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山：得趙樹理真?zhèn)髡?/h1>
2021-05-17 20:19:50楊占平
山西文學 2021年1期
已故德高望重的評論家、作家、編輯家李國濤先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撰寫的一篇《張石山論》中，曾經(jīng)這樣評價張石山：“得趙樹理真?zhèn)髡撸瑥埵揭蝗硕选！边@是一句十分準確、到位的評價，得到文壇眾多作家、評論家、編輯家的認同，更讓張石山本人接受。張石山在后來一篇文章中解釋道：“就小說的語言風格，就對鄉(xiāng)土民間的了解熟悉程度，包括幽默感，我有幾分像趙樹理。不用專門學，山西這片鄉(xiāng)土教給我們的，大略如彼。李國濤老師對我的評價，當初或許是指這些方面。從外在語言風格向內在精神品格追究，民本思想，民間立場，我認為這些才更是趙樹理的真?zhèn)鳌！?/p>
事實上，張石山在五十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用將近千萬字的業(yè)績，交上了一份作為作家的超級答卷;用小說、詩歌、散文隨筆、紀實文學、影視文學、兒童文學、文藝評論各項體裁都有佳作的成果，展現(xiàn)了自己是一個博采眾長、全方位出擊、實至名歸的優(yōu)秀作家;用追求個性、充分表達老百姓思想、傾力播種民間文化優(yōu)良傳統(tǒng)、熱情實踐多樣寫作藝術手段的目標，證明了自己的確是趙樹理的真?zhèn)髡摺?/p>
2019年，張石山給一百多位朋友撰寫“嵌名聯(lián)”，也給自己寫了一副：“九流愿為儒者流安能枕流漱石， 十家或是小說家有待返家歸山”。可以說，這是張石山給自己的自畫像，也是對自己文學人生的形象化總結，其中包含著豐富的人生、創(chuàng)作、思想的道理，值得我們反復品味。
文壇多才多藝一高人
在山西文壇，張石山是一位經(jīng)歷特別豐富的作家。他出生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后期戰(zhàn)亂年月的城市貧民家庭，童年卻是在大山深處的老家度過。讀書時候回到太原市，跟眾多城里孩子相比，毫不遜色;他聰明過人，記憶力超群，考試成績總是拔尖，只可惜高中畢業(yè)趕上“文革”，大學停辦，失去了進北京大學讀高能物理專業(yè)的機會。多年之后他經(jīng)常說起，如果當時給他高考機會，一定能考上北大，或許人生的路會走到科學研究方向。朋友們都相信，要是走上那條路，他肯定會成為出色的科學家。
不能上大學，張石山跟他同時代的青年人一樣，懷著闖蕩世界、鍛煉自己的激情和理想，報名參軍，順利入伍，成了一名駐守新疆的偵察兵。幾年的軍營生活與訓練，讓張石山的視野大大開闊，為人處事也養(yǎng)成了軍人果斷、坦誠、仗義、敢于擔當、決不拖泥帶水的性格，這樣的性格伴隨了他的一生;同時，也把張石山的思維能力、做事能力、生活能力，都提高了一大截，對他后來走上文學寫作道路，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一直忘不了當兵的那段經(jīng)歷，為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軍人而自豪。
服役期滿脫下軍裝的張石山，被安排到一家制造火車的工廠，干起了開火車的工作，是那種蒸汽機火車頭，他的活是用大鐵鍬鏟煤，保證火車頭運行，完全是苦力工種;但他根本不膽怯，干得很是利索，征服了師傅和工友們，同他建立了良好的朋友關系。
工作辛苦，但對于年輕力壯的張石山而言，很快就適應了。下班之后，融入工友們的生活，抽煙、喝酒、講段子;過了幾個月，他感覺不能把時間都用在娛樂上，事實上，那時候也沒有太多的娛樂活動。于是，他萌發(fā)了寫小說的念頭，他的超強記憶力派上了用場，小時候在老家生活的許多有趣的人和事，都一一浮現(xiàn)出來。憑借著他讀中學時良好的語文功底，加上在部隊讀文藝作品的感受，寫出了好幾篇小說，人物形象鮮明，故事情節(jié)有趣，語言文字流暢，投稿到省里剛剛復刊的文學雜志《汾水》，獲得了編輯的認可，刊發(fā)了出來。如此，讓張石山感受到了自己確實具備文學寫作能力，喜歡上了這個事情，寫作激情迸發(fā)，成了省文聯(lián)和《汾水》編輯部重點培養(yǎng)的作者，讓他有機會參加各種文學筆會、培訓班、采風活動，結交了不少成名作家和像他一樣的業(yè)余文學寫作者，可以說，一只腳踏進了文學圈。
七十年代末期，《汾水》編輯部選調編輯，張石山的創(chuàng)作潛力和對文學的喜好，讓省文聯(lián)領導相中。那時候，正是全國開展思想解放大討論時期，文學作品發(fā)揮著特殊的引導作用，一篇好的小說或者一首優(yōu)秀的詩歌，能夠讓全國人民搶著閱讀并且傳誦，沒有大學文憑就要當一名發(fā)行量幾十萬份的文學雜志編輯，那可是非常不容易的。張石山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所在的工廠領導也認識到他是一名做文化人的料，不會耽誤他的前程，很順利地讓他辦理調動手續(xù)。不久，張石山的身份就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從一名體力勞動的蒸汽機火車司機，變成了一位腦力勞動的文學編輯。
身份的變化，對于張石山來說，不僅是工作單位和工作方式的不同，更主要的是他的文化基因優(yōu)勢有了用武之地。當然，憑著他的天賦和才氣，不可能當一輩子火車司機，在那個文藝復興時代，肯定還會有其他文化部門把他選走;但是，他那時候最大的興趣就是要寫小說寫詩歌寫散文，感覺肚子里有許多故事要讓他用文學作品方式表達出來，能夠進入一個省級最權威的文學雜志社當編輯，是最好的選擇。
剛剛到了雜志社，張石山就做起了小說編輯。他不是高等院校文科科班出身，從來沒有接觸過文字工作，以往他寫好稿子寄給編輯部，最后看到的是印刷出來發(fā)行的刊物，至于這中間是怎樣走審稿、編輯、校對、印刷程序的，一概不明白。自己當上編輯，就抱著謙虛的態(tài)度，真誠地向老編輯請教;編輯部管事的李國濤等前輩，都有著豐富的寫作和編輯經(jīng)驗，更懂得如何培養(yǎng)新人，因此，除了言傳身教，還安排老編輯帶他們這些新入行的青年編輯熟悉業(yè)務。聰明的張石山拿出認真學習的態(tài)度，那就什么知識也不是問題。用不了多久，基本上摸清楚了編輯工作的大致規(guī)律。他本身是寫小說的，現(xiàn)在看別的作者的小說，并不特別陌生，一段時間之后，稿子的好壞就不會看走眼了。他會認真填寫每一篇分配給他閱讀的稿子的意見，事實上，他把讀別人稿子的機會，當作學習過程，對照自己的寫作體會，讓他對小說創(chuàng)作有了極大的提升。
幾年過來，張石山就成為一位非常稱職的文學編輯，經(jīng)他手，從眾多自然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有潛力的作者，好幾位日后都成了山西省的重要作家，并且走出了山西，融入到全國文學圈;他編發(fā)的一些高質量作品，提高了刊物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那一段時間，他如果發(fā)現(xiàn)有希望的基層作者或者好稿，比自己寫出好作品還激動。因為他自己就是從工廠一線工人業(yè)余寫作過來的，有著深刻的感同身受，知道基層業(yè)余寫作的辛苦。他的誠心誠意，得到了基層作者的尊敬，很多人成了一生的朋友。
八十年代前期，隨著一些老作家老編輯年事已高，逐漸離開一線編輯崗位，一些有宏大創(chuàng)作計劃的作家轉到專業(yè)創(chuàng)作崗位，已經(jīng)由《汾水》改名為《山西文學》的編輯部，人員有了大的變化，張石山被任命為主編。這時候的張石山已經(jīng)是具備豐富經(jīng)驗的成熟編輯，對于刊物的運行機制非常熟知，上任后，既保持了刊物多年形成的風格，注重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本省的中青年作者，也順應改革開放潮流，開拓辦刊方針，爭取把一些在全國有廣泛影響作家的好稿子組來，提高刊物的檔次和品味，好幾篇小說、詩歌在全國評獎中榜上有名。
1985年春天，伴隨著思想解放運動和改革開放大潮的推進，一批山西中青年作家，靠著優(yōu)秀作品在全國文壇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代表著國家文學創(chuàng)作高水平的《當代》雜志，在第二期集中登出幾位山西青年作家的作品，在“編者的話”中首次提出“晉軍崛起”口號，對山西中青年作家的創(chuàng)作，給予了充分肯定，在國內文學界形成極大的沖擊波。這批青年作家自然包括了張石山，那些年，他在做好編輯工作前提下，努力寫小說，獲得過1980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是山西最早獲得全國性文學獎的青年作家之一。
八十年代是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代，文學作品全國人民關注，各級領導重視，主管部門更是創(chuàng)造條件扶持。伴隨著“晉軍崛起”，省里主管部門為了進一步出人才出作品，把一些已經(jīng)在全國有很大影響的青年作家，從編輯崗位轉為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讓他們有時間有精力出優(yōu)秀作品，張石山是享受到這樣紅利的作家之一，他從《山西文學》編輯部轉到省作協(xié)文學院，不用再做編輯事務。恰好，這時候已經(jīng)成為魯迅文學院學生的張石山，趕上和北京大學中文系合作辦學機會，他榮幸地成為北京大學學生，圓了當年讀北大的夢，只是拿上的挺有分量的北京大學文憑不是高能物理，而是文學創(chuàng)作。張石山既看重這個文憑，更感謝幾年的學習，讓他系統(tǒng)地讀了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知識，彌補了寫作前缺少的理論基礎;同時，北大傳統(tǒng)的崇尚自由思考的風氣，也熏陶了他觀察世界、分析問題的思維方式，他深切地感受到，要想做一名有思考有深度的當代作家，必須要有自己獨立的品格，決不能人云亦云，更不能為各種潮流所裹挾。這樣的思想觀念，可以說是他后半生文學創(chuàng)作所奉行的圭臬。
從北京大學畢業(yè)后，張石山回到山西作協(xié)，繼續(xù)做專業(yè)作家，小說、詩歌、散文都有奉獻。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國家改革開放大潮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發(fā)展經(jīng)濟成為主旋律，商品經(jīng)濟大潮滾動而來，正所謂民間說法：“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在觀望”。如此大潮的沖擊，讓各行各業(yè)的人們都變革了觀念，文學創(chuàng)作于是也就失去了轟動效應，那種靠一篇作品可以走紅，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局面不復存在，許多作家都在觀察著，考慮著，該如何適應商品經(jīng)濟大潮，小心翼翼地嘗試把文學與商業(yè)接軌。張石山作為一個思想活躍的作家，卻不想只當看客，他勇敢地跳入商海，要親身感受經(jīng)濟競爭的復雜性、刺激性，因而，他也就成為山西專業(yè)作家中親自“下海”嘗試經(jīng)商味道的一位。他和朋友奔赴到體制已經(jīng)變革的東歐國家，洽談投資項目，銷售中國商品，與形形色色的商人打交道，出入于豪華場所和簡陋地面，為做成一筆生意興奮，也為遭遇損失懊惱。
在商海打拼幾年后，張石山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經(jīng)商做買賣的那塊料，盡管他的智商不比一般商人低，但是，他的性格卻很難適應商界普遍存在的爾虞我詐唯利是圖陋習，他的誠信往往會被無良商人利用。幾年過來，“大款”沒有當成，生活卻體驗了不少。1995年之后，張石山復歸到爬格子本行，各類報刊上又屢屢見到他的大名，并且是多面探求，不拘一家，小說、詩歌、散文、評論、歌詞、電視劇，都寫得有章法，不俗氣。尤其是他的電視劇電影文學劇本創(chuàng)作更成為主打項目，完成了十幾部中長篇電視劇，涉及經(jīng)典名著改編、古代題材、現(xiàn)實生活，好幾部作品拍攝出來播放后，反響熱烈。隨著年齡的增長，張石山的創(chuàng)作，思想越來越有深度，獨立思考成為他追求的目標，二十多年過來，作品的數(shù)量和質量都是職業(yè)作家中靠前的，可以說，他的文學道路和眾多作品，構成了一個文學現(xiàn)象，值得總結，值得研究。
張石山精力充沛、興趣廣泛，是山西文壇人所共知的，他在隨筆集《人間耳錄經(jīng)》一書前言中說：“父母給我一個好身體粗性格。會吃煙，一天不止兩包;愛喝酒，有時量過一斤。吞得大肉，不忌蔥蒜辛辣。愛吃面，善下醋，三兩面二兩醋的水平。”他打球、游泳、下棋、摔跤、跳舞、唱歌，都有一定水平，甚至還能來幾下偵察兵的格斗技藝;講起故事來，則是口若懸河，聲情并茂，幾天幾夜不重復，讓聽眾樂此不疲。他特別喜歡山西民歌，隨口可以唱很多首山西各地的經(jīng)典民歌，朋友們聚會，只要張石山在場，幾乎都會由他領頭講故事、唱民歌，創(chuàng)造出一種歡樂的場面，成為山西文化圈一道風景。
小說：主宰一生
張石山從1973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是寫小說，到如今近五十年寫作生涯里，盡管他涉獵過幾乎所有體裁，但是，小說一直是主打項目，可以說，小說主宰了他一生的文學之路。
從短篇小說起步的張石山，像多數(shù)作家的規(guī)律一樣，經(jīng)過中篇小說，最后是長篇小說。他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 《镢柄韓寶山》 《單身漢的樂趣》《母系家譜》《神主牌樓》，長篇小說《兄弟如手足》《攻城》《清明無戰(zhàn)事》等等。他早期短篇小說《镢柄韓寶山》獲1980年全國作秀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甜苣兒》 獲1986—1987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是山西作家中唯一一位兩度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得主。長篇小說《清明無戰(zhàn)事》獲得過2016年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獎項不勝枚舉。
張石山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推出的家族文化系列小說“仇猶遺風錄”，最能見出他的前期創(chuàng)作思想深度和藝術功力，其代表性作品是《甜苣兒》《神主牌樓》《年頭歲尾》《血淚草臺班》《官錐》等。這個系列小說，以他的故鄉(xiāng)太行山區(qū)青石溝為人物的活動舞臺，以由奶奶、叔伯、未婚青年男女組成的張氏家族為作品中主要的人物群像，通過對青石溝張氏家族的細膩描寫，試圖反映出中華民族的社會進程、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傳統(tǒng)文化形態(tài)上的某些特點，這也正是張石山反復強調故鄉(xiāng)青石溝就是古代仇猶古國領地的意味所在。既是“國”之一部，又有“古”的歷史，正可見他試圖穿透社會發(fā)展根本結構的努力，也使一個青石溝張氏家族中形形色色的幾十個人物具有了厚重的社會與文化的分量和意蘊。
具體分析張石山的“家族文化小說”，主要有四個特點：第一，對風俗民情的生動描寫、深刻揭示。例如他在《年頭歲尾》中對青石溝過春節(jié)的習俗描寫就是如此。在這篇小說中，張石山詳細介紹了少兒時代的“我”對過春節(jié)所恐懼的三件事：碾面、剃頭、洗手洗臉。通過這三件事，讓我們看到了鄉(xiāng)村物質消費、文化生活的貧困、落后、愚昧。接下去又詳細介紹了青石溝過春節(jié)的種種習俗，又讓我們看到了青石溝人對生活保持樂觀的希冀與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種種觀念。最精彩的部分則是對青石溝人磕頭拜年的詳盡描寫，正是這些描寫，才給張石山的家族文化系列小說中各種人生的悲劇以廣闊的文化背景。第二，通過表現(xiàn)人性的欲望與禮教的沖突和對抗，展示封建文化的虛偽性。在《血淚草臺班》中，應虎與艾艾的愛情悲劇正是中國封建文化的形象寫照。此外，在《官錐》中樊櫻桃花與四黑牛、《甜苣兒》中甜苣兒與慶云的婚姻關系中，也讓我們多次看到了這類的描寫。第三，對個體感性生命的張揚，這個特點集中地顯現(xiàn)在“吃”與“性愛”上。張石山的家族文化小說里多次寫到了吃在人的生活、生存中的重要性，那是人類生活、生存的一個動力源，是人的本性之一。性愛則集中體現(xiàn)了人的生命欲求，因而，性愛欲求與封建理念的沖突與對抗也往往更尖銳、更激烈。《血淚草臺班》中的應虎與艾艾，《官錐》中的樊櫻桃花，《含玉兒》《甜苣兒》中的含玉兒、甜苣兒，無不是把自己的全部人生情感投入到性愛之中，用自己的滿腔熱血去燙卷封建禮教吃人的鋒刃。這些都是作為人的個體感性生命張揚的表現(xiàn)。第四，寫出了社會變革與文化形態(tài)相糾纏的斑駁陸離的狀態(tài)，從而更加體現(xiàn)了文化的恒久性、強大性;而這種狀態(tài)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人物命運、生活軌跡的影響上。每一篇小說都通過一幅幅獨特、真實、形象的社會環(huán)境與文化景觀的描述，蘊含了文化、社會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使讀者對特定社會背景和文化氛圍有了更進一步的深刻認識。
中斷小說寫作多年后，張石山于2013年推出一部長篇小說《攻城》。在一定意義上說，《攻城》是張石山借小說之筆為自己的父親立傳，這是因為書封的語言概括很爽直：一位父親的史詩，一座中國人的圍城。本書的主人公叫張六，為生活所迫當了最下層的腳夫，幾年打拼成為工頭，后來加入中共地下黨;解放太原時，張六又作為我解放大軍的登城向導，帶領部隊打回太原城。如此的傳奇經(jīng)歷成為敘述結構主線，故事情節(jié)精彩，人物性格鮮明，作品語言老辣，寓意深刻，是一部關于父親的傳奇小說，更是一部引發(fā)讀者思索的人生之“城”。
《攻城》的父親，或曰張石山的父親，履歷簡單，不過一介農民草根子弟，日偽時期年少有力，想過上不愁吃喝日子，于是進城扛包打拼，聰明加上肯吃苦，可以說是“混”得還是不錯的;抗戰(zhàn)勝利后，父親接受中共組織的教育，開始在城內做地下工作，在隱蔽戰(zhàn)線左推右擋，解放軍攻城時更是有向導之功;1949年后卻坎坷多多，其種種命運遭際已是國人熟知;進入改革開放時期，父親是退而不休，又是搞運輸又是種山林，去時自謂坦坦蕩蕩，終在故鄉(xiāng)自選的墓穴內安息了復雜的一生。論其經(jīng)歷，他一定不是最曲折的，論其結局，他也一定不是最悲情的，但這位父親，讀來卻不同凡響，特別有意味，甚至應該說是很震撼。此類題材，這個震撼的效果，按說是“非虛構寫作”或“口述史”的常用技法，卻被張石山巧妙地利用，并且發(fā)揮得很好。這至少能說明兩個問題：其一，小說這類文體，在當今時代寫作環(huán)境下仍然有著其他體裁不可替代性，小說寫歷史有著無限的空間;其二，七八十年代在文壇上靠小說起家的張石山，多年后重操舊業(yè)，依然是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
