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場景理論的歷史性城市景觀消費空間感知研究

周 詳

成玉寧*

1 消費主義時代的空間生產

隨著消費主義在全球的快速擴張，同質化及碎片化的空間現象開始擴散。由此，消費不再被視為單純的經濟活動，其所蘊含的符號性、象征性及社會文化過程，逐漸引起研究者的關注，消費空間的生產于是被視為意義生成和身份建構的關鍵過程[1]。法國思想家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認為，空間不僅是一種社會產物，更是一種社會生產的機制與過程[2]。因此，在以符號審美為表征的消費主義時代，文化符號和景觀表現成為消費空間建構的重要手段。受這種趨勢影響，具有地域特色的城市景觀不斷被塑造成地方性與全球性混雜的文化消費空間。于是，為了協調城市發展和遺產保護之間的沖突，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11年發布的《關于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建議書》中提議“將歷史性城市景觀(Historic Urban Landscape，HUL)視為一種物質、社會、文化與經濟在時空上相互關聯的共同體，從而將其置于都市轉型和全球化的背景中，研究遺產在城市空間發展中的作用與價值”[3]。在這一背景下，一種較為普遍的研究觀點認為應該從消費空間與創意經濟參與地方塑造和場所營銷的路徑切入城市遺產問題的分析[4]。于是，消費空間的研究開始出現文化研究與空間研究2種轉向：文化研究重點探討文化與空間的聯動及將二者轉換為資本運作的途徑，強調文化作為消費空間研究的關鍵視角與重要內容[5]；空間研究則產生于文化地理領域，重點關注空間本身的結構與特質，并開始朝著實證研究的方向轉化[6]。當前，隨著2種研究轉向日趨重合，消費主義時代的空間生產強調消費者通過消費空間感知來洞悉其所蘊含的社會、政治與經濟意義，從而實現消費者身份與地方認同的構建[7]。因此，如何準確理解消費者對于消費空間符號特征和文化意義的解讀，成為理清歷史性城市景觀感知方式的前提。

2 場景理論的產生與應用價值

近年來，場景化成為城市空間發展的一種趨勢，這在歷史性城市景觀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隨著現代都市功能開始由生產性向消費性轉變，傳統的生產理論在解釋當代城市發展問題時遇到困難，于是新芝加哥學派便將消費作為導向提出了一套全新的學術話語體系——場景理論(Theory of Scene)[8]，以應對城市轉型帶來的挑戰。在解釋消費主義空間生產方面，該理論秉持歷史文化支撐城市發展的理念[9]，重視歷史文化在城市創新中的先導作用[10]，對闡釋消費主義時代各種新的社會經濟現象具有特殊優勢。因此，在購物、餐飲、文創、娛樂等消費性場景不斷植入城市歷史環境的今天，場景理論成為研究歷史性城市景觀一個全新的視角和發展趨勢。

目前，“場景”一詞被廣泛應用于影視學、傳播學、社會學和營銷學等多個學科領域，其外延十分寬泛。最初，場景是指電影和戲劇中的情景與場面。之后，傳播學領域提出“媒介場景”的概念，用以強調一種由媒介信息所營造的行為與心理環境氛圍[11]。羅伯特·斯考伯(Robert Scoble)和謝爾·伊斯雷爾(Shel Israel)首次將場景與互聯網結合在一起，他們在《即將到來的場景時代》一書中將移動設備、社交媒體、大數據、傳感器和定位系統共同構建為場景的五大技術力量，并預言互聯網將在25年后步入場景化時代[12]。在互聯網行業中經常被提及的場景化思維，就是指從客戶體驗的角度出發，將互聯網的虛擬世界與人類生活的現實世界相結合，使無論哪個世界中的生活場景都能產生消費體驗。于是，“場景”一詞伴隨著互聯網的普及而為人所熟知，并在營銷學領域被廣泛應用。在社會學領域，新芝加哥學派的特里·克拉克(Terry Clark)最早使用“場景”一詞。他從有功能導向的空間觀念和有價值取向的場景概念出發，通過生活文化設施的組合來審視人群的空間行為及其對現代生活秩序的塑造；并將場景視為一種方法，用于分析擁有不同生活方式的社群在現代化進程中所扮演的角色[13]。由此，新芝加哥學派創建了場景理論，并正式將其作為研究城市發展和轉型的全新理論視角[14]。該學派認為，城市中的場景由各種典型的生活文化設施組成；當這些設施組合形成特定的舒適物(amenities)時，不同區位的場景便會產生；當一個區域變成一個場景時，它可以成為培養各類精神的地方；而其特定的文化價值因素，會形成抽象的符號和信息傳遞給不同的人群，從而形成特定的空間形象和文化內涵[15]。

