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

■ SONG Xiang ZHANG Nenjiang

0 引言

美國學者泰勒（Taylor）曾提出用基因分析的方法尋找聚落空間布局的規律，開創了景觀特征研究的新方法[1]。英國學者康澤恩（Conzen）在研究市鎮形態時指出，歷史市鎮景觀是市鎮傳統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某種特定的形態基因，它可以從復雜的市鎮結構中提煉出來，并完成了若干地區市鎮的研究，形成了“康澤恩形態研究學派”[2]。國內學者劉沛林開創性地對“景觀基因理論”進行了系統的論述，認為聚落景觀基因就是一個聚落區別于其他聚落所特有的，在聚落之內以各種幾何方式排列，是傳統聚落“遺傳”的基本單位，它對某種聚落景觀的形成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反過來，它也是識別這種景觀的決定因子[3]。近年來，在“景觀基因理論”的視角下，國內學者對客家傳統聚落[4]、黃土高原窯洞聚落[5]、湘西傳統聚落[6]、閩南紅磚聚落[7]、苗族傳統聚落[8]、川西林盤[9]等保護與發展開展了大量的理論與實踐探索，并在聚落景觀群系劃分[10]、聚落景觀基因識別與提取[11]、聚落景觀基因派生模型[12]、GIS 在聚落景觀基因圖譜中的應用[13]等方面形成了較系統的理論體系。

總的來說，國內外學者普遍認同聚落景觀基因與生物基因相類似，具有遺傳、變異和選擇的特性；尤以劉沛林領銜的團隊為代表，相繼提出“景觀基因胞—鏈—形”圖示表達、景觀基因識別與提取方法、景觀基因鏈理論、景觀基因圖譜、景觀基因譜系區劃等理論體系與模型。但是，在地理學視角下提出的理論體系與圖譜模型具有抽象化、二維化、尺度模糊的特點，與規劃設計從業者所擅長的具象化、立體化、尺度清晰的思維方式不能有效銜接，導致目前景觀基因理論在規劃設計實踐中的應用效率不高。本文將以青海河湟地區為例，在既有研究成果[14]的基礎上，以鄉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為導向，運用圖示表達方法構建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景觀基因圖譜。

1 研究理論與方法

1.1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的相關理論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是運用圖示表達方法，解析鄉村景觀基因的結構與規律的手段[15]。本研究前期階段[14]已建立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景觀基因信息庫，其中，環境基因、布局基因和建筑基因屬于“實體”基因，能夠直觀反映鄉村景觀形態，是傳統鄉村空間規劃設計的重要內容，適宜構建基因圖譜進行解析。

1.1.1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構成

鄉村景觀基因的構成與生物基因類似。生物基因的“堿基”按不同排列順序組合形成DNA，其攜帶的大量遺傳信息最終指導生物體產生各式各樣的形狀。鄉村景觀基因的“堿基”可稱為“鄉村景觀基因單元”，在一定尺度下，是鄉村景觀中不可分割的最小個體。鄉村景觀基因單元因地域、尺度不同具有豐富的形態特征，按不同秩序組合形成“鄉村景觀基因組合”，從而使鄉村產生各式各樣的景觀風貌。因此，鄉村景觀基因圖譜可分為“鄉村景觀基因單元圖譜”和“鄉村景觀基因組合圖譜”。

1.1.2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尺度

鄉村景觀“實體”基因從宏觀到微觀包括環境基因、布局基因、建筑基因等，以單一鄉村個體為關注對象，鄉村景觀基因所對應的的面積尺度單位從km2到dm2均有。因此，若以面積作為尺度衡量標準，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尺度單位可包括：km2（主要對應環境基因圖譜）、hm2（主要對應布局基因圖譜）、m2和dm2（主要對應建筑基因圖譜，其中，建筑形態基因圖譜以m2為單位，建筑裝飾基因圖譜以dm2為單位）。

1.1.3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視角

運用圖示語言作為表達方法的景觀基因圖譜本質上是“視覺”圖譜，需要考慮人們的觀察與思維習慣。建筑學科常用的圖示表達方法包括平面圖示、立面圖示和三維圖示，其中，平、立面圖示的尺度較清晰，且通過平、立面圖示能夠反映三維景觀形態。因此，本研究選用平、立面圖示來表達不同尺度上的鄉村景觀基因。考慮到觀察與思維習慣，在以km2、hm2為尺度單位時，宜用平面圖示表達；在以m2、dm2為尺度單位時，宜用平、立面圖示結合的方式表達。

