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漸,孔軍輝,鞏亞男,王 昊,王子旭,楊秋莉△
(1. 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北京 100029; 2.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臨床基礎醫學研究所,北京 100700)
人格即個體穩定持久的心理特征,是性格、氣質、興趣、能力等的總和,表現為與他人相區別的獨特而穩定的思維方式及行為風格[1]。中醫學早在《黃帝內經》時期就形成較為系統的人格理論——“五態人”。《靈樞·通天》提出:“古之善用針艾者,視人五態,乃治之”,并以陰陽為綱,根據心理、體態、氣血等特征,將人分為“太陽之人”“少陽之人”“陰陽和平之人”“少陰之人”“太陰之人”。中國學者薛崇成、楊秋莉[2-3]據此提出頗具中醫特色的“個性特征陰陽含量不同比例組成論”,制定了我國第一個標準化的人格量表“五態人格測驗”(1988年制定,2008年修訂)。學者以此為工具開展了大量研究,對于“五態人”的生理基礎也有相關探索[4]。如陳冰[5]對少陰人、少陽人及陰陽和平人寡核苷酸多態性芯片進行全基因組掃描,發現各組存在差異。趙文濤[6]以靜息態功能磁共振成像為技術,發現五態人格與額葉、顳葉、頂葉、楔前葉、梭狀回等腦區存在關聯。李曉珍[7]研究了典型“五態人”的全腦靜息態功能磁共振成像,發現太陽特質與左側楔葉,少陽特質與右側丘腦及左側補充運動區呈正相關。張佳元[8]發現,情緒刺激后陰性人格組比陽性人格組產生更多的生理變化。
“情志”與氣血臟腑密切相關,情志激活會對人體氣機運行的升降、緩急等產生影響。典型“五態人”的情志感知與體驗各有特點,太陽人沖動易怒、勇敢急躁,少陽人樂觀隨和、外向靈活,陰陽和平人情緒穩定、態度從容,少陰人沉靜冷淡、謹慎穩健,太陰人多慮內向、膽小悲觀[2]。本研究以相關事件電位(event related potential,ERP)為技術手段,探索典型“五態人”被不同情志激活后腦電成分的差異,以期為中醫五態人格理論提供認知神經數據支持,現將結果介紹如下。
本研究在北京部分高校進行整群抽樣及網絡招募,志愿者填寫“五態人格測驗”,再根據其量表得分篩選3組被試入組,即陽性人格組、陰性人格組及非典型人格組,共收集“五態人格測驗”問卷795例,最終篩選入組被試共30例,陽性人格、陰性人格及非典型人格被試各10例,其中陽性人格組男性4例,女性6例,平均年齡(24.5±5.2)歲;陰性人格組男性3例,女性7例,平均年齡(22.4±4.6)歲,非典型人格組男性4例,女性6例,平均年齡(26.1±4.9)歲,經檢驗3組被試年齡和性別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所有被試為右利手,入組前均簽署知情同意書,實驗結束后獲得相應報酬。
本研究中典型“五態人”篩選標準為:“五態人格測驗”量表得分中,太陽、少陽、少陰、太陰4個分量表中某一分量表得分高于全國常模對應維度均值1標準差,且其他人格維度得分在對應維度全國常模均值±0.68標準差之內;非典型對照組需滿足太陽、少陽、陰陽和平、少陰、太陰5個分量表的得分,均在對應維度全國常模均值±0.68標準差范圍之內[9]。典型陽性“五態人”(即陽性人格組)包括典型“太陽人”和典型“少陽人”,典型陰性“五態人”(即陰性人格組)包括典型“太陰人”和典型“少陰人”。
2.1.1 五態人格測驗 本研究采用國內學者薛崇成、楊秋莉制定的“五態人格測驗表”作為篩選典型“五態人”的工具。“五態人格測驗表”共103項測試題目含6個分量表,分別為太陽、少陽、陰陽和平、少陰、太陰及掩飾量表[2]。
2.1.2 ERP系統 本研究實驗用儀器為Neuroscan公司生產的ESI-128型ERP系統,采樣率為20kHZ,采樣范圍+/-200 mV,輸入阻抗10GOhms,精確度3nV/bit,應用E-Prime2.0編制實驗程序。
2.1.3 情緒激活視頻庫 本研究采用的情志激活材料為經課題組標準化制定的“情志視頻材料庫”[10]。該材料庫包括視頻42段,其中喜視頻21段,悲視頻8段,中性視頻13段,每段視頻包括類別、時長、情緒強度、效價、喚醒度、動機強度等參數。
