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溶冰,周卉芬
(浙江工商大學會計學院,浙江杭州 310018)
近些年來,隨著經濟高速發展,我國已經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但與此同時環境污染問題也愈發嚴重。這也讓我們意識到在發展經濟的同時,環境問題也需要兼顧。從2003 年開始我國陸續出臺了一系列環境規制制度與政策,如《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社會責任指引》(2006)、《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引》(2008)、《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征求意見稿)》(2010)、《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2015)、《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2018)等等。其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自1989 年12 月26 日起施行,其最新修訂案由原來的47 條修訂為70 條,于2014 年4 月24 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第八次會議審議通過,自2015 年1 月1 日起施行?!吨腥A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2015)(以下簡稱新《環境保護法》)修訂重點可以總結為加強信息公開、強化政府監管、健全問責機制、加大處罰力度。雖然該法實施有巨大進步,但是對微觀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的影響還有待后續觀察。
政治成本一詞由實證會計學派大師Watts 和Zimmerman 提出,是指經濟主體因直接或潛在負面政治活動帶來的預期成本,包括但不限于外部管制、反壟斷、政府補貼和征稅等[1]。而政策規制會加強外部監管,導致企業政治成本上升,企業會主動或被動選擇調整會計信息,繼而影響到企業生產經營活動。那么新《環境保護法》實施有什么政策效果,特別是對重污染企業的盈余管理有何影響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話題。
學術界已有不少學者研究了一些宏觀經濟政策的效果,以及對企業微觀行為的影響。因為政策的制定最終是落實到微觀企業上,微觀企業是政策規制的主要對象,所以研究政策實施對企業微觀行為的影響是必不可少的。也有一些學者研究新《環境保護法》對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以及對環境治理行為的影響等等。但是我們發現,鮮有學者從政治成本角度研究新《環境保護法》對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而從政治成本角度研究盈余管理是十分必要的,因為盈余管理直接會影響到企業的會計信息質量,而會計信息質量又會影響到市場資源配置的效率以及效果,所以盈余管理會間接影響到整個資本市場的有效運轉。
對此,本文基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這一外生事件,選取2012—2017 年滬深兩市A 股上市公司,根據“政治成本假說”,研究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對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本文的主要貢獻有:①基于“政治成本假說”展開實證檢驗,首次將新《環境保護法》、政治成本與企業盈余管理放在同一分析框架上,研究在政治成本上升情景下新《環境保護法》如何影響異質性企業的盈余管理,豐富了企業盈余管理方面的研究成果,拓展了環境規制與企業盈余管理關系的研究,為“政治成本假說”在中國情境下的適用性提供了另一種證據。②基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這一準自然實驗,在更普遍的外生情景下研究企業的政治成本假說理論,以及其對微觀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可以有效地緩解內生性問題的干擾。研究發現,在中國,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的政治成本上升,會傾向于進行向上盈余管理,向利益相關者傳遞企業未來發展良好的信息。這一發現為政策制定者和監管者完善相關制度設計,進一步加強新《環境保護法》的環境規制效果提供了決策參考。
1.1.1 新《環境保護法》與公司行為
