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我給不了黑夜一盞長明燈
我給不了星星一個拖沓的夜空
從丹河水中,我帶不回你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常常想啊
誰不是活著活著,就活成一個孤獨的角落
而我只是臥進臺燈的影子,是夜的影子
是一只蚊子馱著月光,尋找一個熟睡的人
如我所愿
我愿一生隨風奔波。山野里,所有的枯萎都是我的前生
而我是麻雀眼中,最富有的人間
我愿一生苦守深夜。堂屋里,所有的安靜都是磨河水的遼闊
而我是臺燈下,一小塊最孤獨的夜色
我愿一生愛有所歸。白紙上,所有的守候都是人類文明的荒謬
而我是一滴墨水里,未知的漢字
冷風
我懇求,吹過西村的冷風輕點
灶臺上熟睡的小貓,還沒有從
茶壺煮沸的開水里找到出口
倒是它起伏的鼾聲
慢慢地高過后山的山崗
如果你要離開,請輕點
因為,昨夜凌晨四點的時候
它把你從門墩的縫隙里,帶回來
風從哪里來
我坐在火爐旁,聽著寒風
吹著西屋窗戶上的油布
呼呼地響,想象著
這股寒風從哪里吹來
先是從西掌洼玉米地上
殘留著的枯瘦的玉米稈里
往北是,二化廠冒著白煙的煙囪上
煙囪后是后山山腰上一片孤獨的果園
再往北就是山梁上蒼茫的雪線
然后呢?沒有然后了
因為這個村子里的人
一生,只到過后山
生命的維度
雨比較輕緩。倒是這個四月走得有點急
安源礦井下的風吹到萍鄉,折回來吹了你一下
肺癌轉腦以后。你用手指重新讓生命站了起來
花剛好開了一半,另一半從你身體的血液里涌出來
檀香木便在念珠里喊了幾聲疼。幸好,和尚在超度
印刷廠那邊正在校對,那幾粒漢字很快就要活過來了
你再等一等,讓唱經的和尚停下。如果疼得厲害
就讓坪上礦的那些櫻花,替你緩解。它們開得正帶勁
回家
忠平說:他的每一個唱詞都能讓死者找到回家的路
忠平說:他的鑼聲能讓每一個死者回到家
忠平說:他的鑼聲從不亂,不然回家的路就亂了
我看著忠平,鼻涕都快要甩到嘴里了
不禁感嘆。七十多歲的光棍忠平,以后誰帶他回家
敲鑼的忠平
忠平的鑼是敲給死人聽的。一天三十
這幾天,忠平的鑼敲給我們聽。不要錢
忠平說:過幾天,要去鄰村給滿福敲一場
癌癥。去年就說不行了,硬熬了一年
但是,他的鑼聲只有活著的人才能聽到
只有活著的人每聽一次,就當自己死去一次
愛情
當黃昏的落日漸漸熄滅忠平低唱的鑼音時
在村子里廟門口的大石頭上,人群散盡
只留下兩個老人。一個是死了男人的滿花
一個是死了女人的忠平。當他們慢慢地
將各自年邁的身體挪向一處時,在暮色下
路燈還未從夜色的腹部醒來,韶華易逝
只留下他們的回憶。一個十六歲成家的女人
和一個十二歲開始放羊的男人。當他們緊緊地
將身體靠在一起的時候,在西村遲緩的暮色里
他們默默坐著。人多的時候,男人敲著鑼
對著人群輕輕唱,女人背靠著電線桿坐著靜靜聽
楊樹塄下,他們仿佛是,最陌生的兩個人
噓!別吵醒她的夢
趁喜林在門口的大槐樹下睡著時,螞蟻依舊會在
她開口的黑布鞋上劃分領地。麻雀依舊會從
密葉里飛回碗中,有時候會是一只貓
有時候是幾只蒼蠅。它們并不會吵鬧爭搶
它們也懂得一個女人年輕喪偶,中年失子的不易
它們也懂得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有時候
夢里也需要有一個說話的人。偶爾當她輕輕地
晃一下身子,它們會集體靜靜地看著她
而她蓬松的白頭發上,一片患病的葉子落在上面
幸好沒有吵醒她。它們知道,在僻靜的西村
也只有夢才能讓她和丈夫、兒子相聚
也只有夢,才能原諒生活
【作者簡介】榆木,1989年生,山西晉城人,礦工詩人,山西文學院
簽約作家。有作品發表在《詩刊》《天津詩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