《攻城》的語言是特別需要強調的，閱讀者只要翻開，幾段話就體會到是瑯瑯上口的風格，幽默感、形象感、簡潔生動性，吸引你一定要看完。這種高于常人的語言技藝，來源于張石山民族文化的基因遺傳，當然也依賴于他非凡的民間記憶和草根理念。張石山在本書中使用的敘寫方式以及對人物的細膩描摹，極少現(xiàn)今一些作家喜歡的花腔語調，他追求的是樸拙中正的傳統(tǒng)味道，這種味道純正濃厚，令人回味無窮，更是對悠久傳統(tǒng)文學創(chuàng)作精華的傳承。
在幾部長篇小說中，張石山自己比較看重的是《清明無戰(zhàn)事》。這部作品創(chuàng)作于2015年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之際，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日本侵略軍占領區(qū)唐家山，因為協(xié)助美國教會轉移戰(zhàn)爭孤兒，普通民眾安如玉、夏櫻桃、唐小順和美國傳教士保羅被日軍抓捕。唐家山開明鄉(xiāng)紳唐漢宸，嚴正拒絕日軍的交涉條件，被俘人員慘遭侮辱、殺害。不久，八路軍和游擊隊發(fā)動反掃蕩作戰(zhàn)，繳獲了日軍存放的成百盒骨灰。唐漢宸道義高標，力排眾議，主導歸還日方骨灰，迎回我方人員遺體，時間定在清明節(jié)，并約定這一天不起戰(zhàn)事。不料日軍背信棄義，唐漢宸身背“抗日分子”的亡命旗坦然赴死。
《清明無戰(zhàn)事》的主人公是一些小人物，鮮活生動地存在于那段“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zhàn)，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的抗日戰(zhàn)爭大歷史中，煙火人生中舍身赴死的決絕卻是非常接地氣。 張石山在一篇訪談中談了創(chuàng)作《清明無戰(zhàn)事》的起因和目的：
全人類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勝利，過去了70年。中華民族在世界反法西斯東方戰(zhàn)場所付出的代價，無比巨大;對全人類優(yōu)秀文明戰(zhàn)勝法西斯所做出的貢獻，無與倫比。身為一名作家，我是否能夠超越平庸、寫出具備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那樣水平的作品來？這要牽扯到對中國抗戰(zhàn)的理性認識。改革開放以來，國人迎來了偉大的思想解放。重新認知抗日戰(zhàn)爭，不再是禁區(qū)。這方面，國人已經(jīng)達成了許多共識。抗戰(zhàn)對于中國，是中華民族近代百年屈辱失敗史上的第一場大勝仗;亡國滅種的危機，激活了中國全民的抵抗意志;這是一場全民抗戰(zhàn)，絕非一黨一軍可以獨自勝任。
種種共識之外，我也逐步形成了屬于自己的獨立思考。我認為：從全球格局來看，二戰(zhàn)是全人類眾多偉大文明與反人類的德日意法西斯的大決戰(zhàn);中國抗戰(zhàn)，是偉大的華夏文明對日本軍國主義法西斯的殊死抵抗;中國抗戰(zhàn)，是反法西斯大格局中東方戰(zhàn)場最偉大的事件，同時，中國抗戰(zhàn)是華夏文明與全人類文明的協(xié)同作戰(zhàn)。當然，任何文學創(chuàng)作最忌諱外在說教，作家所有的思考必須通過講述故事與刻畫人物自然流露出來。在《清明無戰(zhàn)事》所講述的故事里，我著力塑造了一位曾經(jīng)的鄉(xiāng)紳。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多是小政府大社會的格局。鄉(xiāng)紳，在事實上成為鄉(xiāng)土自治維系鄉(xiāng)間社會平衡的中堅。他們身上曾經(jīng)最多保全了中華文明、士子傳統(tǒng)。在和平年代，他們行為世范、道德表率;在國難當頭的時節(jié)，他們毀家紓難、垂范千秋。他們多數(shù)并非虛構的階級敵人惡霸“黃世仁”，而是山西抗戰(zhàn)史上開明士紳劉少白、牛友蘭那樣的人物。理直氣壯歌贊這樣的人物，正是理直氣壯歌贊華夏文明。
華夏文明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文明？我們要不要熱愛弘揚這一文明？這個問題極其嚴肅。我堅定地認為：戰(zhàn)爭或有一時之成敗，并不能就此判斷文明之高下。仗恃暴力、弱肉強食，那是叢林法則，與人類文明風馬牛。成吉思汗的蒙古鐵騎橫掃歐亞，豈能證明當時歐亞文明落伍落后！在文明對話方面，偉大的華夏文明博大精深強韌厚重，浩浩乎存于天地之間、卓然挺立于世界文明之林。我們的偉大文明，從來沒有失敗過。仁者無敵。我們的文明根本就沒有敵人。全球抗擊法西斯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說到底正是全人類文明的勝利;中國抗戰(zhàn)的勝利，則是華夏文明的偉大勝利。
在《清明無戰(zhàn)事》這個故事里，在那一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中國曾經(jīng)的鄉(xiāng)紳身上所葆有的華夏文明，形成了與日本侵略者所推行的法西斯文化最直接的對抗。法西斯文化的殘暴無恥暴露無遺，而華夏文明雍容博大、強韌無比，凸顯出永遠不可被戰(zhàn)勝與征服的無與倫比的生命力。不曾被入侵者的刺刀和滑膛槍征服的華夏文明，卻遭到了中國人自己的踐踏、遭害與破敗，這是極其令人痛心的事實。歷史發(fā)展到當今，搶救與恢復傳統(tǒng)文明的呼聲不絕于耳。強韌的華夏文明屢經(jīng)劫難，總是能夠劫后余生。大地在、山河在、人民在，給人以偉大的信心。
作為小說，需要小說式的敘述語言和敘事筆調。從“歷史的擔當”到“文化的對抗”，我的抗戰(zhàn)題材寫作在向深層掘進。
從張石山上述闡釋中，我們已經(jīng)非常明白和理解了他創(chuàng)作《清明無戰(zhàn)事》的初衷與目的，可以說，他講得特別深刻、全面、準確，完全超出了一個作家的文學思考，是站在世界歷史觀、站在華夏文明的高度看待抗日戰(zhàn)爭。當然，他也清楚自己是在寫小說，因此，更多的是通過人物和故事來演繹主題思考。整部小說結構緊密，細節(jié)真實，故事有味，尤其是幾位主要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而他的語言文字仍然是延續(xù)以往風格，富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作為一個寫了幾十年小說的成名作家，張石山會經(jīng)常遇到有人問寫小說的動機是什么，有什么技藝之類的問題。他在一篇自述文章中有過回應：“會寫小說，寫了小說要人看，希望不會寫小說的讀者愿意讀，有語言問題、技巧問題，更有態(tài)度問題。你需要用炫目的技巧來吸引讀者嗎？你是個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嗎？你的語言，是想讓讀者看懂、還是旨在炫耀自己多么高明？這兒，作文猶如作人，需要真誠。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詩經(jīng)》《論語》，有什么技巧？真理簡約、大美不言。我倒更愿意承認‘寫作狀態(tài)這個說法。調動自身，進入寫作狀態(tài)，故事編得生動、人物性格鮮明、對話精當、細節(jié)精準、敘述得心應手，往往同步達成。編劇是這樣，寫小說也是這樣。作家唯一的仗恃依憑是語言。在確定寫什么之后，關鍵是怎樣寫。語言決定作品的整體風格，甚至折射出作者的整體人格。”
散文隨筆：性情之作
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張石山從“商海”中抽身而退重歸創(chuàng)作，太多的素材和雜亂的思考，讓他意識到馬上寫小說藝術把握還不夠充分，于是，選擇散文隨筆先試水。畢竟功力放在那里，重操舊業(yè)沒費多少勁就熟練了，不長時間國內多家報刊就又見張石山的大名。他的這類文章，文筆流暢，真切坦率，指向明確，對許多社會現(xiàn)象及人或事，發(fā)表了自己獨到的看法，顯得很有思想，很有智慧。其中關于人文精神討論的兩篇文章《無價的清貧》和《有文化的阿Q》，很能代表張石山散文隨筆的水平。前者以豐富的歷史與現(xiàn)實事例，闡述了清貧與富有的關系，充滿了哲學、歷史、文化氛圍，篇幅雖短，意味深長;后者則論述了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精神在當代中國的廣泛影響，對社會體制、人文精神、文化背景諸多問題，坦陳己見，不無深刻之處。這兩篇文章曾在國內文化知識界受到了關注，表明張石山對當時國內思想文化界正在開展的人文精神討論的參與意識和獨到之處。
幾年過來，這類文章就達到好幾十萬字，張石山把它們分別編成散文集《愛河之源》、雜文集《拷問經(jīng)典》、隨筆集《都市的咒語》《敘述的樂趣》出版，從這些集子的每篇文章中，能夠讀出張石山作為一個作家的責任感，讀出他對社會、對人生、對歷史、對文化的獨特思考，在一定意義上，可以把這些作品看作張石山思想觀念的真實表達，有著明顯的啟示價值。
《愛河之源》是張石山記述自己童年時期在老家成長過程的散文集，重點寫了奶奶和家族中跟他關系密切的一些人的日常生活、軼聞趣事，語言文字生動，人物性格鮮明，故事性強，充分表達了他對家鄉(xiāng)的的熱愛。在文章的最后，他深情地寫道：“我的家鄉(xiāng)，我生活了十年的家鄉(xiāng)，從此成為我的‘故鄉(xiāng)。十年間，我在這里勞動，在這里讀書，在這里上山，在這里下田，在這里長大，在這里學會說話……家鄉(xiāng)的生活，成為我最早也最豐富的生活;家鄉(xiāng)的語言，成為我的第一語言。后來我的創(chuàng)作道路證明，家鄉(xiāng)生活成為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而一方水土哺育了我的個性，在我的創(chuàng)作中漸漸體現(xiàn)為獨特的風格。十年家鄉(xiāng)的生活，賦予我的是那樣豐厚，使我必須說：沒有我的家鄉(xiāng)，就不會有今天的我。——我在一般場合，講普通話;寫作時，運用書面語言;然而，在我構思之初和下筆之前，奔涌在我舌端的則從來都是我家鄉(xiāng)的語言。那委實是我文化構成的最基礎的母語。”
此后數(shù)年，張石山的創(chuàng)作重點轉向影視文學，但并沒有放棄散文隨筆，間接寫出了好幾部屬于散文類的作品，其中兩部是長篇自傳體散文著作《商海煉獄》和《穿越——文壇行走三十年》，另一部是長篇民俗文化考察研究專著《洪荒的太息》。
《商海煉獄》如實地紀錄了他自己幾年的從商過程，其中的酸甜苦辣盡顯筆端，有喜悅，也有煩惱;有成功，也有失敗，從這些描寫中，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人性的復雜;同時，也把他對商場如戰(zhàn)場的親身感受傳達出來，讓讀者真實地讀出了文人“下海”經(jīng)商的不容易，文人的情懷，文人的良知，文人的思維，在商戰(zhàn)中是那樣難以施展，在利益面前不堪一擊;所謂的高智商在純粹商人面前根本沒有多少優(yōu)勢。可以說，張石山通過這部作品，為文人經(jīng)商提供了一面鏡子。
《洪荒的太息》是2000年張石山應中國青年出版社之邀，與省外幾位作家參加該社主辦的“走馬黃河”活動的成果。他們分頭分段走黃河，邊走邊寫，邊寫邊發(fā)表。他在全書出版前加了一篇序言，其中有一段話表述了他對黃河的認知：“大而言之，黃河文明是從來不曾失落過的、包容傳承性極強的、復合疊加的、既古老又鮮活的文明;是時間演進空間交匯百川歸海的一條長河。黃河流域的民俗，是黃河文明的民間館藏，是一座活化石庫。相對于任何時尚，民俗幾乎是一種永恒的時尚。”因此，張石山的著眼點是黃河流域的民俗和民歌，從這個角度表現(xiàn)出對黃河文化、黃河文明的理解。關于黃河，已經(jīng)有無數(shù)的著作，從不同領域予以評說、研究、論證，尤其是從文化角度，更是有不少專家學者探索了它的價值、意義;當然，也有客觀地分析黃河帶給人類的生存問題、污染難題的理性思考。而文學作品以黃河為描寫對象，或者為背景的，也數(shù)不勝數(shù)，但在張石山筆下的黃河，卻是絕對與眾不同，是一種作家感受式的黃河;或者說，是第三只眼睛看黃河的紀錄，其中飽含著他對這條母親河的特殊情感，對黃河帶給沿岸人民心靈深處影響的探討，更有他的憂慮，他希望黃河能夠以它本能的存在，給沿岸人民帶去福分。
長篇紀實傳記體文字《穿越——文壇行走三十年》，皇皇四十萬言，是張石山非典型的自述，他沒有日記，不查看資料，完全是憑著超強的記憶力，敘寫自己的從文經(jīng)歷，更秉筆直書記錄下三十年文壇見聞，書中披露了諸多三十年文壇一些大的事件、一些小的故事、一些軼聞趣事，沒有刻意遮掩哪個人名或哪件事情的關鍵過程，具有可信的文學歷史資料意義。十幾年后，張石山在自己的博客上連載了這部書的多數(shù)內容，在文壇內外，尤其是山西文化界，產生了極大的反響。當然是有贊賞的，有批評的，有客觀評價的，事實上，能夠有如此大的反響，就證明了文章的價值。
詩歌與歌詞：才氣之作
作為一名職業(yè)文學寫作者，張石山涉及過諸多體裁，自然，也不會讓詩歌缺席。上世紀八十年代，他集中寫了一批詩歌作品，二十多年后，利用一次機會，編輯出版了詩集《永遠的三月》，這也是他唯一的一部詩歌集，在他幾十部作品中似乎并不起眼，卻是他才氣與激情的最好體現(xiàn)。
詩集包括《永遠的三月》《我知道》《給月亮的小白兔》 《黃土高原》 《請你看星星》 《人生代代有青春》 《月臺》 《柵欄》 《殘碑》《鷹》等十幾首詩和幾首歌詞，詩歌基本上都是寫于1985年到1986年，一共三千多行。那時候，他正在北京大學學習，恰逢文藝界思想解放最活躍背景，生活在全國思想文化最核心場所之一的北京大學，不能不受到?jīng)_擊，而詩歌是最好的表達渠道，因此，寫詩就成為一種必然了。在這部詩集的序言里，張石山表達了自己對詩歌的看法：“作為一名創(chuàng)作領域中人，我寧肯更加寬容善意一點來看待新詩。新詩被人看不懂，至少有兩方面的原因：一者：有一種號角詩歌，要抨擊時弊，要喚醒民眾，卻又忌憚于檢查官的羅網(wǎng)，不能不用些曲筆;二者：詩是語言的藝術，當舊的詞匯句式不足以傳達詩情，詩人必得別開生面另辟蹊徑，因而探索全新語碼，來一個矯枉過正面目全非。……詩歌不得不借助語言來傳達詩情。詩人唯有在歷時的語言形式中擊穿自身才能抵達彼岸。這是一種可以對流溝通的‘舟楫。當詩人到達彼岸，讀者同時達到妙悟。”
詩集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永遠的三月》。張石山后來曾說過，這是他1986年春天完成的一首長詩，它成了對自己的某種生命形式的一次告別，是他當年情緒和情感的實錄。下面節(jié)選這部長詩的兩個片斷，讓我們領略一下張石山詩歌的魅力——
在永遠的三月
我驀然闖進一個陌生的世界
（沒有路標。厚厚的警戒線一旦
越過，立即融化了。）
三月對于二月是陌生的
今天的我對于昨天的我也是陌生的
（認識你自己！銅鑒幽藍如夢。
在夢中他見過他的背影嗎？）
…………
我只剩了三月
我們擁有了整個世界
（地球儀降價。廣告牌上寫著：
睫毛又到。）
三月的第一個節(jié)令是驚蟄
永遠的三月卻沒有春天
（一切復歸于無。無中生有。我
即境;境即我。）
我就這樣再生了
在永遠的三月
（死是容易的;不容易的是死之
永生！）
張石山的歌詞是很有特點的，他在博客上曾經(jīng)說：“作家而能兼寫歌詞的，省作協(xié)大院恐怕只有我一個。”張石山寫的歌詞，譜了曲的有兩首。一首，是趙瑜拍攝的多集電視紀實片《內陸九三》主題歌。當時，史鐵生寫了片尾歌，王朔寫了一首插曲，他寫的是片頭主題歌，歌名叫做《人生代代有青春》。這幾首歌，王迪作曲，由那英和韓磊主唱。另外一首是由北京女記者李亞容和陜北歌王賀玉堂男女對唱的民歌風《莊稼漢》。張石山談到寫作過程時說：“當時，她（李亞容）急著進錄音棚，我接到電話，只剩半個小時。好在我有民歌熏陶積累，況且歌子的基本格式也有了。于是，半小時完成歌詞，電話上報了過去。”結果，這首歌非常成功，轟動一時。下面就是《莊稼漢》的歌詞：
深不過那個黃土地，高不過那個天。
吼一聲信天游，唱唱咱莊稼漢。
水格靈靈的女人喲，虎格生生的漢， 人尖尖就出在這，九曲黃河邊。
山溝溝里熬日月喲，磨道道里轉。
苦水水里熬人人，淚蛋蛋漂起船。
東去的黃河，北飛的雁。
走西口的哥哥，夢見可了不見。
山澗澗的流水，兩條條線。
死活咋的個好上呀，死活就咋的個斷。
山丹丹可溝溝里，蘭花花開滿山。
莊稼漢的信天游，唱也唱不完。
讀著，或者聽著這首《莊稼漢》，會讓我們情不自禁地進入一種氛圍：莊稼漢的形象仿佛就站立在眼前，莊稼漢的生活就從這歌聲中一點一滴地滲透進我們的印象里，莊稼漢苦中尋樂的情緒感染著我們，正是這些淳樸的莊稼漢，撐起了我們民族的基礎，讓我們一代一代延續(xù)著生命。
民俗文化：特殊價值
張石山性格里的一大喜好是民俗文化，這與他從小在山區(qū)跟著奶奶和家族長輩生活的童年有極大關系。由于他記憶力超強，小時候聽到的、看到的、體驗過的民俗文化一直刻銘在他的心中。到了2010年，年過六十歲的張石山，感覺到應當把小時候留下的記憶整理出來了，于是，集中了一段時間，完全憑記憶，以自己特有的語言風格，寫出了散文隨筆集《人間耳錄經(jīng)》。他在《序言》中說：“記事以來，真不知有多少民間文化的乳汁滋養(yǎng)過我，聞之在耳、刻之在心者，不可勝計。自小處說，民間文化曾經(jīng)大大豐滿輔佐了我的寫作;從大處言，草根文明無疑灌注充實了我的文化構成。追本溯源，不敢忘本。于是憑據(jù)記憶，寫下這一本《人間耳錄經(jīng)》。”
《人間耳錄經(jīng)》，輯錄了民間文化中各種童謠、笑話、民俗等珍貴段子。全書共分五輯，每輯相對集中說一類現(xiàn)象，有五十多個詞條。第一輯主要有：“肉頭金針真，仆窺窗露豆，三強韓趙魏，胡風沙千里，大風吹屁股，款大麻累慢，減字木蘭花，西歸浦，糞豬”等;第二輯主要有：“小伙子那個硬，蠶沙，霉谷與美國，男人無丑相，丑怪俗壞，帥賣怪壞，懶饞傻笨奸，十一留頭十二嫁，冬蓮”等;第三輯主要有：“高級老漢，千里草，一個芝麻光溜溜，高高山上一廟堂，洗尿，行走與銀行，大柵欄，會挑的挑當頭，管它狼吃羊羊吃狼，餃子與交子，餛飩和混沌”等;第四輯主要有：“老西兒，老醯兒，平陸多山，萬泉無水，山茶，漆樹，五靈脂，雕窩蛇頭，狼趕豬，豬咬狼，手劈豹嘴，磨蛇頭，打山豬，蟾蜍墨”等;第五輯主要有：“鼻涕過額頭，汽車抱樹，五和尚，頭如瓜裂，大糞澆頭，河水裂皮膚，篝火烤餅子，粘膠玻璃，倒栽磚窯，襠騎鐵墩，錯車定律等”。從以上所舉詞條，可以看出，張石山對民俗文化特別熟悉，有許多現(xiàn)象，其實我們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也經(jīng)常見到或聽說過，甚至于親身體驗過，只不過沒有留心。經(jīng)過張石山用文字寫出來，就覺得非常有趣味性，有傳承性，更有民間文化的魅力。
有了《人間耳錄經(jīng)》的基礎，張石山感覺到應當上升到理論層面研究和探討民俗文化的規(guī)律、價值、意義和影響力。于是，2013年，他和同樣對民俗文化熟悉的作家魯順民合作，推出一部民俗文化對話錄《禮失求諸野》。張石山曾表示：“我對自己近幾年的幾本著作相對滿意。其中好幾本，我認為都是‘窮其一生只能有此一本的著作。比如《禮失求諸野》，對鄉(xiāng)土民俗禮儀的歸納撿拾，彌足珍貴。它是應該流傳下去的一本書，我對它的文化價值判斷，要超過我的小說。”由此可見，這部書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特殊重要。