圖1 音樂谷空間范圍及調研選點示意(底圖引自上海音樂谷官網)

受新芝加哥學派的影響，中國學者陳波認為，場景理論為中國城市的轉型提供了一個基于文化消費與文化參與的研究視角，通過對轉型期中國城市街區公共文化空間的建設維度進行剖析，提出場景理論可以作為一個強有力的實證分析工具產生相對客觀的量化結果[16]；詹紹文等則借用場景理論對中國文化產業集群的內涵、基本特征、構成要素及成長路徑進行了分析[17]，然而，由于數據和技術方面的不足，該研究僅結合案例分析對理論進行了探討，并未開展基于數據的定量分析，因此說服力不足。此外，李凌利用場景理論探討了場景要素在中國城市房價形成過程中所起的作用[18]；吳迪也基于場景理論對我國城市擇居行為及房價的空間差異問題展開了分析[19]；周佳則借用場景理論對城市商業文化給居民消費帶來的影響展開了研究[20]。結合目前已有文獻來看，場景理論多應用于文化空間建構、創意社區、區域文化消費及城市發展轉型等方面，而在歷史性城市景觀方面鮮少涉及。場景理論與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共通之處在于：它們均強調生產生活空間的物質性、文化性與社會性，二者均認為研究具有某種社會屬性的人群集聚在一個特定的空間中開展活動所形成的社會景觀，有助于理解與市民生產生活、消費娛樂活動密切相關的空間場所及其承載的創意行為對城市功能布局及經濟結構產生的作用。基于此，本研究嘗試將場景理論作為一種研究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方法論，通過實證研究，解析其空間生產與消費模式的建構過程，進而解釋消費空間如何對歷史性城市景觀感知產生影響。

3 上海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

音樂谷位于上海虹口港核心地帶，是上海市中心城區唯一一處完整保留原始水系格局的石庫門里弄街區，沿河排布的舊廠房是目前上海市重點文化創意產業聚集區[21]。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層積效應在音樂谷表現得十分明顯，這種層積性體現在景觀上主要是建筑類型和建筑風貌的差異。而這種多元空間復合的特性，使其成為一個能夠展現遺產、文創與消費之間復雜關系的典型區域。在全球化語境中，音樂谷當代實踐以空間懷舊為取徑，通過符號化的空間生產，呈現出前文所述全球性與地方性并置的特性。隨著當代城市空間整體轉向消費、休閑和享樂[22]，資本控制下的場所營銷預設了歷史空間的消費屬性。由此，空間的消費性超越社會性與文化性，成為當代歷史空間的主要生產方式。在這種背景下，借用場景理論對研究區域中的生活文化設施進行考察，可以為評估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提供一個全新的思考維度。因為，某個區域生活文化設施的數量與分布特征，不僅可以表征該區域代表性的活動，還可以作為區域文化特征的指標幫助我們理解場景。場景理論的一個核心觀點是根據生活文化設施所表征的場景維度，準確捕捉這些設施組合的典型意義。基于此，本研究根據大眾點評公開的POI數據，按照點評量的高低遴選出音樂谷地區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12處消費空間作為研究對象(圖1)，以探索這些生活文化設施構成的舒適物組合究竟形成怎樣一種場景，以及這種場景在哪些方面影響著消費者對于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感知。

