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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的佛珠

2021-05-17 20:19:50吳佳駿
山西文學 2021年1期

001

一個在生活中失魂落魄的人,往往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比如村里的海全,他爬上樹去摘李子,卻摘下來一個蘋果;他在地里種下一片大豆,卻收割了一片高粱;他冒著風雨去給一個瞎子點燈,卻取回了一片光明;他曾跑去給人看墳地,卻贏得了鬼魂的保護;他在黑夜里抓住一個小偷,卻挽回了一段愛情……這樣的意外收獲,使海全備受村中人的羨慕,大家都說他是全村最有福氣的人。但最近幾年,他的情況發生了變化,他意外獲得的那些東西使他更加失魂落魄——他一日三餐吃素,卻孕大了體內的病毒;他在后山種了一畝金銀花,卻收割了兩大捆蕁麻;他養了一箱蜜蜂,結果蜂蜜比中草藥還要苦;他接回一桶山泉,喝到的卻是沙粒和鹽堿……一個在生活中失魂落魄的人,往往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這收獲,有時讓他笑,有時讓他哭。

002

蚊子也許并非那么令人討厭,很多時候,它們都充當了奔忙在山野間的好醫生。這些天使們,職業操守很好,作息時間也很有規律。它們基本都是上夜班的醫生,一般不會在白天跑出來干擾病人。它們既懂得要留給病人充足的休息時間,也懂得要留給自己充足的業務培訓時間。故當病人們躺在白日的木床上昏睡時,蚊子們正躲在草叢或竹林里分析病例。只有到了晚上,它們才急忙飛出來,給病人們挨個打針、抽血,并將病人的血樣裝進肚子里,冷凍起來,作為日后研究人類疾病的標本。若遇到病危的人,蚊子醫生們也會慌神,只曉得圍著病人團團飛,像是在會診,又像是在觀摩專家親自動手術搶救病人。假使這樣仍不奏效,它們就會紛紛拿出最后的祖傳秘方——嗡嗡嗡地集體給病人唱起了“度亡經”。

003

每天夜晚,都有鏨子敲打石頭的聲音從那座新墳里發出來,清脆得好似從遠古傳來的一聲聲嘆息。這聲音嚇壞了許多人。特別是那些老人和孩子,蜷縮在床上,像一團團刺猬。他們知道那座墳里埋的是誰,他們知道那每一聲脆響里都裹著一包催命的針。也有不怕事的老人,從床上爬起來,點燃香燭和紙錢,跟那個做了一輩子石匠的冤魂和解,勸他不要將自己的木棺材改造成石棺材,不要碰撞出叮咚聲來給活著的人敲響警鐘。人們知道這個石匠死得冤枉。他臨死的時候,他的窮親戚正在蓋房,他的兒媳婦正在醫院難產,他的老母親正坐在灶門前跟他死去多年的老爹煮荷包蛋,他的妻子正哭著跟一個外鄉人打聽回家的路線。這個石匠還很年輕,只有五十多歲。他本來可以活得好好的,可惜就這樣被活活給氣死了。

004

太陽有天空,我有什么?飛鳥有天空,我有翅膀嗎?沒事的時候,他總是蹲在那棵桂花樹下這樣想。他一想,那些米粒兒大小的金黃色桂花就簌簌朝下落,紛紛砸向他的頭腦和浮在頭腦里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因此,他的痛也帶著桂花的香味。在鄉下,許多花都是藥。可以泡酒,可以熬汁。只要喝下它們,人就會產生幻覺,以為自己就是太陽,以為自己就是飛鳥,以為自己就可以抓住自己的頭發脫離地面,脫離生存的苦和幻想的河。但令他郁悶的是,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在飲用各種“花藥”了。每次服藥后,他都會飛得很高, 感覺已經羽化至天堂。可每次他又總會從天堂里摔下來,摔得很慘,很痛。有好幾次,都摔成了骨折或重傷,險些讓他再也爬不起來。