《禮失求諸野》由張石山和魯順民結成對話兩方，圍繞鄉(xiāng)野民間久遠流傳并且依然活體傳承，同時還有較大地域性、共同性的風俗、傳統(tǒng)、禮儀、規(guī)矩，從生老病死到婚喪娶嫁，從生產方式到飲食起居，形成了一種由淺入深、雅俗共賞，既有理論根底又通俗易懂的長篇文字。這部著作，不光對當代讀者尤其是年輕讀者有著提示、啟發(fā)、確認的意義，更具備警醒人們要重視民俗文化史料性價值的必要性;這是張石山和魯順民對民間文化的一次巡禮，某種意義上講，是對文明片斷的撿拾、尋找、歸類、總結。
這部作品用傳統(tǒng)的章回體結構，第1回：敬天法祖，第2回：生生不已，第3回：新冬舊年，第4回：買房置地，第5回：娶婦迎親，第6回：遠親近鄰，第7回：壽終正寢，第8回：三年之喪，第9回：尊師重教，第10回：結社集會，第11回：鄉(xiāng)規(guī)民約：第12回：文化淵藪。
張石山寫的《序言》，講述了他們兩個人為什么要出這部書的原因：“禮失求諸野，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囊痪淅显挕＠显捴靥幔诮駪撚衅涮厥獾囊饬x。文武之道，未墜于地。相對于現(xiàn)代文明，數(shù)千載傳承不絕的華夏傳統(tǒng)文明是我們絕對無法漠視的強韌而巨大的存在。它不是封存在典籍中的皇皇巨著、高頭講章，它是活生生的文明之河，它是茲生茲育的文明母體。任何人都無法自外于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傳統(tǒng)文明。傳統(tǒng)文明，是有形的，抑或是無形的？也許，猶如人們時時呼吸于空氣中卻往往忘記了空氣的存在。審視、撿拾、重新理性認識我們的傳統(tǒng)文明，其意義毋庸贅言。”
在我們理解的鄉(xiāng)野民間，究竟還存活著多少所謂的古禮（傳統(tǒng)習俗、日常規(guī)矩、禮儀制度）？這些古禮，在人們的生活中還具體起著怎樣的作用？它們是否確實還在規(guī)范著人們的言行、約束著人們的行為舉止？這些古禮，是否存活在我們經(jīng)常所言說的‘體用之中？自生自滅的古禮，面對種種變故、種種人為破壞和不可阻擋的現(xiàn)代化進程的沖擊，又在做著怎樣的自我調適與更新？換言之，古禮為什么能夠衰而不亡、它們又怎樣贏得了艱難的生存？這些古禮，會在現(xiàn)代化的不可遏止的進程中消亡嗎？歷史證明，數(shù)千載兼收并蓄綿延不絕的華夏文明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沖擊與考驗，大地在、山河在、人民在，傳統(tǒng)不會消亡。那么，作為當代文化人，就應該當仁不讓、毅然肩起養(yǎng)護傳統(tǒng)的責任。
本書對話體講述語言款款深邃、思想肆意張揚。追思中華文明淵藪，探尋華夏古禮之根。禮失求諸野，老話重提，于今有其特殊意義。”
從上述文字中，我們能夠讀出張石山和魯順民是懷著對傳統(tǒng)文化、對華夏文明敬畏之心進行對話的，字里行間飽含著對創(chuàng)造出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前輩人的智慧與樸素的贊美，論證出這些民俗傳統(tǒng)文化之所以生命力無窮，影響力巨大，根本原因是它們完全是來自于先民們長久的生活體驗，凝結成一個一個現(xiàn)象，經(jīng)得住時間的檢驗，他們希望通過努力，讓一代一代青年人不要忘記了這些民俗文化;同時，他們也跟現(xiàn)代文明進行了比較，強調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實質上并不沖突或矛盾，它們是一種互補的關系，當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融會貫通后，基作用和意義是無法估量的。
評論：真知灼見
2011年創(chuàng)作的《被誤讀的〈論語〉》一書，可以看作是張石山潛心研究、精心打造的又一力作，屬于文學評論作品。在這部著作中，張石山不迷信權威的注釋，不盲從慣常的解讀，既沒有“依文解經(jīng)”，也沒有刻意拔高，而是通過對《論語》既解構又重建的細致梳理，堅持“片解”式的平等交流，力爭還原孔子的思想真諦，為讀者提供閱讀《論語》的另一種可能。評論家李國濤認為，該書運用小說手法，語言風格詼諧，可讀性強。張石山自己解釋了為什么要寫作這部書的理由：“ 《被誤讀的〈論語〉》，寫了個人研讀《論語》的心得，自朱熹直到當代注釋家，凡我認為誤讀錯解之處，提出個人看法，予以糾偏。……它應該在《論語》學術研究領域取得一點話語權，自認為這些體會是相對個性化的。是個人發(fā)自內心的若干閱讀體認，不曾遵命寫作，也沒有什么先驗的設定。在我一生的寫作經(jīng)驗中，《論語片解》我寫得極其認真。”他強調說：“孔夫子關注現(xiàn)世，關注人生，‘子不語怪力亂神，奠定了偉大的東方理性。立言立功立德，成為中國文人士子的宗教。”
作為一個多年從事文藝評論的“業(yè)內人士”，筆者認為，張石山《被誤讀的〈論語〉》的出版，對于我們解讀和重溫儒家經(jīng)典提供了一部全新的文本，是一個成熟作家思想力的充分體現(xiàn)。關于《論語》一書，上千年來，已經(jīng)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研究、注釋、評價著作，影響了中國思想界、哲學界、文學界、語言界等多學科的發(fā)展，各種觀點層出不窮，永遠也不會由一種聲音統(tǒng)治，解釋也永遠不會是一種論調，也永遠會有新的看法涌現(xiàn)。從這個角度理解張石山的《被誤讀的〈論語〉》，他的見解獨到，新意別出，趣味性強，比如他舉例說，人們此前認為“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意思是：別人不知道、不了解自己，自己并不生氣怨恨，不也是君子嗎？張石山提出“不知”應理解為“不智”，全句意思是：面對不智，不慍不怒，不正是君子應該具備的風范嗎？這樣的解釋，不一定讓其他研究者接受，但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也需要人們逐漸認同。
在《被誤讀的〈論語〉》作品中，張石山對于一些名人的論點提出了不同意見，比如《論語》寫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風靡一時的演說家于丹理解為：女子就跟小孩子一樣，過于寵溺，她就會恃寵而驕;不予理睬，她又會心生怨氣。張石山在書中反問，這樣的解讀，照顧了“女權主義者”的情緒，就不考慮《未成年人保護法》了嗎？張石山認為，孔子說這句話是有特定語境的，意思是：只有家里的妾侍和仆人最難養(yǎng)。你若和他們近了，他不知遜讓。你若和他們遠了，他便會怨恨你。平心而論，筆者并不贊同于丹的說法，張石山的看法雖然也不見得讓所有人接受，但卻比于丹的看法更接近《論語》的意思。
《被誤讀的〈論語〉》在2010—2012年度“趙樹理文學獎”評獎中，獲得了文學評論獎，評委會給出的評語是：“學術界關于《論語》的著述非常多，但絕大多數(shù)離不開考證注釋或學術研究層面。張石山的《被誤讀的〈論語〉》一書，以‘片解的方式，立足于自己對社會人生的體驗，使《論語》回歸到了民間社會、日常生活，達到了啟人心智境界。”作為以創(chuàng)作為主業(yè)，偶爾寫出一部評論著作的張石山能夠獲得文學評論獎，在山西文學界罕見，在全國文壇也不普遍，由此可見，張石山的文學寫作是全方位的，也是更能體現(xiàn)自己思想認知作家的證明。
紀實文學：打撈史實
2015年，為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張石山在創(chuàng)作《清明無戰(zhàn)事》的同時，還與作家譚曙方合作編著了《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這是一本反映國際友人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護送中國孤兒遠離戰(zhàn)場的紀實類文學作品。
20世紀30年代末抗戰(zhàn)時期，日軍入侵山西后，英國婦女格拉蒂絲·艾偉德，為了讓眾多的孤兒逃出日軍的魔爪，克服重重困難，從山西晉東南陽城縣，跋山涉水，將一百多名中國孤兒護送到黃河西岸的陜西省，表現(xiàn)了國際友人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的英勇而高尚行為，同時再現(xiàn)了中國人民和國際友人同仇敵愾反對法西斯的壯舉。
據(jù)史料記載，英國小婦人格拉蒂絲·艾偉德，1930年來到中國山西晉東南的陽城縣傳教，并在那里生活了十年。她開辦“六福客棧”，收養(yǎng)孤兒，受聘為政府的禁足督察。1936年，艾偉德加入中國國籍。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她深入淪陷區(qū)為我方收集情報，受到日軍的通緝。1940年，艾偉德帶領百余名孤兒輾轉千里，到達當時還未被日軍占領的大后方西安，讓這些孤兒免遭日軍的侵害，也留下了一段國際友人保護中國人的佳話。
1958年，以艾偉德為原型，由國際影星英格麗·褒曼主演的電影《六福客棧》風靡歐美，在不長時間內，就讓世界眾多國家的人們知道了艾偉德這個人物。張石山、譚曙方編著的《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是由中國作家編撰的唯一一本有關艾偉德的傳記文學，打撈歷史資料，用文學方式紀念那位為中國抗戰(zhàn)做出過特殊貢獻的國際友人。
張石山和 譚曙方在《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一書前面有一篇名為《文明的互動》序言，很好地傳達出他們創(chuàng)作這部書的意圖：
二戰(zhàn)是全人類優(yōu)秀文明與反人類的德日意法西斯的大決戰(zhàn)，中國抗戰(zhàn)是華夏文明與全人類文明的協(xié)同作戰(zhàn)。那是東西方文明的偉大互動。當下，東西方乃至全人類都在紀念二戰(zhàn)的偉大勝利，這是東西方文明互動的繼續(xù)，這是協(xié)和萬邦的人類文明大合唱。這種文明互動，已成世界潮流。全人類的進步事業(yè)，指向世界大同，無可轉折。文明的坐標從來都在身后。紀念二戰(zhàn)，追溯歷史，冀幸能夠找到并點燃一粒歷史的火種。希望我們所創(chuàng)作的這部 《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能夠成為東西方文明互動的一個實績。
抗戰(zhàn)開始后，艾偉德收養(yǎng)難童、救助傷殘，不辭辛勞，不遺余力，弘揚踐行了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不僅如此，她還利用特殊身份，冒險出入日寇占領區(qū)偵察敵情，為國軍與八路軍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軍事情報。同時，艾偉德通過歐美國際媒體，無情地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種種戰(zhàn)爭暴行，因之受到日寇的通緝。艾偉德聲稱：“我是中國人，我要和自己的同胞共赴國難。 ”
1940年，由于此前日寇的飛機幾次轟炸陽城，屠殺了上千和平居民，艾偉德心系難童孤兒的安危，毅然帶領百余名孤兒離開陽城。這支隊伍徒步南出陽城，翻越中條山，最終全部平安抵達當時的大后方西安。這一壯舉，在當時即為世人傳頌，艾偉德由之贏得了“中國孤兒的母親”的崇高贊譽。
2015年，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和中國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七十年來，關于艾偉德的著作，無論是傳記還是小說，包括兒童讀物，在西方出版了數(shù)十種之多，而在我們中國，在艾偉德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卻沒有幾本堪以匹配的出版物。艾偉德的故事，是繼續(xù)屏蔽雪藏還是讓人知道？艾偉德身上體現(xiàn)出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是理直氣壯地宣揚還是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紀念抗戰(zhàn)，中國作家責無旁貸。創(chuàng)作這樣一部作品，事實上成為我們紀念抗戰(zhàn)的當代踐行。
客觀評價，我們創(chuàng)作的這部 《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是由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的關于艾偉德其人其事的第一部作品。與外國人所寫的同一題材的作品相比，本書至少有兩個方面的突破。第一個方面的突破是內容廣度的拓展。本書不僅向讀者全面準確地介紹了艾偉德其人其事，而且向讀者展現(xiàn)了當代中國人了解艾偉德、紀念艾偉德的實際狀況。中國人并非忘恩負義之徒，也絕不是麻木不仁之輩。中國人懂得感恩，中國人受艾偉德精神的感召，正在繼承與光大這一精神。無疑，這才是紀念艾韋德的本質意義所在。
本書在第二個方面的突破是文化認知高度的把控。就我們的有限涉獵所見，西方關于艾偉德的宣傳報道、傳記書寫，包括電影故事編撰，多有高推艾偉德的超然境界，對之有過分神話之嫌。在西方人的敘事中，艾偉德幾乎就是一個天生的圣人。積貧積弱的中國、落后愚昧的中國人，需要艾偉德來傳播福音，救助眾生，而虔信上帝的艾偉德，由于信仰堅定，幾乎無所不能。其中的西方敘事立場非常明顯。事實上，恰恰是在艾偉德還遠遠沒有成為“艾偉德傳奇”的時候，艾偉德就已經(jīng)來到了陽城。她在陽城待了十年，這十年，正處在中華民國的“黃金十年”時段。她一定真正接觸到了當?shù)責o數(shù)的中國人—— 那些具備了民國風范的中國人。正是通過這些中國人，艾偉德終于探知了華夏文明的底蘊。她在陽城申請加入了中國國籍，從此，艾偉德認定自己是一名中國人，并以此而自豪。中肯地評價，籍籍無名的艾偉德是在陽城獲得了她的成長，方才最終成為偉大的艾偉德。
從上述這些話語中，我們能夠看到張石山和譚曙方是站在非常廣闊和高遠的層次上，表達他們對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與中國抗日戰(zhàn)爭關系的理解，東西方文化由于起源和發(fā)展軌道不同，自然會有不少沖突之處;但是，在共同對抗侵略戰(zhàn)爭時，就會形成融合，尤其是人道主義精神是不分國界的，艾偉德的行為就是最好的詮釋。當然，畢竟東西方的文化傳統(tǒng)觀念、道德評價、信仰目標不一樣，所以，后人在評價艾偉德時，結果會有差異。兩位編著者站在客觀的立場上記錄并評述艾偉德的行為，傳遞了一種中國文化人的歷史觀、價值觀，其意義將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顯現(xiàn)。
影視創(chuàng)作：追求精品
在信息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由于傳播媒介的作用，電影電視劇在發(fā)展中融匯了文學的精華，反過來又以其自身的魅力和優(yōu)勢去影響文學。他們兼容并蓄，在相互揚長避短中發(fā)展著更新了的自己。近幾十年來文藝界的一大景觀就是：文學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后，原著的發(fā)行量大增，獲得更多的讀者;而絕大多數(shù)有品位、上檔次、能吸引觀眾的影視劇，則是來源于水準比較高的文學作品;同時，許多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也加入進影視文學劇本創(chuàng)作行列，有力地提升了影視劇的文學性，促進了優(yōu)秀劇作的不斷涌現(xiàn)。張石山順應潮流，于上世紀1995年前后開始涉足電影電視劇劇本創(chuàng)作。
張石山最早的影視劇創(chuàng)作，是他應山西省內一家電視劇制作單位之邀，寫出了表現(xiàn)基層法官工作與生活的劇本《窯洞法庭》。此后一段時間，他把主要精力轉到了影視劇創(chuàng)作方面，先后寫出20集古代題材連續(xù)劇《水滸后傳》、描寫農民工進城打工的20集連續(xù)劇《兄弟如手足》、根據(jù)馬烽和西戎經(jīng)典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改編的20集同名電視連續(xù)劇，反映右玉縣生態(tài)建設的20集連續(xù)劇《追夢蒼頭河》、演繹韓國近代皇族李氏幾代人沉浮的長篇電視劇《阿里郎》、再現(xiàn)河東鹽湖歷史故事的連續(xù)劇《大明銀城》、講述春秋時期“五霸”之一晉文公重耳故事的30集歷史題材連續(xù)劇《晉文公》等。其中《兄弟如手足》在多家省級衛(wèi)視播出，收視效果理想，達到了制作方預期的目的;而《呂梁英雄傳》由中央電視臺在2005年7月一套黃金時間隆重推出，在廣大觀眾中產生了強烈反響，這是包括張石山在內的眾多文藝工作者奉獻給紀念抗戰(zhàn)勝利60周年的一份厚禮，也是對已過世的兩位作家最好的告慰;《晉文公》則是張石山影視文學創(chuàng)作下功夫最多的作品，獲得了國家廣電總局首屆電視劇劇本評選優(yōu)秀作品獎，是山西省唯一榮獲這項國家級大獎的作品。
電視劇《兄弟如手足》應當是張石山影視劇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作品之一，講述的故事情節(jié)是：石金河、石銀河兩兄弟出生在偏遠的山區(qū)石門掌。由于家境貧寒，父親石羅鍋只好用抓鬮來決定兩兄弟的前程。哥哥石金河得以念完中學，并考取了大學;弟弟石銀河卻只能在家種田，與父親共同肩負供養(yǎng)金河上學的重擔。? 轉眼間，金河即將畢業(yè)，他努力地尋找工作，想在城市中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而銀河也不甘心一輩子在鄉(xiāng)下務農，進城打工賺錢，在一個飼料廠當搬運工人。鄉(xiāng)下的父親催促著大兒子回家相親，金河拒絕，發(fā)誓要變成一個城市人，再不要遭人白眼、被人歧視。父親和媒人合計來了個移花接木，讓銀河代替金河去相親。沒想到，老實的銀河自己就戳穿了騙局，也正是由于他的坦誠，贏得了姑娘的芳心。金河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是與他同班的一個女同學相戀。那個女同學和金河同樣面臨留城和找工作的困難。由于現(xiàn)實的殘酷，女同學接受了高干子弟的幫助，并嫁進豪門，這讓金河非常難受，他好不容易在保險公司謀到一份推銷保險的工作，卻因業(yè)務毫無進展被公司辭退，屢屢受挫的金河只好到飼料廠和弟弟一塊賣苦力。突然爆發(fā)的禽流感，使得飼料廠面臨倒閉的危險，老板拖欠著員工工資，倉皇出逃。兩兄弟不忍心看著玉米被白白浪費，他們拿出自己微薄的積蓄給工人們發(fā)工錢，組織大家繼續(xù)生產飼料;他們付出的努力收到了回報，禽流感過去了，飼料大批短缺，玉米變成了金豆子，公司一舉盈利幾百萬。賺到了錢的金河和銀河還需要面對更殘酷的市場競爭和心靈的考驗。兩兄弟齊心協(xié)力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依然以一顆淳樸赤誠的心面對生活，面對愛情。