1.2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的思路

在前期階段已建立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景觀基因信息庫的基礎上，利用平、立面圖示，結合尺度分類構建“鄉村景觀基因單元圖譜”。由于具體的地域環境差異，將鄉村景觀基因單元按不同秩序組合起來會產生很多可能性，因此，將結合具體案例構建“鄉村景觀基因組合圖譜”（圖1）。

2 鄉村景觀基因單元圖譜的構建

2.1 環境基因單元圖譜

鄉村環境基因單元主要包括地貌環境基因單元、水環境基因單元和生產環境基因單元，這三類基因單元組合形成鄉村所處的背景環境。青海河湟地區處于青藏高原東北緣，平均海拔在2 000～4 000 m 之間，山、川交替分布，黃河、湟水、大通河三大水系穿流其中，豐富的山水形態呈現出川水、淺山、腦山和高山四種地貌特征。村民因地制宜發展產業，在海拔較高的高山區域以牧業為主，在中、低海拔的腦山、淺山及川水區域以農業為主，并改造出梯田、坡耕地、條田等適宜的耕種環境。以平面圖示主要表達方式，以“k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河湟地區傳統鄉村環境基因單元圖譜（圖2）。

2.2 布局基因單元圖譜

鄉村布局基因單元主要包括建筑布局基因單元、道路布局基因單元及村莊呈現出的整體邊界形態，這三類基因單元組合形成了鄉村布局的骨架。傳統鄉村中的建筑與道路相互依存發展。在青海河湟地區，川水區域地形較平坦，建筑排布幾乎不受地形坡度影響，人口密度大的村莊建筑呈現行列式排布，道路隨之呈魚骨狀；人口密度小的村莊建筑呈現散點狀排布，道路隨之呈樹枝狀；淺山、腦山區域建筑排布受地形影響較大，隨著坡度增加，建筑順應等高線呈現由“S”形（坡度適中，道路局部可垂直于等高線）到“之”字形（坡度較大，道路與等高線呈銳角相交）的漸變排布[16]；高山區域牧戶間距離較遠，不構成村莊。藏傳佛教和伊斯蘭教是青海河湟地區的兩大宗教信仰，信仰藏傳佛教的村莊與寺一般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多呈現“村寺分離”（多為上寺下村）或“村寺相鄰”的關系；信仰伊斯蘭教的村莊為了方便禮拜活動，一般“圍寺而居”。以平面圖示為主要表達方式，以“h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布局基因單元圖譜（圖3）。

圖1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思路

2.3 建筑基因單元圖譜

鄉村建筑基因可分為建筑形態基因和建筑裝飾基因兩個體系，前者著眼于建筑空間形態，后者著眼于建筑裝飾細節，二者分屬不同尺度。青海河湟地區地處我國西北多民族聚居區，漢、藏、回、撒拉、土、蒙古等民族世居一地，宗教信仰對各民族鄉村景觀的形成與發展起到重要作用。因此，鄉村建筑基因單元主要包括民居建筑基因單元和宗教建筑基因單元兩類：民居建筑基因單元組合形成了村莊的主體，宗教建筑基因單元組合形成了村莊的標志。

2.3.1 建筑形態基因單元圖譜

青海河湟地區屬于典型的高原大陸性氣候，具有干旱、嚴寒、多風的氣候特征。長期以來，人們為了應對嚴苛的氣候環境，創造出適宜生活的、各民族通用的民居形式——莊廓院。莊廓院具有外觀樸素、內向封閉、注重保溫的特點，高大莊墻、松木大房、磚木大門、覆土屋頂是其形態構成單元（圖4）。在信仰藏傳佛教和伊斯蘭教的鄉村中，藏傳佛寺和清真寺是不可或缺的精神中心與形象焦點：大殿、白塔、瑪尼房（轉經房）、煨桑爐、寺門與院墻是藏傳佛寺的形態構成單元；大殿、喚禮樓、寺門與照壁則是清真寺的形態構成單元。以平、立面圖示相結合為主要表達方式，以“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建筑形態基因單元圖譜（圖5、6）。

