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
中國青銅文明形成所涉及的空間范疇接近整個地中海世界—在歷時千年的過程中,諸多政權與社會群體在持續的互動中此消彼長,形成復雜的政治遺產。面對大量出土資料,在描述區域文化間風格差別的同時把握社會變革的宏觀特征,是考古分析向史識轉化的必經之路。這要求學者反復思考作為研究工具的考古學分類,兼顧不同時空尺度,服務于自己的問題。
考古學文化表現出區域物質文化特征趨同之勢。在考古學工作之初,學者用零星發現的考古學遺址及其器物群來概括區域文化的典型特征,彼此之間的空白地帶成為不同文化傳統的邊界。工作日久,空白得以逐漸填補,黑與白的差別變成不同程度的灰,連接起史前社會連綿不斷的文明傳統。因此,考古學文化命名越來越多、越分越細的趨勢反映出的并不是史前社會的真實特征,而是考古學文化這個概念所內在的排他性。這在討論青銅時代文化交流時尤為顯著—距今四千年前,陰山以北是橫跨歐亞草原的安德羅諾沃文化傳統,以南則是各種地域性龍山文化,空間尺度差距懸殊。物質文化分布空間的連續性,以及跨區域互動網絡中的流動性與多樣性,都需要設計宏觀的框架來描述與解釋龍山社會變革的核心態勢。
在地理學界用胡煥庸線來表達中國人口與地形二元性特征的同時,考古學家也在傅斯年《夷夏東西說》的影響下,使用東西、高低的二元格局來探索中國文明形成過程中的區域互動—仰韶、夏、周在西,龍山、殷商在東,此起彼伏。此后,對仰韶與龍山文化關系的認識從空間差別變為時代先后,東西二元空間框架逐漸淡出學術舞臺。代之而起的則是中原與邊地的解釋框架,其中以童恩正的半月形交流帶為學界熟知,特點是把關中、晉南盆地與黃土高原區分開來,并入以嵩洛為中心的中原。然而,這個以人文地理上的中原為前提的空間體系無法把“何以中原”作為考古學問題。
以地形與水系作為空間分類的基礎,用“高地龍山社會”和“高地龍山記憶群體”兩個概念來描述巨變中的龍山社會涉及的頻繁互動、跨區域網絡、文化多樣性以及復雜的歷史遺產,有助于在中原—邊地二元框架之外思考三代歷史空間的形成。高地龍山社會概括了太行山脈與河西走廊之間龍山時代區域文化及地方類型—高原水系為相關社會提供的交流網絡和共同生業傳統,特別是連接高原河谷、高地與低地的廊道,例如太行八陘、崤函古道、涇渭河谷、洛陽盆地、商洛走廊、藏彝走廊等。因此高地龍山社會范圍包括中國地形第二階梯以及青藏高原東部。

以斝、鬲等空三足器和雙耳罐為核心的造型、技術與裝飾傳統在黃土高原、關中盆地、晉南盆地等地廣為分布,成為高地龍山社會物質文化核心特征。位于空三足器分布區之外的四川盆地和河西走廊也由于與上述區域的緊密聯系而屬于高地龍山社會。高地龍山社會與蒙古高原為鄰,因此成為與歐亞草原青銅時代中晚期社會交往的門戶地帶。與北亞、中亞社會之間的交流,導致龍山農耕社會中畜牧經濟和冶金業的發端。同時,長江下游良渚文明崩潰后,東方玉琮造型傳統通過淮河流域的大汶口晚期社會傳播到高地龍山社會,成為黃河上游齊家文化玉器作坊中頻繁出現的器型。因此,祁連山的玉礦與馬鬃山玉礦、銅礦在龍山時代先后得到開發—高地社會玉器時代、歐亞草原青銅時代中晚期、中國青銅時代形成期三個時間概念基本重疊,共同描述龍山時代幅度廣闊的巨變。
作為高地龍山社會中的兩個重要都邑,陶寺和石峁達到三至四平方公里規模,并在聚落布局、陶器傳統、葬俗玉器等方面具有共性。其物質文化傳統不但把晉南盆地和晉陜高原連在一起,而且顯示它們與關中、河湟、洮岷以及河西走廊等西部傳統存在頻繁交流。同時,它們與東方的王城崗、瓦店、平糧臺、禹會、堯王城、兩城鎮、桐林、后崗、孟莊等龍山古城遙相呼應,構成以淮河水系為主干的交流網絡。其中,日照堯王城與兩座高地龍山都邑規模相當,其他則是中小型城址。東方龍山社會中延續了從裴李崗時代以來數千年的鼎食傳統,并把在良渚—大汶口社會中已經日臻完善的精釀與宴飲傳統推向巔峰。
