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的碰撞與跨時空的融合

[摘""要]作為當今最為活躍的阮樂藝術家之一，馮滿天在其表演形式中呈現著阮與其他民族音樂碰撞、在其音樂創作中體現著現代與傳統的融合的特點。本文通過對馮滿天的音樂形式、音樂創作的梳理，總結馮滿天阮樂藝術在“時間——空間”框架中相互碰撞融合的特點，并探討這樣碰撞與融合的特點對中國民族器樂新時期的創作與表演具有的價值與意義。

[關鍵詞]馮滿天;阮;跨文化;跨時空

阮又稱阮咸，是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的中國傳統樂器。阮起源于秦漢，興盛于魏晉，在當時既可以獨奏又可以與琴合奏，是文人階層最喜愛的樂器之一。明清時期隨著民間俗樂的活躍，獨奏的阮逐漸沒落，由阮派生出的月琴、秦琴等樂器成為戲曲與說唱音樂中重要的伴奏樂器。

20世紀50年代以來，阮在經過改良后發展為包括高音阮、小阮、中阮與大阮在內的阮族樂器[1]。由于其柔和的音色與寬闊的音域，阮成為民族管弦樂團與民間樂種中重要的伴奏樂器。20世紀末，在眾多演奏家如林吉良、馮少先、阮仕春、寧勇、徐陽、劉星、馮滿天等人的共同努力下，為阮樂藝術的發展進行了大量的實踐與探索，優秀的阮樂作品層出不窮，阮逐漸又被人們重新了解。

其中，馮滿天不但在復原唐阮、改良阮的音色上有著重要的貢獻[2]，還以其開闊的藝術視野、獨特的音樂風格與多元結合的傳播方式，成功讓阮樂藝術煥發出新的生命力。馮滿天在阮樂藝術的創作與傳播中，既扎根于民族回歸傳統，又立足于當下勇于創新，有了新的突破。

一、碰撞世界語匯，打破音樂邊界

早在20世紀80年代，馮滿天就已在組織中國最早的搖滾樂團。而年輕時接觸過搖滾、爵士、布魯斯等西方流行音樂的馮滿天，在后來的音樂創作和表演中都嘗試將阮與西方流行音樂乃至世界其他民族音樂碰撞。馮滿天在他的表演形式中試圖打破音樂的邊界，主動嘗試不同種類的音樂相碰撞，如：流行樂隊、交響樂、民族管弦樂、外國民族樂器等。這樣用于將世界語匯相碰撞的嘗試，形成了屬于馮滿天獨特的音樂風格。

（一）阮與流行樂隊

馮滿天借鑒流行樂隊中的電吉他，在阮上安裝了拾音器[3]，為阮的聲音創造了更多的可能性，這也大大拓寬了馮滿天中阮演奏的音樂風格。他曾和金佛爵士樂團[4]、鋼琴大師尤雅·溫特[5]、爵士音樂家Deniss"Pashkevichs[6]等國內外多個爵士樂團與音樂家合作演出，可以說在世界各地都留下了阮的聲音。

馮滿天多次與國內首屈一指的金佛爵士樂團合作，演奏的西北曲調《信天游》同樣受到觀眾的好評，用民族樂器阮與笛子加上架子鼓、貝斯的搖滾組合在聽覺效果上十分震撼，人聲的高亢和情緒的激昂變化使得現場氛圍熱烈。這是馮滿天初次在國內嘗試將阮樂與流行樂隊相結合，為其之后的音樂實踐打下基礎。

馮滿天與德國爵士音樂家尤雅·溫特，演繹了馮滿天自己創作的作品《天高云淡》獲得德國聽眾的一致好評，馮滿天也收獲了很多樂迷。馮滿天身穿唐服，不但與爵士樂團形成視覺上的沖突，這次加入的鋼琴和爵士樂隊在即興部分加入了很多不同變化，也極大豐富了音樂的色彩，使得兩種來自不同地域的音樂碰撞出精彩的音樂火花，也帶來了全新的視聽感受。