2.3.2 建筑裝飾基因單元圖譜

傳統鄉村的宗教信仰、民俗文化都直接在建筑裝飾上有所反應，且宗教建筑的裝飾相比于民居建筑更加精致與繁復。在青海河湟地區的傳統鄉村中，木雕、彩繪、石刻、織物等是藏傳佛寺的建筑裝飾構成單元，磚雕、木雕等是清真寺的建筑裝飾構成單元。藏傳佛寺的裝飾內容多以植物、動物、吉祥圖案、藏文、佛像、法器為主題，用色明快而豐富；清真寺的裝飾內容多以植物、阿拉伯文、文房四寶或生活器具為主題，用色淡雅或不施彩繪。在信仰不同的鄉村中，莊廓民居的裝飾有借鑒各自宗教建筑的成分，也有明顯的簡化和等級區分。以平、立面圖示相結合為主要表達方式，以“d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建筑裝飾基因單元圖譜（圖7）。

圖2 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環境基因單元圖譜

圖3 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布局基因單元圖譜

圖4 青海河湟地區典型莊廓院外觀形態

圖5 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建筑形態基因單元圖譜（平面圖譜）

圖6 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建筑形態基因單元圖譜（立面圖譜）

圖7 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建筑裝飾基因單元圖譜

3 鄉村景觀基因組合圖譜的構建

3.1 環境基因組合圖譜：以比塘村為例

比塘村位于青海省循化縣尕楞鄉，是藏族村落，地處淺山山麓區域，南、北、西三面環山，東向面朝河谷，兩條河溪繞村而過，地形坡度在15%～30%之間的山地被改造為梯田，在6%～15%之間的山地被改造為村莊及坡耕地。淺山、河流、梯田、坡耕地這四種環境基因單元，組合形成了比塘村的背景環境。以平面圖示為主要表達方式，以“k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比塘村環境基因組合圖譜（圖8）。

3.2 布局基因組合圖譜：以張沙村為例

張沙村位于青海省循化縣道幃鄉，是藏族村落，地處淺山山腰區域，背倚高山、面朝河谷，地形坡度較大，莊廓民居和道路隨等高線呈“S”形或“之”形布局，張沙寺與村莊相距0.5 km 左右，入村道路兩側逐漸建起新的莊廓民居，使村莊的邊界形態由原本的團狀變為指狀。指狀邊界、“S”形路網、“之”形路網、“S”形建筑布局、“之”形建筑布局及“村寺分離”的寺廟布局，組合形成了張沙村的布局骨架。以平面圖示為主要表達方式，以“h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張沙村布局基因組合圖譜（圖9）。

3.3 建筑基因組合圖譜

3.3.1 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以張沙村067 號莊廓、大莊村清真寺為例

張沙村067 號是河湟地區典型的傳統藏族莊廓，具備高大莊墻、松木大房、磚木大門、覆土屋頂這4 種建筑形態構成單元。張沙村所處海拔3 000 m 左右，地形坡度較大，村民的生產方式以牧業為主、農耕為輔，生產輔助性空間在莊廓院內占有較大的面積，如牲畜棚、柴草棚、儲藏室等，生活性空間反而退居其次。由于地域環境及經濟條件的影響，莊廓外觀樸素，細節營造較少；莊廓墻頂部用麻草壓頂，防止雨雪對墻體的侵蝕。以平、立面圖示相結合為主要表達方式，以“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張沙村067 號莊廓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圖10、11）。

河湟地區傳統清真寺形制受中國宮殿式建筑的影響較大，多為中軸對稱式布局。大殿、喚禮樓、寺門與照壁是中軸線的必要組成部分，也是傳統清真寺的建筑形態構成單元。大莊村是撒拉族村落，位于青海省循化縣清水鄉；大莊村清真寺始建于明代中期[17]，是河湟地區傳統形制保存較好的清真寺之一。清真寺由政府出資、信徒捐資營建而成，其細節營造精致而豐富，在裝飾上借鑒中國傳統建筑磚雕、木雕、彩繪等工藝，來表達伊斯蘭文化的題材。以平、立面圖示相結合為主要表達方式，以“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大莊村清真寺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圖12、13）。

