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景麗
紀時制度可追溯到殷商時期,至秦漢時期,已經出現了十二時制、十六時制和十八時制。 20 世紀70 年代以來,居延地區發現的大批漢簡中也出現了較多反映紀時的詞匯。 本文以 《居延新簡集釋》(以下簡稱《集釋》)所提供的一批居延新簡為例,通覽全七冊《集釋》,統計了西漢居延地區的紀時名稱,并對漢代的紀時制度進行探討。
居延新簡是1972—1982 年,甘肅省考古工作者調查并發掘肩水金關、甲渠候官、甲渠隧第四塞遺址期間出土的漢簡。 《集釋》 是對1972 年至1974 年出土于內蒙古額濟納旗甲渠候官遺址和第四隧等的8419 枚漢代簡牘的重新整理和釋讀,筆者通覽《集釋》并對這一部分新簡中出現的紀時名稱進行了整理。 據不完全統計,共出現約28 個名稱, 這些名稱反映了居延邊塞乃至整個漢代的紀時特點。 (表1、表2)
《中國簡牘集成》(以下簡稱《集成》)中認為“‘夜半’ 作為一個時稱大概相當于今夜晚十二時至凌晨一點三十分”[1]。 夜大半 “指整個夜半的盡時”[2]248,是三十二時制里的單獨一個時段,在三十二時稱木牘①1992 年出土于敦煌懸泉置遺址,簡牘長10.7 厘米,寬2 厘米,記載了三十二個時稱。中出現,在其他漢簡中很少使用。
漢簡中曾出現 “雞鳴”“雞前鳴”“雞中鳴”和“雞后鳴”,但在《集釋》里,筆者并沒有發現“雞中鳴”。 “‘雞前鳴’‘雞中鳴’‘雞后鳴’在居延漢簡中反復出現, 但是卻未有一個例子出現于傳世文獻之中?!盵3]36實際上,“雞前鳴”“雞中鳴”和“雞后鳴”是對“雞鳴”的精細劃分,“在大多數情況下,則更多地使用‘雞鳴’而不再細分”[4],時間相當于今時的兩點半至四點。
“平旦”,“旦”在日出之前,《集釋》中講“平旦”為“漢十六時制之一,約在早晨四點半至六點”[5]。“日旦”,陳夢家認為和“平旦”屬于一事。
“日出”在“旦”之后,這一時段大約是今時的六點至七點半[4]。
《集釋》:蚤食“約為今七時半至九時……古人白天進兩食,上半天叫‘食時’,下半天叫‘餔②餔,古通“晡”。時’,在‘食時’之前叫‘蚤食’”[6]。
“食時”在“蚤食”之后,“日未中”之前,大約為今時的九點至十點半。
關于“食坐”的解釋說法不一。陳夢家認為“食坐”是“食時”的異稱:“‘食塵’或即‘食時’……塵或時之異體,待考。 ”[2]249尚民杰認為“‘食坐’當為‘蚤食’或‘食時’的異稱”[7]。 曾憲通否定了陳夢家的說法,從“坐”的本意上解釋,“坐”為“止”之意,“餔坐、食坐或指餔、食即將終止之時”[8]。 筆者認為,“食坐”和“餔坐”分別是“食時”和“餔時”之后的一個細小的時段。
“禺中”即“隅中”,時間大約在今時的十點半
至十二點?!叭罩小笔钦缫欢螘r間,大約是今時的十二點至十三點半。

表1 《集釋》中出現的紀時名稱及出現次數

表2 《集釋》中出現紀時名稱的部分簡牘內容及出處
“餔”即“餔時”,約指今時的十五點至十六點半,“下餔”相當于今時的十六點半至十八點,其與“餔時”均為十六時制中的單獨時稱?!梆J坐”在“餔時”之后,“相對于‘餔時’之后小坐休息的時間”[9],并不通用。 陳夢家將“參餔”歸入“夜食”,“上午之食時分別為蚤食和食, 猶下午之食時分別為餔與下餔,至晚間則只有夜食或莫食、參餔食”[2]240。 “餔后”應是“餔時”之后的一個時間段。
“日且入”指太陽將要落下的時候,《集釋》指“約今十八點至十九點三十分”[10]。 “日入”在“昏時”之前,是指太陽落山時的一段時間?!都尅贩Q:“《集成》一二(頁一三)為十六時稱之一,約今十八點至十九點三十分。 郝樹聲、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頁八四),‘日入’同‘日出’一樣,是一個很重要的坐標,也是十二時制稱謂之一,相對于酉時?!盵11]653從《集釋》的解釋看,兩個時稱對應的時段相同,但是“日且入”和“日入”時間略有先后,并不屬于同一時段。 關于“日未入”,張德芳解釋:“從字面上講,‘日未入’和‘日且入’,字意有很大的差別,但實際上兩者可能指同一時段。 ”[4]如果兩者指同一時段,那么“日且入”當屬于三十二時制,根據任杰的推算, 時間大約是今時的十六點三十分至十七點十五分[12]。
