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玉
今年是常寶堃先生(藝名“小蘑菇”)去世70周年。筆者知道的第一位相聲演員就是“小蘑菇”,自記事起,一直到常先生離世,聽了、看了不少他的相聲節目。那時,電臺節目都是直播,每天都會播出他的作品。筆者從事曲藝工作后,又從其他師輩特別是趙佩如和常寶霆兩位先生那里聽到過常寶堃先生的一些軼事。特撰此文,以資紀念。
常寶堃先生于1922年出生,五六歲時即隨父親常連安“撂地”變戲法,間或也能說個小笑話,或和父親說個相聲小段,頗受觀眾歡迎。9歲時,常寶堃經評書名家陳榮啟介紹,得拜相聲名家張壽臣為師。常寶堃學藝本就機敏,又很刻苦,所以基礎十分扎實。張壽臣先生得此佳徒,喜之不盡,故傾囊相授。常寶堃一邊學藝一邊演出,父親給他捧哏。這對父子相聲初登天津曲壇即獲好評,但常寶堃到十幾歲時,一對親父子再說一些倫理哏(相聲老段子有許多是父子哏),觀眾聽著、演員說著都不太舒服。常連安決心給常寶堃物色一位捧哏演員。終于在“三不管”連興茶社發現一位青年演員趙佩如,外表、臺風、表演都好。加上趙佩如之父趙希賢和常連安還是結義兄弟,事情更好辦了。自此,“小蘑菇”常寶堃、趙佩如這哥倆成為黃金搭檔。當時,常寶堃14歲,趙佩如22歲。趙佩如是那一代演員的大師哥,所會節目多,常寶堃對趙佩如極其尊重,在劇場上表演什么段子,大多聽趙佩如的。演出時,基本上是常寶堃逗趙佩如捧,但是《福壽全》《大審》這些段子就是趙佩如逗常寶堃捧。自常寶堃、趙佩如合作后,他們的藝術水平和聲譽就有了質的飛躍。在天津,提起“小蘑菇”常寶堃、趙佩如的相聲可以說婦孺皆知。

凡是一個成功的演員,在自己的藝術生涯中都有些革新和創造,這樣作品和名聲才能流傳下來。常寶堃、趙佩如搭檔后,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切磋技藝,既要把傳統節目演好,又要力求搞些新東西以符合時代精神。現有他們二位留下的《父子詞》《改良數來寶》等唱片為證。過去,許多演員都錄過唱片,老前輩也錄過相聲唱片,如萬人迷、張壽臣、焦德海等,但每人不超過5、6段,而常寶堃竟然錄制過20多段節目,和他同時代的相聲演員則很少有錄制唱片者。眾所周知,唱片公司是需要賺錢的,你的唱片銷路廣,它才給你錄。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常寶堃先生的作品是極受觀眾歡迎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常寶堃和趙佩如推出了一些新節目,如《影迷離婚記》《明星燈謎》等。《影迷離婚記》是說夫妻二人都愛看電影,后來二人感情破裂,打算離婚,二人在辯理中所說的話,均由影片名組成。而《明星燈謎》更有巧妙之處,如:常說“大海里的小船。打一位電影明星。”“猜不著。”“這是——‘周璇。”“怎么周璇呢?”“小船就是小舟(周)。一刮風,小舟(周)懸(璇)起來了。周璇。”“這么個‘舟懸啊!你聽我這個,大海里的小船,打一位電影明星。”“跟我學的,周璇啊!”“不對。”“啊?不對,您這位是——”“周曼華。”“怎么是周曼華呢?”“小船在海里就得慢點劃。”“要是快劃呢?”“船就翻了。”雖無大“包袱”但令觀眾聽來新鮮、奇巧,饒有風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新編的《我的歷史》《柳堡的故事》等都是從《影迷離婚記》衍化而來的。
1949年1月15日,紅旗插上天津城頭,廣大勞動人民,尤其是藝人有著強烈的翻身感。在舊社會,有的演員在臺上紅紅火火,其實在有些人的心目中仍瞧不起他們,沒有真正的社會地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所做的事情處處都為人民著想。因此,激發了常寶堃極大的政治熱情,尤其在1949年他作為天津文藝界代表,參加了第一次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常寶堃在會上親眼見到了人民領袖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朱德總司令,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作為舊社會的一個江湖藝人,受到國家領導人的接見,能不令他心潮澎湃嗎?由北京返回天津后,常寶堃和趙佩如再次投入新節目的創作。實事求是地說,那時的創作最容易的做法就是“舊瓶裝新酒”。能寫出一段新相聲在政治性、藝術性上都好,還能被觀眾歡迎,實在是太難了。常寶堃這樣做其實是飽滿的政治熱情所激勵的,想盡快推出新作品。