圖8 比塘村環境基因組合圖譜

圖9 張沙村布局基因組合圖譜

圖10 張沙村067 號莊廓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平面圖譜）

圖11 張沙村067 號莊廓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立面圖譜）

3.3.2 建筑裝飾基因組合圖譜：以藏族典型莊廓磚木大門為例

莊廓民居的“高大莊墻”使其具有樸素而統一的外觀形象，從莊廓外部看，大門是能夠彰顯戶主經濟實力與文化追求的唯一窗口。普通人家的莊廓大門高度較低，直接嵌在莊墻預留的門洞中，檐口出挑較短，走馬板等部位有簡單的木雕作為裝飾；富足人家的莊廓大門高度較大，甚至高過莊墻，檐口出挑較長，并用磚砌的墻垛和墀頭用來支撐挑檐，上檻、中檻、走馬板等部位及墀頭上常有精致而復雜的木雕和磚雕。藏族莊廓大門還常常懸掛瑪尼旗、布幔等織物作為裝飾，裝飾題材種類多樣，包括植物、動物、吉祥紋、藏文、佛像等。以立面圖示為主要表達方式，以“dm2”為面積尺度單位，構建出藏族典型莊廓磚木大門裝飾基因組合圖譜（圖14）。

4 討論

4.1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的要點

在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的過程中，景觀基因單元的提取與單元圖譜構建是“基礎”，景觀基因與各級尺度的對號入座是“關鍵”，景觀基因組合呈現出的復雜系統是“結論”；同時，景觀基因單元的特征和景觀基因組合的規律是受到地域環境背景的影響而產生的。因此，對地域環境背景及影響機制的探析，是景觀基因圖譜構建的“根基”。尤其在景觀基因組合圖譜構建的過程中，不同案例所呈現出的表現型式差異性較大，若想探究景觀基因組合的規律與秩序，需要加強對地域環境背景及影響機制的研究。

4.2 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應用

傳統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應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傳統鄉村景觀的解析及保護。通過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構建，能夠系統解剖鄉村景觀基因單元與組合，并建立直觀的鄉村景觀檔案，為傳統鄉村景觀的保護提供指導信息。

（2）地域性鄉村景觀的規劃設計。傳統鄉村景觀是千百年來不斷適應地域環境而產生的結果，蘊含著內在的規律和秩序，通過鄉村景觀基因圖譜的構建，能夠揭示不同地域鄉村景觀的差異性及形成原因。在現代化的地域性鄉村景觀規劃設計中，可以模仿傳統鄉村景觀基因單元的形態，來創造新的設計語言；也可以學習傳統鄉村景觀基因組合的規律與秩序，創造適宜地域環境的現代化鄉村景觀。

5 結語

圖12 大莊村清真寺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平面圖譜）

圖13 大莊村清真寺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立面圖譜）

圖14 藏族典型莊廓磚木大門裝飾基因組合圖譜

傳統鄉村的保護與發展離不開鄉村空間的規劃設計，對傳統鄉村空間的解析成果應與規劃設計從業者所擅長的具象化、立體化、尺度清晰等思維方式相契合。在既有研究已建立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景觀基因信息庫的基礎上，運用平、立面圖示表達方法，以“km2、hm2、m2、dm2”為面積尺度單位，分別構建出河湟地區傳統鄉村的環境基因單元圖譜、布局基因單元圖譜、建筑形態基因單元圖譜以及建筑裝飾基因單元圖譜。同時，分別以比塘村、張沙村為案例，構建出兩村的環境基因組合圖譜、布局基因組合圖譜；以張沙村067 號莊廓、大莊村清真寺為案例，構建出兩處建筑的建筑形態基因組合圖譜；以藏族典型莊廓磚木大門為例，構建出局部的建筑裝飾基因組合圖譜。

青海河湟地區傳統鄉村景觀基因圖譜構建的成果，將為該地區傳統鄉村的保護及新農村的規劃設計提供系統的、直觀的指導信息和依據。同時，景觀基因圖譜方法也可成為連接聚落研究學者與規劃設計從業者之間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