除此之外，馮滿天熱衷于組建樂隊，除了20世紀80年代馮滿天就與老五、臧天朔等人組建了名叫白天使的搖滾樂隊，至今仍能在音樂平臺搜到當時的聲音。如今馮滿天又組建了由丁曉逵、趙冰、于雷等音樂家一同組成的民族樂隊——滿天樂隊，并于2019年開始全國巡演。

（二）阮與交響樂

經過馮滿天改良后的阮，余韻更悠長、音色更飽滿、表現力豐富，恰符合了馮滿天心中唐代詩人白居易對阮的“非琴不是箏，初聞滿座驚”的描述，這樣經過改良后的阮，終于從樂團的伴奏聲部成為可以登臺獨奏的更加有吸引力的樂器。馮滿天不僅在中央民族樂團擔任中阮獨奏演員，還曾與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上海交響樂團等樂團合作演出。通過這樣與國內交響樂團的合作，一方面使阮樂作品得到更好地推廣，另一方面使得中西音樂有更多碰撞，加深中西音樂的理解與交流，從而為阮乃至其他民族器樂的傳播提供更多途徑。

馮滿天在中央民族樂團推出的三部民族器樂劇《印象國樂》《又見國樂》《玄奘西行》當中，擔任了中阮的獨奏演員，每次表演都極具馮滿天個人的表演風格——在即興的表演中融匯著中西的音樂元素，飽滿的情緒也無不彰顯著他精湛的技藝。不但在中央民族樂團擔任獨奏演員，馮滿天還曾與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合作演奏《天高云淡》，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奏《信天游隨想曲》等馮滿天的代表作品。經過交響樂的重新編配，在管弦樂的襯托下更能顯現出阮作為彈撥樂器獨有的音色，這也正是阮的包容性的體現。

通過阮與交響樂的碰撞，馮滿天將阮從幕后帶到了臺前，收獲了大量的聽眾，使更多人直接地感受到阮樂藝術的魅力。

（三）阮與外國民族樂器

除了與流行樂隊、交響樂的組合之外，馮滿天積極嘗試用阮與世界上其他民族的樂器合作，用世界音樂的語匯即興進行表演。這樣的形式不但是不同民族音樂之間的碰撞，更是世界上兩個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

他曾于打擊樂家David"Kuckhermann[7]即興表演，David"Kuckhermann用手碟與手鼓和中阮交替訴說，手碟空靈的旋律與中阮互為襯托，營造出色彩斑斕的意境，引人無限的遐想。在法蘭克福樂器展上，馮滿天手持中阮和尤克里里演奏家用樂器在現場即興對話，中阮與尤克里里這兩個來自不同地域的彈撥樂器碰撞出來的火花更是十分驚艷，在尤克里里的伴奏下，馮滿天用多種演奏技法展示了國樂中阮的表現力，引得路人駐足傾聽，曲終仍意猶未盡。同樣在法蘭克福，馮滿天還與來自澳大利亞的傳統樂器迪吉里杜管即興演奏，在迪吉里杜管的低音襯托下，馮滿天即興演奏的音樂不斷地飛揚，又是不一樣的音響色彩。

可以說，馮滿天與其他樂器的即興“對話”，是他阮樂碰撞交流中主要的表演形式之一，這不但是樂器之間的碰撞，更是中國傳統音樂文化與世界上其他民族傳統文化之間的“對話”。這樣的演出方式隨性隨心卻不失章法與內涵，馮滿天在即興演奏時十分注重音樂可聽性，旋律中滲透著中國傳統音樂元素的同時有著歐洲傳統與現代的和聲技法，這也使得馮滿天的作品收獲了眾多國外的歌迷。

如此一來，馮滿天這樣的創新理念和極具感染力的音樂表現，成為中阮迅速傳播全國乃至世界舞臺的重要元素，真正的把阮樂藝術從臺后推向了臺前。

二、立足傳統意韻，融合現代審美

阮樂由于歷史悠久，已被很多人遺忘，而馮滿天意識到只有使阮樂受到更多年輕人的歡迎，阮樂藝術才可以得到持續的傳承。為了在年輕群體中推廣阮樂，馮滿天將爵士、搖滾等流行音樂元素融入到傳統音樂當中。

