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嵐熙
夏洛克·福爾摩斯至今仍在幫助人們破案,這可能嗎?在紀錄片《福爾摩斯如何改變世界》中,導演的答復是肯定的。這位由蘇格蘭眼科醫生亞瑟·柯南·道爾塑造的虛擬偵探,切實運用了比現實早近一百年的法醫學知識,包括現場證據收集、血液檢測、彈道檢測、毒性檢測、顯微鏡化驗等,對后世的法醫學、刑事偵查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紀錄片以“開膛手杰克案”開場,穿插福爾摩斯小說里的案件,采訪了多名刑事偵查專家,觀眾們由此便可窺得,自百年前第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出版以來,這位虛構的偵探是如何至今仍在幫助破案的。福爾摩斯向大眾傳遞的首個刑事偵查思路,是現場證據至關重要。
1887年,隨著柯南·道爾《血字的研究》的出版,福爾摩斯橫空出世,讀者習慣于將《血字的研究》稱為“第一個案件”。為了偵破這起案件,福爾摩斯細致入微地觀察整個犯罪現場,趴在地上觀察燈光如何照在地板上,觀察地板上的鞋印,湊近被害者嗅聞口鼻處散發的味道——一系列讓身邊的華生和萊斯特雷德探長感到相當“古怪”的舉措。我們今天已經知道,福爾摩斯是在收集法醫物證。法醫物證是案件中唯一不會撒謊的東西,對于案件的偵破往往能起到關鍵作用。
《血字的研究》發表后僅僅幾個月,1888年8月的最后一天,歷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在倫敦殺害了第一名受害者。隨后,在不到90天內,這個被后世稱為“開膛手杰克”的殺人魔王在一里的范圍內進行了6次謀殺。實際上,在當時那個年代,警方還沒有意識到證據的重要性,犯罪現場就只是犯罪現場。沒有采集證據這一說,也沒有犯罪現場污染這個概念,每一個需要去勘察的人都會前往現場,現場基本都會遭受警察和圍觀者的破壞。福爾摩斯與這些現實中的警方處于同一時代,但福爾摩斯收集證據的方法與警方的所作所為形成鮮明對比,走在了時代的前面。“開膛手杰克案”至今未能告破,成為一樁歷史疑案。正如紀錄片中一位法醫所感嘆,這起案件的現場和《血字的研究》里一樣,留下了血液和鞋印,如果福爾摩斯能真正出現,或許他能推斷出一些不一樣的結論。
福爾摩斯對法醫學和刑偵領域的貢獻并不僅僅在于提供一些破案的手法。更重要的是,后世的先驅們受福爾摩斯啟發,進一步提煉文藝作品中的內容,貫徹到專業領域里,成為后人刑偵調查的行為準則和基礎。紀錄片將鏡頭轉向了奧地利,介紹了格魯斯的《刑事偵查員指導手冊》。
第一部福爾摩斯探案集發表后,奧地利的法官漢斯·格魯斯迅速成為福爾摩斯迷,并在自己的日常工作中將福爾摩斯的探案方法付諸實踐,卓有成效。格魯斯苦惱于自己經常會面對證據很少或者調查很不充分的案件,調查員會給他帶來嚴刑逼供的犯人,卻不能通過現場證據來理解整個案情。由此,格魯斯萌生了為犯罪現場調查員撰寫指導手冊的想法。1893年,格魯斯的《刑事偵查員指導手冊》發布,在這本手冊里,格魯斯事無巨細地指導刑偵人員如何處理證據,并由此對案件展開調查。格魯斯的手冊迄今仍然是最重要的犯罪現場調查指導手冊之一。
不過,對福爾摩斯而言,收集證據只完成了一半。他更為天才的地方在于教會后世的偵探們如何從證據中進行推斷,如何把證據聯系在一起,并由此勾畫出罪犯以及犯罪事實的輪廓。這種思維方式,即“演繹推理”。同時,福爾摩斯告誡后人,在所有證據都到手之前就得出結論是個致命的錯誤,這會使判斷帶有偏見。一個人不能在獲得所有事實之前就進行推斷,并匆匆得出結論。必須要有發散的思維,設想不同的可能性。
在紀錄片中,美國最頂尖的法醫學專家李昌鈺博士分享了他的一次破案過程。李博士是個熱切的福爾摩斯迷,最常運用的便是福爾摩斯式的演繹推理:完成最基本的證據采集后,將每個證據聯系在一起。在犯罪現場所能發現的各項證據中,李博士著重關注的是血液證據。在佛羅里達的一個神秘兇殺案中,警方發現了46歲的斯蒂芬·海恩斯的尸體。他赤裸著,面部朝下倒在車庫里。現場濺滿血跡,和海恩斯同居的蘇珊·巴萊特發現了他傷痕累累的尸體,三天后巴萊特被指控二級謀殺,她本人也承認在爭吵中用酒瓶子對海恩斯揮出致命一擊。巴萊特的律師哈伯爾特則認為事實并非如此,懷疑她可能遭到嚴刑拷打,被迫招供。為此,哈伯爾特聯系了李昌鈺博士來到現場進行調查。
