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情懷，與我何干

王春雷

最近和老板們聊天，最無奈的話題便是“一代不如一代”。當然，這里并不是說年輕人不優秀，而是越來越有個性、難管理，不好應對了。可在我看來，現在年輕人更加現實，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們喜歡自由，你非要嚴格考勤制度，結局也只能是“回見了您”；他們接受加班，但絕不容忍領導用“年輕多歷練”的鬼話哄騙他們；他們接受暫時性低薪，但絕不會因為老板和他講情懷，就一直拿著與能力不對等的薪水。他們會直接怒懟老板：你的情懷，與我何干？講真，作為前輩，我著實羨慕他們的坦率。當管理的窗戶紙被直接捅破時，老板又該如何面對？

業務員小王：你的情懷，與我無關

小王向總經理遞交了辭呈。比起無奈，他的心情更應該用“戀戀不舍”來形容。這是他工作了兩年的公司，這里更有被他視為偶像的老板。老板是個有情懷的人，更有著迷人的氣質。兩年前，他奔著老板的情懷而來，并且至今還記著老板那句話：“我們過去創業，現在創業，將來還要創業！”老板像個陀螺一樣永不停歇，也有著超強的口才。在小王的印象中，只要你能把客戶帶到公司，就沒有老板談不成的。小王不僅在老板的耳濡目染下快速成長，成為公司里屬一屬二的業務能手，更覺得老板身上有自己學不完的本領。就這樣“畢業”了，不是太可惜嗎？

“我知道你差的就是錢。可以說公司在金錢以外所有的事情上都對得起你！”不愧是老板，總是一語中的。在小王眼里，公司總有宏大的目標，當然資金總是短缺，拖欠提成也就成了家常便飯。如果你談錢，一定連自己都不好意思，因為這和老板“高尚”的情懷格格不入。

一面是其他員工羨慕的訂單，一面是窮嗖嗖的日子。因為窮，客戶關系也不好維護，眼見著曾經的優質客戶結款越來越吃力了。小王開始反思：“老板的情懷和我有關嗎？”

《孟子》中有這樣一個故事：鄒國與魯國交戰。鄒穆公對孟子說：“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個，但百姓中沒有一個為戰事而犧牲的。殺他們吧，殺不了那么多；不殺他們吧，又實在恨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長官被殺而不去營救。到底怎么辦才好呢？” 孟子回答說：“災荒年歲，您的老百姓，年老體弱的棄尸于山溝，年輕力壯的四處逃荒，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糧倉里堆滿糧食，貨庫里裝滿財寶，官員沒有人把這種情況告訴您，這是上級怠慢殘害老百姓。曾子說：‘小心啊，小心啊！你怎樣對待別人，別人也會怎樣對待你。現在就是老百姓報復他們的時候了。您不要歸罪于老百姓吧！只要您施行仁政，老百姓自然就會親近他們的領導人，肯為他們的長官而犧牲了。”

諸侯國如此，公司何嘗不是如此呢？有統計資料顯示：上市公司中，分紅率高的公司往往比鐵公雞股價有更好的表現。更何況，許多鐵公雞并非因為項目更需求資金或者真的很窮，而是對股東沒有分紅的基因，對員工沒有真心的關懷。當老板只講情懷時，對不起，你的情懷與我無關。

老板掛在嘴邊上的話是“大河沒水小河干”。小王一開始覺得很有道理，但市場上不是只有這一條“大河”吧！加班可以，工資低可以，但不要動不動就拿情懷說事兒。

HR王經理：規則大于情懷

后來，小王成為一家初創公司的HR經理。因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因，他從來不講情懷，不講“大河沒水小河干”，因為比情懷重要的東西多得是。正如獨立學者金巖石教授在總裁班課程上說的那樣：“一流人講規則，二流人講利益，三流人講道德，最不靠譜的人講情懷。講規則是該拿多少拿多少；講利益是看別人拿多少再決定自己拿多少；講道德的人就是想賴賬；講情懷就是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情懷本來不是個壞東西，但如果什么都披上情懷的外衣，情懷也就成了壞東西，正如王小波說的那樣：“有些崇高比墜落還要壞！”

安史之亂，張巡為唐朝據守睢陽城。在彈盡糧絕時，他帶頭殺戮愛妾和奴仆來分食，但城池最終還是被攻破了，張巡也戰死沙場。張巡該不該被追封？人們形成了兩派意見。贊同者的理由是張巡食人是為了保家衛國，甚至有人以此來證明為了使“攜帶著人類文明的一切”的人能夠生存，應該允許他吃人。反對者中，還是圣人王陽明說得好：“只是世人把肉體之身看的太重了，不管當死不當死，一定要委曲保全這身體，因此卻把天理給丟了。能夠忍心傷害天理，還有什么不能做的？如果違背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即便偷生在世上千百年，也不過是做了千百年的禽獸。”