從上述劇情可以看出，盡管這部劇作創(chuàng)作于二十多年前，但是，現(xiàn)在看來并不過時。關于農業(yè)、農村和農民，是文藝作品寫作永遠不過時的題材。當今社會，有一個不爭的事實，農業(yè)、農民、農村問題（即“三農問題”），是擺在多數(shù)地方政府眼下必須重視的一個突出的焦點問題，農村與城市的現(xiàn)代化程度差距仍然較大，農民與城市人的生活標準不在同一個目標，農業(yè)的效益與工業(yè)和服務業(yè)的效益難以相比。如何提高農業(yè)的收入、如何減輕農民的負擔、如何改變農村的產業(yè)結構等等，成了社會話語中的關鍵詞。如果解決不好“三農問題”，我們通過幾十年努力奮斗，好不容易創(chuàng)造出的改革開放的成果，就有可能打了折扣。所有具備責任感的人都不能不作深刻的反思，文藝創(chuàng)作當然也不能置之度外。因此，現(xiàn)實鄉(xiāng)村為作家的影視創(chuàng)作提供了極大可能，為精彩作品的誕生創(chuàng)造了機遇。張石山的《兄弟如手足》，能夠原汁原味地對鄉(xiāng)村生活狀態(tài)進行展示，尤其是表現(xiàn)了農民工進城打工的艱難、挫折與成功這個當下社會的主潮，抓住了改變農民群眾擺脫貧困的本質，體現(xiàn)了一個文藝寫作者的責任感。
影視劇描寫農民工離開故鄉(xiāng)進城打工生活狀態(tài)，從現(xiàn)實主義理論的觀念看，要求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呈現(xiàn)，然而，真實性并不等于照抄現(xiàn)實，不等于對現(xiàn)實生活作簡單、機械地記錄。如今的城鄉(xiāng)現(xiàn)實生活是多元且復雜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面對鄉(xiāng)村與城市現(xiàn)實生活，都經(jīng)過了主觀思考和判斷過濾，影視作品中反映的現(xiàn)實，實際上已經(jīng)融合了作家的價值觀念和社會理想，已經(jīng)是比生活真實更高、更完善的藝術真實，是能夠代表社會某些本質方面和發(fā)展趨向的真實。張石山在《兄弟如手足》中對金河、銀河兄弟的刻畫，就是既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又加上了自己的認知，因而，人物形象達到了典型性，他們在劇中淳樸、生動地展示了農村人的善良、誠實、吃苦耐勞本性，其實也不乏智慧與前瞻眼光，他們飽受磨難后的成功，就是必然的;他們率真又風趣的語言，浸透著深厚的民俗文化內涵，很好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實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的基本規(guī)范。
馬烽、西戎合著的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解放區(qū)第一部反映全民族抗日的著名經(jīng)典作品，抗戰(zhàn)即將勝利時就開始與讀者見面，是中國書界的“紅色經(jīng)典”之一。張石山改編的電視劇《呂梁英雄傳》，以呂梁山區(qū)一個村莊——康家寨為主要環(huán)境，生動地再現(xiàn)了晉綏抗日根據(jù)地廣大人民群眾抗擊日寇和漢奸斗爭中的戰(zhàn)斗活動，顯示了抗日戰(zhàn)爭是全民戰(zhàn)爭的特點，是全民抗戰(zhàn)的一個縮影。該劇在忠實于原著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電視劇藝術的特點，使得這部作品的歷史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都得到了很好的張揚。原著《呂梁英雄傳》是以人物的故事作為主要構架的。全書寫了很多人物，有名、有姓、有活動的就達一百多個;而在這眾多的人物中，民兵英雄作為主要骨干，自然是馬烽和西戎著墨最多、描寫最出色的，比如雷石柱、孟二楞、張有義等，生長環(huán)境相似，卻性格各異，為人處事方式不同，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電視劇不可能將這么多人物都表現(xiàn)出來，對原著作了合理的裁減，使得一些人物的性格更加鮮明，都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角色。
電視劇《呂梁英雄傳》將原著富有地方色彩的語言，展示得更為形象化，是一種從晉西北人民口語中提煉出來并賦予其藝術韻味的獨特語言，這個特點集中表現(xiàn)在人物對話干凈利落，富有個性，機智幽默方面。電視劇中對話的功用，不但在于表情達意，而且對于描繪一個人的性格、神態(tài)、舉動，以及心理變化過程，作用也非常大。此外，劇中俗語、諺語、歇后語等民間語言，使用得也非常確切，對表現(xiàn)人物性格，烘托場面氣氛，都起到了別的語言無法替代的作用。在場景設置上，《呂梁英雄傳》強調了真實性，劇中保留了原著中極具特色的呂梁山村的“土腥味”，具有十分鮮明濃郁的呂梁地域特色。
原著《呂梁英雄傳》已經(jīng)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紅色經(jīng)典名著，影響了一代又一代讀者;張石山改編的電視劇《呂梁英雄傳》同樣在廣大觀眾中留下難忘的印象，成為不朽的抗戰(zhàn)史詩，成為電視劇中的紅色經(jīng)典劇作之一。
2011年，張石山應約創(chuàng)作出30集長篇歷史題材電視劇《晉文公》。這部劇講述了春秋時期，晉國公子重耳經(jīng)過19年流亡終于復國;年過六旬的晉文公努力振興國家，起用名臣良將，稱霸天下，建立盛世大業(yè)，成就千古英名。劇本圍繞晉文公重耳的傳奇一生展開，從其流亡在外備嘗艱辛，到遍觀天下艱難復國，最終開創(chuàng)千秋霸業(yè);情節(jié)緊張而富有懸念，人物形象生動鮮活，將晉文公的一生如同史詩畫卷般緩緩呈現(xiàn)。尤其是劇本以傳統(tǒng)的歷史觀為導向，以真實的歷史人物和事件為選題，“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嚴謹還原史實，著力發(fā)掘史實背后的現(xiàn)實意義，力圖彰顯中華文明核心理念，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髓。為創(chuàng)作這部劇，張石山傾注了極大的心血，據(jù)他說，是他在影視劇創(chuàng)作方面投入精力最多，動用歷史積累最豐富，思想考慮最深刻，人物形象塑造最費心的一部作品。他在一次劇本研討會上表示：認知地域文明正是認知整體華夏文明不可或缺的功課;宣揚歌贊古晉文化正是頌揚我們整體中華文化。
《晉文公》劇本完成后，有關方面舉辦過好幾次研討會，其中2017年在北京召開的劇本論證會，規(guī)格頗高，各方專家齊聚，對劇本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它不僅公正地評價了真實的歷史人物、歷史事件，同時加以藝術創(chuàng)造，更加符合實際，符合情理。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李準，參加過很多影視劇的研討、評選活動，是國內影視劇評論的權威專家，在他看來，我國文藝創(chuàng)作道路正處于歷史正劇、重大歷史題材回暖的階段，所以在這段時間推出這部劇作是恰到好處的。他高度評價張石山通過晉文公寫了一個時代，不僅僅塑造了晉文公本人，呈現(xiàn)了其身邊眾多真實的歷史人物，而且符合歷史真實，“劇本中還原了眾多歷史事件，突出了晉文公不同于其他霸主的‘仁，這在歷史劇中是不多的，塑造了一部戲的靈魂，很令人期待。”《晉文公》劇本參加了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于2013年度開始的首屆全國優(yōu)秀電視劇劇本評選，成功地獲獎，是山西省唯一獲此殊榮的電視劇本，這也證明了這部劇作是作秀的，代表了全國的高水平。
然而，這部張石山本人特別重視、獲得各界人士一致好評、受到國家影視劇最高管理部門嘉獎的優(yōu)秀電視劇劇本《晉文公》，卻至今未能完成拍攝。好在2018年，由北岳文藝出版社以圖書形式推出，與讀者見面，多少了結了張石山的一些遺憾。
兒童文學：講好傳統(tǒng)文化
近些年來，高速公路、高速鐵路、密集航空等現(xiàn)代化大動脈的超常擴張，正在快速消解無數(shù)人的家鄉(xiāng)在地理上的地域差別，以及它們在歷史中的獨特文化傳統(tǒng)。同樣的道路，同樣的建材，同樣房子，同樣的風格，同樣的色彩，還有同樣的享樂，正在塑造同樣的你我他。我們在“同樣”的模子里，每天都在無情地埋葬各種差別。當人們在川流不息的人流、物流、信息流中東奔西突時，當我們拖著同樣的拉桿箱奔向各自的遠方時，當廣袤的土地和漫長的旅途被壓縮成個位數(shù)小時生活圈時，每個人的家鄉(xiāng)標志，就只剩下他們口中的鄉(xiāng)音了。可是，隨著城市化交流的壓迫性需要，普通話的高速擴展和普及，正在淹沒來自四面八方的家鄉(xiāng)土話。鄉(xiāng)音古語，這個最后的家鄉(xiāng)標志，也將消弭在一望無際的遠方中。
鄉(xiāng)音古語是我們的歷史身份，鄉(xiāng)音古語是我們的文化符號，鄉(xiāng)音古語更是我們記憶深處綿延不絕的回聲。對于五十年代的“老話”，六十年代的人記憶猶新，七十年代的人也很熟悉，八十年代的人記憶模糊，九十年代的人只是偶爾聽說，零零后的人就是天方夜譚了。鄉(xiāng)音古語的消失，在現(xiàn)代化的加速條件下，正按代際間的速率遞減著。對于這種狀況，傳統(tǒng)文化底子雄厚的張石山特別憂心，他不希望我們的世界發(fā)達了，但傳統(tǒng)文化卻消失了，他要盡自己的一點能力，讓少年兒童懂得一些鄉(xiāng)音古語，把傳統(tǒng)文化繼承下去。這樣的思緒，讓他把寫作轉向此前還沒有涉足過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
2017年11月，張石山去美國探親，待了四個多月，他在西方文化生活氛圍中，潛心撰寫三本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兒童文學書，即《方言古語》《一畫開天》《無字天書》，回國后又作了精心修改;2019年初，這三本書由希望出版社出版。他和出版方協(xié)商，把這三本書統(tǒng)一命名為“講給孩子們的傳統(tǒng)文化”系列叢書，讀者對象是少年兒童及其家長。這三本書從方言古語、數(shù)學教育、鄉(xiāng)野文明三個方面切入，圖文并茂，淺顯易懂;信息量大，可讀性強，有益有趣。
張石山給每本書都寫了精彩的序言，講述了自己為什么要寫這本書的原因和目標，在《方言古語》中說：“語言是人類存在的家園。而家鄉(xiāng)話亦即方言，是哺育滋養(yǎng)每個人成長的母語。除了少數(shù)人出生于首都或京畿地面，他們天然地會說普通話，事實上更多的國人都是外地人，大家自幼學說的都是與普通話千差萬別的方言。凡愛國者，必愛自己的家鄉(xiāng)。愛家鄉(xiāng)的人，也一定愛自己家鄉(xiāng)的文化，包括那兒的方言。……推廣普通話，當然必要;同時，不要冷落我們的方言古語，這同樣非常必要。普通話本來是由多種方言磨合交融而成。普通話仿佛取了眾多方言的公約數(shù)，它帶來交流的方便，但也磨去了方言許多精彩的棱角，詞匯減少，讀音趨同。對于偉大的漢語漢字，任何語音的缺損、詞匯的缺損，都是文化的缺損。最直接顯在的例證，比方許多著名的唐宋詩詞，用普通話來誦讀，竟然不押韻;而用方言來隨便一念，偏偏非常合轍上口。原來，方言好比語言的活化石，保全了我們古漢語的許多生動詞匯與古老讀音，是一座極其豐富的語言寶庫。”
《方言古語》全書一共有十二篇文字，各篇內容有所關聯(lián)，又基本上獨立成章。這本書的整體文字敘述，與張石山多數(shù)作品的風格一樣，追求明白曉暢、雅俗共賞、老少咸宜，不僅中小學生可以讀得通、看得懂，學生家長們也一定愛看，甚至教師們也喜歡讀;同時，他更希望這本書在學術上也能夠經(jīng)得起推敲，能夠獲得有關研究方言古語的專家學者們的認可。據(jù)閱讀這本書的讀者反饋給出版社的感受，認為它對大家是有益的，有趣的，在閱讀過程中有很多收益，學到了若干日常生活的知識，還能夠幫助大家打開思路，獲得某種能力。
在《一畫開天》序言中張石山寫道：“在人們的印象中，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啟蒙教育，好像只是教授孩子們念 《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等讀物，偏重于教兒童認讀文字。其實，這是一種過于粗淺的印象，是一種想當然帶來的誤解。”
“……事實上，在曾經(jīng)的過往，在廣大的民間，傳統(tǒng)的啟蒙教育，在教授孩子們認識若干文字的同時，也要教授大家知曉數(shù)字概念，學會簡單的計算。識字與識數(shù)，并無偏廢。民間的數(shù)學教育，內容非常豐富。在鄉(xiāng)間，流傳著很多與數(shù)學相關的謎語和故事;在民間話語中，關乎數(shù)學的謠諺也很多。至于日常生活，有日用不絕的種種數(shù)學常識，有讓孩子們背誦的珠算口訣和“斤秤流法”。包括歷法、月相、時間方位，地畝里路丈量、升斗斤兩換算，皆有循序漸進的持續(xù)教化。”
這本《一畫開天》，是張石山根據(jù)自己的親歷親見，回想兒童少年時代所受到的民間數(shù)學教育，分門別類加以整理之后寫出來的，是一本關于數(shù)學教育的有趣而又有益的書。本書所涉及的數(shù)學題目，沒有特別的難度。首先是民間話語的豐富性，其中，蘊藏著豐富的種種知識。它們有關乎文字的，也有關乎數(shù)字的。張石山說，他的民間數(shù)學教育方面的知識，主要得之于父親的傳授。他的父親是城市低層苦力工，但腦海中卻有著豐富的民間知識。其次是民間話語本身的天然趣味性。《論語》開宗明義第一句話，說的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這和人們常說的“寓教于樂”意思差不多。如何讓學習數(shù)學變得快樂，張石山在本書所涉及的關乎數(shù)學的民間話語，或者是精練的民諺，或者是合轍上口的韻句，或者是引人的故事，都非常有趣，這樣，就讓比較枯燥的數(shù)學變得非常具有趣味性，讓少年兒童不再膽怯數(shù)學。
《無字天書》是把概念化的“文化”用少年兒童喜歡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讀物。張石山為什么要這樣做，在序言中有闡述：“所謂文化，絕不僅僅存留在文化學者的高頭講章中與博物館的館藏里，那樣的話，文化已然死亡，變成了文物。文化，一定是在深廣的民間有著豐厚的留存與活體口頭傳承，它是一條從遠古流淌而來的此在之河。這條文化之河，浸潤著祖祖輩輩的中國人;祖祖輩輩的中國人，與這條河同在。……在民間在鄉(xiāng)下，確實有不識字或者讀書不多的人，但他們卻非常文明儒雅，講理懂禮。應該說，是讀書人與眾多普通草根大眾，共同傳承養(yǎng)護著我們的華夏文明。”
這本書核心是說口頭文化對少年兒童的傳承作用的。張石山注意到，少年兒童從牙牙學語開始，早已受到了成年人口頭文化的熏陶。即便讀書認字之后，大家在書本之外仍然隨時隨地沐浴著口頭文化的滋養(yǎng)。從學兒歌、聽故事開始，讓孩子們漸漸學著說話、計數(shù)、游戲、唱歌，辨認器物、知曉禮儀乃至社交做人，德育智育包括美育，可稱口頭文化面面俱到。因此，相對于有形的文字寫成的書本，口頭文化仿佛就是一本極其厚重的“無字天書”。張石山在這本書中，依據(jù)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寫出的口頭文化，采用樸素有趣的敘述風格講解出來，就是民間話語的形象化體現(xiàn)，少年兒童閱讀書中那些熟悉的民間話語，能使他們的文化積累更加充實豐富。
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一直以來就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文學作品對于少年兒童的影響，在一定意義上，要遠大于成年人。有個兒童文學研究者說過這樣一段話：“一個人的文學需求是從幼年便開始，從搖籃曲開始，所以現(xiàn)代的人類發(fā)明了幼兒文學、幼兒故事。我們的文學聆聽幾乎都是從這個搖籃里開始的，所以，幾乎任何人都會懷念他的那個外婆或者奶奶，實際上就是懷念那個最早的文學講述人。”我們每個做家長的都有體會，你的孩子在年幼的記憶庫還是空白的時期讀到了有趣的書籍，就很容易被影響。他們被書中的故事吸引，被情感牽動，喜歡有意思的語句，這一切，后來會影響他們的成長。比如，他們后來變得開朗，豁達，有大懷抱，大關懷，堅定，細綿，抒情，講究，幽默，與年幼時讀的書有很大的關系。還有不少事例證明，一些成年后成為科學家、文學家的人物，童年閱讀兒童文學書籍，并且喜歡上文學閱讀的人，長大之后，會和文學親近，文學會在他們的日常的拎包里，家庭的床頭和書櫥，會在他們的日常交談和生活布置中。文學不規(guī)定職業(yè)，但是一定會隱現(xiàn)于氣質中間。張石山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要起到如此的作用，事實證明，這三本書在許多少年兒童讀者及其家長中反響良好，完全達到了張石山的寫作意圖，更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開辟了一條新路。
綜觀張石山的文學道路和豐富多彩的作品，其實也是“晉軍崛起”那一批山西作家的典型代表。“晉軍”作家身處內陸，在藝術和技巧的時尚性方面不如京滬等地作家，但在文化傳統(tǒng)的延續(xù)性上、思想內容的厚實性上、兼容并蓄的開放性上，卻顯示了自己的特點：既保持了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題材優(yōu)勢，又開拓了視野，涉獵到城市、科技、歷史等多個領域，尤其是文學理念絕不落伍，在全國文壇有一定的示范意義，因而，他們的作品在題材選擇、主題深化、藝術探索等方面，都富有強烈的個性，更好地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多元化特征，在山西文學創(chuàng)作界確實發(fā)揮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很好地繼承了“山藥蛋派”的諸多優(yōu)良傳統(tǒng)，又有超越和發(fā)展;同時，對后起的青年作家頗具啟示意義，使得山西作家隊伍能夠一代一代地接續(xù)下去。張石山和“晉軍”作家伙伴已經(jīng)步入老年行列，然而，他們的創(chuàng)作生命還在綻放光彩，用成熟的上乘之作展現(xiàn)價值。
【作者簡介】楊占平，生于山西省太谷縣。大學期間開始從事文藝理論研究與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評論，至今共有300多萬字的理論評論、傳記文學、散文問世。出版有評論集《文學創(chuàng)作探秘》《面對市場經(jīng)濟的文學》《山西文壇30年作家掠影》《文學的出路：關注民生》，理論專著《電視劇創(chuàng)作、欣賞與評論》《中國文學與山西》《馬烽評傳》，傳記文學《趙樹理傳》等;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新文學史料》《小說評論》等報刊發(fā)表各類文章100多萬字;獲得過中國當代文學學會獎、中國文聯(lián)理論評論獎、山西省文藝創(chuàng)作獎、山西省社科成果獎等獎項。