2.1.4 中國面孔表情圖片系統 本研究實驗中判斷情緒屬性的圖片來源于中國面孔表情圖片系統。該系統由龔栩等制定,包括7種情緒類型的面孔表情圖片共870張[11]。本研究選取其中中性情志面孔150張作為ERP實驗刺激材料,面孔男女比例1∶1。為避免面部特征、吸引力等干擾,將入選圖片進行馬賽克處理,并統一像素及圖片大小。
本研究實驗設計為兩因素(人格、情志)的混合設計。人格組有三水平,即陽性、陰性及非典型人格組,情志激活條件為三水平,即喜、憂及中性情志激活。人格因素為被試間變量,情志激活因素為被試內變量,每名被試均需參加3次實驗。實驗包括觀看相應情志視頻及ERP實驗2部分。情志激活分為喜、憂及中性3種,每次只采用單一情志激活方案,每次實驗間隔最少10個自然日,情志激活種類順序由被試本人入組時隨機抽簽決定,以消除學習效應及無關干擾。被試進入實驗室后休息20 min以平穩情緒,再根據組別觀看15 min相應視頻片段,以激活對應情志體驗,之后被試進行主觀情志體驗評分,以確認情志激活效果,再進行ERP實驗操作(20 min)。
ERP實驗任務為被試對薄馬賽克處理后的中性面孔圖片進行情緒屬性迫選,即對模糊的中性表情面孔進行正性或負性的情緒判斷。實驗任務中面孔表情經馬賽克處理且快速閃過(800 ms),共計300個刺激試次(trail),包含150個靶刺激,每個刺激出現2次。靶刺激出現后,要求被試對其進行情緒屬性的迫選,即判斷其為正性或負性表情。150張備選圖片隨機呈現,被試在實驗中可適當休息。
本研究自變量為被試的“五態人”組別、激活情志類別,因變量為ERP成分峰值和潛伏期等。數據記錄及分析采用Neuroscan 4.5 ERP腦電分析系統。參考電極設置為雙側乳突,水平眼電(horizontal electrooculogram, HEOG)、垂直眼電(vertical electrooculogram,VEOG),分別在雙眼外側及左眉上、左眼瞼下進行記錄,頭皮與電極間阻抗<5 kΩ,采樣率1000 Hz/導,濾波帶通DC-100 Hz。數據分析為離線式疊加處理,自動校正眼電,疊加時自動剔除波幅≥100 uV數據,并剔除其他偽跡。ERP成分數據差異比較采用方差分析和t檢驗,如不滿足球面性檢驗,則進行Greenhouse-Geisser校正,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水平。
在情緒面孔早期視知覺加工相關的ERP成分中,P2為刺激呈現后潛伏期約200 ms的正波,N2為潛伏期約200 ms的負波,均與面孔情緒刺激的早期視知覺加工相關[12-13]。本實驗在額區、頂區均成功誘發了P2和N2成分。根據腦電波形圖選取左側額區、右側額區、額區、頂區進行分析。左額區電極點為AF3、FC3、F3,右額區電極點為AF4、F4、FC4,額區電極點為FZ、F1、FC1、F2、FC2,頂區電極點為C1、C2、C3、C4,時間窗分別為150~200 ms(P2)、220~270 ms(N2)。
3.1.1 P2潛伏期 表1、2示,P2成分潛伏期的三因素混合設計方差分析,即3人格組(陽性、陰性、非典型人格組)×3情志激活條件(喜、憂、中性情志激活)×4腦區(左額葉、右額葉、額區、頂區)。結果顯示,人格組間(F=26.345,P<0.001)、情志激活組間(F=12.957,P<0.001)、腦區組間(F=7.217,P<0.001)的主效應均非常顯著;對于交互作用,人格組×情志激活(F=17.791,P<0.001)、人格組×腦區(F=6.621,P<0.001)、情志激活×腦區(F=13.756,P<0.001)及人格組×情志激活×腦區(F=18.132,P<0.001)均非常顯著。經檢驗,中性情志條件下,陽性人格組P2潛伏期大于非典型人格組(t=23.410,P<0.001),陽性人格組P2潛伏期大于陰性人格組(t=21.666,P<0.001);“憂”情志激活后,陽性人格組P2潛伏期大于陰性人格組(t=10.076,P<0.001)和非典型人格組(t=6.316,P=0.026)。

