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財經理利用在銀行工作的便利,私下攬活兒銷售基金產品,致使儲戶投資的百萬元歷經數年無法追回。儲戶向銀行討要說法,銀行以產品非該銀行代銷基金為由拒絕。究竟誰該為儲戶的百萬元損失承擔責任?2020年5月29日,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的終審判決明確了各方責任。
2010年12月,經上海市某銀行經理楊鈺推薦,家住楊浦區的吳婧購買了一款信托產品。半年后,吳婧如期收到了本金和年化率高達百分之十的利息。
間隔5 個月,吳婧再次經楊鈺推薦,購買了“漢某通投資基金”三期100 萬元。一年后該基金到期,如數兌付吳婧的本金和利息。兩次投資獲利,吳婧愈發信任楊鈺,她打算長期在楊鈺供職的銀行投資。
2012年11月19日,吳婧接到楊鈺的電話,楊鈺稱“漢某通”又委托其銀行發布了新一期信托產品,是上期的延續,屬于保本保息產品,由于額度有限,必須馬上購買。為此,吳婧當天趕到銀行理財經理辦公室,楊鈺拿出的卻是一份“同某弘合伙企業”的《風險申明書》,見到“風險”兩字,吳婧的神情有些猶豫。
楊鈺解釋道:“放心吧,這只基金的發行者跟‘漢某通’是一個單位,也是我們銀行的信托產品,本金是有保障的。這個產品期限為18 個月,第12 個月支付第一次收益,期滿后支付全額本金和收益?!辈⒎Q合同的內容和前次相同,過幾天拿到再簽。
吳婧對楊鈺的話深信不疑,當天她委托楊鈺在其銀行柜面填寫了貸記憑證,向同某弘合伙企業匯款100 萬元。此后,吳婧并沒有接到楊鈺要在合同文本上簽字的通知,她也沒有再問。
2013年12月20日,吳婧收到了“同某弘基金”第一筆收益10 萬元。次年7月,這筆基金已逾期兩個月,吳婧卻沒有收到100 萬元的本金及利息。她再三追問,楊鈺吞吞吐吐說:“同某弘基金”出了問題。吳婧當即要求出示相關文件材料,她這才看到《同某弘合伙企業優先級合伙人入伙協議》。這份協議載明,吳婧為優先級有限合伙人,“同某弘基金”屬于股權投資基金,風險極大,并不是保本保息,也非銀行代銷產品。吳婧這才驚覺自己上當了!她與楊鈺吵了起來,兩人不歡而散。
第二天,楊鈺主動找到吳婧,在她的辦公室商談。楊鈺哭著說她也是“同某弘基金”的受害者?!拔业谋疽馐菫榱四隳苜嶅X,現在產品出現運營不利的情況,我愿意用錢把事情擺平,不想因這個事成為我職業上的污點。”雙方達成諒解意見。
但是,楊鈺卻遲遲沒有兌現承諾。2014年11月中旬,吳婧將楊鈺約在自己的辦公室對話,并進行錄音。吳婧說:“你不應該當時沒有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講……”“說到底,我連這個合同都沒有看到過,合同一直在你手里,對吧?”她還對楊鈺說:“你當時說,這個是保本的?!睏钼暬卮鸱Q:“這個上面都寫保本的,你沒有看那個上面嗎?上面都是保本。”吳婧指著合同說:“上面沒有寫保本兩個字,你看看清楚?!睏钼曊f:“是嗎?”然后,兩人逐字逐句核對合同文本,并未有“保本”字樣。楊鈺嘆氣道:“我也被對方公司誤導了,我會盡快去交涉?!?/p>
楊鈺一直沒有給回復,吳婧也沒有拿到她承諾的賠償款。吳婧仔細了解后得知,“同某弘基金”的發行者上海某澄公司和天津漢某通公司系違法銷售基金產品,漢某通公司因涉嫌非法集資被公安機關偵查。
吳婧的權益無法兌現,遂找到楊鈺所任職的位于浦東區的某銀行。然而,銀行負責人卻告知吳婧:“同某弘基金”并非銀行代銷,而是楊鈺私自攬活兒,與銀行無關。且楊鈺現已離職,銀行沒有責任。
2017年9月11日,吳鈺將同某弘公司起訴至浦東新區人民法院。案件審理期間,吳婧追加楊鈺作為第三人,吳婧主張同某弘公司應返還其100 萬元,并支付其利息損失10 萬元。
在開庭時,上海同某弘公司、楊鈺均未到庭,法院缺席審理此案。
法院庭審查明,《同某弘股權投資基金合伙企業(有限合伙)優先級有限合伙人入伙協議》約定,入伙人已經充分了解合伙企業及其投資的相關情況,同意承擔合伙企業有限公司合伙人責任?;A收益:年化收益率10%/年的最高收益上限。超額收益:基金結束時向優先級有限合伙人按照超額利潤的20%分配的額外收益。優先級有限合伙人可以選擇基金權利起始日18 個月后退出,此時退出僅享受基礎收益;選擇繼續留在合伙企業中直至60 個月后基金結束,屆時除享受基礎收益外,還可享受超額收益。然而,該協議吳婧的簽名系楊鈺代簽。
法院經審理認為,涉案入伙協議上簽名系第三人楊鈺未經授權代簽,僅憑吳婧向楊鈺付款的事實,不能證明吳婧就涉案協議與楊鈺達成一致,故涉案入伙協議未成立,被告當向原告返還投資款。
2018年1月10日,浦東新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同某弘公司返還吳婧投資款100 萬元,支付利息10 萬元。但是,該判決生效后同某弘公司已無可供執行的財產。2018年12月,法院終結執行。