已故德高望重的評論家、作家、編輯家李國濤先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撰寫的一篇《張石山論》中，曾經(jīng)這樣評價張石山：“得趙樹理真?zhèn)髡撸瑥埵揭蝗硕选！边@是一句十分準確、到位的評價，得到文壇眾多作家、評論家、編輯家的認同，更讓張石山本人接受。張石山在后來一篇文章中解釋道：“就小說的語言風格，就對鄉(xiāng)土民間的了解熟悉程度，包括幽默感，我有幾分像趙樹理。不用專門學，山西這片鄉(xiāng)土教給我們的，大略如彼。李國濤老師對我的評價，當初或許是指這些方面。從外在語言風格向內在精神品格追究，民本思想，民間立場，我認為這些才更是趙樹理的真?zhèn)鳌！?/p>
事實上，張石山在五十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用將近千萬字的業(yè)績，交上了一份作為作家的超級答卷;用小說、詩歌、散文隨筆、紀實文學、影視文學、兒童文學、文藝評論各項體裁都有佳作的成果，展現(xiàn)了自己是一個博采眾長、全方位出擊、實至名歸的優(yōu)秀作家;用追求個性、充分表達老百姓思想、傾力播種民間文化優(yōu)良傳統(tǒng)、熱情實踐多樣寫作藝術手段的目標，證明了自己的確是趙樹理的真?zhèn)髡摺?/p>
2019年，張石山給一百多位朋友撰寫“嵌名聯(lián)”，也給自己寫了一副：“九流愿為儒者流安能枕流漱石， 十家或是小說家有待返家歸山”。可以說，這是張石山給自己的自畫像，也是對自己文學人生的形象化總結，其中包含著豐富的人生、創(chuàng)作、思想的道理，值得我們反復品味。
文壇多才多藝一高人
在山西文壇，張石山是一位經(jīng)歷特別豐富的作家。他出生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后期戰(zhàn)亂年月的城市貧民家庭，童年卻是在大山深處的老家度過。讀書時候回到太原市，跟眾多城里孩子相比，毫不遜色;他聰明過人，記憶力超群，考試成績總是拔尖，只可惜高中畢業(yè)趕上“文革”，大學停辦，失去了進北京大學讀高能物理專業(yè)的機會。多年之后他經(jīng)常說起，如果當時給他高考機會，一定能考上北大，或許人生的路會走到科學研究方向。朋友們都相信，要是走上那條路，他肯定會成為出色的科學家。
不能上大學，張石山跟他同時代的青年人一樣，懷著闖蕩世界、鍛煉自己的激情和理想，報名參軍，順利入伍，成了一名駐守新疆的偵察兵。幾年的軍營生活與訓練，讓張石山的視野大大開闊，為人處事也養(yǎng)成了軍人果斷、坦誠、仗義、敢于擔當、決不拖泥帶水的性格，這樣的性格伴隨了他的一生;同時，也把張石山的思維能力、做事能力、生活能力，都提高了一大截，對他后來走上文學寫作道路，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一直忘不了當兵的那段經(jīng)歷，為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軍人而自豪。
服役期滿脫下軍裝的張石山，被安排到一家制造火車的工廠，干起了開火車的工作，是那種蒸汽機火車頭，他的活是用大鐵鍬鏟煤，保證火車頭運行，完全是苦力工種;但他根本不膽怯，干得很是利索，征服了師傅和工友們，同他建立了良好的朋友關系。
工作辛苦，但對于年輕力壯的張石山而言，很快就適應了。下班之后，融入工友們的生活，抽煙、喝酒、講段子;過了幾個月，他感覺不能把時間都用在娛樂上，事實上，那時候也沒有太多的娛樂活動。于是，他萌發(fā)了寫小說的念頭，他的超強記憶力派上了用場，小時候在老家生活的許多有趣的人和事，都一一浮現(xiàn)出來。憑借著他讀中學時良好的語文功底，加上在部隊讀文藝作品的感受，寫出了好幾篇小說，人物形象鮮明，故事情節(jié)有趣，語言文字流暢，投稿到省里剛剛復刊的文學雜志《汾水》，獲得了編輯的認可，刊發(fā)了出來。如此，讓張石山感受到了自己確實具備文學寫作能力，喜歡上了這個事情，寫作激情迸發(fā)，成了省文聯(lián)和《汾水》編輯部重點培養(yǎng)的作者，讓他有機會參加各種文學筆會、培訓班、采風活動，結交了不少成名作家和像他一樣的業(yè)余文學寫作者，可以說，一只腳踏進了文學圈。
七十年代末期，《汾水》編輯部選調編輯，張石山的創(chuàng)作潛力和對文學的喜好，讓省文聯(lián)領導相中。那時候，正是全國開展思想解放大討論時期，文學作品發(fā)揮著特殊的引導作用，一篇好的小說或者一首優(yōu)秀的詩歌，能夠讓全國人民搶著閱讀并且傳誦，沒有大學文憑就要當一名發(fā)行量幾十萬份的文學雜志編輯，那可是非常不容易的。張石山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所在的工廠領導也認識到他是一名做文化人的料，不會耽誤他的前程，很順利地讓他辦理調動手續(xù)。不久，張石山的身份就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從一名體力勞動的蒸汽機火車司機，變成了一位腦力勞動的文學編輯。
身份的變化，對于張石山來說，不僅是工作單位和工作方式的不同，更主要的是他的文化基因優(yōu)勢有了用武之地。當然，憑著他的天賦和才氣，不可能當一輩子火車司機，在那個文藝復興時代，肯定還會有其他文化部門把他選走;但是，他那時候最大的興趣就是要寫小說寫詩歌寫散文，感覺肚子里有許多故事要讓他用文學作品方式表達出來，能夠進入一個省級最權威的文學雜志社當編輯，是最好的選擇。
剛剛到了雜志社，張石山就做起了小說編輯。他不是高等院校文科科班出身，從來沒有接觸過文字工作，以往他寫好稿子寄給編輯部，最后看到的是印刷出來發(fā)行的刊物，至于這中間是怎樣走審稿、編輯、校對、印刷程序的，一概不明白。自己當上編輯，就抱著謙虛的態(tài)度，真誠地向老編輯請教;編輯部管事的李國濤等前輩，都有著豐富的寫作和編輯經(jīng)驗，更懂得如何培養(yǎng)新人，因此，除了言傳身教，還安排老編輯帶他們這些新入行的青年編輯熟悉業(yè)務。聰明的張石山拿出認真學習的態(tài)度，那就什么知識也不是問題。用不了多久，基本上摸清楚了編輯工作的大致規(guī)律。他本身是寫小說的，現(xiàn)在看別的作者的小說，并不特別陌生，一段時間之后，稿子的好壞就不會看走眼了。他會認真填寫每一篇分配給他閱讀的稿子的意見，事實上，他把讀別人稿子的機會，當作學習過程，對照自己的寫作體會，讓他對小說創(chuàng)作有了極大的提升。
幾年過來，張石山就成為一位非常稱職的文學編輯，經(jīng)他手，從眾多自然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有潛力的作者，好幾位日后都成了山西省的重要作家，并且走出了山西，融入到全國文學圈;他編發(fā)的一些高質量作品，提高了刊物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那一段時間，他如果發(fā)現(xiàn)有希望的基層作者或者好稿，比自己寫出好作品還激動。因為他自己就是從工廠一線工人業(yè)余寫作過來的，有著深刻的感同身受，知道基層業(yè)余寫作的辛苦。他的誠心誠意，得到了基層作者的尊敬，很多人成了一生的朋友。
八十年代前期，隨著一些老作家老編輯年事已高，逐漸離開一線編輯崗位，一些有宏大創(chuàng)作計劃的作家轉到專業(yè)創(chuàng)作崗位，已經(jīng)由《汾水》改名為《山西文學》的編輯部，人員有了大的變化，張石山被任命為主編。這時候的張石山已經(jīng)是具備豐富經(jīng)驗的成熟編輯，對于刊物的運行機制非常熟知，上任后，既保持了刊物多年形成的風格，注重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本省的中青年作者，也順應改革開放潮流，開拓辦刊方針，爭取把一些在全國有廣泛影響作家的好稿子組來，提高刊物的檔次和品味，好幾篇小說、詩歌在全國評獎中榜上有名。
1985年春天，伴隨著思想解放運動和改革開放大潮的推進，一批山西中青年作家，靠著優(yōu)秀作品在全國文壇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代表著國家文學創(chuàng)作高水平的《當代》雜志，在第二期集中登出幾位山西青年作家的作品，在“編者的話”中首次提出“晉軍崛起”口號，對山西中青年作家的創(chuàng)作，給予了充分肯定，在國內文學界形成極大的沖擊波。這批青年作家自然包括了張石山，那些年，他在做好編輯工作前提下，努力寫小說，獲得過1980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是山西最早獲得全國性文學獎的青年作家之一。
八十年代是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代，文學作品全國人民關注，各級領導重視，主管部門更是創(chuàng)造條件扶持。伴隨著“晉軍崛起”，省里主管部門為了進一步出人才出作品，把一些已經(jīng)在全國有很大影響的青年作家，從編輯崗位轉為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讓他們有時間有精力出優(yōu)秀作品，張石山是享受到這樣紅利的作家之一，他從《山西文學》編輯部轉到省作協(xié)文學院，不用再做編輯事務。恰好，這時候已經(jīng)成為魯迅文學院學生的張石山，趕上和北京大學中文系合作辦學機會，他榮幸地成為北京大學學生，圓了當年讀北大的夢，只是拿上的挺有分量的北京大學文憑不是高能物理，而是文學創(chuàng)作。張石山既看重這個文憑，更感謝幾年的學習，讓他系統(tǒng)地讀了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知識，彌補了寫作前缺少的理論基礎;同時，北大傳統(tǒng)的崇尚自由思考的風氣，也熏陶了他觀察世界、分析問題的思維方式，他深切地感受到，要想做一名有思考有深度的當代作家，必須要有自己獨立的品格，決不能人云亦云，更不能為各種潮流所裹挾。這樣的思想觀念，可以說是他后半生文學創(chuàng)作所奉行的圭臬。
從北京大學畢業(yè)后，張石山回到山西作協(xié)，繼續(xù)做專業(yè)作家，小說、詩歌、散文都有奉獻。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國家改革開放大潮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發(fā)展經(jīng)濟成為主旋律，商品經(jīng)濟大潮滾動而來，正所謂民間說法：“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在觀望”。如此大潮的沖擊，讓各行各業(yè)的人們都變革了觀念，文學創(chuàng)作于是也就失去了轟動效應，那種靠一篇作品可以走紅，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局面不復存在，許多作家都在觀察著，考慮著，該如何適應商品經(jīng)濟大潮，小心翼翼地嘗試把文學與商業(yè)接軌。張石山作為一個思想活躍的作家，卻不想只當看客，他勇敢地跳入商海，要親身感受經(jīng)濟競爭的復雜性、刺激性，因而，他也就成為山西專業(yè)作家中親自“下海”嘗試經(jīng)商味道的一位。他和朋友奔赴到體制已經(jīng)變革的東歐國家，洽談投資項目，銷售中國商品，與形形色色的商人打交道，出入于豪華場所和簡陋地面，為做成一筆生意興奮，也為遭遇損失懊惱。
在商海打拼幾年后，張石山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經(jīng)商做買賣的那塊料，盡管他的智商不比一般商人低，但是，他的性格卻很難適應商界普遍存在的爾虞我詐唯利是圖陋習，他的誠信往往會被無良商人利用。幾年過來，“大款”沒有當成，生活卻體驗了不少。1995年之后，張石山復歸到爬格子本行，各類報刊上又屢屢見到他的大名，并且是多面探求，不拘一家，小說、詩歌、散文、評論、歌詞、電視劇，都寫得有章法，不俗氣。尤其是他的電視劇電影文學劇本創(chuàng)作更成為主打項目，完成了十幾部中長篇電視劇，涉及經(jīng)典名著改編、古代題材、現(xiàn)實生活，好幾部作品拍攝出來播放后，反響熱烈。隨著年齡的增長，張石山的創(chuàng)作，思想越來越有深度，獨立思考成為他追求的目標，二十多年過來，作品的數(shù)量和質量都是職業(yè)作家中靠前的，可以說，他的文學道路和眾多作品，構成了一個文學現(xiàn)象，值得總結，值得研究。
張石山精力充沛、興趣廣泛，是山西文壇人所共知的，他在隨筆集《人間耳錄經(jīng)》一書前言中說：“父母給我一個好身體粗性格。會吃煙，一天不止兩包;愛喝酒，有時量過一斤。吞得大肉，不忌蔥蒜辛辣。愛吃面，善下醋，三兩面二兩醋的水平。”他打球、游泳、下棋、摔跤、跳舞、唱歌，都有一定水平，甚至還能來幾下偵察兵的格斗技藝;講起故事來，則是口若懸河，聲情并茂，幾天幾夜不重復，讓聽眾樂此不疲。他特別喜歡山西民歌，隨口可以唱很多首山西各地的經(jīng)典民歌，朋友們聚會，只要張石山在場，幾乎都會由他領頭講故事、唱民歌，創(chuàng)造出一種歡樂的場面，成為山西文化圈一道風景。
小說：主宰一生
張石山從1973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是寫小說，到如今近五十年寫作生涯里，盡管他涉獵過幾乎所有體裁，但是，小說一直是主打項目，可以說，小說主宰了他一生的文學之路。
從短篇小說起步的張石山，像多數(shù)作家的規(guī)律一樣，經(jīng)過中篇小說，最后是長篇小說。他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 《镢柄韓寶山》 《單身漢的樂趣》《母系家譜》《神主牌樓》，長篇小說《兄弟如手足》《攻城》《清明無戰(zhàn)事》等等。他早期短篇小說《镢柄韓寶山》獲1980年全國作秀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甜苣兒》 獲1986—1987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是山西作家中唯一一位兩度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得主。長篇小說《清明無戰(zhàn)事》獲得過2016年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獎項不勝枚舉。
張石山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推出的家族文化系列小說“仇猶遺風錄”，最能見出他的前期創(chuàng)作思想深度和藝術功力，其代表性作品是《甜苣兒》《神主牌樓》《年頭歲尾》《血淚草臺班》《官錐》等。這個系列小說，以他的故鄉(xiāng)太行山區(qū)青石溝為人物的活動舞臺，以由奶奶、叔伯、未婚青年男女組成的張氏家族為作品中主要的人物群像，通過對青石溝張氏家族的細膩描寫，試圖反映出中華民族的社會進程、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傳統(tǒng)文化形態(tài)上的某些特點，這也正是張石山反復強調故鄉(xiāng)青石溝就是古代仇猶古國領地的意味所在。既是“國”之一部，又有“古”的歷史，正可見他試圖穿透社會發(fā)展根本結構的努力，也使一個青石溝張氏家族中形形色色的幾十個人物具有了厚重的社會與文化的分量和意蘊。
具體分析張石山的“家族文化小說”，主要有四個特點：第一，對風俗民情的生動描寫、深刻揭示。例如他在《年頭歲尾》中對青石溝過春節(jié)的習俗描寫就是如此。在這篇小說中，張石山詳細介紹了少兒時代的“我”對過春節(jié)所恐懼的三件事：碾面、剃頭、洗手洗臉。通過這三件事，讓我們看到了鄉(xiāng)村物質消費、文化生活的貧困、落后、愚昧。接下去又詳細介紹了青石溝過春節(jié)的種種習俗，又讓我們看到了青石溝人對生活保持樂觀的希冀與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種種觀念。最精彩的部分則是對青石溝人磕頭拜年的詳盡描寫，正是這些描寫，才給張石山的家族文化系列小說中各種人生的悲劇以廣闊的文化背景。第二，通過表現(xiàn)人性的欲望與禮教的沖突和對抗，展示封建文化的虛偽性。在《血淚草臺班》中，應虎與艾艾的愛情悲劇正是中國封建文化的形象寫照。此外，在《官錐》中樊櫻桃花與四黑牛、《甜苣兒》中甜苣兒與慶云的婚姻關系中，也讓我們多次看到了這類的描寫。第三，對個體感性生命的張揚，這個特點集中地顯現(xiàn)在“吃”與“性愛”上。張石山的家族文化小說里多次寫到了吃在人的生活、生存中的重要性，那是人類生活、生存的一個動力源，是人的本性之一。性愛則集中體現(xiàn)了人的生命欲求，因而，性愛欲求與封建理念的沖突與對抗也往往更尖銳、更激烈。《血淚草臺班》中的應虎與艾艾，《官錐》中的樊櫻桃花，《含玉兒》《甜苣兒》中的含玉兒、甜苣兒，無不是把自己的全部人生情感投入到性愛之中，用自己的滿腔熱血去燙卷封建禮教吃人的鋒刃。這些都是作為人的個體感性生命張揚的表現(xiàn)。第四，寫出了社會變革與文化形態(tài)相糾纏的斑駁陸離的狀態(tài)，從而更加體現(xiàn)了文化的恒久性、強大性;而這種狀態(tài)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人物命運、生活軌跡的影響上。每一篇小說都通過一幅幅獨特、真實、形象的社會環(huán)境與文化景觀的描述，蘊含了文化、社會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使讀者對特定社會背景和文化氛圍有了更進一步的深刻認識。
中斷小說寫作多年后，張石山于2013年推出一部長篇小說《攻城》。在一定意義上說，《攻城》是張石山借小說之筆為自己的父親立傳，這是因為書封的語言概括很爽直：一位父親的史詩，一座中國人的圍城。本書的主人公叫張六，為生活所迫當了最下層的腳夫，幾年打拼成為工頭，后來加入中共地下黨;解放太原時，張六又作為我解放大軍的登城向導，帶領部隊打回太原城。如此的傳奇經(jīng)歷成為敘述結構主線，故事情節(jié)精彩，人物性格鮮明，作品語言老辣，寓意深刻，是一部關于父親的傳奇小說，更是一部引發(fā)讀者思索的人生之“城”。
《攻城》的父親，或曰張石山的父親，履歷簡單，不過一介農民草根子弟，日偽時期年少有力，想過上不愁吃喝日子，于是進城扛包打拼，聰明加上肯吃苦，可以說是“混”得還是不錯的;抗戰(zhàn)勝利后，父親接受中共組織的教育，開始在城內做地下工作，在隱蔽戰(zhàn)線左推右擋，解放軍攻城時更是有向導之功;1949年后卻坎坷多多，其種種命運遭際已是國人熟知;進入改革開放時期，父親是退而不休，又是搞運輸又是種山林，去時自謂坦坦蕩蕩，終在故鄉(xiāng)自選的墓穴內安息了復雜的一生。論其經(jīng)歷，他一定不是最曲折的，論其結局，他也一定不是最悲情的，但這位父親，讀來卻不同凡響，特別有意味，甚至應該說是很震撼。此類題材，這個震撼的效果，按說是“非虛構寫作”或“口述史”的常用技法，卻被張石山巧妙地利用，并且發(fā)揮得很好。這至少能說明兩個問題：其一，小說這類文體，在當今時代寫作環(huán)境下仍然有著其他體裁不可替代性，小說寫歷史有著無限的空間;其二，七八十年代在文壇上靠小說起家的張石山，多年后重操舊業(yè)，依然是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
