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來了,許多老難題解決了,但不少新問題也出現了。
見義勇為需要承擔民事責任嗎?游戲賬號等網絡虛擬財產被盜,能夠通過法律手段挽回損失嗎?
這一系列與普通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問題,都已經在2021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民法典里,有了標準答案。
作為民法典的開篇之作,總則編規定了民事活動的基本原則和一般規定,在民法典中起統領性作用,分為基本規定、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民事權利、民事法律行為、代理、民事責任、訴訟時效、期間計算等10章,決定著我國民事法律規范的基本框架,大多數條款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那么,這些條款在實實在在影響我們生活的同時,其落地實施過程中是否會遇到一些問題呢?
在網絡世界的光怪陸離中,我們談笑風生、快意恩仇。然而,圍繞虛擬財產的爭議也越來越多。
早在2003年,北京就出現了全國首例網絡虛擬財產糾紛案。因網游裝備不翼而飛,玩家李某將游戲運營商訴至法院,最終法院認可了網游裝備的價值,判決運營商恢復李某在游戲中丟失的虛擬裝備,并賠償經濟損失。
自此之后,陸續有關虛擬財產的糾紛見諸報端,如在安徽蕪湖的一起離婚糾紛中,妻子要求將丈夫經營的網店作為夫妻共同財產進行分割。法院判決酌定丈夫應當補償妻子網絡店鋪的價值。此外,關于QQ賬號、電子郵箱等虛擬賬戶能否繼承、轉讓,竊取虛擬財產如何定罪量刑等問題,也持續引發熱議。
但是我國法律甚至各國法律的規定,都相對滯后,不論學理界還是實體法律,都在網絡游戲財產方面顯露出巨大空白。雖然此前曾有過玩家因虛擬財產丟失起訴運營商并最終獲賠的案例,同時還有法院“特殊的網絡游戲環境,令虛擬財產具有了無形財產的價值,可以獲得法律上的適當評價和救濟”的司法解釋,但我國的現行法律只對公民的合法收入、儲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財產予以認可,并沒有對網絡虛擬財產的合法性作出明確規定。
對此,民法總則第一百二十七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
“雖然僅有23個字,但是它的意義卻并不簡單。在統領民法典各編的總則編,即肯定了網絡虛擬財產的法律地位,無疑代表著我國對網絡虛擬財產的高度重視,相信相關的制度規則將在民法典其他各編以及單行法中進一步完善。同時,這也是我國法律為網絡虛擬財產的立法保護打開的第一扇大門。提綱挈領的表述為人們依法享有對網絡虛擬財產的民事權利奠定了法律基礎,也為網絡虛擬財產的交易、分割、繼承等問題提供了法律指引,網絡虛擬財產的法律保護由此邁向新的征程。”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法院法官蔣怡琴說。

>>民法典總則編為網絡虛擬財產的法律保護提供了新的起點 資料圖
蔣怡琴表示,對網絡虛擬財產物權屬性的模糊處理,并不意味著民法典總則編的因循守舊。網絡虛擬財產的制度設計,還是需要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關于網絡虛擬財產的權利屬性,目前在學術界、司法界均未達成普遍共識,知識產權說、物權說、債權說、特殊物權說等觀點,各方爭論不一。開放性的權利宣示,雖說暫時擱置了爭議之嫌,但是反而能給接下來網絡虛擬財產法律體系構建,提供了更大的討論與實踐的空間。
“總之,民法典總則編為網絡虛擬財產的法律保護提供了一個新的起點,我們也相信網絡虛擬財產的法律體系構建,將會是一個更加光明而又任重道遠的歷程。”蔣怡琴說。
除了上述緊貼時代和生活背景的條款,民法典總則編的見義勇為條款同樣如此。
《論語》云:“見義不為,無勇也。”
自古以來,見義勇為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懲惡揚善、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挺身而出的性格一直根植于我們的民族基因之中。然而近年來,“小悅悅”事件、“彭宇案”等卻引發了越來越多人對見義勇為的質疑。“扶不扶?”成為很多人心中的道德難題。
沸騰的民意呼喚法律正向的引導。為回應社會關切,民法典專門設置了兩條“見義勇為”條款。
民法典第一百八十三條規定:因保護他人民事權益使自己受到損害的,由侵權人承擔民事責任,受益人可以給予適當補償。沒有侵權人、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民事責任,受害人請求補償的,受益人應當給予適當補償。
民法典第一百八十四條規定:因自愿實施緊急救助行為造成受助人損害的,救助人不承擔民事責任。
蔣怡琴表示,第一百八十三條涉及見義勇為者受損后的補償負擔,第一百八十四條論述了見義勇為者免責情形。兩個條款從不同維度,對見義勇為行為進行了保護和支持,承載了深刻的公眾期待,最大限度地凝聚了社會共識。
