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喬治·拉明是最早乘坐“帝國風馳號”移民英國的加勒比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主要書寫加勒比黑人被殖民的歷史以及后殖民時代殖民地人民在本土和宗主國的生活現狀,表達殖民主義、民族主義的政治主題。在《果醬拌水》中,作者從書名、人名、故事情節及人物命運等幾個方面互文重構莎翁名劇《暴風雨》,在表現殖民主義題材的創作中有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加勒比文學;《果醬拌水》;《暴風雨》;互文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4-0-02
互文性即文本間性,是20世紀60年代克里斯蒂娃在《符號學》(1969)里闡釋的一個重要概念,是在其研究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和狂歡化現象時提出的[1]。其基本含義是文本、話語與其他文本、話語的關系,或者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間發生的互文關系。從廣義上講,互文不僅包含參與最終文本的一切文本,還包括形成這一切文本的其他文本與話語[2];從狹義上講,互文主要指文學作品的起源、作用與互動,人們借此探討文本中通過引用、默示、諧仿等方法與已有文本建立的不可分割的聯系。互文研究強調多學科話語分析,主導以符號系統的共時結構取代文學史的進化模式,從而把文學文本從心理、社會或歷史決定論中解放出來,以投入一種與各類文本自由對話的批評語境中。可以說,每一部作品的誕生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各種經典的影響,加勒比作家喬治·拉明(1927—)的小說《果醬拌水》(1971)也不例外。
《果醬拌水》是喬治·拉明的第5部小說,與其第2部作品《移民》相似,描寫了幾位生活在倫敦的加勒比藝術家的遭遇及認同危機[3]。無論是書名、人名、故事情節還是人物命運,《果醬拌水》都與莎翁名劇《暴風雨》有互文的成分,只是殖民發生的空間有所改變,由邊緣轉向中心,《果醬拌水》也因此被學界稱為“生活在英國的凱列班們的故事”。本文擬從互文角度淺析《果醬拌水》與《暴風雨》的關系。
1 “果醬拌水”的由來
拉明生于前英屬殖民地巴巴多斯,從小接受殖民教育,深受英國文學經典的影響[4],拉明對《暴風雨》爛熟于心并有意將其中的人物、故事情節等運用到了小說《果醬拌水》中。該書1971年在倫敦首發,主要探討殖民、移民、流放等主題,講述了3位西印度藝術家的移民動機以及在英國遭受的毀滅性影響。小說在架構上參考了《暴風雨》,呈現出主要人物與大英帝國和本土島嶼之間的關系[5]。換言之,《暴風雨》是《果醬拌水》故事情節及人物塑造的靈感源泉。首先,書名“果醬拌水”取自《暴風雨》的第一幕第二場:“你剛來的時候,用手撫摸我,疼愛我,給我里頭放了莓果的水喝,還教我怎么稱呼白天和夜晚發亮的大光和小光。那時候我愛你,帶你看島上的風貌,淡水泉、咸水坑、荒地和沃土。我該死,竟那樣做!愿西考拉克斯一切蠱物——蛤蟆、甲蟲、蝙蝠——都降到你們身上。”[6]普洛斯彼羅初來乍到,像慈父一般關愛孤苦無依的小凱列班,給其“放了莓果的水”喝,并用自己的語言教育馴化凱列班,旨在使其成為一名忠實的奴仆,這杯莓果水是維系二者關系的情感紐帶,在普洛斯彼羅的荒島殖民統治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7]。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成年后的凱列班為擺脫普洛斯彼羅的奴役和束縛,竟然用后者教給他的語言詛咒以普洛斯彼羅為首的殖民者,這時,殖民語言扮演了負面角色,已然成為去殖民化的有力武器。凱列班的這一幕詞同時預示他欲與普洛斯彼羅決裂的決心[8]。拉明以“放了莓果的水”(果醬拌水)作為書名也暗示著小說中3位藝術家所處的困境與《暴風雨》中的凱列班并無二致,作者把這種處境描述為“最可怕的殖民方式:利用情感約束的殖民手段”。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拉明是在逆寫旅程。在《暴風雨》中,是普洛斯彼羅造訪了凱列班的荒島,在《果醬拌水》中卻恰恰相反。在《果醬拌水》中,他將莎士比亞這位出生于16世紀的劇作家的政治主題和那些出生于20世紀的后殖民藝術家的困境有力地聯系了起來[9]。
2 人名的互文及象征意義