表1 P2潛伏期描述性結果比較(單位:ms)

表2 P2潛伏期三因素(人格、情志、腦區)混合設計方差分析結果比較
3.1.2 P2波幅 表3、4示,P2成分波幅的3(陽性、陰性、非典型人格組)×3(喜、憂、中性情志激活)×4(左額葉、右額葉、額區、頂區)三因素混合設計方差分析結果顯示,人格組之間主效應顯著(F=13.875,P<0.001),情志激活、腦區主效應均不顯著,情志激活組、人格組、腦區之間均無交互作用。經檢驗,不同人格組P2峰值存在顯著差異,如陽性人格組P2峰值小于非典型人格組(t=-3.360,P<0.001),陽性人格組P2峰值小于陰性人格組(t=-2.083,P=0.002)。

表3 P2波幅描述性統計比較

表4 P2波幅三因素(人格、情志、腦區)方差分析
表1~4所示,P2波幅峰值非典型人格組、陰性人格組均高于陽性人格組,P2潛伏期中性情志、憂情志激活后各人格組間比較差異顯著,均為陽性人格組大于陰性人格組及非典型人格組,而喜激活后各組差異不顯著。在左額區,中性情志激活后陽性人格組大于非典型人格組與陰性人格組。
3.2.1 N2潛伏期 表5、6示,對N2成分的潛伏期進行3(陽性、陰性、非典型人格)×3(喜、憂、中性情志激活)×4(左額葉、右額葉、額區、頂區)三因素方差分析。結果顯示,人格組主效應顯著(F=13.017,P<0.001),情志激活(F=0.176,P<0.001)主效應顯著,腦區主效應均不顯著,情志激活組、人格組、腦區之間均無交互作用。經事后檢驗,非典型人格組N2潛伏期大于陽性人格組(t=6.280,P<0.001)及陰性人格組(t=7.905,P<0.001);喜激活后的N2潛伏期小于憂激活后(t=-3.484,P=0.019),中性情志激活后的N2潛伏期小于憂激活后(t=-5.313,P=0.000)。

表5 N2潛伏期描述性統計比較

表6 N2潛伏期三因素(人格、情志、腦區)方差分析
3.2.2 N2波幅 表7、8示,N2成分波幅的3(陽性、陰性、非典型人格組)×3(喜、憂、中性情志激活)×4(左額葉、右額葉、額區、頂區)三因素方差分析結果如下:人格組主效應顯著(F=14.979,P=0.000),情志激活(F=6.792,P=0.001)主效應顯著,腦區主效應均不顯著,情志激活組、人格組、腦區之間均無交互作用。經檢驗,陽性人格組N2波幅峰值大于非典型人格組(t=0.726,P=0.025),陽性人格組N2波幅峰值小于陰性人格組(t=-0.010,P=0.002),陰性人格組N2波幅峰值大于非典型人格組(t=1.736,P=0.000);喜激活后的N2波幅峰值小于憂激活(t=-0.843,P=0.001),喜激活后的N2波幅峰值小于中性情志激活(t=-0.732,P=0.003)。