近2年，隨著區域內部分里弄的拆除及蘭葳里的動遷，音樂谷實際維系的居住空間占比已經降至29.13%，而文旅產業用地占比則升至37.59%。資本侵蝕改變了音樂谷里弄街區的居住形態，空間主體也由里弄居民轉變為由外來消費者組成的多元群體。美國學者斯莫爾(Small M.L.)認為，不同消費空間暗示著不同社會階層的消費習慣；這些消費空間不僅可以成為展示社會空間邏輯最直觀的方式，還能夠透過消費者對于特定空間的審美偏好及特定消費內容的喜好來破譯這些消費群體的身份信號[23]。基于此，于2019年3月對區域內12處典型消費空間的使用群體進行調查，研究發現：當前音樂谷消費空間的使用群體主要由游客、偶像團體、粉絲群體、商業經營者和文創從業人員5類社群組成(表1)。其中，前3類群體精英化的審美偏好不僅形塑著音樂谷消費空間的基本格調，也對其空間類型的整體轉向起著決定性作用；后2類群體因為自身直接參與音樂谷消費空間的構建過程，其對符號經濟的追求進一步鞏固了音樂谷資本化的空間營銷策略。由此可見，上述5類群體的空間行為雖不盡相同，但其多元屬性卻與空間的多義構成之間形成某種張力，其結果是使音樂谷復雜的人地關系被打上所有外來群體的印記。因此，研究這些群體的空間感知方式，對于解讀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場景特征具有重要意義。基于此，研究由“調查有什么內容”(舒適物數據)轉換為“測量有什么意義”(場景維度信息)，即理解舒適物到場景的轉換過程。具體而言，就是怎樣從(a)書店、餐廳和咖啡館等生活文化設施的統計發展到(b)如何定量分析特定場景與空間感知間的關系。然而，這條從(a)到(b)的研究脈絡并不是直接或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單純統計設施數量與分布特征無法理解場景，還需要通過解讀消費者的主觀感知，來理解這些舒適物組合所表征的場景內涵。下文將利用主軸編碼(Axial Coding)技術，通過采集上述群體的空間使用信息來分析其主觀認知的形成方式。

4 基于互聯網文本語義的主軸編碼分析

4.1 數據采集

互聯網作為一種新型信息媒介，在日常生活中的影響越來越大。用戶可以便捷地通過各類網站對游覽體驗做出評價和反饋，由此產生大量可用于學術研究的網絡文本數據。與傳統問卷數據相比，這些數據的優勢在于沒有固定的評價框架限制，因此用戶反饋的評價信息富有較強的多樣性和延展性，可用于分析的信息量遠多于傳統評價方式[24]。此外，由于這些數據是由用戶主動提供而非被動給予，因此配合程度高，信息真實可靠，可以相對自由地反映用戶的選擇偏好和行為規律[25]。為了獲取用戶對于音樂谷消費空間的感知信息，將攜程網公開的POI數據作為互聯網文本采集來源，利用數據挖掘軟件“火車采集器”，通過正則表達式對音樂谷12處典型消費空間的點評信息進行匹配和采集。選擇攜程網作為數據采集平臺的原因在于：攜程網作為國內目前規模最大的在線旅游平臺，大量用戶通過該平臺分享消費體驗和游覽感受，從中采集的數據可以有效覆蓋不同類型的用戶；相較于其他票務網站，攜程網的點評對象涵蓋各類免費向公眾開放的興趣點，便于全面統計研究區域內各種類型的消費情況。通過整理，共采集到2 300條點評數據，涵蓋了2017年1月1日—2019年3月31日所有的點評數據，形成了約7萬字的網絡文本語料庫。

