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從治理模式來看,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在實踐中出現了傳統性與現代性不兼容的現象,導致部分基層政府較強的公共性與自主性和居民的弱公共性與弱自主性,農村社區治理面臨雙重治理困境。破解此困境,首先要轉變理念,實現傳統性與現代性理念的有機融合;其次要將技術驅動作為突破口,增強農村社區治理工作的現代性;最后要培育相關主體,重塑基層政府、社區和農村居民的公共性與自主性。
〔關鍵詞〕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傳統性,現代性,公共性,自主性
〔中圖分類號〕D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21)06-0068-07
在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加速推進過程中,可能會出現傳統性、現代性、公共性和自主性的強弱分化與交織,甚至會出現與城市社區治理完全不同的現代化困境。筆者在對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進行測度時發現,傳統性與現代性、公共性與自主性①更容易構成矛盾體,在某些時候有強弱之分、同向成長、互為對立的關系。那么,測度結果與現實情況到底怎么樣呢?農村社區治理能力是否會陷入雙重困境?其影響機理怎樣?這些均是本文要回答的問題。
一、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雙重困境識別
從政策文件和期刊文獻來看,直接以“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為題的文件和論文相對較少,因此,本文所使用的研究資料主要來源于“維普中文期刊服務平臺”“中國知網(CNKI)”“萬方數據”等數據庫的230篇文獻,來源于中共中央、國務院和相關部委的政策文件共12份,以及在重慶、四川、浙江、福建、遼寧、甘肅等多地農村社區實地訪談調查中形成的41份訪談記錄。
為了有效識別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困境的構成部分,本文運用Nvivo11軟件從搜集到的全部文獻中選取了200篇文獻進行開放性編碼、主軸性編碼與選擇性編碼,再用未列入文本編碼的30篇研究文獻、12份政策文件、41份訪談記錄對通過編碼得到的597個節點數和61個基礎概念、15個關系范疇一一進行檢驗,通過理論飽和度檢驗后,再把15個關系范疇與《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和完善城鄉社區治理的意見》中所界定的六種能力進行一一對應,進而設計出二三級指標,最后依據許寶君等人對社區特性的研究將55個三級指標的特征歸類為現代性、傳統性、公共性與自主性四類屬性。從現代性與傳統性內涵、公共性與自主性內涵來看,均有可能在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提升進程中形成矛盾和沖突,進而影響社區治理主體的能力提升。為了鑒別四大特性對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影響程度及可能發生的矛盾和沖突,筆者通過對歷時9個月總計收回的29個省份3160份有效問卷進行信效度檢驗后,運用層次分析法進行賦權,運用模糊綜合評價法對其進行識別。
從模糊綜合評價結果來看,得分最高的是傳統性(78.88分),公共性次之(78.27分),現代性位列第三(77.92分),自主性最低(77.77分)。由于傳統性與現代性偏重于場域中背景或整體情況的描述,是一種較為宏觀的狀態和一系列特征的集合,難以聚焦于各主體分析,因此在本文中對其進行整體比較分析。根據公共性與自主性的內涵,本文從政府、社區、居民三個主體進行考察,評估值也體現了三大主體公共性與自主性的得分。由于三個主體間相互比較時平均分只能表示其得分高低,而難以直觀體現其在該層面得分的相對強弱,因此本文分別在公共性層面與自主性層面對各主體得分進行標準化處理,得到如表1所示的結果。
