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胡作品《水袖》中鋼琴伴奏的中國寫意

侯嘉

板胡，隨著我國戲曲的興起而誕生，相對于已經蓬勃發展的二胡來說，無論是音樂作品的創新、技術技巧的完善、舞臺表現形式的多樣化，板胡的發展空間還是很大的。板胡由最早的小樂隊伴奏樂器，演變為當今出現在舞臺上的獨奏樂器，是無數板胡人對自己專業的熱愛，對中國傳統文化傳承下去的信念，讓更多人體會到板胡這種樂器的無限魅力的決心。鋼琴作為歷史悠久的西方樂器之王，與板胡這一極具民族特色的中國古老樂器，二者的相遇與結合不僅是兩種樂器間的合作，更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梁。

由董為杰、霍永剛創作的板胡作品《水袖》，表現了水袖這一我國的傳統民間藝術，具有濃郁的民族文化個性。水袖來自戲曲舞蹈中，鋼琴在作品中模仿管弦樂隊中不同樂器的音效來營造意境、氛圍，用不同的強弱變化、織體結構、觸鍵方法來模仿戲曲舞蹈中的韻律美，體現水袖那行云流水般的美感。著名板胡演奏家沈誠說：“水袖”是中國戲曲表演中獨特的傳統表現形式。不同的水袖動作代表不同的情感表現。如通過投、擲、拋、蕩、抖、回、摔、提等功法，不僅使形體的表演更加婀娜飄逸，并且通過這種虛擬和夸張性的各種動作，能夠幫助演員在舞臺上塑造各類人物形象。這首作品既暗喻了此曲與戲曲之間的關系，將水袖抽象為傳統文化中的一種元素，在戲曲唱腔與器樂演奏、梆子腔板式傳統套路和現代風格的自由創作之間進行融合和對比，是一首基于傳統又富有新意的板胡作品。2007年，由曲作者霍永剛首演于上海。

一、《水袖》的戲曲音樂板式

曲作者選擇了中國戲曲音樂里面的板式結構，來創作這首作品，極大地豐富了樂曲的戲劇性。板式，是中國戲曲音樂里的節奏和節拍形式，常見的板式結構有很多，比如有慢板、快板、快三眼、搖板、散板等各種板式，每個板式之間的節拍、速度不一樣，所表達的情緒、內容也就不盡相同。

引子。在樂曲中，首先出現的是引子，也就是戲曲音樂中的導板，節奏非常自由，速度是較慢的，只有一個樂句的長度。

慢板。引子之后是優雅的慢板，速度較之前的引子更加放緩，這種板式在秦腔中的曲調速度是緩慢的，字少腔繁，旋律婉轉華麗，常用于抒情性的段落。

快板。這里曲作者明確指出是不過分的快板，確定了速度，在慢板之后將樂曲的戲劇性再進一步展開，情緒是稍微緊湊的。

中板。中板剛開始的速度是中庸的，不急不緩，旋律稍簡，不像慢板那樣迂回曲折，在6小節之后，速度有所加快。

搖板。搖板又叫做緊拉慢唱，是傳統戲曲音樂中特有的一種板式。胡琴的旋律如行云流水一般舒緩，鋼琴伴奏則是非常密集的音符，這正體現了搖板緊拉慢唱的特點，鋼琴嚴格按照節拍來演奏，胡琴與鋼琴形成兩個聲部的交錯節奏，在旋律上也具有某種復調元素。

快三眼。是京劇唱腔的一種板式，二黃快三眼是從慢板派生出的板式，由二黃原板發展而來，快三眼板式的整體節奏速度與原板相似，只比二黃原板從總體上稍稍慢一點，旋律要比原板復雜，節拍由前面多變的復合拍子變成了規整的4/4拍，與原板、慢板相比，旋律行進富有動感，不如原板、慢板平穩。第125小節開始，仍然是快三眼，但是速度更快了，氣氛更加緊張，給人精氣神兒十足的感覺。

