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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相

2021-05-27 04:08:28云亮
當代小說 2021年5期

那次和張秉奮一見面,他就又搖頭又擺手地說,老云,以后不能和廖挺能那小子來往了,他是屬×的,和咱犯沖!張秉奮之所以跟我說“咱”,是因為我和他同歲,稱我老云,就有些扯淡了,那時我們也就三十來歲,離老還遠著呢。記得剛聽他這樣稱呼我的時候,以為他是和我開玩笑,便以玩笑的態度應著,后來發現他是真誠的,也就端正態度以誠相待了。以“老”相稱,大多都有一種友好的情愫在里邊,這是我自己琢磨的,沒跟人交流,也沒查閱資料,老朋友、老伙計、老搭檔、老相好……哈,不瞎扯了。張秉奮喚他老婆也用一個“老”字,他老婆姓姜,他喚她老姜。就憑這一點,對他喚我老云也不應該有什么不良反應。

我和張秉奮的關系,一開始是因為利益,有了交情之后,看似利益淺淡了,實際上彼此正以更大的利益回報對方。廖挺能就是我當做利益回報給張秉奮的。與現在一樣,那時我也是單身,原因就不說了吧。我住在洛鎮,工作卻是在鄰鎮中學,讓工作和生活分居兩地,是我有意為之。說到工作,自然會想到單位,談到單位當然推不開人與人之間那些狗撕貓咬的糗事,工作可以影響心情,但我不想讓工作影響到生活,所以刻意將二者分開了。我在洛鎮住的地方離鄰鎮中學大約二十來里地,二十來里是我設置在生命中的一個絕緣層,差不多把我變成了兩個人。

三十來歲還是單身,生活該有點什么陪伴吧,對,是一臺17英寸的鉑灰色TCL電腦。據不完全了解,那時,整個洛鎮鎮上只有兩臺電腦,一臺是我的,另一臺是張秉奮家的,所以我倆走到一起是有一定機緣的。張秉奮家是租賃的沿街門頭,開了個文印店,店主是他老婆老姜,他在鎮上的煤礦子弟學校教書,業余為老婆招攬生意。說是業余,其實大部分甚至絕大部分精力都傾注在這方面,認識那么多年就從沒聽他說過在學校教書的事。我的電腦老出毛病,挖空心思都修不好時,我煩躁地去外面轉悠,期待能找到一個修電腦的地方,沒有,只有張秉奮家的文印店與電腦有點關系。不用說,猶豫來猶豫去我還是走進了店里。

店里有一臺復印機和一臺一體機,夫妻倆正各自站在機器邊忙碌,見我進來都抬起頭熱情地看我。斷定我不是“送活上門”,他們臉上的熱情并沒有迅速退去,一個看了看旁邊的沙發,笑著說,坐吧;另一個也說坐吧,臉上也帶著笑。我當然不會坐,虛掩了心思湊到復印機前看看,又湊到一體機前看看,終于忍不住敞開心扉咕噥道,我那電腦老是壞,這回怎么鼓搗也鼓搗不好了。

張秉奮爽朗地出聲一笑,滿臉都是“早知會如此”的樣子。他老婆看了我一眼,又去看他,似嗔非嗔道,別光笑,去幫人家拾掇拾掇,電腦不能用怪心焦的。張秉奮又是爽朗地一笑,沒看我,看著他老婆說,修電腦是要收費的,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我上趕著去算咋回事。我連忙說愿意,錢該咋收咋收,說著轉身做出要帶他去的姿勢。看得出,張秉奮的臉上有點小尷尬,大概是意識到剛才把“收費”說得太露骨了。為了挽回尷尬,他停止手上的活,爽快地做了個揚手的動作,說走,跟你去看看,小毛小病幫你戳鼓戳鼓就算了,有大問題再說。