張巡應該如何選擇？

講規則，最高的規則是天理，他沒有理由吃人的。

退而求其次，講利益。國家沒了，愛妾和奴仆一樣沒有容身之地，好像有一點道理。但顧炎武三百多年前就說過：“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張巡在食人肉時天下已經亡了，亡國只是遲早的事。

講道德？“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已經是沒有什么道德可言了，披上道德的外衣也便成了道德綁架。在顧炎武看來，亡天下才是亡國的因，封建社會統治階級的道德無非為草菅人命找個漂亮的借口。

最具欺騙性的就是情懷，張巡已經被洗腦了，他顯然沒有分清國家和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封建帝王的眼里，果然“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

在HR王經理的眼里，可以講情懷，但作為一家現代化的企業，最重要的還是要講規則，抽象的規則是天理，具體一點是企業文化，落地的規則則是規章制度。有了規則就可以辨別方與圓，員工也不會教條到否定“火光就是命令”。甚至996也沒什么，但沒必要用情懷說事兒。

創始人王總：有種情懷，叫不講情懷

“最不靠譜的人講情懷”，難道企業文化應該是唯利是圖嗎？顯然不是！規則應該考慮到每個人的利益，規則應該不違背道德，規則背后一定也有情懷。

其實情懷是個中性詞，沒有人會標榜惡的情懷，但許多人會打著高尚情懷之名行利己之事。而真正高尚的情懷一定是通過利他而最終實現利己的目的，正如老子的名言：“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當HR王經理搖身一變成為企業創始人和總經理時，他對新員工必說的是：“不要為了老板的理想而奮斗，而是要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但一個好的公司，它的理想一定是和員工的理想一致的。”當情懷成了家國情懷，也就與每個人有關了，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當談到“有錢人”這個概念時，馬云曾說：“拜托別老評‘首富。首富的富首先是負責任的‘負，你有資源，你有錢，就得擔當這個責任。”“如果你有100萬是你的錢，如果你有兩三千萬就麻煩了，千萬別認為這是你的錢，社會相信你比其他人管錢管得更好一點，這是他們的錢，而你只是一個擔當責任而已。”柳傳志也說，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是“弘揚正氣”……如果“負責任”和“弘揚正氣”是一情懷，這種情懷一定和每一位員工息息相關。

為什么情懷總被人吐槽？還是看看《莊子·外篇·胠篋》開篇的話吧：“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譎，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譎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意思說：為了對付撬箱子、掏口袋、開柜子的小偷而做防范準備，必定要收緊繩結、加固插閂和鎖鑰，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聰明做法。可是一旦大強盜來了，就背著柜子、扛著箱子、挑著口袋快步跑了，唯恐繩結、插閂與鎖鑰不夠牢固哩。既然是這樣，那么先前所謂的聰明做法，不就是給大盜做好了積聚和儲備嗎？所以我曾試圖討論這種情況，世俗所謂的聰明人，有不替大盜積聚財物的嗎？所謂的圣人，有不替大盜守衛財物的嗎？很不幸，情懷也總是被人盜走了。

《莊子·外篇·胠篋》接著講了田成子竊取齊國的例子：田成子殺了齊國的國君，也就竊據了整個齊國。他所盜竊奪取的可不僅僅只是一個齊國，而是連同那里各種圣明的法規與制度也一塊兒劫奪去了。而田成子雖然有盜賊的名聲，卻仍處于堯舜那樣安穩的地位，小的國家不敢非議他，大的國家不敢討伐他，世世代代竊據齊國。所以“圣人不死，大盜不止”。“負責任”和“弘揚正氣”這樣的情懷一樣可以被竊取。

王總開始反思了。“不要為了老板的理想而奮斗，而是要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但一個好的公司，它的理想一定是和員工的理想一致的。”這句話算不算情懷呢？

于是，王總要求HR經理不要講情懷了，上面那句話也不要講了。可以少講一點道德，畢竟這是底線；稍微多講一點利益，為賺錢而工作沒有什么不好，即便馬云當初的十八羅漢只拿很少的工資，也是看到后面有更大的利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沒有什么不對；還是多講一些規則為好，無論柔性與剛性，畢竟市場經濟要有契約精神。

情懷可以有，但沒必要拿出來說事兒。情懷必須有，但千萬不要要拿情懷破壞規則，也不能以情懷牟取利益，更不可用情懷綁架道德。

作者 遼寧第一時間廣告有限公司 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