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津液輸布失常論治慢性唇炎擷要

蘇 香 廖列輝 方啟浩 曾秋菊 官瑩玉

（1.廣州中醫藥大學，廣東廣州510080；2.廣東省中醫院，廣東廣州510120）

慢性唇炎是唇部的一種慢性、非特異性、炎癥性皮膚病，病程遷延易反復發作，表現為唇部干燥、皸裂、脫屑，急性期可有滲出、結痂、充血、水腫，患者自覺瘙癢、灼熱、蟻行感[1-2]。有研究表明該病的發生與氣候變化、光照射、煙酒刺激、舔唇咬唇、感染等因素相關[3]。西醫使用皮質類固醇、免疫抑制劑、補充微量元素、局部注射激素、激光及心理疏導等方法治療本病[1]，仍易反復發作，療效不佳。筆者臨證運用仲景原方治療津液輸布失常所致的慢性唇炎，取得較好的療效，現將診治心得介紹如下。

1 慢性唇炎之中醫認識與治法回顧

慢性唇炎可歸屬于中醫學“唇風”“繭唇”等范疇，古今醫家認為其病因多為風、火、燥、濕，病位在心脾胃，病性有虛有實。《內經·靈樞》曰：“舌焦唇槁，臘干嗌燥”，歸因于燥；《諸病源候論》云：“脾胃有熱，氣發于唇，則唇生瘡。而重被風邪、寒濕之氣搏于瘡，則微腫濕爛，或冷或熱，乍瘥乍發，積月累年謂之緊唇”，歸因于脾胃濕熱；《圣濟總錄》謂：“口瘡者，由心脾有熱，氣沖上焦，熏發口舌，故作瘡也”，歸因于心脾火熱；《外科正宗》言：“陽明胃火上攻，其患下唇發癢作腫”，歸因于陽明胃火；《醫宗金鑒》亦云：“唇風多在下唇生，陽明胃經風火攻，初起發癢色紅腫，久裂流水火燎疼。”現代醫家多從胃經風熱、脾胃濕熱、脾胃伏火、瘀血阻滯、腎陰虛火旺分型論治唇炎，治以祛風止癢、清熱燥濕、養陰潤燥[4-5]。

2 從津液輸布失常論治慢性唇炎

《素問玄機原病式》云：“諸澀枯涸，干勁皸揭，皆屬于燥”，慢性唇炎的干燥瘙癢、皸裂脫屑為局部津液不足所致的燥象。趙炳南認為，慢性唇炎的干燥瘙癢、皸裂脫屑為氣血津液在皮膚局部的不足，急性期的滲出、結痂為氣血津液在局部的異常堆積[6]。可見，氣血津液在皮膚局部的不足并非都由整體之燥引起，津液輸布失常亦可致局部不足。“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合于四時五臟陰陽，揆度以為常也”（《素問·經脈別論》），津液正常輸布是由各臟腑協作完成。陰主靜，水在氣的作用下方可正常運化；胃為水谷之海，水谷經胃的腐熟后需經脾的運化作用方可輸送至全身；三焦為“決瀆之官”，職司河川溝渠疏通和水液運行，為一身氣機之主，正如《中藏經》所云：“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其于周身灌體，和內調外，營左養右，導上宣下，莫大于此。”《素問·靈蘭秘典論》言：“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氣化則能出矣”，膀胱蓄藏津液，得腎氣化而內布水精，潤養周身，生成汗液與小便。“水精四布，五經并行”依賴于各臟腑協作。三焦氣化不利、陽虛水停、陰虛水熱互結等均可致津液不能上承濡養脾之外華—口唇，致口渴、口唇干燥、皸裂脫屑等局部津液不足之象。筆者在臨床上通過化氣行水、溫陽利水、育陰利水等治法治療津液輸布失常引起的慢性唇炎，使津液上承、口唇得潤、皮損恢復，具體介紹如下。

2.1 化氣行水法對三焦氣化不利、津停不布型慢性唇炎治以化氣行水，方選五苓散加減。此型可伴小便不利、煩渴欲飲、飲后欲吐或頭痛微熱、頭目眩暈、吐涎沫、短氣而咳、臍下動悸、水腫，舌苔白滑，脈緩或浮等。三焦不利，氣不化津，水停不布，則口唇失于濡潤，出現干燥脫屑等癥。王琦認為五苓散證的病機核心是三焦氣化不利，水停失布，病位在三焦而不僅是膀胱，病性有水飲停蓄某處與水津不布全身兩途[7]，正如《傷寒論》第156條所言：“痞不解，其人渴而口燥煩，小便不利者，五苓散主之。”方中桂枝通陽化氣，恢復膀胱氣化，兼外感時發汗解肌；重用澤瀉直達膀胱利水滲濕，《神農本草經百種錄》云：“但氣濕必自膀胱而出，澤瀉能下達膀胱，故又為膀胱之藥”；豬苓、茯苓甘淡利水滲濕；茯苓、白術健脾布津。全方共奏化氣布津，利水滲濕之效。