這是我和張秉奮的第一次接觸。他個子不高,戴著眼鏡,方正的身材不顯結實,也不甘示弱。以前看到他在店門前走動,昂首挺胸的姿態,再加上鏡片刺目的閃光,頗有幾分傲氣,走近了感覺他挺隨和的,我說什么話他都順著,輪到他說話我不由自主也順著他,一來二去我倆竟投上緣了。那晚他在我租住的平房里折騰了兩個來小時,電腦終于修好了,我問他多少錢,他支吾著不說,又下不了決心不要,被我問急了,才不太流利地說,給我十塊錢買盒煙抽吧。我送他出門,他叮囑我以后電腦出了毛病盡管去找他,最好把機子抱去,小毛小病的,他騰出手戳鼓幾下就好了,不要錢。

電腦還是出問題,實在解決不了的時候,我不得不抱著它去張秉奮家的文印店。我和張秉奮成了熟人。電腦修好了他堅決不要錢,如此幾次,我過意不去,成心把手頭學校的復印活帶給他,他非常高興,硬是把我留下,讓他老婆出去要幾個菜,和我喝起酒來。我更是過意不去了,找因由把他約到我那里,也和他喝酒。我倆的交情日漸深厚。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在學校的情況了。在鄰鎮中學,我的工作崗位是校長秘書,也就是給校長寫寫講話稿、給單位擬擬公文之類的角色,官不大,當然也談不上官,但服侍的人重要,所以在鄰鎮中學我還是有一定身份的。一次,我提著校長的包上樓梯,碰見正在下樓的政教處主任王啟聞,他手里捧著一摞資料,看見我,主動搭話說,回來了。我說回來了,出去啊。王啟聞用力一點頭,說出去復印個資料。一聽見“復印”兩個字,我本能地站住腳,不假思索地說,復印資料,同樣的價格能不能讓我的朋友復印?王啟聞說咋不行,你朋友在哪里,我這就去找他復印!我搖了搖頭,說我的朋友在洛鎮,我可以捎回去,就怕你等不及。等得及,等得及!王啟聞毫不猶豫地說,抬手把一大摞資料往我的面前送,承諾道,以后我們政教處的資料都讓你的朋友復印,辛苦你為我們捎去捎來的!我騎摩托車上班,自從熟識了張秉奮,前面車把上便隔三差五地掛著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不用說,都是為他家文印店攬的活,上下班行程也由原來的住處、學校兩點式,變成了住處、學校、文印店三點式。

廖挺能,其實叫廖廷能,因為年紀輕輕就干上了鄰鎮中學分管教學的副校長,人們暗地將“廷”改成了“挺”,也算實至名歸。有一年,學校考試成績不錯,總結會上輪到廖廷能講話,講著講著他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大家暗地里都叫我廖挺能,這回老師們也挺能啊!惹得底下哈哈大笑。之前,我和廖挺能的關系都是面上的,沒有私下接觸過,如果不是因為張秉奮,我倆的關系也許一直停留在表面上。張秉奮花費半個星期天的工夫,給我的電腦重裝了系統,又安上一些非常實用的軟件,還給了我一個他家店里替換下來的穩壓器,當然這些都是不要錢的,不是我不想花,是他堅決不收。我感動得把張秉奮當成了親兄弟,暗下決心一定要給他找個更大的活,于是瞄準了鄰鎮中學分管教學的副校長廖挺能。我最初的目標是拿到一個級部學生全科測試題的印刷活,沒想到廖挺能出手那么大方,把三個級部的一股腦地都給了我。

說起來,我這人挺會把握時機的。周一開校長辦公會,我去做記錄。會上,校長從一個話題岔開突然表揚起我來。一是夸我坐得住,不像有的老師不安心備課、看作業,亂串門子。再就是夸我寫的講話稿接地氣,能針砭學校的時弊。還夸我衛生打掃得好,他的辦公室里天天都是窗明幾凈的。得到校長的表揚不容易,校干們齊刷刷地拿眼睛瞄我,我被瞄得都不會寫字了。散會不久,我在教室外走廊里碰上廖挺能,主動走上前嬉皮笑臉地說,廖校長,我朋友開著個文印店,可以印試卷,費心照顧點活干啊。廖挺能仰臉一笑,舉手打了個榧子,說這個好辦,下次測試,全級部的卷子都讓你朋友印!有一瞬,我看見他眼里的火苗跳了跳,注意,是跳,不是飄。用火柱疏通火爐,爐火越燒越旺才會跳,燃燒的火苗遭遇風吹才會飄。之后,廖挺能再來校長室,如果校長不在,他就會到內屋我的辦公桌邊和我聊會兒天。