從表1可以看出,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傳統性得分高于現代性,明顯區別于原子化程度較高的城市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實際情況。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理念、結構、行動呈現的封閉、內向和差序格局所致;另一方面,政府長期注重現代化基礎設施建設而導致農村社區信息化應用能力與依法辦事水平較低,進而使得法治化、科學化、規范化等軟性治理特征體現得較少。雖然不能據此判斷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陷入傳統性與現代性沖突之中,但是調研表明,傳統性與現代性的表征在“管”與“治”、“禮”與“法”、“拙”與“智”等層面常常使社區治理陷入現代化困境之中。
公共性強調治理主體以公共領域、公共空間、公共規則、公共交往、公共輿論、公共組織等為載體,以公平正義為實現目標,為同一公共空間的其他主體提供公共服務,因此它關注公共利益,注重公共精神和公共意識的培育。然而,農村熟人社會的陌生化和工具性差序格局的出現,使得一些農村社區內部的組織力與凝聚力逐步弱化,大量“無公德個人”更加關注“自己的利益”,導致政府的強公共性和社區的強自主性與居民的弱公共性、弱自主性在這些地方成為常態(如圖1),這種現狀與模糊綜合評價結果的標準化值基本一致。那么,各主體公共性與自主性的強弱差異具體有何表征?它們與傳統性和現代性沖突共同構成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雙重困境,這個困境形成的內在機理是什么?這些問題將在后面一一解釋。
二、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雙重困境的形成機理
當前的鄉村社會經歷“政黨下鄉”“政策下鄉”“宣傳下鄉”的現代化改造后,雖然現代化的元素與設施設備不斷改變著鄉村的“歷史感”和“當地感”,卻未能從根本上動搖農民對“道德正當性”的信念與對“禮俗秩序”的遵從。隨著一些農村社會“機械團結”土壤的分化與消失,社區認同的結構性與先賦性因素逐步瓦解,“弱關系”和“有限責任”在強化村民自主性意識的同時又消解著村民的公共性意識,時間和空間上的雙重斷裂仍然不可避免地使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陷入傳統性與現代性困境。
(一)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傳統性與現代性困境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農村地區廣泛建立起了政經社“三位一體”的管理體制,形成了適合于當時復雜社會關系的治理范式,行政權威逐漸取代民間權威并形塑了鄉村治理規范。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以及工具性差序格局逐漸形成,一些成員的工具性價值逐級遞減〔1〕71,傳統文化的教化功能逐步弱化,長期孕育積淀的具有鄉村專屬特性的傳統性元素偏居一隅。與此同時,因為農民的流動性增強、互聯網普及、法治宣傳力度較大等,法治、科學、民主等現代性元素對農村因血緣、地緣關系及自然倫理習性而形成的禮俗規范和“無為而治”策略產生沖擊,常常使得基層組織與治理主體在一些鄉村社會治理中,陷入是依法進行智慧管理還是依禮“無為而治”的困境。
1.“管”與“治”的理念沖突。從詞源來看,“管理”強調自上而下強制性約束,其權力來源于國家權力機關的授權;“治理”強調多元主體平等協商對話,其權力由人民直接行使,通過自治、共治的方式實現。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正式提出了社會治理命題,標志著黨政與社會的關系由政府包攬向政府負責、社會共同治理轉變,更加注重法治保障和多種手段的綜合運用。各級地方政府也陸續出臺了一系列的政策法規,建立了“農村法律顧問團隊”,通過公益法律服務體系的健全來滿足農村的法律服務需要。有關數據顯示,北京市延慶區自“法律門診——我來選”開診1年多來,85名“出診”律師為18個街鄉的居民提供法律意見和建議1399條、受理法律咨詢796次、接聽咨詢電話10996次,全區受益居民達4.5萬余人次〔2〕;浙江省縣級矛盾調解中心在2020年的半年內共接待群眾134.9萬人次、受理矛盾糾紛66.2萬件,化解成功率達到94.9%,群眾來信、來訪的總量較上一年同期下降28.6%〔3〕;貴州省余慶縣創造了“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難事不出縣、矛盾不上交”的矛盾化解在基層的“余慶經驗”,獲得了中央、省、市領導的高度肯定。由此可見,地方政府對農村地區的治理已經從科層制管理向“依法治理”轉變,并取得了較好的治理效果。