散板。是一種無板無眼的唱腔結構，節拍是自由富有彈性的，可以應用于多種情緒的表達，樂曲中的這段散板是華彩段落，可以給演奏者以很大的發揮空間。

快板。情緒是積極的、活潑的，演奏是果斷的，要始終保持在一種亢奮的狀態，是樂曲結束前的一個小高潮。

尾聲。與之前慢板的速度相近，旋律做到了首尾呼應，在結尾處曲作者別具匠心地加入了秦腔風格的吟唱，由板胡演奏者選擇來完成，在與中國香港中樂團首演的時候，曲作者霍永剛老師用板胡配合自己的歌唱完成了這首作品《水袖》。

二、鋼琴伴奏展現水袖的韻律之美

在《水袖》這首作品的創作中，作曲家運用了戲曲秦腔的元素，來展現中國戲曲中水袖這一極具民族特色的技法。說起水袖，大家不會感到陌生，它來自戲曲舞蹈中，我們今天的中國古典舞借鑒和繼承了戲曲舞蹈獨特、鮮明的風格和形態，水袖也是繼承和發展的一部分。水袖的姿勢有很多種，如：抖袖、擲袖、揮袖、拂袖、拋袖、揚袖、蕩袖、甩袖、背袖、擺袖、撣袖、疊袖、搭袖、繞袖、撩袖、折袖、挑袖、翻袖等等。那么在這首樂曲中，鋼琴伴奏是怎樣展現水袖的韻律之美的呢？以下是我的具體闡述：

在樂曲的開頭引子部分，節奏是非常自由的，板胡高亢明亮的聲音仿佛是水袖表演者的亮相，利落的抖袖呼之欲出，鋼琴伴奏是兩個中強的長音與其配合。在第3小節，板胡是慢起漸快的八分音符，鋼琴是和弦震音，速度與胡琴一致的由慢漸快，力度弱漸強再回到弱，像是演員走出一連串的圓場。

慢板部分，轉入了g小調，鋼琴伴奏以四小節雙手切分音的配合，營造大幕即將徐徐拉開的神秘氛圍，像是水袖表演中的出袖，速度要穩，這一段落是抒情性的段落。第10小節板胡以悠揚的旋律進入，像是演員邁著優雅的步伐，此處的節拍是在5/4和4/4之間轉換，將樂句劃分得十分清晰，鋼琴保持中弱的力度，觸鍵要輕柔，像是臺下的觀眾在安靜的觀賞舞臺上演員的優美步態。第23小節鋼琴有兩小節的伴奏，速度稍快一些，力度是強的并且伴有明確的重音，與前面部分層次拉開，隨后引出胡琴稍自由的旋律，慢起—漸快—漸慢，板胡旋律落回到主音，鋼琴接著板胡的余音進入，這幾個音要演奏得蜻蜓點水般的輕柔，仿佛水袖表演中的收袖，預示著慢板樂段就此告一段落。

快板部分，節奏較之前相比稍加緊湊，速度是不太快的快板，鋼琴六小節的前奏像是水袖表演中的揚袖，呈直形將樂曲的戲劇沖突展開，樂曲轉入D大調。板胡由開始的八分音符逐漸變成密集的十六分音符，鋼琴伴奏則從前奏開始就是十六分音符的鋪墊，鋼琴右手的旋律像是模仿水袖表演中的云袖，連續云手，圓而不亂。第44小節處鋼琴伴奏的織體發生了變化，變成了雙手柱式和弦由高音區到低音區強有力的轉移，之后引出板胡快速跑動的旋律，此時鋼琴同板胡的旋律一樣，這是對快板主題材料的再次強調，要演奏得如云袖般流暢、靈動。第51小節處，速度突然降了下來，力度也隨之減弱，運用了前面快板剛開始的主題材料，但音樂形象發生了變化。從第57小節開始，10/8、14/8、6/8的復合節拍交替出現，重音的位置也變得不一樣，給聽眾帶來新鮮的聽覺感受，音樂的律動極富動感，鋼琴的重音要和板胡保持一致，要彈奏得如水袖表演中擺袖般灑脫自如，鋼琴伴奏運用雙手雙音的伴奏音型來突出胡琴的旋律聲部，最后在板胡的兩小節抖弓中將情緒推向最高點。從第76小節開始是搖板部分，鋼琴旋律與板胡旋律交相輝映，鋼琴是音符密集的跳音跑動，嚴格按照節拍進行，而板胡是連貫流暢的長音，如哭訴般的聲腔旋律，鋼琴強有力的手腕斷奏與板胡連綿的運弓形成鮮明對比，作者將我國傳統戲曲中緊拉慢唱的元素與西方的復調創作手法相結合，體現了秦腔曲調所特有的藝術魅力。第113小節鋼琴演奏模仿的是戲曲的唱念，是搖板與急板交接的轉折之處，像是水袖表演中抖袖的動作。