2015 年1 月1 日新《環境保護法》正式施行后,國內涌現出一批研究新《環境保護法》對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環境治理行為、研發活動等影響的文獻。在環境信息披露方面,鄭建明等[2]研究發現新《環境保護法》對企業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有正面影響,并與市場機制形成互補作用。在環境治理行為方面,崔廣慧等[3]基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的外生事件沖擊從動機層面實證考察了環境規制對企業環境治理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新《環境保護法》實施未能有效地促使企業積極參與環境治理,反而導致了縮減生產規模的消極應對行為,體現為合規動機。在創新活動方面,張根文等[4]等研究發現新《環境保護法》的實施對重污染企業創新活動有負面影響,其原因可能是企業加強末端治理對研發創新產生了“擠出”效應。
1.1.2 “政治成本假說”與盈余管理
自Watts 和Zimmerman 提出會計選擇的“政治成本假說”后,國內外學者陸續對其進行了檢驗[5-7]。從國內文獻來看,已有證據表明企業會采取盈余管理來應對政治成本的變化。但政治成本變化會如何影響企業盈余管理,這一問題在中國情境下并沒有統一回答。以往部分研究支持了西方“政治成本假說”,即政治成本上升時,企業選擇向下盈余管理。郭婉[8]研究發現,在金融危機爆發后,電力供熱企業出于規避政治成本以及獲取政府補貼的目的會選擇進行向下盈余管理。葉青等[9]研究發現,在上市公司控制人首次登上“胡潤百富榜”后,相關企業的政治成本會上升,富豪公司表現出更低的會計信息質量,同時富豪公司會通過調整非經常性損益項目來實現向下盈余管理。
但也有其他研究得出與西方“政治成本假說”相反的結論,當政府這一“看得見的手”積極干預市場經濟時,企業出于獲得更多的政府配置資源的目的會選擇向上操縱盈余。雷光勇等[10]以成功實施配股的A股上市公司1999 年的年度數據為樣本,研究發現企業的規模越大,其向上盈余管理程度越大。李增福等[11]以2007 年所得稅改革為研究背景,研究發現所得稅改革帶來的利率變化導致企業政治成本上升,進而使得企業管理層傾向于利用真實盈余管理來做大盈余。
1.1.3 政治成本與不同盈余管理行為
學術界一開始對企業盈余管理的研究關注點在于企業的應計盈余管理研究,直到20 世紀90 年代,研究者們逐漸發現企業中也普遍存在真實盈余管理,自此企業真實盈余管理的相關研究逐漸展開。因此在研究企業盈余管理時,可以從兩個角度出發,即根據不同實施手段將企業的盈余管理分為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兩大類。在以往對企業應計盈余管理的影響研究中并沒有統一的結論。葉青等[9]、劉運國等[12]的研究均發現在一些外生事件發生導致企業政治成本上升后,企業選擇向下盈余管理以求降低政治成本,實證檢驗了西方政治成本假說。但劉文軍等[13]的研究發現“政治成本上升抑制了企業正向和負向的利潤操縱”,與西方“政治成本假說”的預期不符。在對企業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進行研究時,其結論也沒有達成一致。李增福等[11]在研究所得稅改革帶來的利率變化是如何影響企業的盈余管理選擇時,發現政治成本上升會導致企業管理層選擇向上真實盈余管理,證實了和國外相反的基于中國情境的“政治成本假說”。而陳靜[14]的研究卻發現重污染企業出于政治成本動機進行了顯著向下的真實盈余管理。
1.1.4 文獻評述
綜上所述,已有文獻對新《環境保護法》實施效果進行了多角度的研究,研究結果表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影響了企業的環境行為,相關研究方法和結論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借鑒。然而,尚無學者從政治成本角度研究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對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同時,在研究基于中國情境下的“政治成本假說”時并沒有得到一致的研究結論,也鮮有學者從政治成本角度同時研究對企業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而在更普遍的外生情景下研究企業的“政治成本假說”時,外生事件的發生對企業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結論也并不相同。這其中有兩類盈余管理行為實施手段以及實施效果不同的原因,也有外生事件選取的原因。
本文借助新《環境保護法》實施這一情境,同時研究政治成本對企業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有助于提供政治成本對于會計行為影響的實證證據,并為進一步完善我國環境保護制度和會計盈余信息披露提供參考。
被稱為“史上最嚴”的新《環境保護法》一經實施,便增加了企業政治成本。從政府監管的角度分析,新《環境保護法》確立了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與考核評價制度,促使政府提高環境監管力度,加強企業外部監管,企業信息披露將變得更加透明,使得企業暴露出更多的其他問題,企業將處于巨大的政府監管壓力下,進而增加了企業的政治成本。從社會輿論的角度分析,新《環境保護法》的實施是在環境問題受到日益關注的背景下推動的,是民心之所向,是公眾之期待。新《環境保護法》也正是通過擴大訴訟范圍,明確公眾擁有環境信息知情權、參與環境保護并對企業進行監督的權利,充分發揮了社會輿論對企業環境行為的約束作用。一旦企業暴露出問題,各大媒體將會蜂擁而至,迫不及待地向社會公眾報道相關情況,使得企業的政治風險急劇加大,導致企業的政治成本增加[9]。