005

他坐在岸邊釣魚,從早晨釣到中午,又從中午釣到日暮。人活著,總得找點事做,特別是在他什么事都不能再做的時候。否則,他的日子就會成為他的窮途。家人也不再管他,管他等于管一個廢物。他也不用再關心家人,家人早已是卡在他咽喉處的一堆魚骨。現在,他只想把自己交給垂釣——釣魚就是釣一種虛無。他垂釣的方式很獨特,專用手臂做釣竿,發絲做釣線,自己做誘餌。他想釣的魚,不是池塘里的魚,更不是時間長河里的魚,而是來自陰曹地府里的魚。他曾多次在夢中見過那種魚,怪怪的,有腳無鰭。他尤其喜歡它那張性感的、滴血的大嘴,輕輕一吸,便可將他整個吞掉,像一個慈善的母親重新將自己苦命的孩子藏回子宮。

006

那個新的愚公,花了十年時間,在村里挖出三個屋基,卻始終沒有建造出一座房來。人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每天早晨一爬起床,就專注地光著膀子在那里挖土,連冬天也不例外,仿佛只要他一揮動鋤頭,太陽就會被他劈成月亮,白天就會被他鋤成黑夜,夢想就會被他挖成現實,山路就會被他刨成遠方。沒有人去幫這個愚公的忙,他的子子孫孫都去了城市。倘若他不挖到黃泉,子孫們絕不會回來與他相見。故沒有人搞得清楚,他到底是在挖屋基,還是在挖血緣?現在,這個愚公已經老到提不動鋤頭了,但他還在挖屋基,挖出第三個接著挖第四個,好似那地底下藏著十萬噸黃金,或一塊永不腐朽的墓碑。

007

電線上站著一只麻雀。天空糟糕透了,烏云滾滾而來,伴隨著風的呼嘯聲。這是一只陷入絕境的麻雀,它既飛不到天空上去,又落不到地面上來。地面上滿是泥水和荊棘,它的那個小小的巢,就倒扣在一攤泥水上,蓋著鳥類的痛苦。還有一會兒,黃昏就要落下帷幕了。那帷幕比麻雀的翅膀還要厚,還要沉,不但可以覆住四月的殘暴,還可以覆住那只麻雀的希望。黃昏臨近,黑夜也臨近;黑夜臨近,死亡也臨近。那只麻雀的眼睛開始滴血,滴血在這暗淡的黃昏。頂多再過一會兒,那只麻雀就該走了,它不去天空,也不去大地,它只是去它該去的地方。在鄉下,麻雀跟許多底層人一樣,總也逃脫不了自己的宿命。

008

他總是叼著根煙桿,坐在墻角,盡量把內心深埋的東西全都吐出來,變成一圈一圈的煙霧,讓風吹散或刮遠。他每吐一次,煙鍋里的煙絲就吱吱地發出呻吟,火星也跟著一閃一閃。仿佛他的體內藏著一個鐵匠鋪,他的呼吸是拉動的風箱,火星是他的心事與心事碰撞時迸濺出來的信號。他是一個老煙民了,內心囤積著數萬噸的煙草和稱不出重量的傷痛。他想在有生之年,將這些囤積的煙草和傷痛抽完吐盡,卻不想越抽煙草越多,傷痛也越深。他的體內已經沒有更大的倉庫可以容納逐日增多的負重。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不過,他也尋思過了,要是今生實在處理不掉這些藏品,他就索性點一把大火,將身體內的倉庫,倉庫內的煙草和傷痛,連同他的皮肉和骨頭一同燒掉。他早就幻想過自己變成煙霧飄走時的樣子——那樣子一定很美——美得沒有傷痛,美得沒有重量。