《攻城》的語言是特別需要強調的，閱讀者只要翻開，幾段話就體會到是瑯瑯上口的風格，幽默感、形象感、簡潔生動性，吸引你一定要看完。這種高于常人的語言技藝，來源于張石山民族文化的基因遺傳，當然也依賴于他非凡的民間記憶和草根理念。張石山在本書中使用的敘寫方式以及對人物的細膩描摹，極少現(xiàn)今一些作家喜歡的花腔語調，他追求的是樸拙中正的傳統(tǒng)味道，這種味道純正濃厚，令人回味無窮，更是對悠久傳統(tǒng)文學創(chuàng)作精華的傳承。
在幾部長篇小說中，張石山自己比較看重的是《清明無戰(zhàn)事》。這部作品創(chuàng)作于2015年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之際，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日本侵略軍占領區(qū)唐家山，因為協(xié)助美國教會轉移戰(zhàn)爭孤兒，普通民眾安如玉、夏櫻桃、唐小順和美國傳教士保羅被日軍抓捕。唐家山開明鄉(xiāng)紳唐漢宸，嚴正拒絕日軍的交涉條件，被俘人員慘遭侮辱、殺害。不久，八路軍和游擊隊發(fā)動反掃蕩作戰(zhàn)，繳獲了日軍存放的成百盒骨灰。唐漢宸道義高標，力排眾議，主導歸還日方骨灰，迎回我方人員遺體，時間定在清明節(jié)，并約定這一天不起戰(zhàn)事。不料日軍背信棄義，唐漢宸身背“抗日分子”的亡命旗坦然赴死。
《清明無戰(zhàn)事》的主人公是一些小人物，鮮活生動地存在于那段“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zhàn)，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的抗日戰(zhàn)爭大歷史中，煙火人生中舍身赴死的決絕卻是非常接地氣。 張石山在一篇訪談中談了創(chuàng)作《清明無戰(zhàn)事》的起因和目的：
全人類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勝利，過去了70年。中華民族在世界反法西斯東方戰(zhàn)場所付出的代價，無比巨大;對全人類優(yōu)秀文明戰(zhàn)勝法西斯所做出的貢獻，無與倫比。身為一名作家，我是否能夠超越平庸、寫出具備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那樣水平的作品來？這要牽扯到對中國抗戰(zhàn)的理性認識。改革開放以來，國人迎來了偉大的思想解放。重新認知抗日戰(zhàn)爭，不再是禁區(qū)。這方面，國人已經(jīng)達成了許多共識。抗戰(zhàn)對于中國，是中華民族近代百年屈辱失敗史上的第一場大勝仗;亡國滅種的危機，激活了中國全民的抵抗意志;這是一場全民抗戰(zhàn)，絕非一黨一軍可以獨自勝任。
種種共識之外，我也逐步形成了屬于自己的獨立思考。我認為：從全球格局來看，二戰(zhàn)是全人類眾多偉大文明與反人類的德日意法西斯的大決戰(zhàn);中國抗戰(zhàn)，是偉大的華夏文明對日本軍國主義法西斯的殊死抵抗;中國抗戰(zhàn)，是反法西斯大格局中東方戰(zhàn)場最偉大的事件，同時，中國抗戰(zhàn)是華夏文明與全人類文明的協(xié)同作戰(zhàn)。當然，任何文學創(chuàng)作最忌諱外在說教，作家所有的思考必須通過講述故事與刻畫人物自然流露出來。在《清明無戰(zhàn)事》所講述的故事里，我著力塑造了一位曾經(jīng)的鄉(xiāng)紳。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多是小政府大社會的格局。鄉(xiāng)紳，在事實上成為鄉(xiāng)土自治維系鄉(xiāng)間社會平衡的中堅。他們身上曾經(jīng)最多保全了中華文明、士子傳統(tǒng)。在和平年代，他們行為世范、道德表率;在國難當頭的時節(jié)，他們毀家紓難、垂范千秋。他們多數(shù)并非虛構的階級敵人惡霸“黃世仁”，而是山西抗戰(zhàn)史上開明士紳劉少白、牛友蘭那樣的人物。理直氣壯歌贊這樣的人物，正是理直氣壯歌贊華夏文明。
華夏文明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文明？我們要不要熱愛弘揚這一文明？這個問題極其嚴肅。我堅定地認為：戰(zhàn)爭或有一時之成敗，并不能就此判斷文明之高下。仗恃暴力、弱肉強食，那是叢林法則，與人類文明風馬牛。成吉思汗的蒙古鐵騎橫掃歐亞，豈能證明當時歐亞文明落伍落后！在文明對話方面，偉大的華夏文明博大精深強韌厚重，浩浩乎存于天地之間、卓然挺立于世界文明之林。我們的偉大文明，從來沒有失敗過。仁者無敵。我們的文明根本就沒有敵人。全球抗擊法西斯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說到底正是全人類文明的勝利;中國抗戰(zhàn)的勝利，則是華夏文明的偉大勝利。
在《清明無戰(zhàn)事》這個故事里，在那一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中國曾經(jīng)的鄉(xiāng)紳身上所葆有的華夏文明，形成了與日本侵略者所推行的法西斯文化最直接的對抗。法西斯文化的殘暴無恥暴露無遺，而華夏文明雍容博大、強韌無比，凸顯出永遠不可被戰(zhàn)勝與征服的無與倫比的生命力。不曾被入侵者的刺刀和滑膛槍征服的華夏文明，卻遭到了中國人自己的踐踏、遭害與破敗，這是極其令人痛心的事實。歷史發(fā)展到當今，搶救與恢復傳統(tǒng)文明的呼聲不絕于耳。強韌的華夏文明屢經(jīng)劫難，總是能夠劫后余生。大地在、山河在、人民在，給人以偉大的信心。
作為小說，需要小說式的敘述語言和敘事筆調。從“歷史的擔當”到“文化的對抗”，我的抗戰(zhàn)題材寫作在向深層掘進。
從張石山上述闡釋中，我們已經(jīng)非常明白和理解了他創(chuàng)作《清明無戰(zhàn)事》的初衷與目的，可以說，他講得特別深刻、全面、準確，完全超出了一個作家的文學思考，是站在世界歷史觀、站在華夏文明的高度看待抗日戰(zhàn)爭。當然，他也清楚自己是在寫小說，因此，更多的是通過人物和故事來演繹主題思考。整部小說結構緊密，細節(jié)真實，故事有味，尤其是幾位主要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而他的語言文字仍然是延續(xù)以往風格，富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作為一個寫了幾十年小說的成名作家，張石山會經(jīng)常遇到有人問寫小說的動機是什么，有什么技藝之類的問題。他在一篇自述文章中有過回應：“會寫小說，寫了小說要人看，希望不會寫小說的讀者愿意讀，有語言問題、技巧問題，更有態(tài)度問題。你需要用炫目的技巧來吸引讀者嗎？你是個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嗎？你的語言，是想讓讀者看懂、還是旨在炫耀自己多么高明？這兒，作文猶如作人，需要真誠。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詩經(jīng)》《論語》，有什么技巧？真理簡約、大美不言。我倒更愿意承認‘寫作狀態(tài)這個說法。調動自身，進入寫作狀態(tài)，故事編得生動、人物性格鮮明、對話精當、細節(jié)精準、敘述得心應手，往往同步達成。編劇是這樣，寫小說也是這樣。作家唯一的仗恃依憑是語言。在確定寫什么之后，關鍵是怎樣寫。語言決定作品的整體風格，甚至折射出作者的整體人格。”
散文隨筆：性情之作
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張石山從“商海”中抽身而退重歸創(chuàng)作，太多的素材和雜亂的思考，讓他意識到馬上寫小說藝術把握還不夠充分，于是，選擇散文隨筆先試水。畢竟功力放在那里，重操舊業(yè)沒費多少勁就熟練了，不長時間國內多家報刊就又見張石山的大名。他的這類文章，文筆流暢，真切坦率，指向明確，對許多社會現(xiàn)象及人或事，發(fā)表了自己獨到的看法，顯得很有思想，很有智慧。其中關于人文精神討論的兩篇文章《無價的清貧》和《有文化的阿Q》，很能代表張石山散文隨筆的水平。前者以豐富的歷史與現(xiàn)實事例，闡述了清貧與富有的關系，充滿了哲學、歷史、文化氛圍，篇幅雖短，意味深長;后者則論述了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精神在當代中國的廣泛影響，對社會體制、人文精神、文化背景諸多問題，坦陳己見，不無深刻之處。這兩篇文章曾在國內文化知識界受到了關注，表明張石山對當時國內思想文化界正在開展的人文精神討論的參與意識和獨到之處。
幾年過來，這類文章就達到好幾十萬字，張石山把它們分別編成散文集《愛河之源》、雜文集《拷問經(jīng)典》、隨筆集《都市的咒語》《敘述的樂趣》出版，從這些集子的每篇文章中，能夠讀出張石山作為一個作家的責任感，讀出他對社會、對人生、對歷史、對文化的獨特思考，在一定意義上，可以把這些作品看作張石山思想觀念的真實表達，有著明顯的啟示價值。
《愛河之源》是張石山記述自己童年時期在老家成長過程的散文集，重點寫了奶奶和家族中跟他關系密切的一些人的日常生活、軼聞趣事，語言文字生動，人物性格鮮明，故事性強，充分表達了他對家鄉(xiāng)的的熱愛。在文章的最后，他深情地寫道：“我的家鄉(xiāng)，我生活了十年的家鄉(xiāng)，從此成為我的‘故鄉(xiāng)。十年間，我在這里勞動，在這里讀書，在這里上山，在這里下田，在這里長大，在這里學會說話……家鄉(xiāng)的生活，成為我最早也最豐富的生活;家鄉(xiāng)的語言，成為我的第一語言。后來我的創(chuàng)作道路證明，家鄉(xiāng)生活成為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而一方水土哺育了我的個性，在我的創(chuàng)作中漸漸體現(xiàn)為獨特的風格。十年家鄉(xiāng)的生活，賦予我的是那樣豐厚，使我必須說：沒有我的家鄉(xiāng)，就不會有今天的我。——我在一般場合，講普通話;寫作時，運用書面語言;然而，在我構思之初和下筆之前，奔涌在我舌端的則從來都是我家鄉(xiāng)的語言。那委實是我文化構成的最基礎的母語。”
此后數(shù)年，張石山的創(chuàng)作重點轉向影視文學，但并沒有放棄散文隨筆，間接寫出了好幾部屬于散文類的作品，其中兩部是長篇自傳體散文著作《商海煉獄》和《穿越——文壇行走三十年》，另一部是長篇民俗文化考察研究專著《洪荒的太息》。
《商海煉獄》如實地紀錄了他自己幾年的從商過程，其中的酸甜苦辣盡顯筆端，有喜悅，也有煩惱;有成功，也有失敗，從這些描寫中，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人性的復雜;同時，也把他對商場如戰(zhàn)場的親身感受傳達出來，讓讀者真實地讀出了文人“下海”經(jīng)商的不容易，文人的情懷，文人的良知，文人的思維，在商戰(zhàn)中是那樣難以施展，在利益面前不堪一擊;所謂的高智商在純粹商人面前根本沒有多少優(yōu)勢。可以說，張石山通過這部作品，為文人經(jīng)商提供了一面鏡子。
《洪荒的太息》是2000年張石山應中國青年出版社之邀，與省外幾位作家參加該社主辦的“走馬黃河”活動的成果。他們分頭分段走黃河，邊走邊寫，邊寫邊發(fā)表。他在全書出版前加了一篇序言，其中有一段話表述了他對黃河的認知：“大而言之，黃河文明是從來不曾失落過的、包容傳承性極強的、復合疊加的、既古老又鮮活的文明;是時間演進空間交匯百川歸海的一條長河。黃河流域的民俗，是黃河文明的民間館藏，是一座活化石庫。相對于任何時尚，民俗幾乎是一種永恒的時尚。”因此，張石山的著眼點是黃河流域的民俗和民歌，從這個角度表現(xiàn)出對黃河文化、黃河文明的理解。關于黃河，已經(jīng)有無數(shù)的著作，從不同領域予以評說、研究、論證，尤其是從文化角度，更是有不少專家學者探索了它的價值、意義;當然，也有客觀地分析黃河帶給人類的生存問題、污染難題的理性思考。而文學作品以黃河為描寫對象，或者為背景的，也數(shù)不勝數(shù)，但在張石山筆下的黃河，卻是絕對與眾不同，是一種作家感受式的黃河;或者說，是第三只眼睛看黃河的紀錄，其中飽含著他對這條母親河的特殊情感，對黃河帶給沿岸人民心靈深處影響的探討，更有他的憂慮，他希望黃河能夠以它本能的存在，給沿岸人民帶去福分。
長篇紀實傳記體文字《穿越——文壇行走三十年》，皇皇四十萬言，是張石山非典型的自述，他沒有日記，不查看資料，完全是憑著超強的記憶力，敘寫自己的從文經(jīng)歷，更秉筆直書記錄下三十年文壇見聞，書中披露了諸多三十年文壇一些大的事件、一些小的故事、一些軼聞趣事，沒有刻意遮掩哪個人名或哪件事情的關鍵過程，具有可信的文學歷史資料意義。十幾年后，張石山在自己的博客上連載了這部書的多數(shù)內容，在文壇內外，尤其是山西文化界，產生了極大的反響。當然是有贊賞的，有批評的，有客觀評價的，事實上，能夠有如此大的反響，就證明了文章的價值。
詩歌與歌詞：才氣之作
作為一名職業(yè)文學寫作者，張石山涉及過諸多體裁，自然，也不會讓詩歌缺席。上世紀八十年代，他集中寫了一批詩歌作品，二十多年后，利用一次機會，編輯出版了詩集《永遠的三月》，這也是他唯一的一部詩歌集，在他幾十部作品中似乎并不起眼，卻是他才氣與激情的最好體現(xiàn)。
詩集包括《永遠的三月》《我知道》《給月亮的小白兔》 《黃土高原》 《請你看星星》 《人生代代有青春》 《月臺》 《柵欄》 《殘碑》《鷹》等十幾首詩和幾首歌詞，詩歌基本上都是寫于1985年到1986年，一共三千多行。那時候，他正在北京大學學習，恰逢文藝界思想解放最活躍背景，生活在全國思想文化最核心場所之一的北京大學，不能不受到?jīng)_擊，而詩歌是最好的表達渠道，因此，寫詩就成為一種必然了。在這部詩集的序言里，張石山表達了自己對詩歌的看法：“作為一名創(chuàng)作領域中人，我寧肯更加寬容善意一點來看待新詩。新詩被人看不懂，至少有兩方面的原因：一者：有一種號角詩歌，要抨擊時弊，要喚醒民眾，卻又忌憚于檢查官的羅網(wǎng)，不能不用些曲筆;二者：詩是語言的藝術，當舊的詞匯句式不足以傳達詩情，詩人必得別開生面另辟蹊徑，因而探索全新語碼，來一個矯枉過正面目全非。……詩歌不得不借助語言來傳達詩情。詩人唯有在歷時的語言形式中擊穿自身才能抵達彼岸。這是一種可以對流溝通的‘舟楫。當詩人到達彼岸，讀者同時達到妙悟。”
詩集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永遠的三月》。張石山后來曾說過，這是他1986年春天完成的一首長詩，它成了對自己的某種生命形式的一次告別，是他當年情緒和情感的實錄。下面節(jié)選這部長詩的兩個片斷，讓我們領略一下張石山詩歌的魅力——
在永遠的三月
我驀然闖進一個陌生的世界
（沒有路標。厚厚的警戒線一旦
越過，立即融化了。）
三月對于二月是陌生的
今天的我對于昨天的我也是陌生的
（認識你自己！銅鑒幽藍如夢。
在夢中他見過他的背影嗎？）
…………
我只剩了三月
我們擁有了整個世界
（地球儀降價。廣告牌上寫著：
睫毛又到。）
三月的第一個節(jié)令是驚蟄
永遠的三月卻沒有春天
（一切復歸于無。無中生有。我
即境;境即我。）
我就這樣再生了
在永遠的三月
（死是容易的;不容易的是死之
永生！）
張石山的歌詞是很有特點的，他在博客上曾經(jīng)說：“作家而能兼寫歌詞的，省作協(xié)大院恐怕只有我一個。”張石山寫的歌詞，譜了曲的有兩首。一首，是趙瑜拍攝的多集電視紀實片《內陸九三》主題歌。當時，史鐵生寫了片尾歌，王朔寫了一首插曲，他寫的是片頭主題歌，歌名叫做《人生代代有青春》。這幾首歌，王迪作曲，由那英和韓磊主唱。另外一首是由北京女記者李亞容和陜北歌王賀玉堂男女對唱的民歌風《莊稼漢》。張石山談到寫作過程時說：“當時，她（李亞容）急著進錄音棚，我接到電話，只剩半個小時。好在我有民歌熏陶積累，況且歌子的基本格式也有了。于是，半小時完成歌詞，電話上報了過去。”結果，這首歌非常成功，轟動一時。下面就是《莊稼漢》的歌詞：
深不過那個黃土地，高不過那個天。
吼一聲信天游，唱唱咱莊稼漢。
水格靈靈的女人喲，虎格生生的漢， 人尖尖就出在這，九曲黃河邊。
山溝溝里熬日月喲，磨道道里轉。
苦水水里熬人人，淚蛋蛋漂起船。
東去的黃河，北飛的雁。
走西口的哥哥，夢見可了不見。
山澗澗的流水，兩條條線。
死活咋的個好上呀，死活就咋的個斷。
山丹丹可溝溝里，蘭花花開滿山。
莊稼漢的信天游，唱也唱不完。
讀著，或者聽著這首《莊稼漢》，會讓我們情不自禁地進入一種氛圍：莊稼漢的形象仿佛就站立在眼前，莊稼漢的生活就從這歌聲中一點一滴地滲透進我們的印象里，莊稼漢苦中尋樂的情緒感染著我們，正是這些淳樸的莊稼漢，撐起了我們民族的基礎，讓我們一代一代延續(xù)著生命。
民俗文化：特殊價值
張石山性格里的一大喜好是民俗文化，這與他從小在山區(qū)跟著奶奶和家族長輩生活的童年有極大關系。由于他記憶力超強，小時候聽到的、看到的、體驗過的民俗文化一直刻銘在他的心中。到了2010年，年過六十歲的張石山，感覺到應當把小時候留下的記憶整理出來了，于是，集中了一段時間，完全憑記憶，以自己特有的語言風格，寫出了散文隨筆集《人間耳錄經(jīng)》。他在《序言》中說：“記事以來，真不知有多少民間文化的乳汁滋養(yǎng)過我，聞之在耳、刻之在心者，不可勝計。自小處說，民間文化曾經(jīng)大大豐滿輔佐了我的寫作;從大處言，草根文明無疑灌注充實了我的文化構成。追本溯源，不敢忘本。于是憑據(jù)記憶，寫下這一本《人間耳錄經(jīng)》。”
《人間耳錄經(jīng)》，輯錄了民間文化中各種童謠、笑話、民俗等珍貴段子。全書共分五輯，每輯相對集中說一類現(xiàn)象，有五十多個詞條。第一輯主要有：“肉頭金針真，仆窺窗露豆，三強韓趙魏，胡風沙千里，大風吹屁股，款大麻累慢，減字木蘭花，西歸浦，糞豬”等;第二輯主要有：“小伙子那個硬，蠶沙，霉谷與美國，男人無丑相，丑怪俗壞，帥賣怪壞，懶饞傻笨奸，十一留頭十二嫁，冬蓮”等;第三輯主要有：“高級老漢，千里草，一個芝麻光溜溜，高高山上一廟堂，洗尿，行走與銀行，大柵欄，會挑的挑當頭，管它狼吃羊羊吃狼，餃子與交子，餛飩和混沌”等;第四輯主要有：“老西兒，老醯兒，平陸多山，萬泉無水，山茶，漆樹，五靈脂，雕窩蛇頭，狼趕豬，豬咬狼，手劈豹嘴，磨蛇頭，打山豬，蟾蜍墨”等;第五輯主要有：“鼻涕過額頭，汽車抱樹，五和尚，頭如瓜裂，大糞澆頭，河水裂皮膚，篝火烤餅子，粘膠玻璃，倒栽磚窯，襠騎鐵墩，錯車定律等”。從以上所舉詞條，可以看出，張石山對民俗文化特別熟悉，有許多現(xiàn)象，其實我們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也經(jīng)常見到或聽說過，甚至于親身體驗過，只不過沒有留心。經(jīng)過張石山用文字寫出來，就覺得非常有趣味性，有傳承性，更有民間文化的魅力。
有了《人間耳錄經(jīng)》的基礎，張石山感覺到應當上升到理論層面研究和探討民俗文化的規(guī)律、價值、意義和影響力。于是，2013年，他和同樣對民俗文化熟悉的作家魯順民合作，推出一部民俗文化對話錄《禮失求諸野》。張石山曾表示：“我對自己近幾年的幾本著作相對滿意。其中好幾本，我認為都是‘窮其一生只能有此一本的著作。比如《禮失求諸野》，對鄉(xiāng)土民俗禮儀的歸納撿拾，彌足珍貴。它是應該流傳下去的一本書，我對它的文化價值判斷，要超過我的小說。”由此可見，這部書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特殊重要。