新《環境保護法》的頒布以及后續實施均是由政府主導,屬于政府行為,這對所有企業是一樣的,但不同行業天然形成的污染排放不同卻導致其對不同企業的影響有很大差異[15]。而由于其行業的特殊性,重污染行業將成為環保規制政策的直接監管對象,出于政治成本動機而進行盈余管理的現象將更為常見。
一方面,基于西方“政治成本假說”,當政治成本上升時,企業會有動機選擇向下盈余管理。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社會輿論作為重要的外部公司治理媒介,會對此環境事件持續關注,企業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暴露在社會輿論中,而引起政府、分析師、審計師等外部監督者的關注,因此帶來了更多的市場壓力[16]。同時,由于“樹大招風”,高額利潤可能會引來過多的關注[12]。因此,為了減少公眾關注,企業可能會如傳統“政治成本假說”所說,更傾向于進行向下盈余管理來做低企業盈余。而且較低的企業盈余不僅可以減少外界關注,減少企業稅負,也有可能博取公眾同情,甚至獲得更多政府補貼。
企業的應計盈余管理行為一般不改變企業的現金流和經濟活動,只影響會計利潤在各個期間的分布,具有反轉性,在短期內具有一定效果。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企業向下的應計盈余管理行為可以通過各種“紙面工作”在短期內使企業減少賬面利潤,使得凈利潤最小化,降低受關注程度。由于市場與會計制度的日益完善,僅僅通過應計盈余管理行為調整利潤已經不能滿足企業業績日益增長的需要,而且應計盈余管理行為對會計利潤的操縱更容易被外部監督者發現,一些公司由此采用更為隱蔽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真實盈余管理行為是通過改變企業經濟業務活動來實現對會計利潤的操縱,與企業的正常經營活動難以區分,具有更強的隱蔽性,更不易被審計師和分析師等外部監督者關注。因此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企業向下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可以通過減少生產規模、增加研發費用、廣告費用等手段減少賬面利潤,減少企業稅負,降低企業政治成本。
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由于面臨的政治成本上升,會進行向下盈余管理。
H1a: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由于面臨的政治成本上升,會進行向下應計盈余管理。
H1b: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由于面臨的政治成本上升,會進行向下真實盈余管理。
但另一方面,政府監管以及媒體關注也會促使企業更加關注自身的社會形象。一項新政策的推行,對于一些企業來說是機遇,但對于另一些企業來說卻是風險。新《環境保護法》的實施使得企業顯性或者隱性成本增加,如環保成本、違法成本等,企業成本上升可能會導致企業利潤降低,給外界傳遞企業消極發展的信號,從而無法滿足一系列“準入門檻”。因此,企業也有可能采取另一種做法,即依據信號傳遞理論,企業在政治成本上升時,為了公司能對外樹立良好形象,給投資者傳遞企業未來發展的積極信號,給予投資者信心,更有可能進行向上的盈余管理操縱,以便讓自己看起來更為健康。
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采用向上的應計盈余管理行為可以在短期內使得公司對外樹立良好形象,向社會大眾傳遞利好的股價信息,同時應計盈余管理行為并不會改變企業經營活動的本質,不會損害公司的長期利益。此外,真實盈余管理靈活性較大、隱蔽性較強等特點決定了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企業也可能選擇真實盈余管理行為。企業向上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可以通過擴大生產規模、降低單位產品成本、減少各種費用等手段增加賬面利潤,向眾多利益相關者傳遞企業良好發展的信息,同時也可以滿足管理層借此修飾業績、改善形象來達到職業晉升、薪酬激勵等需要。
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由于面臨的政治成本上升,會進行向上盈余管理。
H2a: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由于面臨的政治成本上升,會進行向上應計盈余管理。
H2b: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由于面臨的政治成本上升,會進行向上真實盈余管理。