009

他老是舉著一桿生銹的獵槍,對著天空,想擊落什么。一片云?一只鳥?一個落日?一顆星子?一彎新月?他既不是一個軍人,也不是一個獵人,但他就是想舉著槍擊落什么。他每次舉著槍的時候,雙手都有些發抖。他以為那桿獵槍是他平時握慣了的鋤頭,可以隨意操弄,聽憑自己的使喚。沒想到,這桿槍無論如何都瞄不準目標。他想擊落云的時候,卻下起了雨;想擊落鳥的時候,卻只看見鳥的羽毛;想擊落落日的時候,卻偏偏升起了朝陽;想擊落星子的時候,卻唯有一個月亮……這使他有些沮喪。越是擊不中目標,他越似一個不甘心的復仇者。故他老是舉著一桿獵槍,對著天空,想擊落什么。而他自己,卻是裝在槍筒里的一顆子彈——發射不出去的子彈。即使僥幸發射出去了,擊中的,也只能是他自己。

010

整整三天三夜了,他還站在那里,不吃不喝,也不睡覺,雙手端著一個八十年代生產的搪瓷洗臉盆,想接住些什么。他的兒子勸過他,孫子也勸過他,讓他別犯傻了,回房間好好安度余生。可他偏不聽,非要一意孤行,像是一個入不了佛門而又渴望六根清凈的托盆僧。但這恰恰愈加暴露了他內心的欲望,有誰見過托著洗臉盆的修行者呢?他既然托著偌大一個盆,就證明他一定是想接住那些他夢想已久的東西。否則,他死也不會瞑目。那他夢想已久的到底是些什么東西呢?據他兒子說,他一直夢想接住一盆黃金,因為他的一生太窮了;他一直夢想接住一盆餡餅,因為他的一生太餓了。又據他孫子說,他一直夢想接住一盆白糖,因為他的一生太苦了;他一直夢想接住一盆藥丸,因為他的一生太痛了……

011

鄉村里的那些善人都去哪里了,我常常這樣追問。我在天明時追問,在薄暮時追問,在香案前追問,在廟宇內追問。沒有誰回答我。估計我的追問也同樣是大家的追問。很多時候,我都在追問里尋找我要找的善人們。我尋找那個在當年的麥熟季節,主動跑來我家幫忙收麥子的善人;我尋找那個昔日跑來幫助我家蓋房,卻不收取一分工錢的善人;我尋找那個多年前將自己秧田里的水抽給別人家澆苗的善人;我尋找那個記憶里在農忙時節,總是牽著自己養的牛去幫助他人翻耕播種的善人;我尋找那個在月夜里劃著船送村里病重的老大娘去鎮上的診所救治而從不抱怨的善人……可如今,這些善人們都去哪里了呢?難道他們死去之后,善人真的就絕種了嗎?倘若不是,那為何現在的鄉村到處都是不給錢就永遠不會幫助他人,而只會袖手旁觀的人?即使有人死去了,哪怕那個死去的人是家族中的長輩,或是村中人的恩人,不見錢也不會有人愿意抬他上山入土為安。莫非今后的善良統統都需要金錢來作為培植的土壤嗎?那些曾活在鄉村里的善人都去哪里了?

012

他不是藝術家,也沒有藝術天賦,卻在自己的家門口做了一個頗有藝術特質的凳子。凳子的做法很簡單,鋸下兩段圓木,放置左右兩邊,上面橫擱一塊木板,再用釘子釘牢,作品也就完成了。整個制作過程,比一個產婦的臨盆時間還要短。但這個過程帶給制作人的陣痛,卻又比一個產婦臨盆時的陣痛長多了。因為,他做這個凳子,并非吃飽了沒事干,而是為了方便他的生病的孫子。他的孫子走幾步路就要坐下來歇口氣,他怕孫子坐下來歇氣的時候會被小鬼抓去地府,才想到做個凳子出來支撐孫子的安全。自從孫子生病以來,都是跟著他在生活。他想,反正自己已經身患多種疾病了,也不怕再增添一種重病。只要看到孫子傻傻地坐在凳子上,他就很放心,覺得自己做的凳子好歹派上了用場。他只是個普通的年逾古稀的鄉村老人,他沒有藝術天賦,卻用愛和血淚創作出了一件驚人的藝術品。