此后,吳婧將上海市某銀行和楊鈺起訴至楊浦區人民法院,要求兩被告對其全部債權未執行到位的部分承擔共同清償責任。
法庭上,吳婧訴稱,被告楊鈺利用自己在銀行工作的條件及原告的信任,采用欺騙手段,誤導原告購買所謂的理財產品,導致了原告的損失,應當對原告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而某銀行明知被告楊鈺利用職務之便銷售非銀行理財產品,卻未采取有效內部控制措施予以阻止或糾正,故該行對原告的損失同樣存在過錯,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吳婧向法庭提交了她與楊鈺的微信聊天記錄和對話錄音。
楊鈺辯稱,吳婧認購《入伙協議》對應的“同某弘基金”是其真實意思表示,該協議已生效并實際履行。2012年11月,吳婧簽署了《風險申明書》,該申明書上表明了投資對象、投資風險。當天,吳婧履行了出資義務,轉賬單上明確收款對象為同某弘合伙企業。2013年年底,吳婧收取了“同某弘基金”的投資收益款10 萬元。同時,其是以朋友身份為吳婧分析介紹產品,而不是以理財經理身份進行推介,自己的分析行為并不構成犯罪或違規行為。且所稱的“保本”是其個人理解,并且符合當時的市場背景和行業慣例的理解。
上海市某銀行辯稱,涉案基金產品不是其代銷產品,又沒有證據證明其參與實施該違法犯罪行為,不同意承擔吳婧的損失。該行陳述,被告楊鈺從2012年起擔任理財中心負責人,2015年11月正式辭職。
親愛的讀者:吳婧作為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且具備投資理財經驗的投資人,楊鈺以上海市某銀行理財客戶經理的身份向“朋友”吳婧推薦銷售產品“同某弘基金”,而上海市某銀行以該產品非銀行代銷基金為由拒絕承擔責任。那么,究竟誰該為儲戶的百萬損失承擔責任呢?
(答案見本期)
(文中人物為化名)

法院經審理認為,楊鈺提出其是以朋友身份為吳婧分析介紹產品,而不是以理財經理身份進行推介。但從吳婧與楊鈺的微信聊天記錄及對話錄音中可見,楊鈺自認系爭產品“同某弘基金”是基于銀行理財客戶經理的身份,選擇并推薦給吳婧。但該產品目前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屬于違法產品,更不是銀行代銷產品。楊鈺利用其銀行理財客戶經理的身份,向吳婧私自銷售非銀行代銷的違法產品,嚴重違反了金融法律法規的相關規定,具有重大過錯。楊鈺存在推薦、銷售違法產品的侵權行為,該行為與吳婧的投資損失之間存在法律上的因果關系,應當對吳婧承擔侵權責任。
楊鈺擔任理財經理期間,共向吳婧銷售了三款產品,其中信托產品系銀行代銷產品,“漢某通”基金三期和“同某弘基金”均系楊鈺私自銷售。從三款產品的合同簽訂方式來看,楊鈺銷售銀行理財產品的方式,與其私自銷售非銀行理財產品的方式基本相同,包括代為吳婧填寫合同的相關內容甚至代為簽名,代為填寫貸記憑證等,客觀上為楊鈺銷售非該行理財產品提供了條件,同時降低了吳婧甄別理財產品風險的警惕性。
可見,楊鈺一直存在利用其作為銀行理財客戶經理的身份,在工作場所內向吳婧推薦和銷售理財產品的違法行為。而對于楊鈺的違法違規行為,該行應當預見并采取相應措施避,免其員工私售行為以及該行為所帶來的風險。但該行卻未能通過有效的內部控制措施發現并糾正其員工的私售行為,銀行的內部管理有違審慎經營規則,存在過錯。私售產品的違法行為與銀行違反審慎經營規則的過錯行為相結合,造成吳婧的投資損失,故銀行的過錯行為與吳婧的投資損失之間存在法律上的因果關系,理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吳婧作為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且多次進行投資理財的投資人,其在投資理財過程中,應當盡到審慎注意義務,即應當在充分了解產品的性質、收益以及風險的前提下審慎選擇理財產品。而吳婧在購買系爭產品過程中,未主動了解系爭產品的性質、來源,甚至未閱看合同的內容,卻輕易相信他人的推薦而購買系爭產品,故吳婧自身對其投資失敗造成的損失亦具有較大過錯。
楊浦區人民法院酌定吳婧對其購買“同某弘基金”造成的損失承擔42%的責任,楊鈺承擔48%的侵權責任,上海市某銀行承擔10%的侵權責任。
一審宣判后,上海市某銀行向二審法院提起上訴。2020年5月29日,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維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