通過檢查現場的血液證據,李博士很快就被地板上的血跡吸引了注意力。正常的血滴從一定高度掉下來會留下一定大小的血痕,通常都是圓形的、實心的。地板上的血點卻沒有中心,只有邊緣地區有血,中心地區沒有血。這意味著,這些血很可能是受害者咳嗽嘔吐出來的。受害者咳出帶有氣泡的血,在干掉的過程中氣泡破滅,就出現了中間的孔洞。什么樣的人可能會吐血?大多數慢性酒精中毒的人都有肝硬化,血液會涌進他們的肺部,造成嘔血。本案的受害者海恩斯恰好很喜歡喝酒,經常喝醉。此外,李博士檢查尸檢照片時,看見受害者身上有大量的傷痕,于是向醫院求證,得知救護車曾被叫來過15次,每次海恩斯喝醉之后就會撞到桌子,造成身上各種淤青,并不是同居人虐待所致。因此,李博士認為,海恩斯實際上死于慢性酒精中毒。案件因此撤訴,洗刷了蘇珊·巴萊特的冤屈。
紀錄片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福爾摩斯的原型是誰?19世紀70年代,柯南·道爾在愛丁堡學醫時遇到了他最為尊重的導師,同時也是演繹推理方面令人驚嘆的開路先鋒,約瑟夫·貝爾醫生。貝爾醫生善于觀察細節,思維敏捷,往往病人還沒來得及張口,他就可以做出病情診斷,也經常能準確說出病人的國籍和職業等信息,都是通過觀察得出的。在創造出福爾摩斯多年之前,柯南·道爾一直為貝爾的演繹推理能力所著迷,他記錄下貝爾醫生每次的推理過程,并運用在福爾摩斯身上。
例如,1893年8月,一名叫阿爾弗雷德·約翰·蒙森的導師帶著他20歲的學生塞西爾·漢堡羅到蘇格蘭阿蓋爾郡的阿德拉蒙特狩獵。一聲槍響后,蒙森跑進附近的房子,聲稱他的學生在試圖爬過一道柵欄時,攜帶的槍被掛住了,走火射中了自己,當場死亡。貝爾醫生選擇的方法是進行射擊實驗判斷,什么樣的距離才會造成這樣的槍傷。通過實驗,貝爾得出結論,這處槍擊傷口只可能是從10碼外的地方射擊造成,并不是隨身攜帶槍的走火距離。同時,貝爾發現師徒二人所攜帶的槍支的大小不同,致命傷是由大支的獵槍造成,受害者并沒有攜帶這樣的一支槍——這暗示著學生是被謀殺的。這個故事與同一年出版的《賴蓋特之謎》中福爾摩斯偵測彈道的橋段,可謂有著有趣的巧合。
隨著福爾摩斯的名氣大漲,柯南·道爾本人成為公眾人物,經常收到信件請求幫助破案。1903年,在英格蘭的斯塔福德郡發生了一系列動物肢解事件,有人每天夜晚在馬匹的身上切出細長且很深的口子,使馬匹緩慢流血而死。這種殘忍且匪夷所思的行為引起了當地居民的惶恐,但一直沒能抓住兇手。有人開始寫匿名信,暗示當地的一名叫喬治·艾達的律師和此事有關。在發生了更殘忍的肢解后,警方逮捕了艾達,并從他的住宅中搜出了一些物證:一件帶有馬的鬃毛的外衣,還有一把剃須刀,警方聲稱這就是切割馬匹的兇器。最終艾達被判處有罪,監禁七年。三年后艾達被釋放,但并沒有被赦免,人們仍舊認為他應當對此案負責,警方也沒再尋找別的嫌犯。
就在這時,艾達給柯南·道爾寫了一封信,希望他可以替自己洗刷冤屈。柯南·道爾來到斯塔福德郡,進行現場調查后,發現自己和福爾摩斯處在同樣的境地——事實證明,警方的調查工作非但沒有完成,還充滿了偏見和種族歧視,現場物證完全被警方忽視了。艾達衣服上的馬鬃毛符合從馬匹腹側采集到的毛發樣本,但柯南·道爾指出,如果有人和馬匹待在一起,并且靠近它們并割開其腹部,那么一定會沾上馬身體各個部位的毛。然而,從艾達衣服上所發現的29根毛發都只和腹部的毛發相似。艾達的剃須刀也引起了爭議,上面幾乎沒有任何毛發。另外一個關鍵點是,柯南·道爾第一次與艾達接觸時,發現他看報紙會把報紙拿得很近,幾乎貼在臉上。因為他近視得太厲害,幾乎無法看清任何東西——柯南·道爾意識到,這是一個沒有能力在夜間出門,跟蹤動物,割開它們的身體,再從黑暗中逃走的人。
盡管柯南·道爾竭力證實艾達無罪,警方依然拒絕承認,這激發了柯南·道爾的熱情,希望糾正法律系統中的不公,他開始以公眾人物的身份對政治家進行游說。兩年后,英國建立了首個上訴法院,柯南·道爾是推動其建立的最主要聲音——以自己的行動踐行筆下人物的理念,這位作者也可以算得上是“知行合一”了。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