因新《環境保護法》在2015 年1 月1 日實施,同時為保持樣本年限平衡,以及避免2018 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的影響,本文選取2012—2017 年滬深兩市A 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在此基礎上,我們將《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2010 年)中的16 類重污染行業界定為實驗組,將除上述行業外其他行業界定為對照組,對原始樣本進行以下處理:①剔除其他風險警示(ST)企業;②剔除相關財務數據缺失的企業;③剔除在樣本期間發生重污染企業與其他企業之間變換的企業;④進一步剔除當年新上市的公司和退市(暫停上市)公司。最終,得到10 575 個非平衡樣本數據,考慮到極端異常值的干擾,對連續變量進行上下1%分位縮尾處理。本文樣本數據皆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有部分缺失數據通過翻閱相關公司的年度報告獲得。
雙重差分模型(DID)因其特殊的模型估計效果,能夠有效地控制時序中其他事件的混淆效應,揭示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12,17],被廣泛應用于政策效果研究過程中。參考以往文獻的做法[9,18],本文構建以下雙重差分模型來對樣本進行實證檢驗:

其中,關鍵解釋變量Treat×Post 是雙重差分估計量,其系數β3是本文重點關注的,即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對重污染企業盈余管理影響的凈效應。相關變量定義見表1。
模型中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從表中觀察可知,中國上市公司普遍存在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而且各公司間盈余管理行為差異較大。Treat 均值為0.261,說明重污染企業占樣本總數的四分之一;Post 均值為0.5173,說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的樣本約為觀測值的半數左右。

表1 變量定義表

表2 描述性統計表
全樣本的回歸結果見表3。我們需要關注DAC和RM 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前后的變化,即關注Treat×Post 的系數。在第(1)列、第(2)列中,被解釋變量為DAC,分別為不包括與包括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Treat×Post 的系數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重污染企業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顯著地調高了其可操縱應計利潤,這支持了研究假設H2a。在第(3)列、第(4)列中,被解釋變量為RM,分別為不包括與包括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Treat×Post 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重污染企業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進行了顯著的向上真實盈余管理,這支持了研究假設H2b。表3中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與預期一致。
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進行了顯著的向上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這驗證了研究假設H2。
3.3.1 平行趨勢檢驗
雙重差分估計有效性的前提之一是實驗組和對照組在接受處理之前滿足平行趨勢假設[19]。本文在模型(1)、模型(2)的基礎上,構建Treat×Post 2012、Treat×Post 2013、Treat×Post 2014 作為窗口期變量,分別表示2012—2014 年的政策凈效應。其中,Post 2012在2012 年定義為1,其他年份定義為0;同理定義Post 2013、Post 2014?;貧w結果見表4,Treat×Post 2012、Treat×Post 2013 的系數不顯著,而Treat×Post 2014 的系數負向顯著,可能的解釋是,2014 年新《環境保護法》已頒布但沒有正式實施,污染企業可能在2014 年年報(2015 年4 月發布)中對此有所反應。但總體上看,平行趨勢檢驗并未發現污染企業在政策實施前存在正向盈余操縱的趨勢特征。

表3 基本回歸結果
3.3.2 穩健性檢驗
