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新時期以來山西文學評論界的墾荒者和引領者之一,蔡潤田無論在“為人”還是“為學”領域,都樹立一種人格的高標與學養的博廣,這不僅構成了山西文學批評文脈當中的重要精神資源,也是激勵今天的青年批評家持續學習并集體奮進的師輩楷模。
第一,蔡潤田的學術研究續接起的是中國人文知識分子精神流脈當中的“通人傳統”。所謂通人,王充在《論衡·超奇篇》當中對其進行了內涵的界定,“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錢穆在《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當中對“通人”進行了地位的界定,“中國學問主通不主專,故中國學術界貴通人,不貴專家。”在當前知識精細分工化、學科森嚴科層化的語境當中,“專”固然實現了學科的精深化,但過度的“專”也帶來了學科的自我封閉和知識的區隔,特別是對于人文學科來說,取“專”而棄“通”的結局往往造成學科知識的內部循環,專業知識遠離了宏大而整體的知識有機體,反而成為一座自我隔絕的知識孤島。相反,那些既“專”又“通”的作家或學者,如王國維、梁啟超、胡適、魯迅、周作人、錢鐘書、金克木等,往往因其“通”而成就其創作或學術的至高境界,形塑出“學者作家化”和“作家學者化”的“通人典范”。《蔡潤田文集》涉獵古代文論、現代文論、學術研究、文學評論、傳記研究、史傳考據、雜文隨感、文化趣詩、編輯出版等眾多領域,這種學養知識的廣與博,續接起了中國當代學人潛入暗流而生生不息的“通人傳統”,正是這種“博通”的自覺追求,使蔡潤田不僅在諸多領域成為學術專家,如《文心雕龍》研究、宋之問研究、現代文論研究等,而且知識區隔藩籬的破除,也使他的學術研究具有鮮明的“融會貫通”的知識資源優勢,形成不同專業知識體系之間的互動、互滲、互為的學術格局特征。因此,蔡潤田研究古代而不擬古,研究現代而不拘今,研究文學而不局于文,而是努力實現“文-史-哲”、“才-學-品”“智-性-理”“人-文-思”等的彼此借鑒與融合,這種“跨界之通”賦予蔡潤田的學術研究以宏大的知識資源與深廣的文化背景,而他入乎其中而又出乎其外的自由穿梭,終使其學術研究具備了宏大闡釋與微觀辨析、個體感性與學術理性、歷史縱深與現場體驗、文化批判與心靈追認、文學美感與哲學思辨、藝術品評與人格審視的“人文通識”,這是對當前專才知識研究的反向示范,也是對知識科層固化的反駁矯正,更是對學術研究、知識理性,與人格完善、生命修養試圖“彼此貫通”的思想實踐。
第二,蔡潤田的學術研究確立出一種“成熟風格性”“體系完整性”的路徑與范式。類似于個人的文學創作,作為個體思想活動的學術研究所涉獵的思維、理念、語言、文體、知識、邏輯和洞見等同樣具有“風格性”,但是風格卻有高下之分,真正成熟的學術風格具有引領性、融合性和普遍性,所提供的是一種具有原型意義的學術范式。蔡潤田學術研究風格的“成熟”、體系性的“完整”,既體現于他將“史料性的考據”“理論性的研究”“現場性的評論”進行遞進性的整合,將學術研究的“理論公共性”“理念個人性”和“文化實踐性”進行個體化的融通;同時,這種“成熟”與“完整”還體現于蔡潤田將文學批評的思想激辯、知識調度、理論對話等置于其話語實踐的平等范疇,并進行極具個人性的邏輯構建與體驗生發,即使是其文學批評文體,也是將語言、學養、見識與思想進行嫁接,其辭章之古雅、法度之嚴謹、敘述之精微,展示出一位當代通人學者的治學風格;同時,這種“成熟”與“完整”還體現于他對學術研究視閾或方法的自覺開創,即他積極的構建自身“博通”的知識理論資源,進而形成一種互為參照而又相互借鑒的研究取向,如在對古典文論進行研究時所隱形運用的現代美學思維,在對現代文論和現代文學進行分析思辨時所依恃的古典語言體式和中國文化哲學等,這種行文之道的自由與為文之思的融通,即“文”與“學”的通達,完備出蔡潤田學術研究理念風格、文體風格與理論風格的獨特標識。
第三,蔡潤田的文學批評彰顯出作為批評話語本體的堅守與尊嚴。當代文學批評的話語功能,或者集中于闡釋,即對批評對象進行意義生產或再生產,或者集中于批評,即以個體的理想文化圖景來觀照批評對象并將之謬誤陷阱示人,或者集中于構建,即以教導式的經驗方式引導批評對象進行自我完善或藝術提升。批評角色的認同差異與批評功能的個體擅長,造成諸多批評家只能歸屬一種功能范疇,或闡釋,或判斷,或建構。蔡潤田的文學批評所表現出的則是對三者的融合,闡釋是基礎,判斷是提升,建構則是其最終指向。在其充滿感性鑒賞與理性思辨的文學批評文章當中,他不僅積極的發現隱匿于文字深處的意義域和美學域,而且對諸多文本當中的思想危機、藝術瑕疵甚至主體混沌等直言其弊,并依托自身強大的古今藝術理論資源對其“何以如此”“因何為弊”進行學理性的“說服”,盡管其批評文字是以相當“個人化”的面目呈現,但這種個人化的批評卻是某種藝術普遍性的個體言說,更重要的是,蔡潤田以學者化作家的藝術經驗進行“文本性構建”的“經驗分享”,從而實現了文學批評家作為“教練員”“發現者”“求疵者”的身份統一。同時,對于批評家來說,立業從事的文學批評的批評思想、批評理論和批評話語的有效性,“歷史”是最好的檢驗師,在歷史的苛刻煉淬之下,諸多文章已成為“速朽”的文字,但是,蔡潤田的文學理論研究和文學批評思考,卻展示出某種具有“元理論性”的理論批評經典性。諸多文學理論問題,如文學人性論(《文學與人性》)、文藝批評論《學習魯迅 積極開展文藝批評》、文學典型論(《魯迅典型化的另一手法及現實意義辯略》)、文學情感論(《人類的成熟 文學的悲哀——談小說創作中的無情化傾向》)等,雖然寫作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但蔡潤田對這些理論問題和批評觀念的思考、演繹、判斷和結論的范式,時至今日仍具有穿越歷史時空的“經典性”質素,因為當前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領域的熱點理論問題,諸多命題是蔡潤田在四十年前所思考、探索甚至著力構建的問題范疇的派生系列,諸多結論在歷史與當前都具有公認的深刻性和真理性,可以說,蔡潤田的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不僅是有士子風骨的批評,同時也持續而堅定地捍衛著文學批評的性情、高貴、尊嚴與獨立。
【作者簡介】金春平,1983年生,山西財經大學新聞與藝術學院教授,副院長,文學博士,博士后,中國現代文學館特聘研究員,山西省作協首屆簽約評論家。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和現當代文學研究。曾獲首屆“ 《黃河》年度文學獎”、山西省“百部(篇)工程”一等獎等獎項。近年來在《民族文學研究》《當代作家評論》《南方文壇》《小說評論》《揚子江評論》《當代文壇》等刊物發表論文百余篇,被《新華文摘》《中國社會科學文摘》《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等轉載多篇,出版專著3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