很快迎來了新一輪測試,張秉奮和他老婆老姜忙活了兩天兩夜把三個級部的試題印出來,一結完賬張秉奮就來找我,要我約廖挺能吃個飯,一是幫我還還人情,二是和廖挺能黏糊黏糊圖個長久。張秉奮那屬相犯沖的話,就是我們和廖挺能吃過飯后第二天見面時說的。我當然不相信這說法,即便后來廖挺能真的出了事,我也沒聯系到屬相犯沖上。

張秉奮執意要和廖挺能斷絕來往,我有點猶豫,一是為他失去這樣一個大客戶惋惜,再就是我和廖挺能的關系正在由表及里,突然斷交情理上說不過去。我正琢磨用科學道理解開張秉奮思想上的疙瘩,廖挺能出事了。有人寫匿名信寄到鎮上,告廖挺能借分管教學給學生印試卷之便,多開費用,從中謀利。鎮紀委派人到給鄰鎮中學印過試卷的印刷廠、文印店調查,無一例外,每份試卷都多開了五分錢。我問張秉奮,你真的給廖挺能多開了五分錢?張秉奮說,真的。我說你糊涂啊老張,這是違法的。張秉奮說,咱接人家的活掙人家的錢,人家要多開,不開咋行?再說,咱又不吃虧。我無語了。事情的結果是,廖挺能被免職調出了鄰鎮中學,張秉奮家的文印店信譽上受牽連,公家單位不再來復印、印刷,經不住蕭條,改行做電腦維修。

后來,我寫的一組詩歌在北京《十月》文學雜志發表,獲得首屆中國·天津詩歌節詩歌獎,獲獎評語為“詩歌視角內斂,想象奇崛,以‘深呼吸的詩性傳導方式,展示幽曲、深微的精神軌跡,完成一種具有自畫像意義的書寫。”頒獎文藝晚會上,天津電視臺著名主持人李江、大衛傾情朗誦了其中的一首《深呼吸》。這首詩被人譜了曲,又被一位知名導演看中,做了一部電視劇的主題歌。有一陣,城鎮大街小巷的戶外音響都在播放那首歌,我的名聲大振,被調進了縣教育局的藝體辦。藝體辦共五個人,主任、副主任和三位工作人員。在兩位主任的領導下,三位工作人員分工負責全縣教育系統體育、音樂、美術業務的聯系與指導。我負責音樂,包括系統內的演藝活動。

局里要舉辦慶祝教師節文藝演出,藝體辦副主任于傳思帶我到下面鄉鎮和縣屬的學校選拔節目。一位演奏古箏的青年女音樂教師讓我怦然心動,之前我對生命的認識是活著,活著就是生命,遇到她之后,我血脈賁張地認識到生命有明亮和暗淡之分。看見她的那一瞬我感到我的生命亮了起來,而且隨著與她距離的接近,亮度越來越大,簡直就要爆破,就要化為齏粉化為烏有了。而隨著她的離開,生命又轉回暗淡,如擦亮的火柴被風吹滅,磷煙刺鼻,憂傷刺心。

她叫陶靜雙,縣十一中的。十一中位于縣域東北角,距縣城五十余里。藝體辦副主任于傳思帶我接連觀看了兩個鄉鎮準備的節目,從中選定了一個令人多次捧腹的小品,準備往回走時,司機小丁提議說,于主任,捎帶著把十一中看了吧,大老遠的,省得再單獨來一趟。于傳思略一思量,肯定道,小丁,你這主意好,不提我倒沒想到,這學校各方面都挺落伍,想必也沒啥好節目,不去又不合適,干脆順便去走個過場得了。說完立即給十一中打電話。一聽說十一中只有一個拿得出手的節目,于傳思忍不住就笑了,卻鄭重其事地說,你們抓緊時間準備準備,我們馬上過去,這次藝體辦對各個學校都很重視,不管準備的節目多少,都得認真看,只要質量過硬就入圍。