2.2 溫陽利水法對陽虛水氣內停型慢性唇炎治以溫陽利水，方選真武湯加減。此型主要表現為陽虛與水飲內盛，如面?無華、形寒畏冷、倦怠欲寐、四肢沉重、小便不利、下利，舌淡黯、舌體胖大、齒印、苔白厚或白滑潤，脈沉細。《素問·逆調論》：“腎者水藏，主津液。”腎陽虛不能蒸騰膀胱氣化，津不上承，故口唇干燥，正如徐靈胎曰：“蓋因命門火衰，不能蒸腐水谷，水谷之氣，不能熏蒸上潤乎肺，如釜底無薪，鍋蓋干燥，故渴。”本型臨床還常表現為陽虛證之相反證候，如不惡寒反惡熱、口干舌燥或口鼻如冒火、背熱如灼等貌似火熱癥狀。選方真武湯，以附子為君溫腎助陽，化氣行水；臣以茯苓利水滲濕，使水邪從小便去；白術健脾燥濕，佐以生姜溫散；白芍利小便以行水氣，《名醫別錄》謂之“去水氣，利膀胱”。全方共奏溫陽利水之效。

2.3 育陰利水法對陰虛水熱互結型慢性唇炎治以育陰利水，方選豬苓湯加減。此型主要表現為口渴、心煩不寐、嘔惡或發熱、小便不利，舌紅苔白或苔黃，脈數。乃陽明傷陰，水熱互結，津失輸布。《傷寒論》第223條：“若脈浮發熱，渴欲飲水，小便不利者，豬苓湯主之”；第319條：“少陰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嘔渴，心煩，不得眠者，豬苓湯主之。”腎主水，水由腎氣氣化，腎氣來自腎精，腎精包含腎陰與腎陽，豬苓湯證乃少陰陰虛熱化，傷及腎陰，腎陰不足可致腎氣不足，以至腎不能主水，水氣內停，治以育陰利水。豬苓湯中阿膠育陰潤燥，通過育陰強腎氣恢復腎主水功能；滑石清熱利濕；豬苓、茯苓、澤瀉淡滲利水。全方共奏育陰潤燥，清熱利水之效。

3 驗案舉隅

3.1 三焦氣化不利證

陳某，男，30歲。2019年1月7日初診。

主訴：反復雙唇腫脹干燥脫屑6個月余。刻下：雙唇腫脹干燥脫屑，口渴多飲，飲不解渴，大便干結。舌質淡、舌中后部苔白厚、邊有齒痕，脈滑。舌、唇部表現見圖1-A、圖1-B）。西醫診斷：脫屑性唇炎；中醫診斷：唇風（三焦氣化不利證）。予五苓散原方。處方：

白術15 g，澤瀉20 g，豬苓15 g，茯苓15 g，桂枝10 g。7劑，每日1劑，水煎，分早晚2次溫服。囑藥后多飲溫水。

1月15日復診：患者雙唇腫脹干燥脫屑癥狀明顯好轉，口渴緩解，舌苔由白厚轉為薄白。見圖1-C、圖1-D。

圖1 患者陳某初診、復診時舌象及唇部表現

按語：本案患者除口唇干燥脫屑的主癥外，還伴口渴多飲、飲不解渴之癥，結合其舌淡邊有齒痕、苔中后部白厚，提示該患者唇炎并非水津不足，病機乃三焦不利、氣不化津、津停不布，上不能濡潤則有消渴、口唇干燥脫屑，下無津液潤腸而致大便干結，脈滑亦是水氣飲停之象。故擬五苓散原方以化氣行水布津，囑患者多飲溫水，是藉本方通陽化氣作用，以恢復三焦膀胱氣化功能，在利水滲濕的同時，氣化布津至全身。半年唇炎病史服藥1周基本痊愈。

