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我們靠弱點認出彼此

黃菲

我的一個小同事，有一次聽完我和其他人聊考駕照的經歷后，用他一貫誠懇的語氣對我說：“自從認識你，我對人生變得更有信心了。”滿座哄堂大笑。小同事有點著急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雖然不會做飯，路盲，數學不好，但也活到這么大了，我和你很像……”于是大家笑得更開心了。

我一時拿不準自己的心情——是該欣慰、生氣、羞愧，還是該得意？總之，我舉棋不定，懷著復雜的心情回應他：“是呀，不但活下來了，還活得白白胖胖的。”

后來我厘清了自己的心情——我不羞愧，也不生氣，我啊，其實還有一點點得意，一點點欣慰。沒錯，我不務實，不能干，我渾身都是弱點，但是，我也活到了現在，不但活得不錯，而且看樣子還能繼續好好地活下去。原來，我們不必對生活戒心太重，如臨大敵，不必要求自己壁壘森嚴，滴水不漏;原來，活著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艱難，即使帶著軟肋，我們也可以在自己的小宇宙里全須全尾、自由自在地活下來。而且，滿世界都是我們的同類，也許在天涯，也許在咫尺，各有各的笨拙，各有各的弱小，卻都好好地活著。我們只要看到彼此安好，就覺得溫暖、欣慰，有力量。

我有一個每天都必定會在其中聊天的微信群，群里的9個人是因為喜歡同樣的作家而聚到一起的，有公務員、大學教授、保險公司高管……總之，大家看上去都挺“精英”的。我依戀這個群，除了大家三觀相合、審美相近，還有個極重要的原因：我們有著非常相似的弱點。

有人說自己數學很差時，立刻有好幾位撲上來，恨不得抱頭痛哭：“我也是！我也是！”大家痛陳被數學傷害的歲月，唏噓著“我們這些數學學渣竟然也有今天”。有人說自己體育很差時，也立刻有幾位撲上來響應：“我也是！我也是！”大家訴說著當年跑800米時的慘狀、立定跳遠時的無助，尤其當我生平第一次勇敢地說出自己無法上雙杠的不堪往事時，有一位淚汪汪地喊道：“親姐妹！”她一直以為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是這樣的。

高潮出現在我說自己五音不全時。萬萬沒想到，9個人的群里有7個人說自己五音不全。我說我一首完整的歌也唱不全，立刻有人說“我也是！我也是”;我說我最討厭的活動就是去KTV唱歌，立刻有人說“我也是！我也是”……最后，從來不在人前唱歌的我，在群里唱了起來。我那些五音不全的伙伴，也紛紛獻上了他們的歌聲。我們度過了一個溫暖而歡樂的治愈的夜晚。

人群中，我們其實是靠弱點認出彼此的。弱點，才是我們隱藏最深卻又最真實的氣息。遇到羞怯的人，我會忍不住格外溫柔;遇到笨拙的人，我一定會多加包容;遇到臉皮薄的人，我會更多體恤;那些“路盲癥患者”“臉盲癥患者”，無不讓我倍感親近……活著當然不容易，但也不是那么艱難。人生海海，我們并不孤獨，好好活著，就是彼此溫暖，就是互相守望。

（靈 雨摘自《時代郵刊》2021年第6期，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