然而,農村社區面臨的治理問題遠非抽象的理論研究對象,它既有農村社區老齡化、空心化現狀,也有農民訴求多元化、非理性化特征;既有“民不告官”的傳統,也有低成本訴訟維權的期待;既有基層官員不折不扣執行上級命令和政策法規與簡單粗暴處理較多基層事務的沖突,也有體制性困境與個人發展意愿的不協調情況。因此,地方政府在面對中央一再強調還權賦能的戰略設計時卻苦于社區干部與居民無力承接的尷尬局面。盡管許多鄉鎮(街道)借鑒楓橋經驗,努力“找回群眾”、探索“新婦女運動”、成立“共建共治委員會”等,大力培育社區居民自治意識,提升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但是社區“無人”(意指嚴重的空心化)和居民自主性的缺失,使得農村社區治理習慣于依賴行政性命令,“四個自我”(即基層群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督)與“四個民主”(即村委會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難以落實。于是,一些基層政府為了完成上級任務,以“行政決策”代替“民主協商”迅速推進農村社區治理,創新性地設計了“五步工作法”“六步議事法”“12345+N治理機制”等,以此對外顯示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的進步,出現了農村社區治理的居民參與能力現代化評估值高達80分的虛高現象②,而依法辦事、矛盾化解、信息化運用等能力的現代化程度與居民參與能力的分值相差5分之多,部分三級指標更是相差10分左右。顯然,居民一方面需要社區治理的“四個民主”權益,卻又因職業流動和傳統觀念而放棄,“自愿”接受管治,另一方面又因“權利意識覺醒”而主張自治、不滿意基層政府主導的創新性治理路徑;鄉鎮(街道)和社區受資源約束而選擇成本較低的便捷性管制路徑。正是“管”與“治”的理念沖突和實踐沖突,促使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公共選擇傾向于尋求傳統性與現代性的平衡。
2.“禮”與“法”的制度摩擦。傳統禮治秩序是實現農村社區長治久安的主要方式。傳統農村社區的鄉土性使其運行具有高度的穩定性,通過血緣、地緣結合而共同居住在同一社區的農村居民按照約定俗成的村規民約、禮節風尚等共同構建起傳統農村社區治理的禮治秩序,形成一種禮治社會。禮治秩序雖系約定俗成的非正式化制度,但其在維系整個鄉土社會的秩序、回應群眾對于公正的訴求上始終扮演著“軟法”的角色。隨著社會的變遷與發展,傳統農村社會結構逐漸分化,從封閉、內向的社會關系朝著開放、流動演變,農村社區現代化成為必然趨勢。雖然農村社區的生產生活、人員關系和思想觀念方面相較于以往都有了較大改變,但合理的村規民約與合乎“禮俗”的基本訴求并沒有太大變化,“禮治”仍在鄉村社會中處于重要地位,具有較高的權威。訪談中部分農民認為,農村干部的法律意識、規范運用法律的技術還有待提高,在此之前,由民間自我調解矛盾糾紛和村規民約發揮約束功能是最優選擇。
調查顯示,部分條款合理卻不合法的村規民約與剛性的法律條文有所沖突(比如村民有鄰里糾紛,將取消村莊福利分房與集體分紅等),是制約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制度性因素。對此,國家以“七五”普法和鄉村振興為契機,將農村社區治理全過程納入法治化軌道,后來以楓橋經驗為基礎在全社會推行自治、法治、德治相融合的鄉村治理體系,認可約定俗成的風俗、文化或是權威的社區精英作為維持農村社區治理秩序有效工具所發揮的正向作用,以及村規民約作為“軟法”的積極意義,避免農村社區傳統治理制度瓦解、現代治理秩序尚未形成而帶來的農村社區法治權威不足、法律規范不適應等突出問題。費孝通認為,現代性在消解傳統性的同時重塑了傳統本身,但是“在鄉土社會蛻變的過程中,原有對訴訟的觀念還是很堅固地存留在廣大民間,也因之使現代的司法不能徹底推行”〔4〕95。在這種“有法無治”狀態下,農村社會停留在物質文明的現代性上,思想觀念、認知態度、價值取向、行為模式仍然是非理性的,農村社區治理的載體與文化內涵是分裂的。因此,在“禮”與“法”的制度摩擦中實現道德共識與專業法律、便捷性與程序性、情感性與制度性等不同維度的平衡,通過禮治與法治的融合來破解傳統性與現代性困境,成為提升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路徑。