本文進一步開展如下五個方面的穩健性檢驗。①借鑒以往研究,用事件發生之前的樣本進行安慰劑檢驗,將樣本區間限定至2012—2014 年,虛擬設定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年份為2013 年,將屬于2012 年的樣本重新賦值Post=0,屬于2013—2014 年的樣本賦值Post=1,對模型(1)、模型(2)進行回歸。②為排除控制變量與被解釋變量之間可能產生的雙向影響,在模型(1)、模型(2)基礎上,將連續控制變量進行滯后一期處理,并重新回歸。③因企業個體因素不容易隨時間的變動而變動,因此為排除企業個體因素的干擾,對模型(1)、模型(2)采用面板固定效應回歸。④將樣本期間擴展至2012—2018年,增加樣本數量,對模型(1)、模型(2)進行回歸。⑤根據Kothari 等[20]的模型,在修正的Jones 模型基礎上加入企業資產收益率(Roa),分年度分行業回歸得到KLW 模型估計的DAC_KLW。將回歸所得DAC_KLW 替換DAC,重新回歸模型(1)。以上回歸結果均表明研究結論是穩健的①由于篇幅限制,穩健性檢驗結果未予以列示。如有讀者感興趣,可以郵件聯系作者。。

表4 平行趨勢檢驗
由于我國的經濟體制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國有企業在財政和政治方面往往會比非國有企業得到更多的政府支持[21]。一旦面臨政府管制,非國有企業很有可能首當其沖,成為政府管制的重點對象。因此,當政府加大環境規制的力度時,非國有企業的政治成本會更高,會更有動機進行盈余管理行為。
本文將全樣本組依據產權性質不同劃分為國有樣本組和非國有樣本組,回歸結果見表5,Treat×Post的系數僅在非國有樣本組中顯著為正,說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使得企業的政治成本上升,非國有重污染企業更傾向于進行向上盈余管理??赡艿慕忉尀?,相比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具有社會公共性的特征,主要為了實現政府賦予的特殊職能和各項調控目標服務,承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和公共服務,因此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國有企業的政策執行力更強,獲得政府的資源支持也更多,這使得國有企業受新《環境保護法》實施的影響更小。

表5 政治成本的“產權假說”的分組回歸
政治成本的“規模假說”理論認為,相對于小規模企業,大規模企業對政治更敏感,因此規模越大的企業越傾向于通過盈余管理方式來減輕這種政治敏感性。
本文將全樣本組劃分為大規模樣本組和小規模樣本組②劃分大小規模樣本組的方法是,分行業分年度將各企業規模與所在行業的中位數比較,大于等于行業中位數的,劃入大規模樣本組;小于行業中位數的,劃入小規模樣本組。,回歸結果見表6,在DAC 的回歸中,Treat×Post 的系數在小規模樣本組中顯著為正。說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小規模重污染企業進行向上應計盈余管理的動機更強烈。該發現與傳統的“規模假說”預期不同,本文認為其原因在于,傳統“規模假說”是以大規模企業進行向下盈余管理以獲取外部同情或政府補助為假設前提。而在本文研究情景下,首先,大規模企業大多都是國有企業,而由前文的分析可知,國有企業受新《環境保護法》實施的影響較小。其次,相比大規模企業,小規模企業更可能傾向于選擇中小型會計師事務所,審計質量相對較差,應計盈余管理的操作難度更小。最后,小規模企業可能存在粉飾自身形象和業績的目的,因此會具有更高的向上盈余管理動機。

表6 政治成本的“規模假說”的分組回歸
在RM 的回歸中,大規模樣本組與小規模樣本組中Treat×Post 的系數均顯著為正。為進一步驗證大、小規模樣本組真實盈余管理水平是否有顯著性差異,本文進行組間差異系數檢驗,結果表明兩個樣本組之間Treat×Post 的系數不存在差異的可能性為0.4640,即新《環境保護法》的實施使得企業政治成本上升,促使重污染企業普遍進行向上真實盈余管理,但企業規模的大小并沒有對此產生顯著影響。
企業所在行業產品市場競爭程度不同,可能會對新《環境保護法》實施產生差異性的影響。為了檢驗這一思路,本文引入國內外研究中最常用的衡量產品市場競爭指標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HHI),將全樣本劃分為低市場競爭樣本組和高市場競爭樣本組①以HHI 為基礎,如果企業所在行業的HHI 高于當年的中位數,則為低市場競爭樣本組;如果企業所在行業的HHI 低于當年的中位數,則為高市場競爭樣本組。,回歸結果見表7,DAC 的回歸中Treat×Post 系數在高市場競爭樣本組顯著為正,但RM 的回歸中Treat×Post 系數在低市場競爭樣本組顯著為正。可能的解釋為,在低市場競爭中,市場集中程度較高,壟斷程度較高,企業的市場份額較大,企業真實盈余管理可以利用自身較大的市場份額,通過關聯交易等方式改變經濟活動,操作空間更大。在高市場競爭中,市場集中度較低,企業規模較為分散,市場份額較小,企業的應計盈余管理更容易通過改變會計估計和變更會計政策等方法來實現對會計利潤的操縱,因此成為企業管理層的首選。