4.2 詞頻分析

為了對語料庫中的噪聲數據進行清洗提煉，利用內容挖掘軟件Rost-CM6對采集到的網絡點評數據進行詞頻分析。首先，構建自定義詞表，將區域中特有的地點名詞如“音樂谷”“半島灣”“老場坊”等內容加入詞表；同時，對部分詞組進行擴充，如將“高大”拓展為“高大上”等。其次，將分詞后的數據導入文獻分析工具Bibexcel，使用字段詞頻統計功能創建cit文件并導入Excel，對無分析意義的詞匯，如數量詞、介詞、冠詞、助詞等內容進行過濾，從而輸出2個字以上的有效詞匯。根據詞匯出現頻數的高低，篩選出前50個與研究主題相關的高頻詞(表2)。通過對這些高頻詞的初步分析發現：外來群體對音樂谷典型消費空間的感知主要體現在區位環境、商業形態、消費體驗和品牌吸引等方面，而對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地方文化感知較弱。為了研究這種影響機制的生成原因，將對前文采集的網絡文本語料庫進行主軸編碼分析。

表1 多元社群空間行為特征分析

4.3 主軸編碼

主軸編碼的分析邏輯是將采集到的網絡文本進行三級編碼(圖2)，從而將混亂、離散的原始概念逐步歸納成幾個表征不同情形的主軸范疇，以形成對特定空間行為的合理解釋[26]。該方法的優勢在于它一般不在研究開始前提出理論假設，而是直接從實證觀察入手，通過對原始材料的分析、加工，在實證經驗的基礎上做出理論解釋[27]。由于這種方法強調從行動者的角度理解社會互動過程，因而能夠較好地滿足本研究的需求。本研究主要運用澳大利亞QSR公司研發的NVivo 11軟件將網絡文本語料庫打碎成不同單元，以轉譯成表征不同概念和范疇的標簽或符碼。作為國際上主流的質性分析工具，NVivo 11的優勢在于能夠對編碼過程進行定量統計，如統計信息點在相關文本中的比例和數量。本研究即利用此功能對外來群體的空間感知信息進行統計，從而加快了質性研究的分析過程。

4.3.1 開放式編碼

開放式編碼是將研究主題和基本范疇從原始材料內部析出，從而形成研究所需的基本概念。使用上一步詞頻分析得到的50個高頻詞作為初級節點，并將其作為關鍵詞在NVivo 11中進行文本搜索，然后將搜索結果作為參考點置于初級節點之下，完成開放式編碼過程。由此，原始材料中無序的初始概念被劃歸為若干維度；通過對這些初始概念進行編排，可賦予這些維度特定的意義。

4.3.2 軸心式編碼

軸心式編碼是將上一步分離出來的基本概念進行串聯，以某一主題范疇作為主軸，然后圍繞該主軸在子范疇之間建立聯系。由此，原始材料將依據研究內容的屬性、范疇和維度進行二次組織，并為下一步理論分析提供一個更加清晰的邏輯框架。這一步的分析邏輯與量化研究中的因子分析相似，其對初級節點的編排過程類似于選取因子變量的過程，原始材料中每一個基本概念都可以因循內在的邏輯關聯在相應維度上找到固定位置，從而能夠編排出若干個反映不同主題研究、不同面向的主軸范疇。其具體做法是在NVivo 11中通過軸心式編碼創建二級節點，然后將上一步得到的初級節點移至二級節點之下。

圖2 主軸編碼技術基本分析邏輯

4.3.3 選擇式編碼

選擇式編碼是對研究主題進一步提煉歸納的過程，具體是指在上述編碼的基礎上，基于研究目標將相互關聯的概念和范疇遴選出來，以生成一種意義系統；該系統將有助于理解研究所反映的客觀現象及其概念背后的關聯與含義。其具體做法是在NVivo 11中創建選擇式編碼作為三級節點，然后將上一步得到的二級節點歸納其中，最終形成三級樹狀結構(表2)。