從北向南,太行東麓與古黃河下游河道之間的河內(豫北冀南)以及商洛走廊南端的南陽盆地,都出現高地龍山社會的印記。淅川下王崗遺址發現的雙耳罐以及北亞風格的銅矛窖藏,成為具有冶金礦業知識的高地龍山社會南下秦嶺南麓綠松石礦、朱砂礦以及江漢銅礦區的考古證據。由于穿越太行的河流多在河內匯入古黃河,使得河內成為高地龍山社會的延伸。因此,湯陰白營、磁縣下潘旺等河內遺址中,具有陶寺文化特征的陶器和高地龍山雙耳罐與東方陶器一起出現。這些龍山聚落成為龍山社會交流網絡的重要樞紐,也是各種知識會聚的地方。通過這種遠程交換網絡,鑲嵌綠松石片腕飾、貨貝、玉器等龍山社會貴族文化標志,分布范圍跨越黃河上中游與東方海濱。
距今三千八九百年前龍山都邑的衰落開啟后龍山時代政治版圖的重組,導致此后歷時千年的高地龍山社會的逐漸分野與中原三代政治傳統的形成。在二里頭崛起的前夜,在洛陽盆地的花地嘴、商洛走廊中的東龍山等遺址出現具有典型高地特征的陶器群與玉器。同時,在嵩山東麓興起新砦古城—位于高地與平原交會地帶的嵩洛地區成為后龍山時代政治發展的中心舞臺。洛陽盆地中二里頭都邑的崛起標志著中原青銅時代政治傳統的形成。雖然其規模與陶寺和石峁基本相當,但物質文化傳統中的復合特征賦予二里頭空前的創造力。二里頭出現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銅鈴、青銅鑄造技術、貨貝項飾、牙璋等來自高地龍山社會貴族物質文化傳統,其日用陶器傳統則體現出高地與低地的混合特征—作為其主要炊具的深腹罐和陶鼎都來自淮河流域造型傳統,而許多陶器又體現高地作坊的制作與裝飾技法。二里頭陶器群的分布范圍顯示其政治網絡北達晉南,南至江漢,西抵關中,東到淮中,勾勒出早期中原政治地理空間的范疇。
陶寺、南石—方城、周家莊等龍山晚期大型聚落的衰落導致二里頭時代晉南盆地人口銳減,在嵩洛與黃土高原之間形成人煙稀少的分隔區。在二里頭政權控制范圍之外,黃土高原北部以朱開溝文化為代表的高地龍山記憶群體在石峁古城衰落之后傳承著當地袋足鬲造型與裝飾傳統,并與東北夏家店下層文化、西北齊家文化晚期分布區內的高地社會保持互動,形成獨立于二里頭的政治網絡,形成中原和北方社會的第一次分野。
二里頭時代晚期,來自河內的下七垣陶器群在洛陽盆地逐漸上升,并在二里頭都邑末期占據主導地位。以尖足鬲為標志的下七垣陶器傳統,出自太行山西麓的太原盆地,在河內龍山晚期聚落廢棄之后逐漸沿太行諸陘東進東麓山前平原。此后,河內高地勢力南渡黃河,與后龍山時代出現在山東的岳石文化人群共同西進洛陽盆地,導致二里頭政權的終結,并先后在偃師和鄭州建立新都。鄭州政權在二里頭政治網絡的基礎上四面擴張,作為其物質文化印記的二里崗文化分布范圍北抵晉中,西至關中,東到魯中,南達湘西。這是高地陶器群首次大范圍出現在低地平原,取代東方以鼎為中心的陶器傳統。
距今三千五六百年前發生的這場變革所帶來的下七垣—二里崗陶器傳統,與殷墟所見晚商物質文化傳統一脈相承,因此考古學者將偃師和鄭州視為早商都邑。李濟視為殷商文明東方之源的山東龍山文化,在二里頭崛起的時代早已湮沒。后起的山東岳石文化對于殷商青銅文明貢獻不多。因此,現有證據支持鄒衡的下七垣文化起源理論,商文明從日用陶器來看是一個源自晉中和河內的高地勢力,南下取代二里頭建立的中原政治傳統。雖然商文明來自高地鬲食傳統,其貴族宴飲與祭祀則沿用始于二里頭的銅鼎。因此,以二里崗文化為代表的早商文明結合了來自二里頭的冶金、禮器與都邑傳統、太行山兩翼高地制陶傳統,以及少量東方岳石制陶傳統。