013

她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做什么事都不能如意。這不如意從她還在母親的肚腹里時就開始了。她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男孩,呱呱墜地后才知道自己是個女孩,結果遭到了全家人的歧視。童年時,她渴望有一絲微弱的光,不想卻意外殺死了許多的螢火蟲。那些死去的螢火蟲的冤魂找到她,又使她幼小的身軀上爬滿了許多被皮鞭抽打出的血紅的蚯蚓,這蚯蚓引她掉入了更深的黑暗。成年后,她想逃出命運的藩籬,幾經掙扎和碰撞后,卻嫁給了一個開棺材鋪的老板的兒子做新娘。自此,她便跟死亡打起了交道。現在她老了,風燭殘年的她本來給自己留了一口最厚實的棺材,誰知,這口棺材卻提前被她的兒子挪去享用了。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做什么事都不能如意。

014

昨天夜里,他吃了一碗白水面條,就匆匆上床睡了。他喜歡吃白水面條,放點鹽巴和豬油,其他什么都沒有——沒有花椒、醬醋和香料,但面里卻五味俱全——酸、苦、甘、辛、咸都有了。像他的人生,一輩子清清白白,卻充滿了麻、辣、澀、臭。入睡后,他翻了兩個身,朝左側翻抖掉了上半夜,朝右側翻抖掉了下半夜——那是壓在他身上的兩座大山。然后,他起了三次夜。第一次是他起床小解,他撒出的尿液不多,卻打濕了一大片夜色和遍地清冷的月光。第二次起夜是他清楚地聽到窗外有一只鳥在喚他的名字,他迷迷糊糊推門察看,卻并不見鳥,只有鳥叫撕破長夜的咔咔聲,一如他童年時的號啕痛哭。第三次起夜,是他受到一個夢的牽引,連衣服和褲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赤條條地跟著夢走了。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么夢——噩夢還是好夢?反正,這一走,他就再也沒有回來——既沒有回到安靜的床榻上,也沒有回到第二天的黎明。

015

我一直想檢測一下他流出來的汗水里的成分。我相信那成分里一定有特別的元素,不然,他的汗水絕不會是那樣的顏色——紅色和紫色混合后的顏色。這種顏色,我曾在一只死去的兔子身上見到過,也曾在一個醉漢放大的瞳孔里見到過,還曾在一個貌美如花的少女咯出的血跡里見到過。我知道,這種顏色是帶毒的。但我不相信他的汗水里會帶毒——他的汗水是勞動人民的汗水,是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的父親的汗水,是一個老大娘的孝順兒子的汗水。這樣的汗水應該是清澈、干凈和透明的,不會含有雜質,更不會含有毒素。可為何他的汗水又偏偏呈現出那樣的顏色呢——帶毒的顏色。后來,當我在某一天看到他流出的眼淚的時候,我才終于明白了。原來從他身體上流出的根本就不是汗水,而統統是他的眼淚——他的眼淚就是那樣的顏色。由于他的兩只眼眶太小,而他流出的淚太多,流淚的時間又太長,淚水就從他身體上的毛孔里鉆了出來——自己給自己找到一個出口。他的眼淚無疑是聰明的,因為它們知道,即使在他的眼眶里流再多、流再久,也不可能流成蜜和甘露。

