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愫痕

摘要:石濤是清初力主革新的個性派繪畫大師,他曾在一段畫跋中題寫了“筆墨當隨時代”,這句話對石濤之后的中國畫壇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并在時代的語境轉化的過程中,不斷產生新的解讀。解讀的焦點集中在對于“筆墨”問題的討論,每個時代畫家紛紛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些回答印有明顯的時代特征,反映了整個時代中國畫創作的主題。“筆墨當隨時代” 對于當下中國畫的藝術實踐具有重要的意義,但對其新的解讀,對傳統的中國畫產生了一定的沖擊。
關鍵詞:筆墨當隨時代;石濤;中國畫
石濤曾在他的一段畫跋中提到“筆墨當隨時代,猶詩文風氣所轉……。”1石濤本人并沒有對這句話作太多的注解,但我們可以從他的畫語錄中的藝術主張及他的創作實踐中,體會和理解這句話。
“筆墨”是中國畫不同于西方繪畫的最主要和最基本的特征,“筆墨”問也是歷代中國畫家所討論的焦點,可以說筆墨的發展構成了中國畫發展的主線。在石濤所處的時代,即清朝初年,以四王為首的正統派在統治者的支持和文人士大夫的提倡下,牢牢把控著畫壇。四土受董其昌影響,極度推崇五代董源巨然和元四家,在創作中主要以模仿他們的筆墨程式為主,使得整個正統畫壇呈現一元的風格特征。
身為前朝遺民的石濤沒有追隨這種風格,而是獨樹一幟。在對待“筆墨”問題上,集中體現在于對待“法”的態度,石濤曾在青年時代便提出了“古法”與“我法”的概念。在論述二者的關系時,石濤在《畫語錄》的《了法章》中一再強調法度是必要的,古人在創作的時候是講法度的。但今人要靈活運用,法古而不泥古,要借古以開今,批評正統派“師古人之跡”而“不師古人之心”2。對于具體創作,石濤認為應該要特別重視作品整體的氣勢,而法度則視氣勢的需要而為,因此也就法無定向,無所謂有法和無法了。在“我法”的問題上,石濤是堅持在守法的基礎上的,在學古的同時也要確立自己的藝術地位。他在京師寓居三年后,他的認識逐漸改變了。他認為不論是“古法”還是“我法”都過于偏激,二者不應該是絕對的對立,而應該統一于“自然”之中。藝術創作是有一般的客觀規律,它適用于所有人,其根本就是要“師古而化之”。
石濤的“法古而不泥古”無疑為當時“人人大癡”的清初畫壇注入了一股新鮮血液,豐富了當時的筆墨創作形式。最主要的是其對一般藝術創作的一般規律的揭示,無疑在當時那個時代是超前的,具有跨時代的意義。但石濤自己可能不會想到,他可能無意間題寫的“筆墨當隨時代”,在近世的畫壇卻產生的了巨大的影響,在轉換語境后,近代藝術家紛紛將其視作是創新的口號,對筆墨隨當代的內涵不斷地進行重構。
20世紀初雖然沒有人直接提出過“筆墨當隨時代”,但在主張和觀點上卻與之具有一致性的。在美術革命中,“四王”被徹底打到,而作為其對立面的四僧就被重提,石濤在當時的畫壇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成為不拘成法和師法自然的符號標志。“筆墨當隨時代”的內涵對于當時中國畫的發展起到了促進的作用,其師法自然的創作理念再于西方的創作方法相結合,使得中國的近現代畫家們開始不拘于模仿前人作品,轉而重視寫生,在描繪山水時注重地勢地貌和地質結構等特點的描繪,豐富了中國畫的內涵,開拓了中國畫的境界,但同時也一定程度上成為有些畫家不重視筆墨功力的借口。