無論是二里頭還是鄭州政權,都沒有成功地將高地社會納入其政治體系。劉緒指出,二里頭和二里崗文化遺存在陜北、關中西部和晉北等地普遍缺席。在二里頭時代,石峁廢棄前出現在黃土高原北部的蛇紋鬲比例逐漸上升,分布范圍向北到達蒙古高原和外貝加爾湖地區。在二里崗時代,高地社會雖然進入人口低谷,也不復存在大型都邑與玉器傳統,但是其袋足陶器清晰地顯示高地龍山制陶傳統的綿延。遠在商人控制區之外的西部高地,寺洼文化與齊家文化制陶傳統存在密切聯系,未曾出現過顯著斷裂。商人控制區以北的西遼河流域,大甸子所代表的夏家店下層文化聚落也保持著與二里崗造型迥異、以筒腹鬲為特征的高地陶器傳統,這些都可以視為高地龍山記憶群體—他們在與早商文明的對立中通過物質文化與口述傳統保持其歷史遺產。
晚商時代,王朝放棄鄭州返回河內,先后在洹河兩岸的洹北和殷墟建立都城。規模三十多平方公里的殷墟成為當時世界最為宏偉的城市。而在黃土高原,軍事化程度和流動性日益增強的高地農牧部族與北方的蒙古高原和東方的殷商王朝同時保持交往。李家崖文化分布區出現的辛莊、高紅、李家崖等山城,通過黃河中游密集的支流河谷與諸多梁峁上的石堡聚落相連,組成了大型政治聯盟。位于石峁遺址以南約二百五十公里的辛莊山城外圍有護墻防御,中心建筑群落有二十多個夯土基址,建在夯土包邊的峁頂之上。其中龐大的長方形下沉式院落外面環繞兩級回廊,總面積達到四千二百平方米,可能屬于宗廟或宮殿建筑群。辛莊和李家崖聚落沿用了龍山時代的石墻,其峁上建筑傳統可以追溯到高地龍山中心蘆山峁。李家崖祭祀坑出土的石雕骷髏人像,與石峁浮雕相似,或為龍山古物。殷墟出現的家馬、戰車、北方青銅器,卜辭中武丁王朝與高地諸方的頻繁戰爭和大規模使用羌人祭祀的記錄,從不同角度展現出殷商與高地政權之間的對立,形成中原政權與高地龍山記憶群體之間第二次文化分野。
沿川陜古道南下,最為顯赫的高地龍山社會遺產出現在成都平原。從中商延續到商周之際的三星堆與金沙祭祀遺址中大量使用來自高地龍山傳統的牙璋和玉琮,既有傳世龍山古玉,也有使用岷山玉料的當地作品,其使用特征體現出與高地龍山儀式傳統的延續性。金沙出土的二十余件玉琮中,包括一件良渚晚期造型東方玉琮,并刻有大汶口文化晚期鳥紋,可能是通過淮河流域進入高地龍山社會之后南下四川的。這些玉器的分布與傳承說明石峁、二里頭、三星堆、金沙共享高地龍山儀式傳統。三星堆出現的陶盉和綠松石鑲嵌銅牌也與二里頭和黃河上游的齊家坪存在密切聯系。這個從鄂爾多斯到四川盆地的玉器傳承網絡,完全處在中原政權控制范圍之外,也超越了黃土高原龍山陶器傳統分布范圍,形成高地龍山社會記憶傳承的多元譜系。
殷商末期,王朝體現出高度內卷的趨勢,殷墟人口達到巔峰,外圍聚落規模與數量卻顯著下降,王畿之外缺少重鎮翼護,導致西土聯軍得以順利從孟津北渡黃河,在牧野擊敗商王大軍,攻陷殷都。《詩經》等傳世文獻中的建國敘事顯示,周人定居周原之前曾周旋于晉陜高原戎狄之間。從考古學角度來看,這里曾是高地龍山社會政治發展的核心地帶,先周時代周原主要炊器是來自高地龍山傳統的高領袋足鬲,與高原之上的陶器傳統基本一致。周原北方有以李家崖—西岔文化為代表的鬼方勢力,西方有以卡約和寺洼文化為代表的羌、戎勢力,南方有以三星堆—金沙文化所代表的蜀人勢力。這些高地部族或與殷商王朝處于敵對狀態,或遠在王朝控制范圍之外,因此不與殷商王朝共享政治立場、宗教傳統與歷史敘事。來自殷商時代之前的歷史遺產或許不曾出現在殷墟甲骨文中,或被商人遺忘或拒絕,卻在晚商蜂巢式社會結構中傳承,為高地龍山記憶群體共享。
周人在這種地緣政治格局之上建立西土政治聯盟,共同面對東方的殷商王朝。滅商之后,周人選擇來自關中的聯襠鬲取代來自黃土高原的袋足鬲作為炊具,并通過東征將這種陶器帶到東方,以此強化周人以駘(武功)為祖先之地的關中本位文化認同。這種對器用傳統的選擇凸顯出周人與高地社會之間的認同區別,形成中原政權與高地龍山記憶群體之間第三次文化分野。然而,這種對立并不嚴格—周人貴族、高地聯盟貴族、西遷殷商貴族在周原比鄰而居,各有宗廟、禮器、家族榮耀世代傳承,并彼此聯姻,使周原成為不同文化傳統會聚之處。