“昏時”也稱“黃昏”,為太陽落下后,天色尚未黑的一段時間,“漢簡昏時在日入時后,故異稱為夜昏時”[2]250。 桑榆:“日落時光照桑榆樹端,因以指日暮。”[13]《集成》指:“桑榆時乃時辰昏時之別稱?!盵14]“昏時”“夜昏”“桑榆”三者相同,時間相當于今時的十九點半至二十一點。
“夜食”在“昏時”以后,在“人定”以前?!澳菏场笔侵竿盹?,和“夜食”相同,時間約在今時的二十一點半至二十二點半。
“人定”,指夜深人靜時分,約在今時的二十二點半至零點這一時段。尚民杰認為“夜少半”是“人定”的異稱,“ ‘人定’之名在十二時段名稱中仍被保留,其后與‘夜半’相接,屬于較為常見的時段名稱”[7]。
“漢時除了一晝夜有十六時制或十二時制外,又有一夜五分的所謂‘五夜’之俗,將一夜分為甲、乙、丙、丁、戊五個階段?!滓怪小侵浮滓埂@個時段之中。 ”[11]653
以上紀時名稱在漢代都有使用, 但是在漢簡中的出現頻率并不相同, 有可能是由于漢簡中記載的官文書內容和日常生活的性質不同, 使用的紀時名稱比較固定,抑或是一些名稱極其細小,人們本就普遍很少使用。 雖然名稱較多,劃分細致,但并不是一種紀時方法。
對于漢代的紀時法學術界眾說紛紜, 主要有十二時制、十六時制、十八時制等。
十二時制是將一晝夜劃分為十二個時段,關于它的起源,宋會群、李振宏在《秦漢時制研究》中說:“陳夢家、 陳久金先生都認為這種紀時方法開始于王莽時期或元帝以后的西漢晚期, 但秦漢簡牘及文獻資料都證明, 十二時制的實行早于西漢。 ”[15]張德芳認為:“就漢簡的記載看,兩漢時期的敦煌乃至居延地區并未實行十二時制, 而是十六時制。 ”[16]
《左傳》中曾提到十二時制的部分名稱,杜預對其補注:“日中當王,食時為公,平旦為卿,雞鳴為士,夜半為阜,人定為輿,黃昏為隸,日入為僚,哺時為仆,昳為臺。 隅中,日出缺。 ”[17]
《淮南子》中將一晝夜劃分為晨明、朏明、旦明、蚤食、晏食、隅中、正中、小還、餔時、大還、高舂、下舂、縣車、黃昏、定昏等十五個時段,其先后順序如下:“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謂晨明;登于扶桑,爰始將行,是謂朏明;至于曲阿,是謂旦明;至于曾泉,是謂蚤食;至于桑野,是謂晏食;至于衡陽,是謂隅中;至于昆吾,是謂正中;至于烏次,是謂小還;至于悲谷,是謂餔時;至于女紀,是謂大還;至于淵虞,是謂高舂;至于連石,是謂下舂;至于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馬,是謂縣車;至于虞淵,是謂黃昏;至于蒙谷,是謂定昏。 日入于虞淵之汜,曙于蒙谷之浦,行九州七舍,有五億萬七千三百九里,禹以為朝晝昏夜?!备哒T注云:“自旸谷至虞淵,凡十六所,為九州七舍也。 ”[18]根據高誘所注,自旸谷日入,至虞淵日落,一晝夜應為十六個時段。 張帆在其碩士論文中亦提出了這個疑問,稱“似乎《淮南子·天文訓》所記的時制有缺失,應為十六時”[3]52,并將“日入”作為第十六個時段,以補齊十六時制。但是“黃昏”是在日落之后天尚未全黑時,“定昏”則是日落天黑以后,“日入”應在“黃昏”和“定昏”之前,不應在其后,故其討論有失準確。 張衍田也論述了《淮南子》中的十六時制,并將“夜半”加入到《淮南子·天文訓》提及的十五個時段之中,補齊了十六時制[19]。
張德芳先生根據漢簡中出現的名稱, 列出十六個出現頻率最高的紀時名稱,并認為應是“兩漢時期河西乃至敦煌地區十六時制的具體名稱。 如果按一晝夜早晚的順序來排列,應該是:平旦、日出、蚤食、食時、日未中、日中、日失、餔時、下餔、日入、昏時、夜食、人定、夜半、雞鳴、晨時。 每個時段90 分鐘”[16]。
尚民杰得出的結論是:“雖然在秦簡中已經出現了十二時制名稱, 雖然當時在一些地區已經實行了十二時制,但直到西漢時期,紀時制度大約仍以十六時制為主。 ”[7]