當時,常寶堃可以說是很早演出新相聲的演員,他的《新燈謎》到現在還為一些老演員津津樂道,主要是這個段子的“底”注入了新內容。《打燈謎》是一塊老活,有許多的底可以采用。常寶堃用的是“二人見面忙拉手。謎底是一個字。乙聽罷認為這個字是‘好!,甲不承認,于是二人在臺上演示。最早的臺詞很簡單。乙問甲:‘老爺子好?‘死了。‘老太太好?‘病了。‘大哥好?‘槍斃了。‘大嫂子好?‘嫁人了。......”以后臺詞雖有所發展,但沒有大的變化。而常寶堃、趙佩如的新臺詞是把家庭成員安排為工、農、商、學、兵,已顯示出普通百姓解放后的幸福生活,歌頌美好的新社會。這個節目在觀眾中也引起了相當反響,至今筆者還記得段子當中的新謎語。“鍋貼兒沒熟來一碟——打個新名詞。”“猜不著。這個新名詞?”“生產。”“對!生的就鏟(產)下來了。”“您聽我這個,馬路上的鐘表?”“這個?”“打個新名詞。”“猜不著。”“這個是?”“群眾觀點。”“怎么呢?”“馬路上的鐘表,大家伙全能看鐘點,群眾觀點嘛!” 那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剛成立,普通百姓對一些新名詞感到新鮮,像什么“批評、表揚、思想問題、檢討、群眾路線、努力學習”等詞語,過去根本沒聽過,更別說用過了。人們對新語言接受得極快,而這些新段子隨著時間的推移,也逐漸完成了它的藝術使命。
1950年10月,美國對朝鮮悍然發動侵略戰爭,野心昭然若揭。中國與朝鮮只有一江之隔,又是我國友好鄰邦,唇亡齒寒之理人盡皆知。中央決定組成中國人民志愿軍援助朝鮮,“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號召蓬勃展開。1951年春節剛過,中央決定組成中央慰問團赴朝慰問最可愛的人——中國人民志愿軍。慰問團中有一支曲藝大隊,由北京曲藝界人士組成,并無天津的任務,但是常寶堃聞訊后給天津有關領導寫信,表示赴朝慰問志愿軍是自己的決心,懇請上級批準。時任天津市委書記兼市長的黃敬知情后深受感動,當即請示中央,表示天津也要派一支曲藝隊伍赴朝慰問志愿軍,最終得到中央批準,天津也成立了一支曲藝隊伍。北京和天津兩地曲藝工作者共同組建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曲藝服務大隊。大隊長由連闊如擔任,4個支隊長分別由侯寶林、曹寶祿、侯一塵和常寶堃擔任,這4位支隊長同時擔任副大隊長。常寶堃的支隊有趙佩如和魔術演員陳亞南、陳亞華、郭少泉、謝起福以及滑稽大鼓演員富少舫和弦師程樹棠(兩位均為白云鵬先生徒弟)。
常寶堃和其他曲藝演員一樣,以極大的政治熱情為中國人民志愿軍獻上精彩的演出,受到全體指戰員的歡迎。在演出任務圓滿完成后的回國途中,1951年4月23日凌晨5時左右,突遇敵機掃射,常寶堃、程樹棠壯烈犧牲在朝鮮沙里院。天津市人民政府授予他們人民藝術家、革命烈士的光榮稱號。
常寶堃和程樹棠二位烈士的靈柩于當年5月12日抵達天津,由時任文化部戲曲改進局副局長馬彥祥、時任天津市文聯主席阿英等領導及二位烈士家屬到天津東站迎靈。治喪委員會由時任天津市委宣傳部長黃松齡為主任,阿英和白云鵬為副主任。委員30位左右,都是天津各界的代表人物。公祭日定于5月15日至5月17日,共3天。
公祭大會在天津第一公墓舉行,祭棚設在公墓門前。正中懸掛常寶堃、程樹棠二位烈士巨幅遺像和“為國捐軀”的橫額,祭棚四周掛滿挽聯素幛。胡喬木、周揚發來唁電,時任第一屆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慰問團總團團長廖承志、副總團長陳沂,田漢,時任天津市委書記兼市長的黃敬和各位副市長均有題詞。
前來公祭者莫不悲痛,尤其是常寶堃的師父張壽臣先生,撰寫祭文并親自誦念:
大哉長城! 壯哉常、程!
噩耗傳來,雷震心驚。
令人傷痛,令人心疼,
寶堃之死,使我痛不欲生。
想他幼年,如在目中,
那年你辭師,年方九齡,
處處可愛,不可多得的靈童……
朝鮮慰問,為國犧牲,
永垂不朽,萬古英風……
我要向你學習,師生反作師生……
張壽臣先生在云板聲中念時幾乎是一字一淚,眾人也都含淚聽著,最后張壽臣先生已泣不成聲了。3天公祭,每天除了有組織的公祭,還有一些自發而來的群眾,甚至還有年邁的老太太。常寶堃先生的生前藝友李少春、裘盛戎、袁世海、白鳳鳴、新鳳霞、言慧珠、李萬春等人也到現場悼念。至于曲藝界的京津兩地同仁更是不計其數。
當年5月18日出殯,天津文藝界舉行了聲勢浩大的誓師游行。儀仗隊由天津文藝工會組成,共有3個總隊,幾乎全市文藝工作者全部參加。四面銅鑼開道,金瓜鉞斧朝天蹬,200枝雪柳;一隊吹鼓手、一隊管弦樂樂師;雙人大杠,大紅緞子棺罩覆于棺上,兩抬杠上各有4條四五丈長的綢拂。黃敬和田漢親自執拂拉靈,廖承志、陳沂也親自送殯。棺木由公墓抬出,一直到國光影院結束,最后回到第一公墓。沿途路邊所站群眾成千上萬,現場群眾都心懷悲傷,更有人掩面而泣。
常寶堃烈士其人,其藝,其舍生取義的大無畏的革命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他始終是曲藝界的驕傲,也是文藝界的楷模。他值得我們廣大曲藝工作者所敬仰,我們永遠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