4.4 語義網絡與影響因子分析

為了揭示上述編碼的內在邏輯，將上述50個初級節點重新導回Bibexcel中構建共詞矩陣，然后將矩陣導入社會網絡分析軟件Ucinet中，使用Netdraw功能繪制語義網絡圖(圖3)。該圖展示了初級節點在網絡中所具備的權力關系，節點越大、連線越多，表明該節點在網絡中與其他節點具有更多聯系，因而處于更核心的位置。為了更清楚地解釋上述節點間的內在控制力和影響關系，對上述5個三級節點和11個二級節點進行了可視化表達(圖4)。其中，每個三級節點形成一個“主節點圈”，其面積由參考點數量決定；每個主節點圈中又包含若干由二級節點構成的“次節點區”；由于這些次節點區之間存在著不同程度的關聯(聯系強弱由初級節點的語義網絡關系決定)，因此音樂谷的場景特征及影響因子可以透過相關性分析予以解答。研究發現：在消費者對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感知維度中，人們對由消費空間構成的“現代化享樂場景”感知度最強，而對由物質空間衍生的地方文化感知較弱。商業形態中的“商業氛圍”與“消費內容”構成場景體驗的強影響因子，而地方文化中的“文化藝術”則成為場景體驗的弱影響因子。隨著消費者對于現代享樂場景體驗的增強，場景功能中的“品牌效應”開始發揮作用，由此消費空間將根據消費者的期望、想象和喜好來設計和組織歷史性城市景觀中的空間生產，這直接影響了消費者對于歷史空間原真性的感知，并造成一種將歷史空間作為享樂背景，將空間消費作為場景體驗內容的發展趨勢。景觀是地域性最重要的表征方式，景觀意義的產生與發展是通過各種地域文化符號的綜合運用而建構的。鑒于音樂谷地方文化對消費者的場景體驗影響較弱，未來在發展地域文化時的一種思路便是增強文化藝術在整個區域中的作用。由于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核心價值是對歷史傳統與文化場景的真實再現，因此上述思路在轉化為具體操作時，便是對文化場景歷史價值的原真性保護。

表2 主軸編碼分析結果

圖3 語義網絡分析圖

圖4 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消費空間感知結果分析

5 從消費空間到空間消費：當代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場景化構建

5.1 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場景化分析

研究發現：隨著大量消費空間與文創產業的出現，為了迎合市場發展及消費者的場景體驗需求，音樂谷開始從滿足日常生活需求的傳統居住空間轉變為現代消費空間，歷史景觀逐漸淪為消費和市場的重心；隨著社會主體的遷移，音樂谷的消費行為代替了原本多元化的生活方式，原真性的生活場所喪失了作為地方文化空間的特質，轉變為了具有消費特征的商品。社會學家莎倫·佐金(Sharon Zukin)在《裸城：原真性城市場所的生與死》[28]一書中寫道：一個地方的魅力不是一切從未改變，而是在時代發展的過程中，如何讓原真性得以保留。那么何為原真性？原真性就是一種讓人能夠在城市落地生根的道德權屬，能夠在某個空間擁有居住的權利，能夠使日常體驗在城市空間中逐步積累成為可能。很明顯，她所論述的城市原真性，強調了空間符號背后原住民的日常生活和價值認同。這正說明歷史性城市景觀的特點在于它并非要將歷史地區從其生活的社會環境中剝離開來，亦非要將歷史性城市景觀中非歷史的當代部分排除，而是強調物質、社會、文化和經濟在時空上相互關聯的整體性[29]。這便要求我們將歷史性城市景觀作為認識城市遺產價值的一種新視角和新理念，而非單一經濟維度的考量。如果城市能夠營造一種日常起源式的體驗，那么原真性便得以保存。

