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隱秘的角落》看國產網絡劇的機遇與挑戰

陳婷

伴隨著臺網聯動時代的逼近，近兩年來，網絡劇成了整個電視劇市場的重頭戲。網友們將這部僅12集的網劇《隱秘的角落》定義為懸疑推理劇。它雖然短小卻也精悍，在漫天鋪地的古裝言情和現代時裝劇的夾縫中，《隱秘的角落》走的是一條清奇的道路。它擁有懸疑的開頭，卻建構了一個懷舊感十足的小城故事，其中既飽含了友情與親情，也充斥著背叛與猜疑。結尾的開放式結局更是引發觀眾的無限遐思。與《隱秘的角落》的片名吻合，劇中幾乎隨處可見的隱秘細節既成為觀眾“破案”的線索，也是主創精心布下的伏筆。通過懸疑燒腦的劇情打破了觀眾年齡與性別的桎梏。對于人物性格、原生家庭、劇情走向的花樣解讀和拍手稱奇除了進一步證明了這部網絡劇的熱度與魅力，也使得人們不得不去正視融媒體時代電視劇的面臨的機遇與挑戰。

人物的塑造：原生家庭的印記

整部劇由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拉開了序幕。在倒敘的框架中，處于全知視角的觀眾開始了對這樁謀殺案的推測。親手將岳父母推下懸崖的張東升與妻子徐靜的關系不佳，又受到岳父母的排擠。為了徹底贏回妻子的心，并且成為妻子唯一的依靠，張東升在爬山時將岳父母推下懸崖，卻制造出失足跌落的情景。這一幕被同在景區的三名孩子無意間用相機記錄下來。這四個人物的命運以及隨后發生的多起命案之間的糾葛便由此開始了。

片中的三位主角朱朝陽、嚴良和普普依次亮相。朱朝陽是班級的優等生，成績永遠是第一名。因為性格內向，不愛說話，朝陽甚少與同學交朋友。在父母離異之后，朱朝陽與母親住在一起。即使在母親離家工作的時候，朝陽也是高度自律的孩子，既能照顧好自己的生活又能合理安排學習。離異的父母、疏遠的父親和忙碌的母親恰好為朱朝陽、嚴良和普普之間的交往創造了時間和空間。在原著中，作者對母親周春紅的角色描寫并不算多，但是在改編的劇中，母親與朝陽之間數場戲卻揭示了兩人之間的緊張關系。第一場戲出現的朝陽家長會后，老師好心告訴周春紅，朝陽不善于與同學交朋友。周春紅聽后不以為然，并告訴老師：學生的首要任務是學習而非交朋友。對于周春紅而言，朝陽的成績是證明自己價值的最有力武器。第二場發生在家里。周春紅督促朝陽喝牛奶，但是朝陽卻說牛奶太燙了，等一會再喝。母親強迫朝陽喝下牛奶，并且質問他：“難道媽媽照顧你不夠好嗎？”母親歇斯底里地想要幫朝陽抹去嘴邊的牛奶，但是卻遭到了朝陽在肢體上的反抗和眼神上的抗拒。母親的步步緊逼與朝陽的倔強抵抗形成了一股張力成為這個單親家庭幾乎一觸即發的危機，這樣緊張的親子關系也為后來朝陽的多次撒謊和反叛性埋下了伏筆。

片中的兩位主角朝陽和東升的名字不得不令人聯想到兩人之間可能存在的關聯。片中對于張東升童年經歷的省略更為觀眾的聯想制造了空間。《隱秘的角落》以成人的視角講述了三名孩童在暑假的離奇經歷。原生家庭烙印在這三位孩子身上的印記使得他們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早熟、世故，由此引發了人們對于原生家庭與個人性格塑造的再一次探討。如果說前幾年現象級的綜藝節目《爸爸去哪兒》反映了城市中產階級家庭中子女養育過程中，父親角色缺失的問題，那么《隱秘的角落》則將再次強調了原生家庭之于子女成長的影響。片中父親駕駛的汽車、擁有的照相機等具有雙關性的物質存在既展現了人物所處的社會經濟地位，也將社會轉型期夫妻關系、親子關系有可能遭遇的各種變故以隱喻的方式展現出來。暑假結束后，朱朝陽瘋狂地刷洗自己的白球鞋，不僅僅為了洗清白球鞋以展現好小孩的乖巧，也是他竭力期望重新開始生活，回到原本平靜生活的一種向往。在片尾處，他發出的疑問：“你看我還有機會嗎？”將這樣的向往以疑問的方式交給了觀眾。

葉馳敏是劇中出現的戲份并不算少的局外人。與三位小主角的經歷不同，葉馳敏雖然也成長在單親家庭中，但是父親葉警官給予了女兒充足的自我空間，并且認為學習成績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與朝陽的母親極為不同。在這樣寬松的家庭環境下，葉馳敏不僅成績優異，善解人意，也有著和她年齡相符合的乖巧調皮。葉馳敏和父親葉警官的存在凸顯了家庭教育和父母性格之于孩子的重要影響，也令這部劇對親子關系的反思更深一步。