十一中校園就是一座大些的四合院,里面并列著兩排磚瓦房,墻面經過歲月的侵蝕和數不清的人為破壞,已經破爛不堪,有幾個地方殘缺如齜牙咧嘴的表情,在喊累,喊苦,喊痛。房頂瓦色深淺不一,一看就知道歷經過多次修繕。除去大門這面,校園的其他三面被村民垛起的小樓嚴嚴實實圍住了,整個校園像陷了下去,氣氛憋屈、無奈甚至絕望。迎接我們的是學校的工會主席,于傳思喚他老譚。老譚大高個,又黑又壯,雖然年齡不小了,但昂然的氣勢不減,我們三個人和他站在一起,明顯地矮了、弱了。我剛聯想到我們做過體育老師的藝體辦主任,于傳思介紹說,老譚,十一中的老體育教師,年輕時曾是縣體壇名將,得過全縣鉛球第二名。

一個小時后,老譚送我們從學校出來,我們三個像著了魔一樣,不說話,不回頭,木然地朝車那邊走,連個招呼也沒打,把老譚晾在后頭。車行十幾里,臨近楊樹鎮的地界了,小丁咕噥說,那女的很特別。于傳思回應道,長得好看不好看先放一邊,光憑那氣韻就讓人骨頭發軟。長得好看!小丁堅定地強調。于傳思又回應道,我也沒說長得不好看,我是說氣韻,看她那氣韻,配上高挑身材,簡直就是一根魔棒,一晃就把人的骨頭晃軟了。小丁頓了頓,說,氣韻不氣韻的咱不懂,反正就是好看,好看得讓人發虛。于傳思哈地一笑,說發虛就是骨頭軟了啊,被她那魔棒點化的。小丁也笑,回頭看了于傳思一眼,別笑啊于主任,幸虧是在屋里看見,要是在路邊,我這握方向盤的手早就不聽使喚了,你和云亮老師都得倒霉!于傳思倏地坐直身子,口氣緊張地囑咐小丁,小丁你好好開車,千萬別胡亂尋思!沉默了不長時間小丁就忍不住了,有意平和了聲音問于傳思,于主任,要是把這樣一個老婆娶回家里,就是掙吃掙喝當花在家里養著也不虧得慌啊。于傳思笑得聲音發顫,說老云,看小丁這點出息,以前給政工科和安全辦開車沒見過美女還是咋的!小丁立即反駁,咋沒見,見得多了,就是這個特別。你看她那頭發,你看她那額頭,你看她那眉眼,你看她那皮膚,你看她那小下巴,你看她那細胳膊,你看她那長指頭,你看她那長腿,你看她那坐姿,你看她站起來那一晃悠,你看她抿嘴笑時露出的小白牙,你聽她那聲音,哪里都像拿針扎你,又不疼,叫你麻,叫你醉,叫你……算了,反正我咋說也說不好,咋說也說不準,你倆也沒見過這樣的吧,我看你倆也傻眼了。于傳思哈哈笑起來,說小丁,這就是氣韻啊!

兩個人的對話我都聽見了,我沒有插話,我正向我的神思里沉湎。他們說得都對,說得都很準確,小丁是具體的,于傳思是從意蘊上,但對我來說,他們說的長相和氣韻只是她其中的一部分,她值得我沉湎的太多了,就像小丁說到的和感覺到的,數也數不過來,怎么說也說不好。我像一個專心致志思考的好學生,小丁和于傳思像兩個打鬧的調皮學生,注意了,這里的調皮不是壞的意思,只是與我的“好”相對而言了一下。

有一刻,我沉湎進她彈的那支曲子里,是一支廣東潮州客家的箏曲,名為《出水蓮》。有人曾為該曲作解:“蓋以紅蓮出水喻樂之初奏,象征其艷嫩也。”曲子旋律悠揚清麗,曲趣清純剔透,我看見一枝含苞的蓮自水中噴薄而出,搖曳,綻放,一枝蓮亭亭玉立在水上,搖曳生姿,活色生香。我聽見了她是怎樣將自己變成蓮的,我還聽見她想讓我也變成蓮。