《禮失求諸野》由張石山和魯順民結成對話兩方，圍繞鄉(xiāng)野民間久遠流傳并且依然活體傳承，同時還有較大地域性、共同性的風俗、傳統(tǒng)、禮儀、規(guī)矩，從生老病死到婚喪娶嫁，從生產方式到飲食起居，形成了一種由淺入深、雅俗共賞，既有理論根底又通俗易懂的長篇文字。這部著作，不光對當代讀者尤其是年輕讀者有著提示、啟發(fā)、確認的意義，更具備警醒人們要重視民俗文化史料性價值的必要性;這是張石山和魯順民對民間文化的一次巡禮，某種意義上講，是對文明片斷的撿拾、尋找、歸類、總結。
這部作品用傳統(tǒng)的章回體結構，第1回：敬天法祖，第2回：生生不已，第3回：新冬舊年，第4回：買房置地，第5回：娶婦迎親，第6回：遠親近鄰，第7回：壽終正寢，第8回：三年之喪，第9回：尊師重教，第10回：結社集會，第11回：鄉(xiāng)規(guī)民約：第12回：文化淵藪。
張石山寫的《序言》，講述了他們兩個人為什么要出這部書的原因：“禮失求諸野，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囊痪淅显挕＠显捴靥幔诮駪撚衅涮厥獾囊饬x。文武之道，未墜于地。相對于現(xiàn)代文明，數(shù)千載傳承不絕的華夏傳統(tǒng)文明是我們絕對無法漠視的強韌而巨大的存在。它不是封存在典籍中的皇皇巨著、高頭講章，它是活生生的文明之河，它是茲生茲育的文明母體。任何人都無法自外于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傳統(tǒng)文明。傳統(tǒng)文明，是有形的，抑或是無形的？也許，猶如人們時時呼吸于空氣中卻往往忘記了空氣的存在。審視、撿拾、重新理性認識我們的傳統(tǒng)文明，其意義毋庸贅言。”
在我們理解的鄉(xiāng)野民間，究竟還存活著多少所謂的古禮（傳統(tǒng)習俗、日常規(guī)矩、禮儀制度）？這些古禮，在人們的生活中還具體起著怎樣的作用？它們是否確實還在規(guī)范著人們的言行、約束著人們的行為舉止？這些古禮，是否存活在我們經(jīng)常所言說的‘體用之中？自生自滅的古禮，面對種種變故、種種人為破壞和不可阻擋的現(xiàn)代化進程的沖擊，又在做著怎樣的自我調適與更新？換言之，古禮為什么能夠衰而不亡、它們又怎樣贏得了艱難的生存？這些古禮，會在現(xiàn)代化的不可遏止的進程中消亡嗎？歷史證明，數(shù)千載兼收并蓄綿延不絕的華夏文明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沖擊與考驗，大地在、山河在、人民在，傳統(tǒng)不會消亡。那么，作為當代文化人，就應該當仁不讓、毅然肩起養(yǎng)護傳統(tǒng)的責任。
本書對話體講述語言款款深邃、思想肆意張揚。追思中華文明淵藪，探尋華夏古禮之根。禮失求諸野，老話重提，于今有其特殊意義。”
從上述文字中，我們能夠讀出張石山和魯順民是懷著對傳統(tǒng)文化、對華夏文明敬畏之心進行對話的，字里行間飽含著對創(chuàng)造出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前輩人的智慧與樸素的贊美，論證出這些民俗傳統(tǒng)文化之所以生命力無窮，影響力巨大，根本原因是它們完全是來自于先民們長久的生活體驗，凝結成一個一個現(xiàn)象，經(jīng)得住時間的檢驗，他們希望通過努力，讓一代一代青年人不要忘記了這些民俗文化;同時，他們也跟現(xiàn)代文明進行了比較，強調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實質上并不沖突或矛盾，它們是一種互補的關系，當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融會貫通后，基作用和意義是無法估量的。
評論：真知灼見
2011年創(chuàng)作的《被誤讀的〈論語〉》一書，可以看作是張石山潛心研究、精心打造的又一力作，屬于文學評論作品。在這部著作中，張石山不迷信權威的注釋，不盲從慣常的解讀，既沒有“依文解經(jīng)”，也沒有刻意拔高，而是通過對《論語》既解構又重建的細致梳理，堅持“片解”式的平等交流，力爭還原孔子的思想真諦，為讀者提供閱讀《論語》的另一種可能。評論家李國濤認為，該書運用小說手法，語言風格詼諧，可讀性強。張石山自己解釋了為什么要寫作這部書的理由：“ 《被誤讀的〈論語〉》，寫了個人研讀《論語》的心得，自朱熹直到當代注釋家，凡我認為誤讀錯解之處，提出個人看法，予以糾偏。……它應該在《論語》學術研究領域取得一點話語權，自認為這些體會是相對個性化的。是個人發(fā)自內心的若干閱讀體認，不曾遵命寫作，也沒有什么先驗的設定。在我一生的寫作經(jīng)驗中，《論語片解》我寫得極其認真。”他強調說：“孔夫子關注現(xiàn)世，關注人生，‘子不語怪力亂神，奠定了偉大的東方理性。立言立功立德，成為中國文人士子的宗教。”
作為一個多年從事文藝評論的“業(yè)內人士”，筆者認為，張石山《被誤讀的〈論語〉》的出版，對于我們解讀和重溫儒家經(jīng)典提供了一部全新的文本，是一個成熟作家思想力的充分體現(xiàn)。關于《論語》一書，上千年來，已經(jīng)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研究、注釋、評價著作，影響了中國思想界、哲學界、文學界、語言界等多學科的發(fā)展，各種觀點層出不窮，永遠也不會由一種聲音統(tǒng)治，解釋也永遠不會是一種論調，也永遠會有新的看法涌現(xiàn)。從這個角度理解張石山的《被誤讀的〈論語〉》，他的見解獨到，新意別出，趣味性強，比如他舉例說，人們此前認為“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意思是：別人不知道、不了解自己，自己并不生氣怨恨，不也是君子嗎？張石山提出“不知”應理解為“不智”，全句意思是：面對不智，不慍不怒，不正是君子應該具備的風范嗎？這樣的解釋，不一定讓其他研究者接受，但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也需要人們逐漸認同。
在《被誤讀的〈論語〉》作品中，張石山對于一些名人的論點提出了不同意見，比如《論語》寫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風靡一時的演說家于丹理解為：女子就跟小孩子一樣，過于寵溺，她就會恃寵而驕;不予理睬，她又會心生怨氣。張石山在書中反問，這樣的解讀，照顧了“女權主義者”的情緒，就不考慮《未成年人保護法》了嗎？張石山認為，孔子說這句話是有特定語境的，意思是：只有家里的妾侍和仆人最難養(yǎng)。你若和他們近了，他不知遜讓。你若和他們遠了，他便會怨恨你。平心而論，筆者并不贊同于丹的說法，張石山的看法雖然也不見得讓所有人接受，但卻比于丹的看法更接近《論語》的意思。
《被誤讀的〈論語〉》在2010—2012年度“趙樹理文學獎”評獎中，獲得了文學評論獎，評委會給出的評語是：“學術界關于《論語》的著述非常多，但絕大多數(shù)離不開考證注釋或學術研究層面。張石山的《被誤讀的〈論語〉》一書，以‘片解的方式，立足于自己對社會人生的體驗，使《論語》回歸到了民間社會、日常生活，達到了啟人心智境界。”作為以創(chuàng)作為主業(yè)，偶爾寫出一部評論著作的張石山能夠獲得文學評論獎，在山西文學界罕見，在全國文壇也不普遍，由此可見，張石山的文學寫作是全方位的，也是更能體現(xiàn)自己思想認知作家的證明。
紀實文學：打撈史實
2015年，為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張石山在創(chuàng)作《清明無戰(zhàn)事》的同時，還與作家譚曙方合作編著了《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這是一本反映國際友人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護送中國孤兒遠離戰(zhàn)場的紀實類文學作品。
20世紀30年代末抗戰(zhàn)時期，日軍入侵山西后，英國婦女格拉蒂絲·艾偉德，為了讓眾多的孤兒逃出日軍的魔爪，克服重重困難，從山西晉東南陽城縣，跋山涉水，將一百多名中國孤兒護送到黃河西岸的陜西省，表現(xiàn)了國際友人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的英勇而高尚行為，同時再現(xiàn)了中國人民和國際友人同仇敵愾反對法西斯的壯舉。
據(jù)史料記載，英國小婦人格拉蒂絲·艾偉德，1930年來到中國山西晉東南的陽城縣傳教，并在那里生活了十年。她開辦“六福客棧”，收養(yǎng)孤兒，受聘為政府的禁足督察。1936年，艾偉德加入中國國籍。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她深入淪陷區(qū)為我方收集情報，受到日軍的通緝。1940年，艾偉德帶領百余名孤兒輾轉千里，到達當時還未被日軍占領的大后方西安，讓這些孤兒免遭日軍的侵害，也留下了一段國際友人保護中國人的佳話。
1958年，以艾偉德為原型，由國際影星英格麗·褒曼主演的電影《六福客棧》風靡歐美，在不長時間內，就讓世界眾多國家的人們知道了艾偉德這個人物。張石山、譚曙方編著的《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是由中國作家編撰的唯一一本有關艾偉德的傳記文學，打撈歷史資料，用文學方式紀念那位為中國抗戰(zhàn)做出過特殊貢獻的國際友人。
張石山和 譚曙方在《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一書前面有一篇名為《文明的互動》序言，很好地傳達出他們創(chuàng)作這部書的意圖：
二戰(zhàn)是全人類優(yōu)秀文明與反人類的德日意法西斯的大決戰(zhàn)，中國抗戰(zhàn)是華夏文明與全人類文明的協(xié)同作戰(zhàn)。那是東西方文明的偉大互動。當下，東西方乃至全人類都在紀念二戰(zhàn)的偉大勝利，這是東西方文明互動的繼續(xù)，這是協(xié)和萬邦的人類文明大合唱。這種文明互動，已成世界潮流。全人類的進步事業(yè)，指向世界大同，無可轉折。文明的坐標從來都在身后。紀念二戰(zhàn)，追溯歷史，冀幸能夠找到并點燃一粒歷史的火種。希望我們所創(chuàng)作的這部 《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能夠成為東西方文明互動的一個實績。
抗戰(zhàn)開始后，艾偉德收養(yǎng)難童、救助傷殘，不辭辛勞，不遺余力，弘揚踐行了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不僅如此，她還利用特殊身份，冒險出入日寇占領區(qū)偵察敵情，為國軍與八路軍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軍事情報。同時，艾偉德通過歐美國際媒體，無情地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種種戰(zhàn)爭暴行，因之受到日寇的通緝。艾偉德聲稱：“我是中國人，我要和自己的同胞共赴國難。 ”
1940年，由于此前日寇的飛機幾次轟炸陽城，屠殺了上千和平居民，艾偉德心系難童孤兒的安危，毅然帶領百余名孤兒離開陽城。這支隊伍徒步南出陽城，翻越中條山，最終全部平安抵達當時的大后方西安。這一壯舉，在當時即為世人傳頌，艾偉德由之贏得了“中國孤兒的母親”的崇高贊譽。
2015年，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和中國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七十年來，關于艾偉德的著作，無論是傳記還是小說，包括兒童讀物，在西方出版了數(shù)十種之多，而在我們中國，在艾偉德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卻沒有幾本堪以匹配的出版物。艾偉德的故事，是繼續(xù)屏蔽雪藏還是讓人知道？艾偉德身上體現(xiàn)出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是理直氣壯地宣揚還是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紀念抗戰(zhàn)，中國作家責無旁貸。創(chuàng)作這樣一部作品，事實上成為我們紀念抗戰(zhàn)的當代踐行。
客觀評價，我們創(chuàng)作的這部 《六福客棧——小婦人艾偉德傳奇》，是由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的關于艾偉德其人其事的第一部作品。與外國人所寫的同一題材的作品相比，本書至少有兩個方面的突破。第一個方面的突破是內容廣度的拓展。本書不僅向讀者全面準確地介紹了艾偉德其人其事，而且向讀者展現(xiàn)了當代中國人了解艾偉德、紀念艾偉德的實際狀況。中國人并非忘恩負義之徒，也絕不是麻木不仁之輩。中國人懂得感恩，中國人受艾偉德精神的感召，正在繼承與光大這一精神。無疑，這才是紀念艾韋德的本質意義所在。
本書在第二個方面的突破是文化認知高度的把控。就我們的有限涉獵所見，西方關于艾偉德的宣傳報道、傳記書寫，包括電影故事編撰，多有高推艾偉德的超然境界，對之有過分神話之嫌。在西方人的敘事中，艾偉德幾乎就是一個天生的圣人。積貧積弱的中國、落后愚昧的中國人，需要艾偉德來傳播福音，救助眾生，而虔信上帝的艾偉德，由于信仰堅定，幾乎無所不能。其中的西方敘事立場非常明顯。事實上，恰恰是在艾偉德還遠遠沒有成為“艾偉德傳奇”的時候，艾偉德就已經(jīng)來到了陽城。她在陽城待了十年，這十年，正處在中華民國的“黃金十年”時段。她一定真正接觸到了當?shù)責o數(shù)的中國人—— 那些具備了民國風范的中國人。正是通過這些中國人，艾偉德終于探知了華夏文明的底蘊。她在陽城申請加入了中國國籍，從此，艾偉德認定自己是一名中國人，并以此而自豪。中肯地評價，籍籍無名的艾偉德是在陽城獲得了她的成長，方才最終成為偉大的艾偉德。
從上述這些話語中，我們能夠看到張石山和譚曙方是站在非常廣闊和高遠的層次上，表達他們對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與中國抗日戰(zhàn)爭關系的理解，東西方文化由于起源和發(fā)展軌道不同，自然會有不少沖突之處;但是，在共同對抗侵略戰(zhàn)爭時，就會形成融合，尤其是人道主義精神是不分國界的，艾偉德的行為就是最好的詮釋。當然，畢竟東西方的文化傳統(tǒng)觀念、道德評價、信仰目標不一樣，所以，后人在評價艾偉德時，結果會有差異。兩位編著者站在客觀的立場上記錄并評述艾偉德的行為，傳遞了一種中國文化人的歷史觀、價值觀，其意義將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顯現(xiàn)。
影視創(chuàng)作：追求精品
在信息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由于傳播媒介的作用，電影電視劇在發(fā)展中融匯了文學的精華，反過來又以其自身的魅力和優(yōu)勢去影響文學。他們兼容并蓄，在相互揚長避短中發(fā)展著更新了的自己。近幾十年來文藝界的一大景觀就是：文學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后，原著的發(fā)行量大增，獲得更多的讀者;而絕大多數(shù)有品位、上檔次、能吸引觀眾的影視劇，則是來源于水準比較高的文學作品;同時，許多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也加入進影視文學劇本創(chuàng)作行列，有力地提升了影視劇的文學性，促進了優(yōu)秀劇作的不斷涌現(xiàn)。張石山順應潮流，于上世紀1995年前后開始涉足電影電視劇劇本創(chuàng)作。
張石山最早的影視劇創(chuàng)作，是他應山西省內一家電視劇制作單位之邀，寫出了表現(xiàn)基層法官工作與生活的劇本《窯洞法庭》。此后一段時間，他把主要精力轉到了影視劇創(chuàng)作方面，先后寫出20集古代題材連續(xù)劇《水滸后傳》、描寫農民工進城打工的20集連續(xù)劇《兄弟如手足》、根據(jù)馬烽和西戎經(jīng)典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改編的20集同名電視連續(xù)劇，反映右玉縣生態(tài)建設的20集連續(xù)劇《追夢蒼頭河》、演繹韓國近代皇族李氏幾代人沉浮的長篇電視劇《阿里郎》、再現(xiàn)河東鹽湖歷史故事的連續(xù)劇《大明銀城》、講述春秋時期“五霸”之一晉文公重耳故事的30集歷史題材連續(xù)劇《晉文公》等。其中《兄弟如手足》在多家省級衛(wèi)視播出，收視效果理想，達到了制作方預期的目的;而《呂梁英雄傳》由中央電視臺在2005年7月一套黃金時間隆重推出，在廣大觀眾中產生了強烈反響，這是包括張石山在內的眾多文藝工作者奉獻給紀念抗戰(zhàn)勝利60周年的一份厚禮，也是對已過世的兩位作家最好的告慰;《晉文公》則是張石山影視文學創(chuàng)作下功夫最多的作品，獲得了國家廣電總局首屆電視劇劇本評選優(yōu)秀作品獎，是山西省唯一榮獲這項國家級大獎的作品。
電視劇《兄弟如手足》應當是張石山影視劇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作品之一，講述的故事情節(jié)是：石金河、石銀河兩兄弟出生在偏遠的山區(qū)石門掌。由于家境貧寒，父親石羅鍋只好用抓鬮來決定兩兄弟的前程。哥哥石金河得以念完中學，并考取了大學;弟弟石銀河卻只能在家種田，與父親共同肩負供養(yǎng)金河上學的重擔。? 轉眼間，金河即將畢業(yè)，他努力地尋找工作，想在城市中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而銀河也不甘心一輩子在鄉(xiāng)下務農，進城打工賺錢，在一個飼料廠當搬運工人。鄉(xiāng)下的父親催促著大兒子回家相親，金河拒絕，發(fā)誓要變成一個城市人，再不要遭人白眼、被人歧視。父親和媒人合計來了個移花接木，讓銀河代替金河去相親。沒想到，老實的銀河自己就戳穿了騙局，也正是由于他的坦誠，贏得了姑娘的芳心。金河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是與他同班的一個女同學相戀。那個女同學和金河同樣面臨留城和找工作的困難。由于現(xiàn)實的殘酷，女同學接受了高干子弟的幫助，并嫁進豪門，這讓金河非常難受，他好不容易在保險公司謀到一份推銷保險的工作，卻因業(yè)務毫無進展被公司辭退，屢屢受挫的金河只好到飼料廠和弟弟一塊賣苦力。突然爆發(fā)的禽流感，使得飼料廠面臨倒閉的危險，老板拖欠著員工工資，倉皇出逃。兩兄弟不忍心看著玉米被白白浪費，他們拿出自己微薄的積蓄給工人們發(fā)工錢，組織大家繼續(xù)生產飼料;他們付出的努力收到了回報，禽流感過去了，飼料大批短缺，玉米變成了金豆子，公司一舉盈利幾百萬。賺到了錢的金河和銀河還需要面對更殘酷的市場競爭和心靈的考驗。兩兄弟齊心協(xié)力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依然以一顆淳樸赤誠的心面對生活，面對愛情。