在對馮滿天的采訪中，他講到“從我內心來講，我喜歡演奏有古韻的樂器，但我一直堅持演奏爵士、流行，甚至搖滾，我就是要給年輕人開一道時尚的大門，讓他們進來之后慢慢領悟原來里面還有更好的，在形式上吸引更多的年輕聽眾，便有更多年輕人愿意了解、接觸和學習阮咸……”[8]因而馮滿天在其音樂創作中，不但貼近現代年輕人的審美，同時也注重傳統音樂的神韻。

（一）中國傳統音樂改編的作品

中西音樂元素的融合是中國音樂走向大眾、走向世界的重要途徑。馮滿天在自己的創作中嘗試把中國傳統音樂與流行音樂語匯融合，這是他讓現代大眾接受傳統音樂的重要方式。

《信天游》是馮滿天根據陜北民歌《蘭花花》改編的一首作品，馮滿天常與嗩吶演奏家牛建黨或笛子青年演奏家丁曉逵共同演繹，在樂曲高潮部分加入富有搖滾動感的配器，使得作品在飽滿、高亢的基礎上增添了許多動感。除此之外，還有根據黑龍江民歌加以改編的《烏蘇里船歌》，這首作品收錄在2020年發布在網絡音樂平臺的專輯《聽阮》中。馮滿天在創作時將搖滾、爵士元素與阮樂結合，在保留了傳統民族音樂的基礎上，豐富了阮的現代表現魅力

此外，馮滿天的作品還有根據中國傳統器樂曲改編，如《酒狂》一曲，馮滿天在其中加入了許多爵士風格的變奏，原曲本就是醉酒之態，變奏后的樂曲更是呈現了醉酒后的諧謔感。還有馮滿天用中阮演繹的《二泉映月》一改原本沉郁的氣氛，在音樂進行中配上缽、鈴等打擊樂的點綴，并即興穿插了許多布魯斯風格的變奏，月下閑靜的氛圍悠然而出。

（二）阮樂創作作品

馮滿天的作品植根于中華傳統文化和思想，同時包含著世界音樂的元素，這種多元的創造力來自于其年輕時對搖滾音樂的熱愛，和其對世界各地的游歷。

《天高云淡》便是馮滿天心境的表達，這首作品被演繹成各種版本，阮與交響樂、阮與爵士樂團等。而在由笛子演奏家丁曉逵和打擊樂家趙冰組建成的滿天樂隊所演繹的版本中，笛聲簫聲與中阮的聲音訴說，和風鈴的點綴共同組建了這首靜謐釋懷的作品。他每一次演奏這首作品時都有著很多即興的部分，使得作品每次演奏都有著不同的感受，而這樣的即興演奏貫穿在馮滿天的音樂創作當中。除此之外，馮滿天還熱衷于創作中國風格的布魯斯音樂，比如《善哉》一曲便是馮滿天將自己對佛教的理解，用布魯斯音樂的風格進行創作的一首歌曲。這樣的演奏和演唱無疑更加吸引年輕人將目光轉向阮樂。

滿天樂隊在2019年開始的全國巡演中，下半場作品是由三位演奏家對五個主題即興、不間斷地演奏，被稱為“山上”，這個名字也是馮滿天對生命的感悟，“人在山上，仙也。隨性和即興是中國傳統音樂最初的態度，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把它弄丟了。”[9]所以，這樣即興的態度也貫穿在他的創作當中。

（三）西方移植作品

用阮演奏西方音樂的目的是拓寬并豐富阮樂的表現力，這在客觀上能促進阮在世界范圍上的傳播。馮滿天年輕時接觸木吉他和電吉他，組建了樂隊并擔任吉他手。在當時馮滿天受到西方流行音樂的影響，使得他在如今的演奏中可以很嫻熟的運用很多流行音樂元素。如他將經典作品《加州旅館》改編移植到中阮上，吸引年輕的群體發現中阮的表現力竟如此豐富，自然就吸引了更多年輕人學習演奏中阮。