從十一中音樂室出來,老譚悄聲告訴我們,小陶還沒覓到佳婿,三十多了,年齡不小了,各位領導要是碰到特別優秀的男士,費心牽個線。我們不約而同,用堅定的沉默拒絕了他,仿佛一起譴責他,我們就是佳婿,你操什么心!與其他的校舍一樣,音樂室也是破破爛爛的,往細里看,它與其他校舍又有明顯不同,那就是潔凈。音樂室里里外外,包括前面鋪磚的地面都很清爽,可以說一塵不染,從質地看,不像應付來人而搞的突擊,是平日里就這么保持著。進去時,老譚推開門候在一邊,于傳思走在前面,我緊隨其后,我感到小丁用指頭在我背上戳了戳,我知道他是提醒我不要逗留時間太長,過場走到了就撤。

走進音樂室的門,對面排列著兩架腳踏風琴,墻上掛著二胡、吉他、笛子和鑼鼓之類的樂器,系在上面的幾塊紅綢子布鮮亮耀眼,像樂器流出的血,很不甘心地抗拒著凝固。轉過身,我們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音樂室的地面一半鋪了紅地毯,紅地毯中央端放的古箏碩大,后面坐著一個著白色古裝的女子,看見來人,她裊裊娜娜起身,正像后來小丁和于傳思描繪的那樣,她搖晃的腰身讓人發虛發軟。工會主席老譚趕上前,抬手指著我們介紹道,小陶,這是縣教育局藝體辦的于主任、云老師和丁老師,機會難得,好好表現啊,選拔上給咱學校爭爭光。老譚又轉身給我們介紹那女子。于主任、云老師、丁老師,這是我們學校的音樂教師小陶,陶靜雙,有氣質,有才,人品特別好。我們三個尷尬地站在那里,用小丁后來的話說,就是傻眼了。女子也尷尬,只瞟了我們一眼,依著古箏坐不是站也不是,摁在古箏上的手指打了彎,像快要支撐不住了。老譚破解尷尬,揮手指向旁邊的連椅說,于主任你們坐,你們坐。轉身吩咐那女子,小陶,準備準備演奏吧,別緊張,于主任對人特別好。屋里吊著頂棚,壓縮了空間,老譚那么高的個子,活動起來有點張牙舞爪的架勢。

坦誠地說,我是閉著眼聽陶靜雙的演奏的。初見她,心潮澎湃進而想入非非的同時,我也意識到了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四十歲,已經到了一個知道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的年齡,我不想用無望和欺騙架空自己、折磨自己。見到她的一瞬,我最深刻的感受是絕望,之前我死心塌地地以為我的生命已經沉進永遠的黑暗里,而她的到來讓我突然疑惑那是不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我很快識破了這種勝利在望的錯覺,不惑的年齡讓我不敢期待看到曙光,果斷地投降了。

箏聲響起。鋒利的弦刃割破手指,血一溜線滴落下來,掛在弦上的,凝為圓潤的紅珍珠,又迅速被另一指彈奏搖落。箏面上的血越來越多,箏面上的紅越來越大,終于溢出箏面,擴展到她的白衣服上。她白衣服上的血越來越多,她白衣服上的紅越來越大,她的血終于把她鮮艷成一朵蓮,從音樂里分離出來。當然,這些都是我遐想的,我知道她的手指不會被割破,她的手指上戴著義甲,我多想做一枚她手指上的義甲啊,那么堅硬地,那么尖銳地,那么貼近地,那么抑揚頓挫地和她完成一曲心靈之音。

我承認,雖然只看過幾眼,對她我已是刻骨銘心了。雖然只看過幾眼,小丁看到的我都看到了,于傳思感受到的我都感受到了。曲子還在繼續,我閉著眼繼續傾聽。我又管不住我的遐思了,剛才的血沒有了,我看見素潔的她,我有意回了回頭,墻上系在樂器上的紅綢子也不見了。她站起身,看也不看我們,輕盈地離開古箏,于傳思、小丁和老譚竟沒有察覺,他們被死死地關在各自的感官里。我的目光追隨她,看著她靠近門口就要離開音樂室的時候,不由自主起身跟了過去。