5.2 作為文化場景的歷史性城市景觀：地方文化的感知

隨著我國城市建設進入存量更新階段，歷史性城市景觀的商業價值再次凸顯，城市文化形象的塑造與資本經濟效益的獲取一拍即合。由此，歷史性城市景觀不斷被解構為由各種文化符號塑造而成的實體空間，并從一種指向地方日常文化的空間轉向滿足消費者文化獵奇的場景。不可否認，音樂谷實體空間的改造確實能為消費者帶來最直觀的感官體驗。但是，這種感知主要體現在對裝修風格和改造特色等明顯具有氛圍營造功能的空間環境上，以及由此產生的空間消費體驗上。在對地方文化的感知方面，消費者的注意力只停留在殘存的文化符號上，而對文化內涵的解讀，以及對場景意義的關注則被愈演愈烈的消費文化所掩飾。誠然，歷史性城市景觀的當代發展并不排斥，也無法排斥消費空間的生產，因此我們的關注點應該是文化場景中的消費空間該如何生產？如果說音樂谷空間生產的初衷是基于結構功能主義對歷史文化載體的改造與再利用，那么當享樂主義成為現代消費空間的主旋律之后，空間消費便成為文化場景的主要功能與使用目的。由此，空間的消費性完全掩蓋了空間的社會性與文化性，成為消費者感知歷史性城市景觀最主要的方式。因此，如何在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消費體驗中增強消費者對于地方文化的感知，并由此產生一種與歷史性城市景觀相匹配的文化場景，成為避免消費者對于歷史空間過度消費而使其淪為一種象征符號的關鍵舉措。

5.3 作為場景消費的歷史性城市景觀：符號經濟的崛起

隨著消費主義在城市空間發展中的作用日益強大，歷史性城市景觀開始利用本土文化的外殼進行包裝，使文化成為消費的媒介，并以此創造充滿消費符號的新型空間。于是，符號經濟在歷史性城市景觀中的作用愈加凸顯，后現代消費開始演變成對各種文化場景的視覺消費，并基于消費者的審美喜好對歷史內容進行現代化演繹，由此產生一種被社會思想家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稱為“符號狂歡式消費”的現象[30]。“空間消費”隨之將歷史文化作為一種消費背景進行販賣，文化場景因此成為場景消費的主要對象。而歷史性城市景觀作為一種最具地方特色的日常文化空間，在消費主義的裹挾下被構建成一種觀賞型和消費型文化空間。于是，符號化、形象化及名片化變成音樂谷的標簽，“無地方性”的空間生產與過度的符號制造使得本土空間發生異化，由此造成日常“使用價值”對經濟“符號價值”的退讓。事實上，充斥著各種地方符號的消費空間所營造的環境氛圍，與充滿歷史氣息的地方文化所創造的原真性場景，共同構成了消費者對于歷史性城市景觀感知最重要的部分。因此，多保留一些關于日常生活原真性的印記，多營造一種關于歷史文化的場景式體驗，在改善消費者對于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感知方面具有積極作用。

6 結語

本文選取上海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作為分析對象，研究發現：音樂谷的空間生產主要是運用各種地方符號對歷史空間進行場景化營造，并通過布景式設計完成對地方文化的改造。在全球化語境中，作為日常文化空間的音樂谷呈現出全球化特質，由此造成原本處于自發生長狀態下的日常消費空間被納入現代消費體系，成為“現代化享樂場景”的組成部分。目前，消費者主要通過區位環境、地方文化和商業形態3個方面對音樂谷歷史性城市景觀進行感知，然而這部分感知呈現出較強的空間消費和場景享樂傾向。由此，消費者在對歷史性城市景觀各種文化符號的解讀過程中，重構了歷史空間的當代內涵，一種重在表征場景享樂的空間消費文化成為歷史性城市景觀的生產方式。與此同時，充斥著懷舊氣息的消費空間成為重要營銷手段，而地方文化的原真性表達則被消費的結構性差異綁架。由此，消費本身開始與地方文化的原真性脫離，演變為一種基于階層和身份差異的機械性活動，消費空間也因此成為各種懷舊符號的組合。但是，消費主義在伴隨現代化快速推進的過程中，并非簡單地對傳統的地方空間進行單方面解構；歷史空間的地方性也在這一過程中得以重構，并在轉型過程中生產出新的地方價值。在這一背景下，如何在現代消費空間的地方性建構過程中，既能保持地方文化的原真性，又能更好地滿足消費者的現代化需求？如何提出一個能夠解析并彌合消費空間所呈現的全球化與地方化、社會結構與個體經驗隔閡的研究框架？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研究者在不斷積累數據的基礎上對不同類型的歷史性城市景觀進行縱向深化研究和橫向對比研究，從而得出更具一般化意義的結論。這將是本研究未來進一步探索的方向。

注：文中圖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