3.2 陽虛水停證

劉某某，女，35歲。2018年5月16日初診。

主訴：反復雙唇腫脹干燥脫屑1年余。刻下：唇黏膜潮紅腫脹，干燥脫屑，伴少許滲出結痂，粗糙皺紋伴瘙癢（見圖2-A）。伴口干口苦，胃部脹痛，納眠可，二便調。舌淡紅、苔白，脈滑。西醫診斷：慢性唇炎；中醫診斷：唇風。先后予甘草瀉心湯、柴胡桂枝干姜湯、腎著湯等。2019年3月13日來診，患者訴唇炎仍易反復，刻下：唇色基本正常，干燥，少許脫屑，唇周稍粗糙皺紋，無皸裂、瘙癢感（見圖2-B）。伴胃納差，腹中雷鳴，腰涼怕冷，寐可，二便調。舌淡胖、苔白，脈滑。辨證：陽虛水停。予真武湯原方。處方：

白術15 g，茯苓20 g，生姜10 g，白芍10 g，熟附子10 g（先煎）。7劑，每日1劑，水煎，分早晚2次溫服。

2019年3月20日復診：患者諸癥明顯緩解，舌象見圖2-C，唇部皮損基本痊愈（見圖2-D），效不更方，續服7劑。

圖2 患者劉某某診療各時期舌象及唇部表現

按語：本案患者多次治療仍反復發作，治療后期出現明顯的水飲在腸癥狀，予腎著湯健脾利水，效不佳。結合其腰冷、舌淡胖、苔白膩、脈滑，辨證為陽虛水氣內停證，腎陽虛膀胱氣化失常，津液輸布失常，失于上承濡口唇，故干燥脫屑，陽虛不能溫煦故腰冷，予真武湯原方加強“溫化水飲”之功效，用藥1周后復診，諸癥改善明顯。腎陽乃一身諸陽之根本，水飲得腎陽溫煦氣化而“水精四布，五經并行”，水飲內停用五苓散、腎著湯之類效果不佳時，當仔細辨證有無腎陽虛，如是，應加強溫陽化氣利水。

3.3 陰虛水熱互結證

錢某，女，27歲。2018年12月26日初診。

主訴：反復雙唇腫脹干燥脫屑4年余。外院予激素治療。西醫診斷：唇炎；中醫診斷：唇風（陰虛水熱互結證）。先后予瀉黃散、三仁湯、半夏瀉心湯、麻杏石甘湯、五苓散等內服，配合青黛油外用，囑其停用所有藥物及外用產品。2019年4月29日來診，訴用藥后療效不佳。刻下：雙唇腫脹干燥脫屑，伴皸裂出血，局部瘙癢，口角緊繃感明顯（圖3-A），口渴，口淡，尿頻，心煩不寐。舌質紅、苔白水滑，脈細數。辨證：陰虛水熱互結。予豬苓湯原方。處方：

澤瀉30 g，豬苓20 g，茯苓20 g，滑石15 g，阿膠20 g。7劑，每日1劑，水煎，分早晚2次溫服。

2019年5月4日復診：患者已服5劑，唇部干燥、繃緊感明顯減輕，無脫屑、無皸裂出血（圖3-B），口渴、心煩緩解，續服7劑，鞏固治療。

圖3 患者錢某診療各時期唇部表現

按：本案患者唇炎起病4年余，服用多方不效，當考慮其是否變證、壞證。心煩不寐、口渴、尿頻乃陰虛之象，腎氣來自腎精，腎精包含腎陰與腎陽，腎陰不足致腎氣不足，進而影響腎主水之功能，使津液輸布異常，不能濡潤口唇，從而出現唇部腫脹干燥脫屑，伴局部瘙癢、口角緊繃感、口干等癥，陰虛水熱互結故見舌質紅、苔白水滑，脈細數，予以豬苓湯育陰利水。方中阿膠滋腎陰，滑石清陽明熱，豬苓、茯苓、澤瀉利水，服用5劑后，諸癥減輕，續服前方。

4 結語

臨床上要重視津液上承濡養口唇的重要作用，不可一概而論，認為慢性唇炎是心脾胃熱所致，而拘泥于祛風止癢、清熱燥濕、養陰潤燥等治法。筆者從津液輸布失常切入論治慢性唇炎，抓住病機進行辨證，病機不同，治法亦有所側重，分別采用化氣行水、溫陽利水、育陰利水等法治療三焦氣化不利證、陽虛水氣內停證、陰虛水熱互結證慢性唇炎，遵仲景原方，用藥精簡，藥少力宏，效果立竿見影，為靈活辨證治療慢性唇炎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