我尾隨著她,目光緊盯著她的背影,哪里也不敢看,怕稍一懈怠就跟丟了。我的目光把我和她緊緊連起來。我第一次感到目光那么結實,繩索一樣,她到哪里我就被拽到哪里。目光不但結實,而且神秘,把我和她的生命連通了,我聽到她的呼吸,感到她心的律動,觸到她的血流進我的血管里,我的血也往她的血管里流。我們的血循環起來,我的血在她的血里睜開眼睛,我的血看見了她的血,我的血看見她的血里有琴弦上的血、古箏上的血、她白色衣服上的血,我的血甚至撫摸到了紅綢子的流動。我們的血循環往復,把我們的生命激蕩得紅彤彤的。我們遠遠地融為一體了,她飛我也飛,她飄我也飄。不知不覺中我找不到自己了,但能清楚地感覺到我的存在,我是為她而存在。最后,她在湖邊停下來,彎腰脫下鞋子,赤腳走進水里,我頓覺緊張,說不出話,又不能動,只能眼巴巴地看。她站在水里,一步步向深處移動,不知怎么,我感覺不到緊張了,她邊走邊舉起手,把頭上的裝飾一件一件丟進水里,將頭發散開,她的手伸向胸前,我看出她的動作是在解紐扣,但我并不為她感到難堪,衣服被扯下的一瞬,她變成了一朵蓮。琴聲停下,我想到了我的那首《深呼吸》,她的演奏帶給我的,和我的詩里的情境多么相仿!

吸氣,吸進一個人

把她的鞋子呼出來

把她的衣服呼出來

把她染在頭發上的顏色

呼出來。一個赤裸的人

活在你的肺里

到春天走走

拿鳥語花香喂養她

少喝酒。小心

醉后把她弄丟了

戒煙吧。把肺

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一個人活在你的肺里

把她需要的吸進來

把她呼出的呼出去

閉上眼。她不聲不響

走出來。和你并肩

躺在一張大床上

她的身子跟你希望的

一樣潔凈

你的呼吸一天天減弱

終于停下了

肺里的人還活著

和你一起爬煙囪

天空那么高

你們追趕著往上爬

唱一支熟悉的歌

下面的人仰起臉往上看

決定參加演出人員名單時遇到了問題。有三個演奏古箏的人入圍,陶靜雙是于傳思和我選拔的,另兩個是藝體辦主任于成太選拔的,按要求只能一個人參加演出,于成太的態度很明確,從他選拔的兩人里平衡一個,理由也充分,他選的兩個人所在學校都在縣城,名氣也有,陶靜雙所在的學校偏遠,她也沒有參加過縣教育局舉辦的演出。于傳思不甘心,我更不甘心,小丁一聽就炸了,說局里的科室更近,怎么不只讓局里的人演,還說名氣,無非是和局里人熟,演奏沒水平,人長得也不咋地,沒聽頭,也沒看頭。我們三個不約而同,把希望寄托到分管領導身上。于傳思說,這樣吧,咱們三個分一下工,小丁負責把陶靜雙接來,老云負責給陶靜雙找個演奏的地方,我負責爭取一點分管領導的時間,我就不信分管領導不動心。小丁兩眼放光,額頭似乎都被照亮了,他正要轉身往外走,被于傳思喚住了。于傳思說,算了,老云,你和小丁一起去,我找一下辦公室彭主任,你們來了直接去小會議室。

小丁臉一灰,繼而又騰起一抹笑浪,他把表情舒展平和了,有節奏地點著頭,一字一頓地說,于主任,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怕我招惹了陶靜雙?于傳思也不客氣,鄭重了口氣說,小丁,我還真怕你一時迷糊做出傻事來!小丁突然仰起臉哈哈大笑幾聲,顫著聲音說,于主任謝謝你,要不是你提醒,說不定我還真管不住自己,開車把她拉跑了!兩個人都笑,笑得我心里酸溜溜的。

