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學峰
1693 年,他出生,雖是書香門第,無奈家道中落,幼時喪母,早歲艱辛。從小聰穎,好書畫。從康熙年到乾隆年,才從秀才考到進士,不算順遂。從政數年,兩任知縣,以“得志加澤于民”為志,造福四方,深受百姓愛戴。為官期間,從不茍營,1753年,因為民請命得罪惡貪憤而辭官,百姓夾道相送,至此終結為官生涯,后一直以賣畫為生。他賣畫很有特點,明碼標價《板橋潤格》,成為中國畫家標價賣畫第一人。他直言“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
他是鄭板橋。于這世俗中,鄭板橋和我們一樣,俗塵中的凡人,煙火中的百姓,縱使早歲艱辛,他沒有自暴自棄;為了實現抱負科考從政,他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官場上看不到希望,他果斷離開沒有留戀;為養家糊口潤例賣畫,他不妄自菲薄;縱使富豪劣紳千金求畫,他也不蠅營狗茍。他說:“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他一直在世俗中,卻一直以無俗心行俗事。
他于世72年,其中三分之二的歲月都在為竹傳神寫影。正如他自己所說,縱使四十年來都在畫竹枝,仍是日間揮寫夜間思。世人說他詩、書、畫三絕,他卻將這絕技都給了蘭、竹、石。他畫竹、寫竹,他說竹是百節長青,吾乃千秋不變。鄭板橋畫竹,從眼中竹、胸中竹再轉化到手中竹,他的竹已不是簡單的自然再現,而是完成了復雜多變的藝術過程,從喜歡、觀察到下筆,從練習、反復到下筆如有神,此為一重境界——技;他的竹,“神似坡公,多不亂,少不疏,脫盡時習,秀勁絕倫”,此為二重境界——境;期間,環境、閱歷、思想、態度,這些人生的成長與變故、參醒與徹悟,都融進了畫里,與竹子一起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此為三重境界——意。
他的畫,于技、于境、于意,層層不俗,他的竹,已是他的魂,處處無俗。

竹與板橋相遇,走進他的畫里,他的詩里,他的生命里,它給了他一個無俗的世界,他永恒了它的不俗。自板橋始,竹已不僅僅是自然界的植物了,它在創作者的眼里,是翩翩君子的代表,是高潔品性的象征,是跳脫世俗的寄托。
今天,竹與紫砂相遇。以竹入壺,以竹樁為壺身,取兩段竹節,上寬下窄,上短下長,真實地呈現了竹樁的長勢,又以藝術設計曼妙的曲線,提升了立體感與美感。大口平蓋,首先,工藝技法的展現。大口瓶蓋對于手工制作來說有一定的難度,要做到“直、緊、通、轉”,這既是創作者對自身完成度的嚴格要求,也是受眾對作品工藝高低的衡量標準;其次,這樣的設計,便于沖泡、清洗,提升日常使用功能;再次,與壺底平行,上下形成竹截面樣式,最大程度地還原了一段竹樁的真實樣貌。壺嘴、壺把、壺鈕均以竹枝為形制。壺把上粗下細,呈向下彎曲之態,曲度之大卻不斷,體現竹子雖彎不折的特征。壺嘴下粗上細,呈向上伸展之勢,體現竹子節節高的特征。壺把與壺嘴,上下粗細、彎曲度、寬度尺寸一一呼應,相互制約,互相成就,有對稱均衡之美。壺鈕為橋形鈕,取板橋先生之“橋”。壺身一竹枝自竹節間胥出,伸延著,去向遠方。
無俗,于技,手工制作:從練泥開始,拍打身筒、揉搓泥條、捏塑竹節、貼花枝葉、自然風干、烈火燒制。三年出壺形,十年許是有壺藝,做壺如畫竹,“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于境,如詩如畫:壺是有形畫,畫是無形詩。以工出形,“無俗”在客觀上呈現了竹的樣貌特征、成長態勢、生命規律,在藝術技法的實踐中,如一株努力成長的竹子,清風徐來,竹葉簌簌作響,這派生機盎然足夠撐起一個富有生命張力的畫面。于意,此作以境出意有三:向上、頑強、柔韌、自我,是竹留給生命的回響,是紫砂無俗釋放的生命力度;作紫砂無俗以敬鄭板橋先生于坎坷的世俗中,以無俗之態度過了他的一生,敬這份自我成全、問心無愧;崇這份豁然通達與暢快肆意;紫砂無俗走過拍打、熬過烈火,卻以清新脫俗之姿涅槃重生,這是生命的厚度。
以工出形、以形造境、以境出意,是鄭板橋畫竹的一生,亦是紫砂作品“無俗”從一抔紫砂土經過摶砂、塑器、烈火焚燒到以“無俗”之態呈現在人們面前的一生。
于世俗中,以無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