馮滿天嘗試將西方耳熟能詳的作品改編演奏并上傳至自媒體平臺，這客觀上促進了阮樂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這樣的表演往往具有即興演奏的特點，馮滿天用阮改編演奏了很多短小的作品，如德國經典歌曲《莉莉瑪蓮》等，這些用阮演奏的經典與流行的西方作品，不僅豐富了阮樂演奏的曲目，更推動了阮樂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為中外音樂文化交流提供了更多途徑。這樣的嘗試讓阮樂更加富有活力，也更能讓現代人領略傳統樂器的表現力，吸引更多人學習并嘗試用阮演奏各種風格的音樂。

（四）吟唱作品

馮滿天阮樂藝術在傳播中受到樂迷普遍喜愛的原因，主要還在于其演繹曲目的風格融合在中國傳統意韻當中，除了改編大量中國傳統音樂作品，馮滿天嘗試回歸古人思維，以阮咸伴奏、古詩為詞加以朗誦吟唱。

馮滿天在2019年巡演前曾經這樣說到：“我是一個現代的中國人，我了解現代中國人的思維，不了解古人的。我花了十年時間坐禪，一直在思考：中國的音樂，古時候的思維是什么樣的？這么多年地尋找，我找到了古代人的思維，令我無比神往。”[10]嘗試回歸古人的思維，阮咸伴奏來吟唱古詩，這樣的方式大大促進了阮樂藝術與現代人審美的結合。馮滿天將古詩詞配上阮的即興演奏進行吟唱，這樣的演繹方式，既還原了古人詩歌入樂的文化傳統，又給中阮增添了新的表現手段。

馮滿天常說，他的第二個老師是白居易。因為是白居易詩中“非琴不是箏”的聲音，讓他苦苦追尋。馮滿天常吟誦白居易的詩《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是馮滿天與白居易隔著千年的對話。像這樣的作品還有《行路難》《將進酒》《江南春》《立冬》等，在旋律中飽含民族情感，在詩詞吟誦中還原古人思維。這些大膽的嘗試使得阮樂更加富有活力，也更加貼近現代人的藝術審美，雅俗共賞。

結""語

馮滿天的阮樂藝術顛覆了人們對民族音樂的刻板印象，當我們在聆聽馮滿天多樣的音樂表現后，不難感受到馮滿天表達的音樂形象中蘊含的藝術特征：從橫向來看呈現了跨文化碰撞的特點，從縱向來看呈現了立足于傳統融合當代審美的跨時空融合特點。如此一來，馮滿天的阮樂藝術呈現了在“時間——空間”框架中相互碰撞融合的特征，其中也寄寓了馮滿天音樂創作的人文情懷與哲學思想。

作為中國傳統音樂的傳承者，不但要在共時中尋求世界音樂的語匯的碰撞，積極與世界音樂交流，更要在縱向歷時的視角內立足于中國傳統文化與中國傳統音樂的同時，融合當代人們的審美意趣，這才能使新時期的中國傳統音樂得到國內外各階層人們的喜愛。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充分地從傳統音樂文化中挖掘新時期的表達。

注釋：

[1]張子銳.簡述傳統阮的恢復與系列阮發展的經過[J].交響（西安音樂學院學報），1993（03）：53—55.

[2]石一冰.由衰落走向復興——現代中阮改革60年[J].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5（04）：11—18.

[3]柳蘇凌.月亮吉他的現代傳奇——阮咸演奏家、改良家馮滿天[J].樂器，2015（04）：74—77.

[4]金佛爵士樂團，2005年成立，其音樂宗旨是民族、融合與多元化，在爵士音樂領域始終探索與挖掘東西方音樂文化的融合。

[5]尤雅·溫特，德國爵士鋼琴家。

[6]Deniss"Pashkevichs，拉脫維亞的爵士音樂家。

[7]David"Kuckhermann，世界最引領風潮的打擊樂手之一。

[8][9]https：//v.qq.com/x/page/w0837mmv3i1.html.

[10]筆者于廈門海滄延奎小學采訪馮滿天，2019年4月27日。

[收稿日期]2020-12-22

[作者簡介]蒙""威（1997—""），男，福建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福州""362000）

（責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