016

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討生活。但今夜,他卻怎么也睡不著。他點燃的香煙一支接一支地燒著黑夜,彌漫的煙霧嗆著咽喉。他那躺在隔壁床上的病重的老母親又開始咳嗽了——那咳嗽既是催他啟程的號角,又是挽留住他腳步的哀求。他不知如何是好。可他必須得走,從這黑夜里走出去,踏著冬季的露水。他并非第一次出遠門,他的前半生都在流浪,都在東奔西走,都在南游北蕩,卻從來沒有像今夜這般糾結過、難受過、壓抑過。他反復地琢磨,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命。他的母親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在睡前收拾行裝的時候,他就在想,要不要將母親也捆入編織袋一塊兒扛走。想來想去,他最終還是放棄了。他的母親太脆弱了,他怕一路顛簸,會將母親的肉體撕裂,骨骼擠散,靈魂抖碎。如果那樣的話,他就再也沒有一個完整的母親了。沒有完整的母親,他就再也沒有完整的家了。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他的母親一聲接一聲地在咳嗽,夜在一分鐘接一分鐘地拖延黎明。天一亮,他就要走了。但今夜,他卻怎么也睡不著。他知道,此去遙遙萬里,不知道歸期。

017

那個稻草人靜靜地立在田間,孤獨地守著足下的土地和土地上剛播下的豆種。它的雙臂僵硬地平伸著,左手指向過去,右手指向未來。它頭上戴的那頂草帽有點大,遮住了它的面頰,也遮住了面頰上的冷漠和憂戚。風好幾次想掀掉它的帽子,都沒能成功。那頂草帽很重,上面編織著麥子的芒刺和一個老農滄桑的命運。或許正是如此,那些伺機前來豆田里搞破壞的鳥雀都不敢輕易靠近,只在天空中盤旋和鳴叫著。這也使鳥雀們意識到,即使自己膽子再大,內心再邪惡,有些東西仍然會令它們懼怕,令它們不敢貿然造次。稻草人的威嚴就在于它的呆滯和沉默。這跟許多鄉下老人一樣,他們一輩子都呆呆的,不多說一句話,可他們就是令人畏懼。他們看你一眼,你的良心就會不安。你看他們一眼,你的靈魂就會戰栗。這個稻草人大概便是繼承了它的主人的脾性,所以才有那樣的威嚴,令平時再兇猛的鳥雀也要心驚膽戰,退避三舍。但就在昨天,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有好多只鳥公然在偷啄田里的豆種,連膽子最小的鳥兒也參與其中,而稻草人卻拿它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想,莫不是那個稻草人正處在悲痛之中,才這樣無能為力吧。因為,它的主人在幾天前去世了。它的守候一下子失去了意義——即使它將那塊豆田守候得再好,到了秋天,還將有誰去收割呢?那些鳥雀們結黨侵略豆田,也是看穿了這一點,它們知道,這個狐假虎威的稻草人,已經成為了它的主人的復制品。

018

每天晚飯后,他都會坐在家中的老式藤椅上,教育他的孫子。他的孫子今年七歲了,讀小學二年級,在班上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可他始終對孫子的表現不滿意,對孫子的老師的教育方法更是充滿了抱怨。他雖然一輩子都在當民辦小學教師,臨退休才好不容易靠照顧轉了正,但他認為自己教過的任何一個學生,都不會像他的孫子這樣沒規沒矩和違背人性——吃飯時糟蹋糧食像糟蹋童年和童真;向父母伸手索要錢物像索要寵溺和特權;經常在夜間以霸占電視機來填補睡眠和成長;對爺爺和奶奶頤指氣使像操弄手中的玩具槍;見了來客不打招呼只會謾罵和哭鬧;虐待小動物還遠離大自然;拒接了解五谷的生長和節氣的變化;從不觀察星辰和聆聽鳥鳴……孫子的這一切表現令他終日憂心忡忡,且深感家門不幸。他下決心要把孫子調教成自己教出來的學生的樣子。但這委實太難了。他每次跟孫子談心,孫子都會暴跳如雷,罵他老烏龜。好幾次,他都想賞給孫子幾個巴掌。不料,他的手剛舉起,孫子的父親——他的兒子的目光就會放射出利劍,不但刺穿他的手掌,還刺穿他的心臟。于是,他不得不放下發抖的手,搖搖頭,發出一聲長嘆。但他仍然沒有放棄改造孫子的想法,每晚都要放低作為一個長輩的身段試圖去感化孫子。他說過,自己就是死了,魂也會回來教化他的孫子做一個身心健康和人格健全的人。