網絡劇的原創性：寓言的力量

文藝的原創力與創新性既是藝術家創造力的標志，也體現著民族的藝術創造性和整體活力。原創力的高低、持久性與爆發力決定著一個時期文藝創作的水準及繁盛程度。在視頻網站迅猛發展的當下，三大視頻網站（愛奇藝、優酷和騰訊視頻）逐年加大了對于自制電視劇的投入和國外優質電視劇的購買力度，吸納不同類型的作品填充網絡頻道。然而即便如此，與頻繁登上互聯網熱搜，動輒投資幾億元的網絡綜藝和選秀類節目相比，網絡自制劇并不是視頻網站的熱門。相當數量的網絡自制劇因為制作粗糙、創新性不足而沒有受到重視。然而這部由愛奇藝投資，韓三平擔任監制的年度大戲《隱秘的角落》瞄準暑期檔上線，并以影帝光環、現實視角和電影質感收獲了豆瓣高分和全民化的討論熱度。《隱秘的角落》的片頭是狐貍與小雞的動畫片。三只小雞隱喻了三位主角朱朝陽、嚴良和普普。而狐貍則暗指張東升。狐貍與小雞的寓言除了出現在片頭動畫中，還出現在書店的漫畫書封面。耐人尋味的寓言反復出現在影片里同樣預示了影片的開放式結局。

作為影片的主要線索，兒歌《小白船》成為多次出現的特色配樂。在六峰山謀殺、少年宮事件之后，舒緩的《小白船》猶如一首哀樂不僅渲染了全劇的悲傷氛圍，更成為推動故事發展和人物情緒轉變的催化劑。通過“狐貍與小雞”和“小白船”的寓言式運用，主創者將現實世界和漫畫世界進行了有趣的對接，既串聯了劇中的人物，將他們放置到事件中，又能充分調動起觀眾的興趣去破解寓言。

網絡劇的觀看：融媒體時代的喜與悲

一直以來，作為電視產業發展中最受矚目的“三駕馬車”之一，電視劇有著最為堅實的群眾基礎。然而，在融媒體時代，網絡劇所面臨的諸多瓶頸限制是當下中國廣電業面臨困難的一種最真實寫照。如何突破這些瓶頸成為創作者不得不面對的話題。從網絡劇的生產來看，類似《隱秘的角落》《法醫秦明》《老九門》這樣在網絡平臺引發熱議的網絡劇幾乎都依仗著傳統電視媒介的生產資源、政策和播放檔期助力。視頻網站的強勢崛起雖然表明觀眾觀看電視劇的陣地與傳統電視媒介愈來愈遠，觀眾結構愈發年輕化，但是也意味著獲取紅利的視頻網站不僅共享了傳統媒介的產品，更有中國電視幾十年以來所建立的深厚的群眾基礎。

在網絡劇逐漸占領視頻網站中心位置的過程中，由外來資本和技術加盟的中國網絡劇之熱其實是對不同階層受眾興趣的一網打盡。在追求觀看的全民性同時，網絡劇更傾向于迎合城市中產階層的欣賞趣味和消費習慣。《隱秘的角落》敘述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的海濱小城。通過取景、燈光、色調等方面的打磨，主創團隊打造了南方沿海小城在盛夏時節所特有的濕熱質感。在這部劇成為網絡爆紅款劇作之后，充滿復古情調的取景地湛江瞬時成為無數劇迷打卡游玩的熱門城市，不經意間竟然帶動了小城的旅游產業。

社會的快速轉型為藝術創作者提供了機遇與靈感。在小屏、多屏盛行的融媒體時代，網絡劇的生存狀態面臨著機遇與挑戰，一方面是迫切的時代需求，特別是城市化進程所催生的各種社會現象和社會問題需要電視劇發揮影像的記錄作用，運用鏡頭講述中國故事。在這個轉型過程中，普通中國人發生的情感結構性變化需要得到藝術創作者的關注。另一方面，隨著政治、技術和制度的變遷，電視劇觀看平臺和方式發生的轉變同樣能激發創作的靈感。

從懸疑燒腦的劇情設定再到演技派明星的加盟，《隱秘的角落》為同一題材網絡劇的創作提供了可資參考的藍本。然而網絡劇的創新性和原創性仍然是其能夠收獲較高口碑的關鍵所在。網絡劇是否能夠借助觀眾口碑的力量實現對于大眾的文化領導作用似乎才是更為關鍵的問題。在融媒體時代，“內容為王”的準則依然發揮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而網絡劇在面臨市場和行政的雙重邏輯時是否還有探討人文關懷的余力和觸及社會發展的內核更是引人深思的問題。因此，無論從作品的創新性來說，還是從人民群眾的實際需求而言，在中國社會的轉型階段，我們需要貼近時代、記錄人民真實情感的精品網絡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