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潭記

萬意梅

時光流淌讓青春褪去了顏色，歲月悠悠讓銀絲悄悄鉆過烏發。記憶就像一把刷子一遍一遍掃過腦海中的過往，漸漸模糊的場景想抓也抓不住，可有些東西是不會隨時光流逝而越描越淡的。

一輛二八老式自行車，車架前一個用竹枝條編織的兒童座椅，車架后座一個木板制成的工具箱，里面裝著虎頭錘，大棒槌，不同長度、口尖、口扁的鐵鏨，一位身強體壯的中年男子，一個扎著羊角辮、穿著花布衣裳的小女孩，一條彎彎曲曲、坑坑洼洼的小路，一串串自行車的鈴鐺聲。我想你肯定猜出來了，那個中年男子是我沉默寡言的父親，那個小女孩自然是不懂事卻充滿好奇的我。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幕，父親趕著去青石潭做工，我卻吵著非要去看看那個每天讓父親干凈衣服出門，一身灰塵到家的神秘地方。母親不讓，說是很危險，我只好哭鬧著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父親見我態度堅決，也不多說，把我抱上座椅踩著踏板就出發了。一路上父親不怎么說話，只是自行車明顯跑得快了起來。

穿過田間小路來到一戶人家院前，地上明顯有了碎石屑，我猜離青石潭不遠了。可從自行車上下來，左看右瞧，卻找不到任何線索。父親看出來我的疑惑，牽著我的手穿過竹籬笆，到達一片空曠的場地，石塊多了，大了。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石陡坡！似乎上面斷了層，難道要爬上去？正遲疑時，父親已經背著工具箱一個箭步爬上了半坡。我內心害怕，不好意思開口。父親看出來我的心思：“崽，上面有個漂亮的潭，你真的不上去看看？爸爸牽著你走，莫怕！”我原地不動，父親不多言，繼續向上爬。“爸爸，我要回家。”“你自己要來的，就回家？”父親回頭補一句。我硬著頭皮向上爬，剛爬幾步，石塊向下滑，手失去了支撐物，這時一雙大手抓住了我。父親的雙手布滿老繭，被石塊蹭傷無數，卻養活著我們一家五口人，我感受到了它的力量，我感受到了父親不多言背后的艱辛。

終于上來了，撥開雜亂生長的長草，一汪潭水映入眼簾，深深的潭，綠綠的水，仿佛有著美麗的傳說，有著神奇的故事。我猜想著前幾天看的《新白娘子傳奇》，那白蛇是不是在潭底修煉呢？看得入神，還沒來得及反應，父親已爬上了石坡。

看著石鏨敲打石頭濺出的石沫，聽著嘈雜的石錘敲擊聲，這是父親做工的地方。父親佝僂著身軀，一雙破舊的黃布鞋斜斜地、緊緊地貼著石坡，不時傳出“嘿呦、嘿呦”的助力聲，這是父親做工的地方。石坡很陡，陽光很難照射進來，即使偶爾光顧，也是短短個把小時，這是父親做工的地方。好不容易將石胚從整座石坡中一錘一錘打出來，還要幾個勞動力一起發力小心翼翼扛下石坡，用各類大小不一的鏨子錘出漂亮的紋路。這可是個細致活，一錘下去必須準確無誤，石匠們講究美觀，不允許丁點破敗，不然整塊石胚就毀了，錘了一兩天等于白干。

我發現了父親滿身灰塵回家的秘密，卻高興不起來。我去到了心心念念許久的青石潭，卻興奮不起來。青石潭里有太多我的回憶，甜蜜的童年，酸楚的情愫，深深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