周人貴族墓葬中頻繁出現的龍山玉琮, 以及用青銅仿制的雙耳罐、琮、背壺、乳足甕等龍山造型,可能都是這些文化傳承的物化載體。寶雞墓地和石鼓山墓地屬于與周人結盟的高地貴族。隨葬物品的復雜來源體現出這些貴族與四川、甘青等高地社會存在密切聯系,因此,李零稱之為“西周的鄰居與后院”—他們作為高地龍山記憶群體與莊白微史家族這種殷商世襲史官共同成為周人多元歷史知識的重要來源。殷商工匠家族的遷入使得殷式陶鬲在周原、豐鎬、洛陽等西周都邑頻繁出現,使河內與關中制陶傳統共同構成多元化的西周物質文化。從未進入三代禮器傳統的高地龍山雙耳罐造型卻為羌人族群世代傳承。
為有效控制高地社會,王朝在晚商時代人煙稀少的晉南建立唐(晉)國,并將鬼方“懷姓九宗”遷入盆地。在《左傳》(定公四年)中傳承的封唐詔令中,“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所涉及的“夏”“戎”交疊正是高地龍山傳統分野的結果。在黃土高原之上,周王朝在殷商勢力從未到達的涇河和渭河上游設立了一系列深入寺洼文化分布區的據點。甘谷朱圉山附近的毛家坪和李崖兩處西周遺址出現周人、殷商遺民、高地部族陶器傳統與葬俗共存的現象。清華簡《系年》追述的秦人祖先傳說中,參與武庚叛亂的商奄貴族被流放至此,為周人防御戎人部落。在秦穆公稱霸西戎之前,秦國始終是戎人包圍之中的一塊飛地。在中原東北方向,琉璃河西周早期燕國都邑同時出現殷墟四期風格袋足鬲、西周聯襠鬲以及沿襲高地龍山制陶傳統的圍坊三期高領袋足鬲。其中殷商與西周兩種陶器傳統都是在西周早期隨著燕國的建立由商、周移民人口帶到當地的。秦、燕兩地跨度將近一千六百公里,揭示出王朝重組政治版圖的雄心。

西周的滅亡顯示周王朝始終沒有成功地將高地社會納入其政治秩序—戎族入侵關中,貴族世代傳承的青銅器被掩埋,曾經在周原緊密的社會網絡和由銘文禮器所承載的社會記憶因為失去其物化載體變得如同歷史傳說。關中的失陷與東周政治中心東移使得王庭與位于四川盆地和黃土高原的社會逐漸疏遠,形成中原政權與高地群體之間的第四次文化分野。此后,四川盆地遠離東周列國,到戰國晚期才為秦國征服—古史傳說中的岷山故事,可能來自關中陷落之前。
從距今四千多年前開始,一系列社會變革有如巨大的旋渦,席卷廣闊的龍山世界。陶寺與石峁氣勢恢宏的龍山都邑會集各地物質文化傳統,其高大的城垣與壯麗的山川一起被賦予神圣的意義,清晰地定義著空間與傳統。此后,二里頭輻輳式的形成過程涉及來自黃土高原、晉南、關中、商洛以及淮河流域的貢獻,確立嵩洛為中心的政治空間。此后,商、周政權則分別興起于黃土高原東西兩端,分別從河內與關中入主中原。因此,高地龍山傳統是三代文明的重要源泉。
同時,從二里頭開始,每一次中原政權的崛起,都擴大了與高地勢力的對立。四度文化分野,徹底改變龍山時代政治空間格局—從高地—低地到中原—北方這種政治空間二元結構的轉變在西周得以實現。從周原東望,由近及遠依次是關中、晉南、嵩洛、河內四個地理單元。在周人空間化的歷史視野中,年代越早的政權,距離關中越近,時間越近的政權,距離越遠—“有此冀方”的陶唐位于晉南盆地,“有夏之居”的夏后位于洛陽盆地,“四方之極”的商邑最遠,至少要兩個月的里程。這個大約有一千年時間縱深、一千公里空間跨度的時空框架,構成周人想象與規劃其天下秩序的空間結構。從考古視角來看,文獻中這些政權分別對應的是陶寺、二里頭、殷商的歷史遺產,并通過興建居于“天下之中”的洛邑重現了二里頭以嵩洛為中心的政治空間格局,輔助其關中政權。黃土高原腹地則被排斥于西周的文明空間之外,并直接導致西周的滅亡。西遷殷遺建立的秦國的東進不但重啟關中城市化歷程,而且最終兼并六國成為融合高地與東方傳統的集大成者。西周建立的關中—嵩洛中心政治格局最終在漢代重現,并成為中國政治空間傳統的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