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貞
《波斯語課》是一部以二戰為背景的電影。電影一開始,一車猶太人被拉往集中營。某個同車人用偷來的波斯語詞典交換了青年吉爾斯的半個面包。吉爾斯面臨處決時大喊:我不是猶太人,我是波斯人,我隨身帶著一本波斯語字典呢。行刑的士兵想起有個軍官想找個波斯語老師,吉爾斯得以僥幸躲過一死。
對波斯語一無所知的吉爾斯,開始輔導德國上尉科赫。苦于找不到教學素材之時,吉爾斯得到了登記猶太人名錄的任務,他為這些名字創造不同的意義,重置內涵,作為“波斯單詞”教授給了科赫。
一個德國人和一個比利時人,因為共享著同一門語言而產生了微妙古怪的親近感。這門臆想出的語言在他們之外并不流通,因而這種連接是如此私密且罕有。語言,傳達著信息,附著著情感,在敵我間,在槍和獵物間,在鷹和麻雀間,再造了一重關系。在比利時俘虜和德意志后勤軍官之間,形成了常規之外的羈絆。
在2840個猶太名字所織成的網絡里,他們擱置了立場,清空了背景,一個在詞組里尋找生機,一個在詞組里思念弟弟。德黑蘭,是吉爾斯活下去的福音,也很可能是科赫胞弟的埋骨之所。當他們在一起說這種語言,他們說的是生而為人的困擾,他們幾乎是平等的。
科赫作為后勤軍官,可以認為他本質上是個廚子。他學波斯語是為了尋找被派往德黑蘭的弟弟。也許對另一種符碼的關注,可以適當轉移偶然發作的心靈上的掙扎,學會上千詞匯后,他寫了一首詩,詩里沒有黑色的死亡和紅色的鮮血。但這首詩的每一個單詞,都是猶太犧牲者的名字,都是被殘酷剝奪的生命。
科赫在戰爭結束前逃到了伊朗。在機場他操著嫻熟而無人知曉的語言,說出他的誠意,他要找到弟弟,開一間餐館,過上太平的好日子。而這一切,在他的母國,在他所效命的軍隊征服和屠戮的土地上,在他像牛馬一樣殘忍對待的俘虜面前,在海關的波斯人耳中,都是癡人說夢,荒誕不經。
最終,科赫作為德國戰犯被逮捕,并不冤枉,但他有他的悲哀。整個世界被戰火荼毒,社會秩序被空前打亂,一個民族被驅逐踐踏,周遭是這樣暴虐癲狂的空氣,一個廚師的理想成了最不可理喻的狂言。
我忍不住想,如果是個和平年代,他們會如何相遇,會不會在餐廳里見面?吉爾斯是客人,科赫是廚子。他們也許會說德語,也許會說法語,不,帶著暖意的肢體語言就夠了。可惜命運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科赫在逃離集中營的時候,釋放了吉爾斯。吉爾斯記得的2840個名字,在所有名冊被納粹銷毀后,成為盟軍清點遺存的重要資料。這些犧牲的“無名之輩”終于被有血有肉地還原。吉爾斯為求生所做的曲折努力,在故事的最后,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人類歷史上,戰亂是常態。戰爭所摧毀的是家園,最初建起家園的是人。他們每一個都有名字,都有家鄉,在被奪走生命前,他們每一個都有希冀和恐懼。
戰爭是如此暴虐,能彌合分歧的只有愛與和平。如果停止反思,那么死亡的意義就只是數字的疊加。人不肯認領的罪在概念上將成為時代和制度的錯,那么曾發生過的一切就都有可能再次重演。電影里這段荒謬而殘酷的故事,也來自真實的歷史。
和平是如此珍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