3.“拙”與“智”的工具碰撞。社區治理的“拙”是相對于“智”而言的,一方面體現為治理主體的互動行為依賴熟人社會的關系網絡,通過差序格局構建治理網格,越是格局的邊緣,治理效能越差;另一方面體現為治理主體憑借民間權威地位和沒有經過系統整合的信息而隨機應變地處理社區事務。“智”是基于互聯網、物聯網、云計算等信息技術形成的大數據平臺整合的信息網絡,對社區進行源頭治理、系統治理、依法治理、綜合治理。“拙”依靠群眾路線可以有效整合農村社區的治理資源,將傳統文化制度的優勢轉化為治理效能,“智”則可以提升治理效率、降低治理成本,兩者的整合有可能會帶來社區治理的根本性變革。但是,一些農村社區的治理主體更傾向于依靠經驗、關系網絡頻繁地走訪群眾、深入了解群眾需求,拉近社區與居民之間的距離,從而以樸素且富有溫度的方式凝聚人心,贏得農村社區居民的認可與支持。因而往往會出現農村社區智慧建設程度偏高,但信息資源整合程度偏低的兩極化現象,影響了治理效能。
“治理有效”是鄉村振興的關鍵突破口,《關于加強和完善城鄉社區治理的意見》和《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均強調,要“依托信息化的治理技術來提高農村社區治理水平”,通過信息技術創新的擴散效應、信息和知識的溢出效應、數字技術釋放的普惠效應來提升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水平。因而,多數基層政府強化了基礎設施建設,增加了人臉識別系統和信息系統的身份驗證功能,卻在農村社區面臨更多公共信息安全和個人隱私權限方面的質疑與挑戰。農村社區居民更傾向于通過傳統的入戶通知和宣傳欄公開等方式知曉公共事務與信息,從而形成面對面的情感交流與及時溝通,這就直接導致信息化基礎設施建設逐年遞增,但信息資源整合與智慧應用能力未能同步提升。另外,在治理實踐中,部分社區干部輕視甚至拒絕智慧治理,認為智慧治理增加了技能學習與更新時間,增加了做臺賬的重復勞動,“便政府”卻“不便”社區及時了解與回應居民訴求,進而棄“智”用“拙”。顯然,現代化治理理念的缺失導致了“拙”“智”之爭,加劇了農村社區治理的傳統性與現代性困境。
(二)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公共性與自主性困境
公共性是分析社會現象的一個概念性工具,它揚棄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對立,同時也強調人們在廣泛的交往實踐中實現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但現代社會是一個“脫域的共同體”,由于脫域機制的存在,人們的社會關系逐漸脫離原來的生活單位〔5〕18-26。在此背景下,以公共服務、公共交往、公共精神等為核心的農村社會公共性日漸式微,公共性的彰顯與公共性問題構成了農村社會發展的矛盾與張力,這一悖論成為新時代人與社會發展的焦點問題〔6〕。在農村社區“公共性消解”與“公共性空心化”的同時,農民的個體意識也越來越強,既疏離社區公共事務,又反感“村官自治”,這就為基層黨建引領、政府主導的農村社區治理提供了強自主性空間,卻又使得基層減負降壓成為形式。
1.政府強自主性與社區弱公共性。長期以來,一些鄉鎮(街道)政府根據自身的利益取向,把村兩委看成自己的下屬組織,將其納入行政框架,使之承擔大量公共事務與公共責任,比如治安維穩、居民經濟數據采集、安撫上訪人員等,基本不需要征得村社同意就可以實現,具有很強的自主性。尤其是取消農業稅以來,基層政府通過確立各類責任清單,以及與部分村社簽訂目標管理任務書的形式將公共責任下沉,而作為公共事務與公共責任承接者的村社卻并不能同時擁有與之相匹配的經費與權力。由于基層政府遠離權力中心,法律制度的約束效力較弱,這種長期的強自主性往往因異化后的常態特征而被村社與居民看作是合理的,導致基層政府因其強大的行政力量而輕松脫域。