接上陶靜雙趕往縣城的路上,車里特別安靜,我坐在副駕駛位置,陶靜雙坐在后面,我們三個人都不說話。尤其是小丁,雙手緊握方向盤,兩眼目視前方,他的離奇表現讓我不得不驚訝于他克制自己的能力。在十一中,他搶著幫陶靜雙搬古箏的勁頭,曾經讓我擔心,稍不留神,他很可能會把陶靜雙也抱起來往車上放。

車過楊樹鎮,深入柳樹鄉,經過鄉政府駐地時路邊來往的行人多起來。小丁終于憋不住了,他干咳一聲,清了清喉嚨說,云老師,你寫的那首《深呼吸》挺感人的。我知道他是沒話找話,沒回應。后面傳來一個聲音,《深呼吸》是你寫的,你是云亮老師?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小丁認真地回道,對,這就是云亮老師,那首歌是他寫的。終于反應過來的我糾正道,那首歌的歌詞是我寫的。后面又傳來那個聲音,我就是說的歌詞。她的聲音突然變低,像燃燒的煙頭被掐滅,余煙如絲如縷。確實挺感人的。她小聲咕噥道。

我感到我和陶靜雙之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一點,小丁當然覺察不到,他既然開口了,就不想把嘴閉上,他開始談他認為的音樂。他說他喜歡刀郎的《披著羊皮的狼》《西海情歌》,還喜歡陳瑞的《白狐》,他說他以前喜歡聽薩克斯,現在喜歡聽古箏了。應付小丁的問話時,我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朝后暼了一眼,感覺陶靜雙看著像在聽小丁說話,心思卻在我這邊,我聽見我的心跳了,我的心跳湖水一樣蕩漾,我感到我的身體里有一朵蓮,以前是含苞的,此刻正在怒放。

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車開進縣教育局,小會議室的門開著,我和小丁把陶靜雙安頓好不久,于傳思來了,他說分管領導正好有空,一會兒就過來聽。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分管領導來后,陶靜雙提出她不想彈《出水蓮》了,她想彈我作詞的那首《深呼吸》。于傳思一聽就急了,說小陶,你要珍惜機會,我們就是聽了你彈的《出水蓮》才選拔你入圍的,這次表現不好,會喪失參加演出的機會。陶靜雙還是堅持換。分管領導擺手制止于傳思,她想彈什么就彈什么吧,咱自己人作詞,自己人演奏,說起來更有意義!

陶靜雙的《深呼吸》選上了。分管領導態度堅決,他高抬起手,使勁抓了幾下空氣說,古箏就上小陶的這個,你們不要再和成太主任理論了,我跟他說!對于分管領導的決定,我們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歡喜,我們還深陷在陶靜雙演奏的《深呼吸》里。后來,小丁評價說,看來,水平高了彈什么都好。于傳思說,小陶,我們去十一中選拔時,你怎么不彈這首,彈這首勝算更大。我什么都沒有說,也說不出。

縣教育局的慶祝教師節文藝演出如期舉辦。陶靜雙和她的古箏演奏驚艷全場,她上臺時的呼聲和下臺時的呼聲同樣熱烈,但感情色彩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驚訝,后者是贊嘆。如果你是一位旁觀者,一定會清楚地發現,陶靜雙和她的古箏演奏把現場觀眾明顯地分成了三撥:一撥是欣賞她的人的;一撥是欣賞她的演奏的;一撥是既欣賞她的人又欣賞她的演奏的。我就是一個旁觀者,我已經沒有心思欣賞她的人,欣賞她的演奏,我在考慮我和她之間的關系。現場不只是她自己,所以我無法忽略她對面的觀眾,稍一留意,便已看出她和她的演奏已經將觀眾分成三撥,而且三撥之間不可抑制地相互轉換:欣賞她的人的,稍一分神便被她的演奏拽了去;欣賞她的演奏的,稍一分神被她的人拽了去;而既欣賞她的人又欣賞她的演奏的,眼睛和耳朵一直在打架,難壞了他們的手,又是抓耳,又是撓腮。不僅面上的五官之間打架,有幾個地方的人與人之間也鬧出不愉快,有人說話影響了別人聽,有人站起身影響了別人看,但這些不愉快都沒有興起風作起浪,因為大家太專注了,形成的不容他人搗亂的氣場太強大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些不愉快鎮壓了下去。散場時,我聽見有人說她的名字,也有人說我的名字,還有人把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連在了一起。