急板部分，第116小節開始，鋼琴用帶有重音的左手八度半音下行，來規定急板的速度，隨后引出板胡鏗鏘有力的主題旋律，此處只是急板樂段的一個鋪墊。第123小節，鋼琴間奏又出現左手八度半音下行，但節拍變成了12/8，速度也較之前更快了，板胡連續快速的十六分音符演奏，將全曲推向高潮，鋼琴則重復同一主題材料，需要注意的是對每小節第一拍重音的強調，像是水袖表演中的拋袖，幅度較大，情緒也更加濃烈。在急板結尾處鋼琴伴奏再次出現了對戲曲中唱念的模仿，隨后引出板胡自由的華彩樂段。

再一次出現的快板段落，是對前面快板主題材料的變化再現，整體感覺依然是活潑、明朗的，第186小節，鋼琴演奏的旋律恰巧是第188小節板胡的旋律，這是作者的巧思，鋼琴和胡琴或交替或同時的快速跑動，再次呈現如云袖般流暢的步伐。

最后的尾聲是對前面慢板的呼應，對慢板主題材料的再現，把激動的情緒從快板拉回來，速度是平穩的，營造安靜的氛圍。第229小節處開始，是板胡獨奏者隨意吟唱秦腔風格的旋律，鋼琴則是重復剛剛尾聲處胡琴的旋律，對吟唱進行襯托，對主題進行強調，是作者獨具匠心之處。

三、中國傳統戲曲元素與鋼琴藝術的結合

作者在作品中運用了緊拉慢唱的傳統戲曲板式，鋼琴伴奏部分密集的音符跑動，充分展現了“緊拉”的急促感，鋼琴穩定的演奏速度又極好地輔助了板胡演奏者的情緒，胡琴演奏者對長線條音的演繹，詮釋了“慢唱”的悠然自得，鋼琴渲染的緊張感與胡琴連貫的氣息相結合，烘托出了樂曲曲調的民族性。

《水袖》這首作品中戲曲元素的運用，極大地豐富了當今民族器樂演奏的展現空間，在日常教學中，鋼琴伴奏代替樂隊為胡琴伴奏，既能使樂曲的呈現更加完整，又能使鋼琴音樂的語境更加豐富，鋼琴伴奏通過對水袖多種動作的模仿，與胡琴珠輝玉映，讓更多的人感受傳統戲曲音樂的無限魅力。戲曲音樂中以各種唱腔為表現手法，迂回婉轉，令觀眾回味無窮。此曲中秦腔的元素貫穿其中，讓鋼琴演奏更具民族特色，作者在作品首演時用自拉自唱的方式，將我國戲曲音樂的韻律之美展現得更加多元化。中國傳統戲曲元素與鋼琴藝術的結合，是時代發展的產物，也是教學實踐的需要，鋼琴為中國傳統戲曲開拓了新的探索空間，中國傳統戲曲為鋼琴提供了更豐富的語境表達。

本文系沈陽音樂學院院級科研課題（2019YLQ07）的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樂藝：《戲曲元素在中國鋼琴作品中的體現》，《戲劇之家》2014年第4期。

[2]郭玉清：《淺談青衣表演中的水袖功》，《教科導刊（電子版）》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