表7 N2波幅描述性統計結果比較

表8 N2波幅三因素(人格、情志、腦區)方差分析
表5~8示,N2成分的波幅、潛伏期的人格分組、情志激活主效應顯著,N2波幅陰性人格組>陽性人格組>非典型人格組,喜激活后N2波幅小于中性情志及憂激活;N2潛伏期,非典型人格組大于陽性人格組及陰性人格組,后兩者間差異不顯著;憂激活后大于中性情志及喜激活,后兩者間差異不顯著,即非典型人格組、憂情志激活后N2潛伏期較長。
既往研究表明,P2作為早期腦電成分能反映個體對于刺激的知覺與加工,與知覺的早期加工關系密切,能體現被試早期知覺加工階段中快速、粗略的注意資源分配[14],刺激占用注意資源越多越被優先加工,其波幅越大。本次實驗結果顯示,P2波幅非典型人格組、陰性人格組均高于陽性人格組,而潛伏期陽性人格組長于前2組,提示陽性人格被試對于“迫選”任務的認知負荷較低。這可能與太陽人自信、堅持自己觀點,少陽人開朗樂觀、漫不經心有關。而陰性人格組對“迫選”這一兩難選擇投入更多認知資源,可能與太陰人思慮多、悲觀寡斷,少陰人謹慎、不輕舉妄動的心理特征有關。同時,“喜”情志激活后,潛伏期的組間差異不顯著,且“喜”激活后潛伏期長于“憂”及中性情志激活。提示在“喜”情志激活后,被試對于自身判斷可能更加自信。在左額葉,中性情志激活后,陽性人格組潛伏期顯著長于其他2組,提示在情緒平靜時,陽性人格組做迫選判斷時投入認知資源更少。
N2作為較晚出現的ERP成分,與心理預期及呈現刺激的失匹配有關,也與判斷等深加工及反應抑制等認知控制過程有關[15]。實驗任務中,被試對于任務的心理預期與刺激材料不一致,會出現“失匹配”、抑制預期反應等內部過程。陰性人格組N2波幅較大、潛伏期較短,提示陰性人格組對于這種“失調”反應更為強烈,可能與陰性人格組的太陰人內心體驗敏感、少陰人“心有深思不外露”有關。陽性人格組N2波幅較小、潛伏期較短,可能與陽性人格組的太陽人勇敢沖動、少陽人喜動易變的心理特征有關。“喜”情志激活后N2波幅小而潛伏期短,“憂”情志激活后N2波幅大而潛伏期長,提示“喜”情志激活可能會減低心理預期與刺激不匹配之后的失調感覺,而“憂”情志激活則相反[16]。
本研究的實驗任務要求被試短時間(800 ms)內對本無正性或負性情緒屬性的模糊面孔圖片進行情緒判斷,以此考察典型“五態人”被喜、憂及中性情志激活后知覺、決策等過程的ERP差異。實驗成功誘發P2、N2等ERP成分,P2成分與注意資源分配等有關,N2成分與心理預期的失匹配及反應抑制等有關。實驗結果較為符合“五態人”理論中太陽人自信沖動、少陽人樂觀易變、少陰人謹慎穩健、太陰人多疑敏感等主要人格特征。同時,“喜”情志激活后N2波幅小而潛伏期短,可能與“喜”情志會減輕預期與任務刺激不匹配的失調感覺有關。
本研究考察了典型“五態人”被不同情志激活后,在模糊人臉中性表情迫選任務中的ERP成分差異,豐富了“五態人”理論及其基礎研究。但人格是一個復雜的概念,而“五態人”的稟賦差異及陰陽含量各有不同,如何用認知神經科學的技術進行探索,以心理學語言進行詮釋,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