019

他是一個罪人。他一輩子沒結過婚,卻使很多東西受了孕。他從一片枯萎的芭蕉旁走過,那芭蕉第二年就長出了新綠。他從一樹生病的梨樹下走過,那梨樹第二年就掛了果。他從一塊貧瘠的土地上走過,那土地第二年就生長出了莊稼。他從一個人的殘夢里路過,那個人第二年就實現了夢想。誰也解釋不清這是為什么。他只是一個生活在鄉下的罪人,從不拈花惹草,也沒有資本去風流倜儻,但他就是使很多東西都受了孕。有好事者分析,或許他本就是上帝派到人間的一個播種者。正是因為他有罪,上帝才要特別給他播種的機會。不然,他就可能去殺人、放火、盜竊,把一個罪人可能做的事做絕。上帝始終是公平的,他不會丟下一個罪人不管,正如他不會丟下人間的苦難不管,更不會丟下人間的暴力和邪惡不管。如果我們看到人間還有苦難在繼續,還有暴力和邪惡在上演,千萬不要以為那是上帝仁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是當祂處理好天下罪人的事,就會騰出手來給這些事件的制造者算總賬。他寧可讓一個罪人將美好的生命傳遞下去,也絕不會讓苦難和邪惡將生命扼殺在搖籃。

020

她不信佛,卻每天都吃素。她不信上帝,卻每天在吃飯前都要禱告。她也從來不殺生,更不會踐踏比她弱小的生靈。哪怕她在被人威逼得走投無路,而逃入到一片野草地時,也懂得放慢速度輕輕地走。她怕萬一腳步過重,會碰疼野草柔軟的腰,還會由于魯莽而踩死躲在野草叢中安居樂業的蟲子。盡管如此,她仍舊長期遭人嫉恨。別人嫉恨她的美麗,嫉恨她的善良,嫉恨她的正義。沒有人喜歡她的這種不妥協、不退讓、不寬容的個性。認識她的人都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可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是非不顛倒,黑白不混淆的普通的女人、正常的女人。她只說她該說的話,做她該做的事,卻沒有一個男人敢娶她,也沒有一個男人敢幫她。她今年已經五十歲了,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其實,她并不想與這個世界為敵,也不想當女中豪杰或斗士,她只是保持了做人的最基本的良知和道義,就遭到那么多人的打擊和報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里。她不信佛,也不信上帝。

021

一個殺魚的人,卻養了許多的羊。一個殺羊的人,卻養了許多的兔子。一個殺兔子的人,卻養了許多的狗。一個殺狗的人,卻養了許多的貓。這樣的人很多,他們是殺生人,也是放生人。他們一生欠下了許多的命債,卻在家中的香案上長年供奉著佛像。他們在夜里總是做噩夢,卻在白天里談笑風生。他們的身后跟著無數的冤魂,卻愛在初一或十五請道士來做法事。你可以說他們是惡魔,也可以說他們是天使。你可以說他們是人,也可以說他們是鬼。你可以說他們是圣潔的,也可以說他們是丑陋的。你可以說他們是可愛的,也可以說他們是可恨的。你可以說他們是活人,也可以說他們是死人。你可以說他們完全有資格升入天堂,也可以說他們完全夠條件下至地獄。