褆頓理想破滅,孤獨難耐之際在荒原上偶遇作為米蘭達化身之一的米亞(Myra),試圖重新了解自己的過去[10]。在《流放的喜悅》中,拉明把米蘭達描述為“天真無邪的凱列班的另一半”,將凱列班形容成“米蘭達少女時代可能成為的殘缺部分”。在《果醬拌水》中,褆頓和米亞經歷相似:他們失去純真、錯位、疏離、被強取豪奪[11]。米亞是莎士比亞筆下那個天真無邪的米蘭達遭受性虐后幸存的化身,作為一名克里奧爾人,她首先跟隨父親被流放到圣克里斯托布爾,繼而在家園遭受同樣的命運。她跟小說中的凱列班們一樣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地位卑微,是普洛斯彼羅殖民歷史的受害者[12]。她與褆頓的邂逅加深了后者對個人及其島國歷史的了解。小說中米蘭達的另一半化身是褆頓的妻子蘭達(Randa),這可以從米蘭達(Miranda)一分為二的名字看出。為換取褆頓的人身自由,蘭達不惜委身于駐圣克里斯托布爾的美國大使,結果卻遭到褆頓的唾棄[13],她絕望之極,最終在圣克里斯托布爾自殺身亡,這與米亞在倫敦過著自暴自棄的娼妓生活異曲同工。
作為凱列班和普洛斯彼羅的翻版,拉明作品中的主要人物無論在西印度還是在英國本土都表現出了殖民經歷的方方面面[14]。普洛斯彼羅象征正在失去殖民勢力的大英帝國:他是給島上帶來光明和知識的殖民者,是前種植園主,遭廢黜的暴君。凱列班代表整個加勒比,代表他繼承的島嶼,土生土長的凱列班在殖民體系中被視為怪物、孩子和奴隸,但凱列班正是革命力量的源泉[15]。《果醬拌水》中燒毀高爾·布賴頓莊園并蹂躪普洛斯彼羅女兒米亞的動亂就是凱列班反抗普洛斯彼羅獨裁統治的一種表現。
褆頓在荒原上向米亞描述的具有和解意義的靈魂儀式在《暴風雨》中也能找到相似的事件:當普洛斯彼羅呼風喚雨將他的敵人同船一起沉入海底時,無論是無辜的還是有罪的,都從水里復活了,與海地的靈魂儀式驚人地相似[16]。普洛斯彼羅是被殖民者無法回避的痛苦現實。拉明喜歡用海地靈魂儀式推進生者與死者、現在與過去的對話,認為這是一種從困擾和制約人意識的死者手里解放生者的途徑,為當代新殖民勢力和尚未終結的舊殖民殘余提供了一次和解的機會[17]。
3 凱列班們的命運
然而,靈魂儀式暗含的和解在小說中并未實現。7年來,獨立后的圣克里斯托布爾依然承受著英國的殖民統治,褆頓決心歸國奮戰[18]。他與房東高爾·布賴頓夫人多年的曖昧關系成為他看似容易跨越的障礙。從情感層面上講,對褆頓與高爾·布賴頓夫人關系的描寫,一方面展示出他對這個照顧自己的老婦人心存感激,另一方面也體現了褆頓為擺脫后者的過度束縛而努力抗爭的過程[19]。從象征層面來看,這映射出殖民地與母國的關系,暗示殖民國需要作出決斷才能脫離母國的控制,必要時還需付諸武力。費爾南多的介入加速了二人關系的破裂,也導致了悲劇的發生。作者略去了謀殺的細節,但顯然,褆頓為獲取自由不得已勒死了老夫人[19]。
相比之下,音樂家羅杰的自我毀滅則不盡相同。他討厭祖國,移民英國是為了與自己的過去劃清界限[20]。他閉門造車,行為怪異——白天在自己的住處創作,夜晚到妻子的寓所歇息。他與妻子的關系在后者的容忍下勉強維持,直到妻子懷孕,危機才真正爆發[21]。妻子是白人,自己是黑人/混血兒,出于對血統不純的恐懼,羅杰否認孩子是自己的。這是羅杰極度排斥自己與生俱來的種族文化混雜性特質的有力象征,體現了其對自我的否定[22],這也從側面反映了他痛恨自己出生地的原因,因為那是一個雜居成性的島國。他對尼科爾的依戀不足以說服自己接受一個血統不正的孩子。在歐洲文化霸權面前,美國白人妻子對羅杰心理創傷的慰藉是暫時的[23],雖然她也來自前英屬殖民地,有著同樣的殖民經歷。放棄自我的羅杰不能融入英國文化使其痛苦不堪,妻子懷孕更是加重了他的精神壓力。于是,在尼科爾失蹤自殺后,羅杰也終于精神崩潰,成為縱火狂。
演員德里克在各大劇院跑龍套,僵硬的尸體是他扮演的唯一角色,他沒有臺詞,只需聽從指示擺出相應的死姿[24]。七年如一日的僵尸演繹沒能讓德里克出人頭地,更不用說一炮走紅,實現自己的明星夢,他在燈紅酒綠的倫敦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得不到認可,甚至被別人瞧不起,最終因強奸女主角未遂斷送了自己的前途[25]。
這3位好友最終因被指控謀殺、縱火、強奸等罪行鋃鐺入獄,這與《暴風雨》中的凱列班企圖犯下的三宗罪及受到的懲罰極其相似[26]。
4 結語
《果醬拌水》對《暴風雨》的互文明顯,在殖民主義霸權的影響下,拉明筆下的人物命運是悲慘的,全然沒有莎翁戲劇里主要人物的美好結局。
凱列班作為一個無知懵懂的兒童登場,此時他代表的是被殖民的初始狀態,之后被流放異化成“他者”,最終覺醒,強烈反抗普羅斯彼羅,展示了其去殖民化的成長過程。拉明對凱列班經歷的描述,實則是對西印度人民慢慢覺醒、逐漸擺脫殖民歷程的間接反映,也是作者自身經歷的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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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濤(1977—),女,重慶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