社區作為基層治理的基本單元,是居民守望相助的共同體。一些農村社區兩委作為治理的核心主體和基層行政末梢,需要上傳下達和應付各級檢查、評比,無暇顧及居民關心的村集體“資產、資金、資源的管理使用與處置”“村級公共服務”“村莊治理”等事務,大大減弱了社區公共性。從社區公共空間的供給與使用情況來看,黨群活動中心、幼兒園、農貿市場、停車位等公共空間存在供給不足與供給過剩并存現象,大部分居民不清楚社區公共資源分布與產權擁有情況,使這些公共資源無法發揮應有的社區凝聚功能;從居民參與情況來看,有些社區工作人員傾向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為邏輯,尤其是農村社區空心化以后,能大包大攬“替民作主”的堅決不“麻煩”居民,這樣還可以節約電話和各類APP溝通所發生的交易費用。再加上人們對農民天生就不具備集體行動理性的認知,更不愿意將有限的時間和精力放到群眾中,間接扼殺了居民參與社區治理的通道,導致社區脫域和政府強自主性與社區弱公共性的沖突。
2.社區強自主性與居民弱公共性。調研顯示,農村社區居民對于“參與社區議事活動”“清楚每次投票目的”“了解社區工程”等問題的給分普遍偏低,這種現象至少表明社區包攬大小公共事務和居民漠不關心社區發展導致治理懸浮。根據《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與《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規定,村(居)民委員會承擔“社區服務”和“社區管理”兩項基本職能,協助公共衛生、計劃生育、優撫救濟等相關工作。但是,社區在行政化導向下,幾乎包攬了社區內所有的行政事務、公共事務,以致大多數居民在訪談時均不了解社區工作的內容、意義與目的,以及自己參與的價值何在,這就使得農村社區居民日益原子化,社區治理成為基層組織的“獨角戲”,并表現出越來越強的社區自主性。
在當今社會,農民流動性增強,生活方式與價值選擇多元,原來從村社等地域性團體中尋找個體存在的價值與心理認同逐漸被公平分配社會資源和社會機會的權利訴求所取代,工具性差序格局中心的成員日益成為實現個體利益的關鍵目標。在市場經濟洗禮下,農民也是理性經濟人,有些人的自我中心主義泛濫,導致傳統公共道德力量日趨式微,新型公共文化不被居民認同和接納,公共利益無人守護。盡管基層政府和社區都具有較強的自主性,但由于缺少居民參與公共治理的平臺,缺乏對居民公共意識和公共精神的培育,進而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公共精神成長的深厚社會土壤,以致村莊道路修建涉及的樹木、農作物移栽等有時候都成為農民與基層政府討價還價的對象。農村社區居民個人主義和理性主義的強化抑制了社區公共性的成長,使得公共政策的推行和公共問題的解決遇到一些困難。
3.政府強公共性與居民弱自主性。在公共管理視域下,政府是公共價值的天然代表者和維護者,有義務遵循“底線共識、權責對等、合乎法律”原則,通過“制度、教育、文化整合”來促成現代公共意識的構建,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和善治良序〔7〕。21世紀以來,我國各級政府著力于市場經濟秩序等維護性公共服務和教育醫療等社會性公共服務質量改善,從政治民主、社會平等、以人為本等方面來構筑國家(政府)軟實力。然而,對于發展型政府來講,對行政效率的追逐往往大于傳統公共性的公益性核心,各級政府往往在保證行政高效率與基本公平性中產生悖論。為此,國家逐步深入推進“放管服”改革,向基層還權賦能,促進多元主體參與社區治理,通過不同主體之間優勢互補,向群眾提供多層次、全方位的公共服務,滿足居民的現實需要,進而實現整個社會的良性發展與動態平衡的治理目標,彰顯出了政府強大的公共性價值。
隨著現代化和農民市民化進程的快速推進,民主、平等、理性等價值觀越來越被農村居民廣泛接受,以強制性為特征的政府公共性對部分居民來說變得無足輕重。盡管居民對“四個民主”與“四個自我”高度關注,卻未能體現在行動上。筆者在調研時發現,在社區事務方面,很多農村社區如果不給居民發錢的話,參與者就廖廖無幾。一方面,由于農村社區的年輕人幾乎都外出務工,在地緣與業緣上脫離了原有社區,鄰里關系越來越淡漠;社區活動多為選舉、娛樂性活動,較少涉及居民切身利益的公共活動,“我為什么要參與”成為居民思考較多的話題;農民對于政府主導社區的刻板印象使其主動退出社區治理,產生“我不參與,我不失落”的心理。另一方面,由于繁重的生產生活負擔和對閑暇時光的追求,部分農民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參與社區事務,無法在社區形成一種較為密切的人際關系。更為重要的是,農民即使愿意參與社區事務,但一些處于渙散狀態的基層組織也無法組織有效的活動和搭建有效的平臺,社區的認同感、歸屬感弱化,凝聚力和向心力消解,居民脫域成為必然。顯然,面對政府的強公共性行為,居民既要求政府廣泛放權,卻又不愿意履行主體責任,在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中呈現弱自主性特征,甚至與居民的弱公共性之間也存在多種沖突,使得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陷入困境。