從上述劇情可以看出，盡管這部劇作創(chuàng)作于二十多年前，但是，現(xiàn)在看來并不過時。關于農業(yè)、農村和農民，是文藝作品寫作永遠不過時的題材。當今社會，有一個不爭的事實，農業(yè)、農民、農村問題（即“三農問題”），是擺在多數(shù)地方政府眼下必須重視的一個突出的焦點問題，農村與城市的現(xiàn)代化程度差距仍然較大，農民與城市人的生活標準不在同一個目標，農業(yè)的效益與工業(yè)和服務業(yè)的效益難以相比。如何提高農業(yè)的收入、如何減輕農民的負擔、如何改變農村的產業(yè)結構等等，成了社會話語中的關鍵詞。如果解決不好“三農問題”，我們通過幾十年努力奮斗，好不容易創(chuàng)造出的改革開放的成果，就有可能打了折扣。所有具備責任感的人都不能不作深刻的反思，文藝創(chuàng)作當然也不能置之度外。因此，現(xiàn)實鄉(xiāng)村為作家的影視創(chuàng)作提供了極大可能，為精彩作品的誕生創(chuàng)造了機遇。張石山的《兄弟如手足》，能夠原汁原味地對鄉(xiāng)村生活狀態(tài)進行展示，尤其是表現(xiàn)了農民工進城打工的艱難、挫折與成功這個當下社會的主潮，抓住了改變農民群眾擺脫貧困的本質，體現(xiàn)了一個文藝寫作者的責任感。
影視劇描寫農民工離開故鄉(xiāng)進城打工生活狀態(tài)，從現(xiàn)實主義理論的觀念看，要求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呈現(xiàn)，然而，真實性并不等于照抄現(xiàn)實，不等于對現(xiàn)實生活作簡單、機械地記錄。如今的城鄉(xiāng)現(xiàn)實生活是多元且復雜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面對鄉(xiāng)村與城市現(xiàn)實生活，都經(jīng)過了主觀思考和判斷過濾，影視作品中反映的現(xiàn)實，實際上已經(jīng)融合了作家的價值觀念和社會理想，已經(jīng)是比生活真實更高、更完善的藝術真實，是能夠代表社會某些本質方面和發(fā)展趨向的真實。張石山在《兄弟如手足》中對金河、銀河兄弟的刻畫，就是既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又加上了自己的認知，因而，人物形象達到了典型性，他們在劇中淳樸、生動地展示了農村人的善良、誠實、吃苦耐勞本性，其實也不乏智慧與前瞻眼光，他們飽受磨難后的成功，就是必然的;他們率真又風趣的語言，浸透著深厚的民俗文化內涵，很好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實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的基本規(guī)范。
馬烽、西戎合著的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解放區(qū)第一部反映全民族抗日的著名經(jīng)典作品，抗戰(zhàn)即將勝利時就開始與讀者見面，是中國書界的“紅色經(jīng)典”之一。張石山改編的電視劇《呂梁英雄傳》，以呂梁山區(qū)一個村莊——康家寨為主要環(huán)境，生動地再現(xiàn)了晉綏抗日根據(jù)地廣大人民群眾抗擊日寇和漢奸斗爭中的戰(zhàn)斗活動，顯示了抗日戰(zhàn)爭是全民戰(zhàn)爭的特點，是全民抗戰(zhàn)的一個縮影。該劇在忠實于原著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電視劇藝術的特點，使得這部作品的歷史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都得到了很好的張揚。原著《呂梁英雄傳》是以人物的故事作為主要構架的。全書寫了很多人物，有名、有姓、有活動的就達一百多個;而在這眾多的人物中，民兵英雄作為主要骨干，自然是馬烽和西戎著墨最多、描寫最出色的，比如雷石柱、孟二楞、張有義等，生長環(huán)境相似，卻性格各異，為人處事方式不同，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電視劇不可能將這么多人物都表現(xiàn)出來，對原著作了合理的裁減，使得一些人物的性格更加鮮明，都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角色。
電視劇《呂梁英雄傳》將原著富有地方色彩的語言，展示得更為形象化，是一種從晉西北人民口語中提煉出來并賦予其藝術韻味的獨特語言，這個特點集中表現(xiàn)在人物對話干凈利落，富有個性，機智幽默方面。電視劇中對話的功用，不但在于表情達意，而且對于描繪一個人的性格、神態(tài)、舉動，以及心理變化過程，作用也非常大。此外，劇中俗語、諺語、歇后語等民間語言，使用得也非常確切，對表現(xiàn)人物性格，烘托場面氣氛，都起到了別的語言無法替代的作用。在場景設置上，《呂梁英雄傳》強調了真實性，劇中保留了原著中極具特色的呂梁山村的“土腥味”，具有十分鮮明濃郁的呂梁地域特色。
原著《呂梁英雄傳》已經(jīng)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紅色經(jīng)典名著，影響了一代又一代讀者;張石山改編的電視劇《呂梁英雄傳》同樣在廣大觀眾中留下難忘的印象，成為不朽的抗戰(zhàn)史詩，成為電視劇中的紅色經(jīng)典劇作之一。
2011年，張石山應約創(chuàng)作出30集長篇歷史題材電視劇《晉文公》。這部劇講述了春秋時期，晉國公子重耳經(jīng)過19年流亡終于復國;年過六旬的晉文公努力振興國家，起用名臣良將，稱霸天下，建立盛世大業(yè)，成就千古英名。劇本圍繞晉文公重耳的傳奇一生展開，從其流亡在外備嘗艱辛，到遍觀天下艱難復國，最終開創(chuàng)千秋霸業(yè);情節(jié)緊張而富有懸念，人物形象生動鮮活，將晉文公的一生如同史詩畫卷般緩緩呈現(xiàn)。尤其是劇本以傳統(tǒng)的歷史觀為導向，以真實的歷史人物和事件為選題，“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嚴謹還原史實，著力發(fā)掘史實背后的現(xiàn)實意義，力圖彰顯中華文明核心理念，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髓。為創(chuàng)作這部劇，張石山傾注了極大的心血，據(jù)他說，是他在影視劇創(chuàng)作方面投入精力最多，動用歷史積累最豐富，思想考慮最深刻，人物形象塑造最費心的一部作品。他在一次劇本研討會上表示：認知地域文明正是認知整體華夏文明不可或缺的功課;宣揚歌贊古晉文化正是頌揚我們整體中華文化。
《晉文公》劇本完成后，有關方面舉辦過好幾次研討會，其中2017年在北京召開的劇本論證會，規(guī)格頗高，各方專家齊聚，對劇本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它不僅公正地評價了真實的歷史人物、歷史事件，同時加以藝術創(chuàng)造，更加符合實際，符合情理。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李準，參加過很多影視劇的研討、評選活動，是國內影視劇評論的權威專家，在他看來，我國文藝創(chuàng)作道路正處于歷史正劇、重大歷史題材回暖的階段，所以在這段時間推出這部劇作是恰到好處的。他高度評價張石山通過晉文公寫了一個時代，不僅僅塑造了晉文公本人，呈現(xiàn)了其身邊眾多真實的歷史人物，而且符合歷史真實，“劇本中還原了眾多歷史事件，突出了晉文公不同于其他霸主的‘仁，這在歷史劇中是不多的，塑造了一部戲的靈魂，很令人期待。”《晉文公》劇本參加了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于2013年度開始的首屆全國優(yōu)秀電視劇劇本評選，成功地獲獎，是山西省唯一獲此殊榮的電視劇本，這也證明了這部劇作是作秀的，代表了全國的高水平。
然而，這部張石山本人特別重視、獲得各界人士一致好評、受到國家影視劇最高管理部門嘉獎的優(yōu)秀電視劇劇本《晉文公》，卻至今未能完成拍攝。好在2018年，由北岳文藝出版社以圖書形式推出，與讀者見面，多少了結了張石山的一些遺憾。
兒童文學：講好傳統(tǒng)文化
近些年來，高速公路、高速鐵路、密集航空等現(xiàn)代化大動脈的超常擴張，正在快速消解無數(shù)人的家鄉(xiāng)在地理上的地域差別，以及它們在歷史中的獨特文化傳統(tǒng)。同樣的道路，同樣的建材，同樣房子，同樣的風格，同樣的色彩，還有同樣的享樂，正在塑造同樣的你我他。我們在“同樣”的模子里，每天都在無情地埋葬各種差別。當人們在川流不息的人流、物流、信息流中東奔西突時，當我們拖著同樣的拉桿箱奔向各自的遠方時，當廣袤的土地和漫長的旅途被壓縮成個位數(shù)小時生活圈時，每個人的家鄉(xiāng)標志，就只剩下他們口中的鄉(xiāng)音了。可是，隨著城市化交流的壓迫性需要，普通話的高速擴展和普及，正在淹沒來自四面八方的家鄉(xiāng)土話。鄉(xiāng)音古語，這個最后的家鄉(xiāng)標志，也將消弭在一望無際的遠方中。
鄉(xiāng)音古語是我們的歷史身份，鄉(xiāng)音古語是我們的文化符號，鄉(xiāng)音古語更是我們記憶深處綿延不絕的回聲。對于五十年代的“老話”，六十年代的人記憶猶新，七十年代的人也很熟悉，八十年代的人記憶模糊，九十年代的人只是偶爾聽說，零零后的人就是天方夜譚了。鄉(xiāng)音古語的消失，在現(xiàn)代化的加速條件下，正按代際間的速率遞減著。對于這種狀況，傳統(tǒng)文化底子雄厚的張石山特別憂心，他不希望我們的世界發(fā)達了，但傳統(tǒng)文化卻消失了，他要盡自己的一點能力，讓少年兒童懂得一些鄉(xiāng)音古語，把傳統(tǒng)文化繼承下去。這樣的思緒，讓他把寫作轉向此前還沒有涉足過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
2017年11月，張石山去美國探親，待了四個多月，他在西方文化生活氛圍中，潛心撰寫三本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兒童文學書，即《方言古語》《一畫開天》《無字天書》，回國后又作了精心修改;2019年初，這三本書由希望出版社出版。他和出版方協(xié)商，把這三本書統(tǒng)一命名為“講給孩子們的傳統(tǒng)文化”系列叢書，讀者對象是少年兒童及其家長。這三本書從方言古語、數(shù)學教育、鄉(xiāng)野文明三個方面切入，圖文并茂，淺顯易懂;信息量大，可讀性強，有益有趣。
張石山給每本書都寫了精彩的序言，講述了自己為什么要寫這本書的原因和目標，在《方言古語》中說：“語言是人類存在的家園。而家鄉(xiāng)話亦即方言，是哺育滋養(yǎng)每個人成長的母語。除了少數(shù)人出生于首都或京畿地面，他們天然地會說普通話，事實上更多的國人都是外地人，大家自幼學說的都是與普通話千差萬別的方言。凡愛國者，必愛自己的家鄉(xiāng)。愛家鄉(xiāng)的人，也一定愛自己家鄉(xiāng)的文化，包括那兒的方言。……推廣普通話，當然必要;同時，不要冷落我們的方言古語，這同樣非常必要。普通話本來是由多種方言磨合交融而成。普通話仿佛取了眾多方言的公約數(shù)，它帶來交流的方便，但也磨去了方言許多精彩的棱角，詞匯減少，讀音趨同。對于偉大的漢語漢字，任何語音的缺損、詞匯的缺損，都是文化的缺損。最直接顯在的例證，比方許多著名的唐宋詩詞，用普通話來誦讀，竟然不押韻;而用方言來隨便一念，偏偏非常合轍上口。原來，方言好比語言的活化石，保全了我們古漢語的許多生動詞匯與古老讀音，是一座極其豐富的語言寶庫。”
《方言古語》全書一共有十二篇文字，各篇內容有所關聯(lián)，又基本上獨立成章。這本書的整體文字敘述，與張石山多數(shù)作品的風格一樣，追求明白曉暢、雅俗共賞、老少咸宜，不僅中小學生可以讀得通、看得懂，學生家長們也一定愛看，甚至教師們也喜歡讀;同時，他更希望這本書在學術上也能夠經(jīng)得起推敲，能夠獲得有關研究方言古語的專家學者們的認可。據(jù)閱讀這本書的讀者反饋給出版社的感受，認為它對大家是有益的，有趣的，在閱讀過程中有很多收益，學到了若干日常生活的知識，還能夠幫助大家打開思路，獲得某種能力。
在《一畫開天》序言中張石山寫道：“在人們的印象中，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啟蒙教育，好像只是教授孩子們念 《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等讀物，偏重于教兒童認讀文字。其實，這是一種過于粗淺的印象，是一種想當然帶來的誤解。”
“……事實上，在曾經(jīng)的過往，在廣大的民間，傳統(tǒng)的啟蒙教育，在教授孩子們認識若干文字的同時，也要教授大家知曉數(shù)字概念，學會簡單的計算。識字與識數(shù)，并無偏廢。民間的數(shù)學教育，內容非常豐富。在鄉(xiāng)間，流傳著很多與數(shù)學相關的謎語和故事;在民間話語中，關乎數(shù)學的謠諺也很多。至于日常生活，有日用不絕的種種數(shù)學常識，有讓孩子們背誦的珠算口訣和“斤秤流法”。包括歷法、月相、時間方位，地畝里路丈量、升斗斤兩換算，皆有循序漸進的持續(xù)教化。”
這本《一畫開天》，是張石山根據(jù)自己的親歷親見，回想兒童少年時代所受到的民間數(shù)學教育，分門別類加以整理之后寫出來的，是一本關于數(shù)學教育的有趣而又有益的書。本書所涉及的數(shù)學題目，沒有特別的難度。首先是民間話語的豐富性，其中，蘊藏著豐富的種種知識。它們有關乎文字的，也有關乎數(shù)字的。張石山說，他的民間數(shù)學教育方面的知識，主要得之于父親的傳授。他的父親是城市低層苦力工，但腦海中卻有著豐富的民間知識。其次是民間話語本身的天然趣味性。《論語》開宗明義第一句話，說的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這和人們常說的“寓教于樂”意思差不多。如何讓學習數(shù)學變得快樂，張石山在本書所涉及的關乎數(shù)學的民間話語，或者是精練的民諺，或者是合轍上口的韻句，或者是引人的故事，都非常有趣，這樣，就讓比較枯燥的數(shù)學變得非常具有趣味性，讓少年兒童不再膽怯數(shù)學。
《無字天書》是把概念化的“文化”用少年兒童喜歡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讀物。張石山為什么要這樣做，在序言中有闡述：“所謂文化，絕不僅僅存留在文化學者的高頭講章中與博物館的館藏里，那樣的話，文化已然死亡，變成了文物。文化，一定是在深廣的民間有著豐厚的留存與活體口頭傳承，它是一條從遠古流淌而來的此在之河。這條文化之河，浸潤著祖祖輩輩的中國人;祖祖輩輩的中國人，與這條河同在。……在民間在鄉(xiāng)下，確實有不識字或者讀書不多的人，但他們卻非常文明儒雅，講理懂禮。應該說，是讀書人與眾多普通草根大眾，共同傳承養(yǎng)護著我們的華夏文明。”
這本書核心是說口頭文化對少年兒童的傳承作用的。張石山注意到，少年兒童從牙牙學語開始，早已受到了成年人口頭文化的熏陶。即便讀書認字之后，大家在書本之外仍然隨時隨地沐浴著口頭文化的滋養(yǎng)。從學兒歌、聽故事開始，讓孩子們漸漸學著說話、計數(shù)、游戲、唱歌，辨認器物、知曉禮儀乃至社交做人，德育智育包括美育，可稱口頭文化面面俱到。因此，相對于有形的文字寫成的書本，口頭文化仿佛就是一本極其厚重的“無字天書”。張石山在這本書中，依據(jù)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寫出的口頭文化，采用樸素有趣的敘述風格講解出來，就是民間話語的形象化體現(xiàn)，少年兒童閱讀書中那些熟悉的民間話語，能使他們的文化積累更加充實豐富。
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一直以來就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文學作品對于少年兒童的影響，在一定意義上，要遠大于成年人。有個兒童文學研究者說過這樣一段話：“一個人的文學需求是從幼年便開始，從搖籃曲開始，所以現(xiàn)代的人類發(fā)明了幼兒文學、幼兒故事。我們的文學聆聽幾乎都是從這個搖籃里開始的，所以，幾乎任何人都會懷念他的那個外婆或者奶奶，實際上就是懷念那個最早的文學講述人。”我們每個做家長的都有體會，你的孩子在年幼的記憶庫還是空白的時期讀到了有趣的書籍，就很容易被影響。他們被書中的故事吸引，被情感牽動，喜歡有意思的語句，這一切，后來會影響他們的成長。比如，他們后來變得開朗，豁達，有大懷抱，大關懷，堅定，細綿，抒情，講究，幽默，與年幼時讀的書有很大的關系。還有不少事例證明，一些成年后成為科學家、文學家的人物，童年閱讀兒童文學書籍，并且喜歡上文學閱讀的人，長大之后，會和文學親近，文學會在他們的日常的拎包里，家庭的床頭和書櫥，會在他們的日常交談和生活布置中。文學不規(guī)定職業(yè)，但是一定會隱現(xiàn)于氣質中間。張石山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要起到如此的作用，事實證明，這三本書在許多少年兒童讀者及其家長中反響良好，完全達到了張石山的寫作意圖，更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開辟了一條新路。
綜觀張石山的文學道路和豐富多彩的作品，其實也是“晉軍崛起”那一批山西作家的典型代表。“晉軍”作家身處內陸，在藝術和技巧的時尚性方面不如京滬等地作家，但在文化傳統(tǒng)的延續(xù)性上、思想內容的厚實性上、兼容并蓄的開放性上，卻顯示了自己的特點：既保持了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題材優(yōu)勢，又開拓了視野，涉獵到城市、科技、歷史等多個領域，尤其是文學理念絕不落伍，在全國文壇有一定的示范意義，因而，他們的作品在題材選擇、主題深化、藝術探索等方面，都富有強烈的個性，更好地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多元化特征，在山西文學創(chuàng)作界確實發(fā)揮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很好地繼承了“山藥蛋派”的諸多優(yōu)良傳統(tǒng)，又有超越和發(fā)展;同時，對后起的青年作家頗具啟示意義，使得山西作家隊伍能夠一代一代地接續(xù)下去。張石山和“晉軍”作家伙伴已經(jīng)步入老年行列，然而，他們的創(chuàng)作生命還在綻放光彩，用成熟的上乘之作展現(xiàn)價值。
【作者簡介】楊占平，生于山西省太谷縣。大學期間開始從事文藝理論研究與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評論，至今共有300多萬字的理論評論、傳記文學、散文問世。出版有評論集《文學創(chuàng)作探秘》《面對市場經(jīng)濟的文學》《山西文壇30年作家掠影》《文學的出路：關注民生》，理論專著《電視劇創(chuàng)作、欣賞與評論》《中國文學與山西》《馬烽評傳》，傳記文學《趙樹理傳》等;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新文學史料》《小說評論》等報刊發(fā)表各類文章100多萬字;獲得過中國當代文學學會獎、中國文聯(lián)理論評論獎、山西省文藝創(chuàng)作獎、山西省社科成果獎等獎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