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0年7月31日起,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統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法發[2020]24號)正式施行。
常言道:無風不起浪。筆者發現,這個旨在“為統一法律適用,提升司法公信力”的規范性文件,其“針對性”和“操作性”都非常強——即通過構建類案檢索制度,解決司法實務中普遍存在的法律適用沖突特別是“類案異判”問題!這些“類案”,從近期公布披露的幾起典型案例可見一斑。
網上公開的信息顯示,四川成都人氏黃勇,又名“劉江”,被詡為四川“王海”的職業打假人。十年前曾因“知假買假索賠”,被重慶市萬州區人民法院以犯敲詐勒索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刑滿釋放后持續申訴至今。
2019年9月12日,經過鍥而不舍的申訴,黃勇收到的卻是最高人民法院一份編號為[2019]最高法刑申435 號的《駁回申訴通知書》。最高法院“駁回申訴”并“望服判息訴”的主要理由是:
“……你明知電視臺播放的醫藥廣告對藥品描述可能存在虛假宣傳、夸大療效等情況,仍在全國三百余家電視臺購買數百種藥品,并非基于真實的消費需要,也不符合消費者主體要求。”
“……你并未服用購買的藥品,沒有因購買的藥品存在質量問題遭受損害。”
“……你購買的電視臺醫藥廣告中的藥品僅幾十元,而你向電視臺索賠為幾千元到一萬元不等,已非正常的消費者合法維權的行為。”
“……你的行為方式、動機和索賠金額,與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法規所規定的消費者索賠行為完全不符,你兩年時間內向全國三百余家電視臺以相似的手段敲詐勒索,根本目的是借打假索賠錢財牟利。”
據悉,收到最高法院的《駁回申訴通知書》后,黃勇不僅沒有“服判”更未就此“息訴”,反而變本加厲重操舊業,以自己成立的“打假公司”為主要平臺,把“重慶”列為其重點“打假地”之一!用黃勇自己的話說:目前“仍戰斗在打假維權前線”。
2019年10月29日,呼和浩特市回民區人民法院對國某某、趙某某被指控犯敲詐勒索罪一案作出一審判決:宣告二被告人無罪。回民區檢察院以一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為由提出抗訴,呼和浩特市檢察院支持抗訴。
2020年7月16日,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裁定:駁回抗訴,維持原判。其“駁回抗訴,維持原判”的主要理由是:
雖然二被告人在明知銷售者出售的白酒系假酒的情況下,仍然繼續購買,其目的是為了索要賠償進而牟利,但涉案銷售者所銷售的白酒確屬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白酒亦屬于食品范疇,“知假買假”的行為并不影響其向銷售者主張權利。且索要的賠償金額并未超出法律保護的范圍,使用的也是“如不賠償就向相關部門投訴或向法院起訴”等法律允許的正常索賠手段。故二被告人的行為雖然不當,但社會危害性低于制假售假行為,亦不符合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不具備應受刑罰處罰性。

>>資料圖
2019年8月16日,張某某等三名職業打假人在云南麗江超市對過期食品等相關“問題食品”打假索賠,遭到商家報警。隨后,麗江警方將三人以涉嫌犯敲詐勒索罪刑事拘留,直至8月30日取保候審。
2020年5月19日,麗江警方將三人“直接移送”到麗江市古城區檢察院起訴,要求以涉嫌敲詐勒索罪追究三人的刑事責任。
2020年10月23日,古城區檢察院向公安機關和三名被告人送達《不起訴決定書》,其“不起訴”的理由是:(公安機關)認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
據悉,為三名被告人擔任辯護人的杜鵬律師團隊表示,將“依據國家賠償法規定繼續代理后期的國家賠償法律程序”。
中國裁判文書網發布的裁判文書信息顯示:邢志紅訴小鳥車業有限公司產品責任糾紛一案,經山西省太原市萬柏林區人民法院和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查明的事實完全一致:邢志紅分別于2016年8月6日、2016年11月18日,在李明蘭經營的太原市迎澤區玖鑫車行西中環店,購買了由小鳥車業有限公司生產的小鳥牌電動自行車15輛,單價為4100 元,總價款61500 元,玖鑫車行向邢志紅開具了“小鳥電動專用票”。
然而,兩審法院確認的案件事實雖然相同,判決結果卻截然不同:
一審判決([2019]晉0109 民初97 號)支持了邢志紅的訴訟請求,判令小鳥車業有限公司退還邢志紅貨款61500 元,邢志紅向小鳥車業有限公司返還小鳥牌電動自行車15 輛;小鳥車業有限公司向邢志紅支付賠償款184500 元。
二審判決([2019]晉01 民終4445 號)則撤銷了一審判決中最關鍵的判項,即“小鳥車業有限公司向邢志紅支付賠償款184500 元”的判決。
也許,正是由于“類案異判”的司法亂象已經成為影響人民法院司法公信力的“老大難”問題。2019年10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公開發布了《關于建立法律適用分歧解決機制的實施辦法》(法發〔2019〕23 號),明確要求對已經和可能發生的“法律適用分歧”逐級層報解決。
然而,筆者仔細研究這個《實施辦法》,偶然發現似乎存在著“可操作性”的問題:誰來啟動這個“法律適用分歧解決機制”?地方法院以及與案件有利害關系的當事人能否直接啟動?
遺憾的是,目前的《實施辦法》是一個“看起來很美,做起來很難”的司法文獻——因為其對有關法律適用分歧解決機制的啟動條件和程序作了非常嚴格的限制:
一是最高人民法院各業務部門、各高級人民法院、各專門人民法院在案件審理與執行過程中,發現存在以下情形的,應當向審管辦提出法律適用分歧解決申請:
(一)最高人民法院生效裁判之間存在法律適用分歧的;
(二)在審案件作出的裁判結果可能與最高人民法院生效裁判確定的法律適用原則或者標準存在分歧的。
二是只有最高人民法院的法研所在組織人民法院類案同判專項研究中,發現最高人民法院生效裁判之間,存在法律適用分歧的,才應當向審管辦提出法律適用分歧解決申請。
由此,以上述山西太原兩級法院就同一起“知假買假索賠”的案件為例,是根本無法啟動這一機制的。因為按司法慣例,已經作出終審判決的太原中院,是不可能再“無事生非”啟動它的,否則,無異于“自己否定自己”。至于已經被撤銷原判的萬柏林區法院,則基于“下級法院”的特殊身份,更不敢“奢望”通過越級上訪,要求啟動這個分歧解決機制(至少有“大不敬”之嫌)。
筆者建議,為了解決“類案異判”的問題,完全可以從如何認定司法實踐中類似“職業打假人”是否屬于“消費者”,以及對“職業打假”行為究竟是有功還有罪,應當保護還是應當懲治的法律適用沖突入手,對《實施辦法》進一步細化,以增強其可操作性。從而使這個《實施辦法》真正做到落地生根,早日結束“類案異判”司法裁判的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