不同區域在經濟發展水平、法律完善程度、資源稟賦等方面都存在較大差異,可能會對新《環境保護法》實施產生差異性的影響。按企業注冊地的不同,將樣本劃分為東部地區、中部地區及西部地區三組樣本,回歸結果見表8。Treat×Post 的系數僅在東部地區樣本組顯著為正,表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導致的企業向上盈余管理在東部地區更為明顯。從現實經驗上說,與中、西部地區相比,東部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更高,生產經濟活動更加頻繁,從而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東部地區的企業環境治理壓力更大,面臨的政治成本更高,因此會更有動機進行盈余管理。而中、西部地區本身的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所在地區環境治理壓力不大,因此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對所在地區微觀企業的盈余管理影響不大。

表7 基于市場競爭程度的分析

表8 基于經濟發展水平的分析
本文基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這一外生事件,采用2012—2017 年的面板數據,從政治成本理論的視角研究了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對微觀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實證檢驗了政治成本理論在中國情境下的適用性。研究發現,新《環境保護法》實施使得企業的政治成本上升,重污染企業更加傾向于進行向上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這與企業政治成本上升導致重污染企業更傾向于進行向下盈余管理的西方“政治成本假說”相悖,但與雷光勇等[10]、李增福等[11]基于其他事件的研究結論一致。在進行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本文研究結果保持不變。
進一步研究發現,考慮政治成本的“產權假說”與“規模假說”,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非國有重污染企業更有動機進行向上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小規模重污染企業更傾向于進行向上應計盈余管理,而不同規模的重污染企業真實盈余管理并沒有顯著差異。產品市場競爭程度對企業兩種盈余管理的影響并不相同,重污染企業進行向上應計盈余管理在高市場競爭中更顯著;而進行向上真實盈余管理在低市場競爭更顯著。另外,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導致的企業向上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主要體現在東部地區的污染企業。
新《環境保護法》是環保法實施25 年來的一次重大修改,對我國環境治理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而微觀企業作為經濟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面對新《環境保護法》這一重要環境規制法律,會做出如何反應,是值得深思的。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具有如下建議:第一,本文研究結論表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重污染企業更加傾向于進行向上盈余管理。這說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促使企業選擇盈余管理,對政府和監管部門來說,應當充分關注重污染企業的盈余管理“策略性”應對響應,同時結合企業規模、產權、產品市場競爭、經濟發展水平等因素,合理完善制度設計和監管重點方向,更好地發揮環境政策工具的治理效果。第二,重污染企業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選擇盈余管理并不能改善企業的實際業績,一旦違規行為被發現甚至會產生極大的機會成本,增加了經營風險和財務風險。新《環境保護法》既是機遇,也是挑戰。作為污染企業,腳踏實地,順應政策安排,內化環境治理成本并逐漸形成競爭優勢才是最務實的選擇。第三,投資者應當提高判斷能力,增強風險意識。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企業會進行不同程度的盈余管理,這表明企業的信息披露并沒有反映企業真實的成長能力。投資者需要關注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對微觀企業盈余信息質量的影響,學會從大量的信息中篩選正確可靠的信息,從而做出更好的投資決策。
本文研究還存在尚未解決的問題。結論表明新《環境保護法》實施后,企業會選擇向上的盈余管理行為,那么這種影響是如何傳導的呢?本文對于這方面尚缺乏深入研究,新《環境保護法》對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機制將是本文進一步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