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初

孟加拉國成立50周年紀念日的前3天,一場火災來勢兇猛。
據法新社3月23日的消息,孟加拉國考克斯巴扎地區的羅興亞人營地發生火災。當時已有15人死亡,560人受傷,400多人仍然失蹤,至少1萬個避難所被毀。
3天后的3月26日,就是孟加拉國的獨立日與國慶日。剛好半個世紀以前的1971年3月26日,原東巴基斯坦宣布獨立,并于1972年1月正式成立孟加拉人民共和國。
“孟加拉”是個停留在諸多負面詞匯里的國家,颶風、水災、倒樓、罷工和選舉騷亂……還有貧窮。
但很多人不知道,偉大的詩人、哲學家泰戈爾就是19世紀的孟加拉人。那時候孟加拉還沒有一分為二(印度西孟加拉邦與東巴基斯坦/孟加拉國),泰戈爾在1906年的《我的金色孟加拉,我愛你》里盛情贊美自己的故鄉。這首詩也成為1972年孟加拉國獨立后沿用至今的國歌。

實際上,這個建國剛半個世紀的國家,如今早已不像泰戈爾描寫的那樣金光閃閃,除了金色稻田與河岸,它的底色更多嵌在灰與黑的混沌里。
地理上看,孟加拉就是一個生長在夾縫里的國家。它既不位于印度,也不屬于東南亞,而是正好嵌在南亞次大陸東北部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沖積而成的三角洲上,東、西、北三面與印度毗鄰,東南與緬甸接壤,南臨孟加拉灣。
似乎應允著某種大自然的初始動機,建國半個世紀以來,孟加拉國多年來一直在夾縫里生存。
水域是孟加拉國的命脈。作為水流出量世界第三高的國家,孟加拉被稱為“水澤之鄉”和“河塘之國”,稠密的河域僅次于亞馬孫河水系和剛果水系。發源于喜馬拉雅的恒河、雅魯藏布江,潤澤著這片土地,帶著遠古的足音流向大洋,承載著一個民族的信仰和文明。
但同時,三角洲將平原分割得支離破碎,境內地勢低洼、河流密布,大自然稍稍作弄,土地房屋就飽受摧殘。
夏季高溫、干旱、滑坡、洪澇等災害每年如期而至,從未缺席。迄今為止,最具破壞性的自然災害或許要數1987年的洪水。短短兩個月間,64個縣里有47個縣被襲擊,2000多人死亡,2萬公里道路、772座橋梁和涵洞被沖毀,千萬間房屋倒塌。