但同時,蔣怡琴表示,短短兩個條款無法涵蓋有關見義勇為的全部法律問題,很多細節還需要不斷探索求證。例如,應理順見義勇為者對侵權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和對受益人的損害補償請求權之間的關系。見義勇為者是否可以放棄向侵權行為人追償,而直接向受益人請求補償?我認為,如果見義勇為者放棄向侵權人追償而直接向受益人要求補償,這有違民事責任的基本原則,即有過錯才承擔責任、無過錯不承擔賠償責任的原則。
“另一方面,還需要厘清見義勇為與無因管理之間的關系。見義勇為與民法上的無因管理存在很多方面的重合,無因管理人也享有法定的費用補償、損害賠償請求權,也有很多學者將見義勇為納入無因管理的范疇。如果發生見義勇為和無因管理的競合,救助者是否可以選擇不同的請求權基礎提出相應的請求?根據一事不再理原則,如果救助者在訴訟中選定請求權基礎后,就無權再變更重新選擇。此外,我國也有諸多省市對見義勇為行為規定了公法上的褒獎,見義勇為者仍可根據相關規章制度提出公法上的請求,如請求頒發榮譽稱號、獎金等。總之,對見義勇為者提供周全的法律救濟,還有賴于進一步建立健全見義勇為法律制度。”蔣怡琴說。
除了上述與生活直接相關的條款的落地仍需打磨外,法人分類、無效民事法律行為等一系列條款雖然并不是直接與每個人息息相關,但卻又實實在在會對社會生活產生影響,這些條款能否適用現實生活,也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比如關于法人的分類問題,也一直是學界的熱點討論話題,民法典將法人分為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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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界對于法人分類的主流觀點是分為社團法人和財團法人,最后民法典采納了跟商法價值判斷更接近的分類,對此有很大的爭議。”中國商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劉凱湘說。
劉凱湘教授認為對此分類并不為過,甚至必須要這樣分類。他談道,我們國家目前來說還是民商合一的基本體,不管是立法還是司法實踐中,我們的法律思維基本上還是以民商合一為主的。所以在民法典中,要將民事行為和商事行為一并考量和歸置。
“接下來更多的工作,可能就是怎么樣對營利和非營利進行甄別,營利和非營利的分類、判斷標準。然后設置不同的規則,以及對兩者的交叉性怎么來看待,這都是我們下一步需要做的重大課題。”劉凱湘說。
“所以,總的來講,既然采取了這種主要的分類方式,就可以按照這個思路來使以營利和非營利的法人分類方式和方法被慢慢接受。”劉凱湘說,“包括在法學教學和司法實踐中,從主體資格以及內部規制等方面,用這樣一種基本的方式和方法來進行法人基本的類型化,也許會成為一種創新。”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蘇號朋也這樣認為,民法典關于法人的分類,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選擇,是獨創性的模式。他表示,現在采取了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分類,特殊法人的類型有五六種。而作為特殊法人,應當是特別化的、少數的,所以現在這個數量的特別法人,本身在類型化上是有問題的。
此外,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三條規定: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但是,該強制性規定不導致該民事法律行為無效的除外。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
對此條款,中國法學會民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崔建遠認為,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效力性的強制規定,肯定是無效的,而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管理性的強制性規定,則要根據個案的具體情況來做判斷,不能將其理解為徹底的否定。
而對于“公序良俗”的界定,原最高人民法院高級法官王憲森在研討會上表示,由于良俗的外延比較復雜,具體輻射到什么邊界,會在訴訟中產生爭議。
他舉例說明,我們常見的股權轉讓,如涉及家庭矛盾,丈夫轉讓股權未經妻子同意,轉給另一個關系曖昧的女士,這是否違反了公序良俗,解釋的彈性是比較大的。
民法典的落地,時間將會檢驗其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