張衍田綜合了《史記》《漢書》《后漢書》中提到的時辰名稱,提出依次有“夜未半—夜半(夜中、中夜)—夜過中—雞鳴—晨(乘明)—平旦(旦、旦明、昧旦、平明)—日出—蚤食(旦食)—食時(食)—日未中(日將中)—日中(正中)—日昳(昳、日昃)—晡時(晡、餔時、餔)—下晡(下餔)—日入—昏(夕)—暮食—人定”[19]十八個名稱。
而在漢代簡牘中出現的名稱, 根據陳夢家撰的《漢簡綴述》中的綜述,依次有夜半—夜大半—雞鳴—晨時—平旦—日出—蚤食—食時—東中—日中—西中—餔時—下餔—日入—昏時—夜食—人定—夜少半[2]245-248。
兩者除“雞鳴”之前的幾個時段不同外,其他大體相同,只是名稱略有出入。
除以上時制外, 根據敦煌懸泉置出土的一枚三十二時稱木牘可知,漢代還存在著三十二時制。三十二時稱木牘共四欄,第一欄二行,第二、三欄五行,第四欄六行。 釋文如下:

“根據木簡牘首大字所書‘十月十二月’可知,這一套三十二時稱體系為冬季三月所行用。 也就是說,木牘所紀時制是隨季節而變化的。 ”[12]可見,這一時制并不是固定的, 是當時人們因生產生活的需要對時間進行的靈活精細的劃分。 張德芳先生曾詳細統計了河西地區出土簡牘中對這三十二時稱的使用情況[4],在居延舊簡和新簡中都沒有見到完整的三十二時稱, 這可能反映了三十二時制的使用范圍并不廣泛。
五夜是漢代人們對夜間劃分的時段,將一夜劃分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五個時間段,五夜即五更,陳夢家講道:“五夜之制相沿至于魏、晉及其后……漢代歷家以十二支分十二時,并以五天干名五更。 ”并且還認為:“漢代昏時以后為夜……夜食、人定、夜少半、夜半、夜大半分別相當于甲、乙、丙、丁、戊五夜……五夜盡即五更盡。 ”[2]256
學者們對于秦漢時制問題看法雖各有不同,但是大多都傾向于西漢時期使用的是十六時制。張德芳主張兩漢河西地區的時制為十六時制,陳夢家撰的《漢簡綴述》列出了十八時制的順序,兩者比較看,十八時制比十六時制多出“夜少半”和“夜大半”。 筆者認為“夜少半”和“夜大半”應當是對“夜半”前后時間的具體劃分,和“雞鳴”前后的“雞前鳴”和“雞后鳴” 兩個時稱類似。 如果按陳夢家所說,根據“夜少半四分”和“夜大半三分”看夜大半、夜少半是兩個單獨時段,那么從“雞前鳴七分”和“雞后鳴九分”看,二者也是一個單獨的時段,也應加入到時制的順序中去,但是無論是十六時制還是十八時制,都沒有“雞前鳴”和“雞后鳴”。因此,也不應把“夜少半”和“夜大半”看作時制里的單獨名稱。 所以,根據居延新簡中提到的時制,筆者認為西漢時期居延地區的紀時方式應當是十六時制。其他名稱的出現應是人們為了生活、生產的方便,進而將時段精細化的結果。
根據以上幾種紀時順序,可以將《集釋》中出現的時間名稱進行排序并補充,依次為夜半—雞鳴—[晨時]—平旦—日出—蚤食—食時—隅中—日中—[西中]—餔時—下餔—日入—昏時—夜食—人定,共十六個名稱,筆者并未在《集釋》中發現“晨時”和“西中”,故加以補充。 十六時制中每個時辰相當于現今常用的二十四小時制的一個半小時,可與二十四小時大致對應,具體對應情況如下:

夜半0:00—1:30日出6:00—7:30日中12:00—13:30日入18:00—19:30雞鳴1:30—3:00蚤食7:30—9:00西中13:30—15:00昏時19:30—21:00晨時3:00—4:30食時9:00—10:30餔時15:00—16:30夜食21:00—22:30平旦4:30—6:00隅中10:30—12:00下餔16:30—18:00人定22:30—0:00
此外, 還并行使用著如將一夜劃分為五個時間段的“五夜”之俗,可以看出,古人的紀時方法并不是固定統一的,不同的語言、生活習慣、地區、季節有不同的劃分方法,對一晝夜的劃分有粗有細,但是時間的大體劃分是相似的, 他們根據太陽的運動規律,根據自身飲食規律等,創造出一個名稱來描述某一時段,久而久之,就約定俗成地成為一個地區常用的紀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