自然災害的頻發加劇了當地的資源匱乏,重中之重就是水資源。凈水能力差、儲水設備不全,讓孟加拉縱然降雨充沛、河流密布,也面臨著飲用水枯竭的問題。就像詩人塞繆爾泰勒·柯爾律治在《古水手之歌》里說的那句:“水,到處都是水,沒有一滴可以喝。”
孟加拉國沿海,尤其是中部和西南部的農村地區,由于鹽水入侵和地下水枯竭,農村社區經常不得不從遠處的水源取水。而過度抽取地下水,又讓水資源受到嚴重污染。據世衛組織2012年發布的公告,孟加拉國估計有3500萬至7700萬人長期飲用被砷污染的水。
缺水帶來饑餓與天災的同時,也滋生了大量的病菌。蚊蟲孳生事小,但幾乎每年都有登革熱病毒的侵襲,各種疾病長年累月在這個熱帶國度流行,不少人因染上痢疾喪生。
/孟加拉國估計有3500萬至7700萬人長期飲用被砷污染的水。/
而孟加拉的經濟模式十分單一,基本上依靠農業支撐GDP,頻發的水災,讓國民經濟不堪一擊。據聯合國統計整個國家有60%以上的人民尚未實現溫飽,接近35%的人處于絕對貧窮。
貧困與疾病像夢魘的雙生子,纏繞著在國民身上,讓這塊原本就脆弱的土地雪上加霜。
高度密集的人口,進一步加劇了貧困。總面積不足15萬平方公里的孟加拉國在世界排名第92位,顯著低于印度等周邊國家,但人口數量卻在世界所有國家中排名第八位。
提到東南亞的人口密度,很多人腦海里浮現“火車掛人”的場面,而比起印度,孟加拉國的“火車掛滿人”密度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孟加拉的交通需求十分龐大,但沒有一個完善的交通運輸體系。
據間,在孟加拉的首都達卡,火車行駛一公里需要30分鐘,滯澀的行車速度,似乎應和著艱難而緩慢的發展。
實際上,數百年前,孟加拉一度作為南亞次大陸經濟最發達、人口最稠密、文化最昌盛的地區。到近代為止,富饒的印度河谷被不少民族覬覦,包括葡萄牙人、荷蘭人、丹麥人、法國人,而成為最后贏家的,是英國人。
19世紀到20世紀中期,“孟加拉”泛指恒河三角洲地區的,與印度、巴基斯坦同屬于英國殖民統治下的英屬印度領土。泰戈爾筆下的“金色孟加拉”,指的就是那個黃金時代的加爾各答,彼時它還曾是南亞最大的城市。
而孟加拉的當地民族,也一直是南亞最古老的居民。12世紀,穆斯林入侵印度,沿恒河一路東進,將孟加拉伊斯蘭化。孟加拉逐漸發展成為穆斯林的聚集地。在孟加拉,伊斯蘭是政教分離的,政府是世俗的、開放的,因此,這個國家往往被稱為“溫和的穆斯林國家”。
在歷經磨難與跌宕后,今天的孟加拉,已經很難用“溫和”兩個字來概括。
1905年,英國人為了方便統治,將孟加拉分為東孟加拉和西孟加拉。東孟加拉是穆斯林的大本營,西孟加拉則聚集了很多印度教信徒。信仰的分裂與土地的分裂相伴,矛盾的種子在東西兩邊埋下。
沒幾年后,東、西孟加拉再次合并。然而,原本統一的孟加拉地區已經出現了不可逆的裂痕。1911年,殖民政府將首府從加爾各答遷往德里之后,加爾各答成為純粹的商業中心。
1943年的孟加拉饑荒,是印度現代史上唯一一場不是因為嚴重干旱而引發的饑荒。事件直接的起因是戰爭,日軍入侵東南亞引起恐慌,印度地區米價騰貴,而殖民當局錯誤的進口管制造成饑餓蔓延,營養不良和瘧疾蔓延,吞噬了300多萬人的生命。
/某種程度上,孟加拉也屬于亞細亞的孤兒。/
死亡太過于慘痛,已經萌生民族主義心理的印度人,內心燃燒著熊熊怒火。英國人在孟加拉“苦心經營”,然而民心盡失。

不可否認,縱使歷經磨難與挑戰,近年來,孟加拉的經濟發展全球有目共睹。自2016年至今孟加拉的經濟增長率連續保持在7%以上,國內標準的貧困人口占比已降至24.3%;人口增加到1億6305萬后,國民預期壽命也增長到72.32歲。
貧窮與災難,并沒有阻擋它前進的步伐。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古老民族孟加拉族人,身上流著祖先堅韌的血液,就像灌溉始終、生生不息的河流,嗚奏著生命的奔騰。
他們或許始終牢記著半個世紀前那個熱情昂揚的春天,解放之際,國父班加班杜對全國人民爭取獨立自強發出的號召:“我們將把每座房子都變成—座堡壘。”
然而,正如文首所說,由河流砌成的孟加拉,也_度毀于河流。一件事物帶來的禍福相依,不僅是水域,也在信仰與文化。
2020年是考驗世界的一年,在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面前,一個國家的應對之策,既是其治理模式的最直接反射,也是整個民族與社會精神內核的濃縮。
就在今年3月,孟加拉國舉行了數萬名信徒參加的大規模祈禱活動,祈禱戰勝新冠病毒。
當地基督徒不少因為信仰基督教而被政府拒絕援助,甚至于,當局一度認為基督徒從外國基督教機構得到很多支援,于是以此為借口拒絕為人們提供救濟援助。
羅大佑在名歌《亞細亞的孤兒》里唱道:“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
某種程度上,孟加拉也屬于亞細亞的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