三、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雙重困境的破解之策
《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指出,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主要目標是:“力爭用5年左右時間,建立起黨組織統一領導、政府依法履責、各類組織積極協同、群眾廣泛參與,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基層治理體系,健全常態化管理和應急管理動態銜接的基層治理機制,構建網格化管理、精細化服務、信息化支撐、開放共享的基層管理服務平臺;黨建引領基層治理機制全面完善,基層政權堅強有力,基層群眾自治充滿活力,基層公共服務精準高效,黨的執政基礎更加堅實,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明顯提高。在此基礎上力爭再用10年時間,基本實現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國特色基層治理制度優勢充分展現。”〔8〕因此,檢視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并識別其困境,以及針對困境提出有效的解決方案,對于實現治理現代化總體目標至關重要。
(一)轉變理念,實現傳統性與現代性理念的有機融合
面向現代化的農村社區已經不同于傳統農村社區,其所呈現出的復合性、開放性等新特性及其在長久歷史中保留下來的民俗性、樸素性等,都決定了農村社區必將成為一個多元復合的有機整體。隨著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的加快,農村社區治理工作的轉型勢在必行。因此,農村社區治理需要擺脫傳統鄉村社會多元主體或者單一行政主體自行治理的單向式思維。一方面,要始終堅持黨建引領,加強黨對農村社區發展治理的全方位領導,以黨心聚民心;逐步實現基層政府職能的歸位,明確公私邊界,真正實現還權于民,進而提升農村社區依法治理能力。另一方面,要促進多元主體參與,匯聚多方治理力量的新理念來指導工作,在多種力量協商、協調的過程中收集個性需求與創新思路,進而避免基層政府、社區和居民同時脫域的問題;同時,要培育多元主體的民主協商精神,達成社區治理的傳統性與現代性理念的有機融合。
(二)將技術驅動作為突破口,增強農村社區治理工作的現代性
現代化是一個系統的變革過程,其中科學技術的繁榮是現代化的特征之一。隨著現代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手機、電腦等信息設備已經普及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并且讓居民們的生活彼此聯系起來,廣大農村社區也不例外,這為治理工作的開展提供了有力支持。在農村社區治理過程中,要充分利用現有的信息技術手段,在萬物互聯思維的引導下,著力提升農村社區治理的便捷化和精準化水平,打破時空壁壘,實現與基層群眾的無縫對接,高效回應群眾訴求,處理突發問題。比如,著力建設線上社區治理平臺,優化網站設計,在網絡上開放更多的信息資源,提升各項審批工作的聯動協調水平,讓群眾盡可能在一個網站上解決相關問題。與此同時,針對農村社區的特殊性,應該從以發展帶動治理的維度入手,指導農民運用新的技術手段發展生產,推動相關產業建設,以技術手段帶來的經濟效益撬動農村社區的治理工作,在“智慧”的引領下實現發展與治理的同頻共振,通過科學技術來促進傳統性與現代性手段的有機融合,加速農村社區治理的現代化進程。
(三)培育相關主體,重塑基層政府、社區和農村居民的公共性與自主性