022

每天醒來,我都會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看到今天的朝暉托著昨天死去的落日,奔赴在去往天國舉行安葬儀式的路上;我看到風降下樹葉做的旗幟,在為一只殞命于飛翔的鳥兒致哀;我看到一個老人趕著一頭老牛,老牛又拖著一個老人和一個老人的家族史,慢慢地走入回憶,喑啞的牛鈴搖著破碎的晨光。我看到一只雄雞站在石頭上,引頸唱誦贊歌,堅硬的嘴殼倘若不啄裂蒼穹,就勢必會啄傷太陽。我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在哭著頭撞南墻,她以為自己姓孟,就可以扮演孟姜女。我看到一頭豬在跟一條狗賽跑,有人說這個游戲不公平,可豬和狗都是四條腿,都有一個裝著腦水的大腦,沒啥公平不公平的……每天醒來,我都會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這些事情,增添了人間的生趣和苦惱。

023

年過半百的栓叔,在決定去城里的高檔小區當保安之前,曾在家中做過嚴格、艱苦、扎實的業務訓練。他覺得自己年齡大了,必須笨鳥先飛,才能立足。他訓練的第一步,是跟著自家養的大黑狗訓練膽力。大黑狗咬人,他也咬人;大黑狗發狂,他也發狂;大黑狗夜晚跑去墳地睡覺,他也在夜晚跑去墳地睡覺。他訓練的第二步,是跟著自家養的饞嘴貓訓練眼力,貓用目光巡邏黑夜,他也用目光巡邏黑夜;貓用眼睛判斷是非,他也用眼睛判斷是非。他訓練的第三步,是跟著自家養的牛訓練體力,牛被套上枷鎖耕地,他也給自己套上枷鎖耕地;牛用犄角頂撞命運,他也在自己的頭上安裝了一對犄角來頂撞命運。栓叔的這種訓練方法,使他本領超群。他到小區任職不到一個月,就名聲大振。只要他朝大門口一站,一眼就能看穿進出小區的住戶,誰的心中藏著大惡,誰的心中藏著大善。他還能一頭將擁有權力的住戶頂入死角,一口將有錢卻耍橫的住戶咬住不放。栓叔以為,他從此可以憑借自己的真本事給自己養老送終了,誰知,一個月剛滿,他就被開除了。理由是,他不適合當人類的保安,只適合當動物界的飼養員。

024

他一直在尋找一種藤條。那藤條長在山中,也長在他的記憶里。他說的那種藤條,也只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見到過。那是一個沒有晚霞的黃昏,他的母親坐在灶門前偷偷地哭,他的父親躺在床上打著呼嚕。他已經放學歸來,卻不想看見悲傷每天都在蔓延。于是他走入山中,想找一根抽打自己的鞭子——只有將自己變成一個旋轉的陀螺,他才沒有時間停下來咀嚼疼痛。他一眼就看中了那種藤條——藤上布滿了長長的毛刺。這正是他需要的,他需要這種天然的毛刺來給自己幼小的心靈做針灸,將體內淤積的毒素全都清除掉。那天黃昏,他稚嫩的身體爬滿了血痕。血流之后,他頓時感覺自己輕松了許多。從此,他也開始迷戀上了那種藤條。每當遇到悲傷在蔓延的時候,他就會跑入山中去尋找。但奇怪的是,自從他第一次見到那種藤條后,就再也沒有找見過。以至于幾十年以來,他一直都在苦苦地尋找。他知道,唯有那種藤條上的毛刺,才能治療他的重傷。他也唯有將自己的脖頸掛在藤條上,才能終止他的悲傷的蔓延。