隨著西方思想的不斷傳入,美術革命高漲,逐漸發展為以全面引進西洋畫的“洋畫運動”。站在“洋畫”與“中國畫”相比較的角度上,國人開始提倡將國畫與西洋畫進行融合,用西洋畫來改造國畫。在這種語境下,中西方的藝術交流呈現失衡的局面,“筆墨當隨時代”也就演變成了用西洋畫來改造中國畫的理論依據和實踐導向。有一些藝術家為了證明民族的藝術的自尊,便在元四家之外尋找新的代言人,來代表中國畫,從而證明西方的這種思想中國早就擁有,以增強國人文化和藝術的自信。劉海粟就將石濤作為了這樣的一個代言人,他將石濤與西方后現代藝術作比較,從而證明其是“中國現代繪畫之父”3。從藝術史的角度,這便是將西方藝術的發展移植于中國藝術的發展,這是由于物質層面的落后延伸化,在那個時代是普遍的現象。
建國后第一個提出“筆墨當隨時代”的藝術家是傅抱石4,他在評價海派畫家賀天健的藝術創作時,肯定了賀天健敢于主動變革,其成功之處便在于其藝術表現能夠緊跟時代的脈搏。當時的時代特征就是政治氛圍濃重,藝術創作要為人民大眾服務,在這種語境下,傅抱石解讀出的“筆墨當隨時代”就是“脫離時代的筆墨,就不成其為筆墨”5。這種解讀明顯適應了當時時代的需要,在畫壇產生了極大的反應,藝術家們紛紛致力于為人民大眾服務的藝術創作之中。
上世紀80年代起,隨著改革開放,西方的大量現代和后現代的藝術創作觀念及理論傳入中國,就中國畫該何去何從的問題,又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創新”基本是上個世紀末以至于現在的藝術創作的主基調,“筆墨隨當代”被再次重提,經歷了又一次內涵的重構。吳冠中直接提出了“筆墨等于零”的口號6,認為石濤不僅是現代繪畫之父,并且對西方的美學理論產生了影響。不論觀點與否,這種沒有經過實際考證的觀點本身就是值得商榷的,吳冠中代表了當時一部分人的觀點。面對西方文化的再次沖擊,國人再一次將這種經濟上的弱勢擴大到一定范圍。“筆墨等于零”的口號不僅是對筆墨的否定,更是直接對中國畫的否定。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應該將中國畫作為保留畫種,也就是說中國畫的“筆墨”因為跟不上這個時代而應該在創作中被舍棄。
在“創新”的語境下,有些激進主義者,對于一切藝術創作的標準,便是以時代的演變為依據的。他們認為過去的便是落后的,中國畫不改變過去落后的筆墨形態,便必然要被淘汰。但是每個國家都有自身的歷史與現實,具有不同的文化環境,藝術的發展既有普遍性的自身規律,但同時也因為環境的不同而呈現多樣化的局面,這便是空間、地域所導致的差異。這是我們進行創新時必須考慮的,也是我們重新解讀“筆墨當隨時代”的前提條件。
石濤的“我法”是建立在“古法”的基礎之上的。他一向很重視元人的筆意,對黃公望也是很敬重的,并且還多次強調六法。
所以我們在解讀石濤時,切忌斷章取義與主觀臆想,而將“筆墨當隨時代”局限性的打上“創新”的標簽。我們進行創新必須是有前提條件的,這種條件在石濤的時代是創作的“守法”,而在我們這個時代就是守住中國畫的底線,那就是作為中國畫最基本的特征——筆墨,一定不能丟失。無論怎樣創新,“筆墨當隨時代”的前提一定是有筆有墨。如果不再關注筆墨,那么中國畫也就不稱其為中國畫了。就經濟全球化的語境而言,文化的內涵不僅僅是相對于政治經濟而言,而是包含了一個空間層次的對比,文化多樣性的消失,便使得文化的內涵也失去了意義。
不可否認,“筆墨當隨時代”對于指導當代藝術的創作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但不能因為新藝術的產生就將傳統藝術拋棄。藝術作為文化的一部分,其本質也不同于政治與經濟,它不同于生產工具,因為它不是以實用作為其基本目的的,而是以審美作為基本特征的。中國的傳統術是在中國傳統文化哺育下發展的,具有自己的獨特審美價值,它的價值不能被當代藝術所取代,藝術在保持空間的上的多樣性的同時,也更需要保持一個時間見上的多樣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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