公共性與自主性的內涵表明,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涉及基層政府、社區和農村居民等多個主體,因此,重塑這些主體的公共性與自主性是實現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關鍵環節。從基層政府來看,“還權賦能”“減負降壓”等是基層政府厘清自己與社區兩委邊界的核心任務。只有避免大量公共事務和公共責任的下沉,減少行政命令阻礙社區自治的源頭,才能保留和尊重社區的自主性空間。同時,基層政府也要嚴格遵守《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大力引導和支持社區的“四個自我”和“四個民主”,這樣才能激發社區治理的群眾性和社會性。從農村社區來看,需要更加積極培育農村社區居民的公共意識和公共精神,培育維系農村社區居民之間以及農村社區居民與社區之間的情感和精神紐帶,比如鼓勵社區特色文化的打造和弘揚,增強居民對本社區的榮譽感和自豪感,進而主動提升公共性與自主性。在農村社區治理中,社會組織參與較少是影響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因素。事實上,農村社區中的民兵隊、巡邏隊、環衛隊等組織均可通過政府購買公共服務的方式進行培育,進而提升社區居民的參與能力。從社區居民來看,需要增加線上線下和大數據平臺等現代性治理手段來引導農村社區居民有效表達他們的治理需求和服務需求,通過民主化的渠道和方式來提高農村社區居民對社區公共性的情感認同〔9〕。另外,還需要挖掘社區鄉賢等精英群眾的帶動作用,比如有針對性地提供法律咨詢、教育咨詢,有意識地樹立道德模范、社區文明人,來激發居民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熱情。
事實上,在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中,不僅有傳統性與現代性、公共性與自主性帶來的矛盾和沖突,甚至還會有其他因素的影響,但本文僅僅基于筆者搜集到的文獻進行數據挖掘和評估的結論來思考破解之策,立足于新時代新要求來思考如何探索出一條適合居民需求的新路徑以減少雙重困境帶來的治理弊端,從而有效推動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前進步伐。另外,在研究中,還應當運用科學規范的研究方法,從農村社區實際出發,系統性地探討經濟發展水平、農村社區治理體系、干部隊伍等因素是否成為雙重困境形成的另一誘因。只有全面把脈和準確診斷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雙重困境的形成機理和影響因素,才能有效破解公共性與自主性、傳統性與現代性的雙重困境。
注釋:
①傳統性是指個體在傳統文化的要求下所具有的認知態度與行為模式;現代性是指科學、人文與法治精神,以及自由、平等、民主的理念;公共性是指農村社區治理主體在現行社會治理體制之下,以社區共同利益為目標,采取集體行動以制約公共權力并保障社區公共物品有效供給的行政治理過程的公平正義,以及社區居民人際交往、公共安全的空間正義,進而形成與私人性相區別的社區公共生活的共同認識和組織準則;自主性是指行動主體力圖擺脫各種束縛與限制而作出事實行為的價值選擇和決斷能力。
②分值來源于筆者對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評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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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EB/OL〕.http://www.gov.cn/zhengce/2021-07/11/content_5624201.htm.
〔9〕嚴火其,劉 暢.鄉村文化振興:基層軟治理與公共性建構的契合邏輯〔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02):46-51.
責任編輯 周 榮
〔收稿日期〕2021-07-27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農村社區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雙重困境及破解機制研究”(19BZZ069),主持人衡霞。
〔作者簡介〕衡 霞(1973-),女,四川綿陽人,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農村社會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