025

他天生有一雙大眼睛,遺憾目光卻沒有射程。他從變異的眼眶里放出的求生的箭鏃,從來沒有射擊的目標,卻次次都能命中靶心。這讓那些眼睛明亮的人大為訝異,他們不相信一個盲人放出來的箭鏃,會比自己放出來的箭簇還要精準。可事實就是如此。那些目光銳利的人放出的箭鏃,總會偏離他們要想射擊的獵物。比如有人想要射中愛情,結果射中的卻是仇恨;比如有人想要射中職位,結果射中的卻是欺詐;比如有人想要射中金錢,結果射中的卻是良心;比如有人想要射中名譽,結果射中的卻是尊嚴……這使那些不得志的人開始在暗中嫉妒起那個盲人來,他們實在想不通,一個眼睛什么都看不見的人,為何卻能次次中標。后來,有眼睛更加明亮的人經過分析終于得出了結論,那個盲人之所以能夠命中靶心,是因為他的心太干凈了——他沒有欲求反而使他放出的箭鏃走得很正。此結論一公布,所有眼睛明亮的人都傻眼了,不得不對那個盲人心生敬佩。唯有盲人自己對外界的評價不置可否,他清楚,自己能夠每次都命中靶心的原因,倒不是他的心真的有多么干凈,而是他那靶心的面積太大了,無論箭鏃射向任何方位,都能射到中心——這中心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沒有。

026

像她那樣的人,或許就該永生躲在地洞里,嫁給一只老鼠或一條蛇做新娘。像她那樣的人,或許就該永久做天邊的云朵,千萬不要變成雨水、雪花和冰雹。像她那樣的人,或許就該終世成為夜空上高掛的一顆孤星,不得與月光攀親,更不得與黑夜暗通款曲。像她那樣的人,或許就該長期浸泡在福爾馬林里,作為專供世人指責、謾罵和嘲諷的標本。但她又總是不甘心受制于自己的命運,非要從囹圄中掙扎出來,重新學做一個好人。早在二十年前,她跟隨一個人販子從窮苦的鄉村逃跑的當晚,污名就烙在了她的臉上,如同一塊恥辱的胎記。現在她帶著滿身的風塵和病痛回到故鄉,希求大家的寬宥,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理她。她匍匐在父母的墳前,頭都磕破了,父母也沒有從墳堆里醒過來,叫一聲她的乳名。她感到心灰意冷,更感到欲做一個好人的艱難。但她仍是不死心,每夜都跪在堂屋里供奉著的祖宗牌位前,虔誠地懺悔。她想,即使自己不能再做回一個讓大家都認可的好人,那就做一根點燃在香案前的蠟燭也好。等到蠟燭的淚流干了,她就能夠脫胎換骨或可以去見地藏菩薩了。

027

他天天坐在屋內的藤椅上,望著掛在墻上的那個落滿了灰塵的紅木相框出神。他雖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卻認識相框里照片上的每一個人。在這些人中,有他的長輩,有他的晚輩,有他的恩人,有他的仇人。他們都被固定在同一面斑駁的舊墻上,相處于同一個扁平的空間中。這些人本來都已死去,但只要他瞥一眼相框,他們就全都會活過來,接受他的指揮和調遣。他曾是做過將帥的人,領兵打仗是他的看家本領。現在他雖不能再言語一聲,可他的目光仍舊在發號施令。這些照片上的人只要觸碰到他的目光,立馬就會同室操戈,打破歲月的平靜——長輩與晚輩交鋒,恩人與仇人火拼。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躲在他體內的彈片早就在爭奪他的肉身的地盤。他是個膽大又膽小的人,他明白假如自己去了陰間,那些昔日慘死在他槍口下的冤魂,一定會集結起來向他發起復仇式的反攻。他不想做一個最終的失敗者,他一生上過十余次戰場,沒有一次不是凱旋而歸。但如今他已是孤家寡人,曾經跟隨他戰斗過的兵士,全都不知去向。他感到無比的恐慌——盡管他的舊軍裝上掛滿了金光閃閃的勛章。他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將照片上的人臨時召集起來,整編成一支民間的部隊,替他即將到來的死亡壯壯膽。

【作者簡介】 吳佳駿,青年作家,在《芙蓉》《山花》《大家》等刊物發表作品逾百萬字。主要著作有散文集《雀舌黃楊》 《生靈書》《誰為失去故土的人安魂》,長篇小說《草堂之魂:一代詩圣杜甫》等。現為《紅巖》文學雜志編輯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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