第二天上班來到單位,傳達室門前站著好幾個人。看見我,有人說,老云來了。其他人立馬轉臉看我。我知道,因為陶靜雙演奏的《深呼吸》,我又要被關注一陣了。待我走近,剛才說“老云來了”的人提高聲音說,老云,陶靜雙被人害死了!這玩笑開得著實他媽的大了,我抑制不住怒目而視。對方被我的表情嚇著了,兩手作盾,做了個抵擋的架勢,一邊懇切地說,老云,陶靜雙真的被人害死了,一邊扭臉向旁邊的人求救。旁邊的人為他解圍道,老云,他說得沒錯,陶靜雙被人害死了!老云,他說得是真的,陶靜雙真的被人害死了,是被他們學校的工會主席譚宗昌害死的!

事情的經過不忍細究。昨晚文藝演出結束后,十一中的人乘車回到學校,工會主席譚宗昌執意要送陶靜雙回家,騎摩托車去陶靜雙家的路上起了惡意,陶靜雙不從,極力反抗,她當然不是人高馬大的譚宗昌的對手。譚宗昌怕事情敗露,生出滅口的歹心,撿起路邊的石頭猛砸陶靜雙的腦門,致死后藏尸于荒野的枯井。回到家,譚宗昌漸漸清醒過來,知道罪孽難逃,投案自首了。

有人慨嘆,這都是命啊,聽說那個陶靜雙是屬×的,注定要被埋進地洞里。我猛然想起十多年前張秉奮和我說的那句話:老云,以后不能和廖挺能那小子來往了,他是屬×的,和咱犯沖!陶靜雙和廖挺能的屬相相同。也就是說,我和陶靜雙的屬相也犯沖,是我的命沖撞了她的命。我跌進無邊的黑暗里,黑暗不僅無邊,而且無底。自此之后我一蹶不振。縣教育局領導覺得我的狀態已經不適合在藝體辦,安排于傳思和我談話,讓我選擇個合適的去處。我選擇了檔案室。

再后來,具體點說,又是十多年后,我在縣里舉辦的檔案工作培訓班上見到張秉奮,我的頭發差不多都白了,他的頭上只剩下一個小柵欄。張秉奮笑著說,頭發少有個好處,白得慢。我也笑,說頭發白不要緊,只要不掉就好。我倆都笑。我看出他的笑有點笨,大概是被臉上的皺紋束縛的。在他眼里我的笑肯定也是。

晚上我倆一塊兒吃飯,張秉奮說了很多,我主要是聽,必要的時候才回幾句。張秉奮說,他們的煤礦子弟學校撤了,老師和學生都分流到了鎮上的學校。這事我隱約有點印象,先是鎮上要礦上拿點錢,把老師和學生的費用都承擔起來,礦上不肯,鎮上便沒有接受。大約相持了快兩年,在形勢的一再敦促下,雙方做出讓步,才算達成了共識。

張秉奮又說,他早就不干維修了,電腦更新速度太快,跟頭骨碌地跟不上技術發展。他讓老姜學了半年平面排版設計,現在主要是干排版設計的活,基本算是腦力勞動。說到這里,他端起酒杯和我碰了碰,抿下一口酒說,幸虧他審時度勢,適時轉型,不然現在老胳膊老腿的,早就干不動了。

張秉奮還說,他們礦上的工人都搬到貴州去了,在那里租地開了新礦。現在,鎮子下面大多是空的,別說煤,多少有點經濟價值的東西都被摳走了,要不是有巖層支撐,整個鎮子都得塌陷下去。借著酒意,我隱約看見我曾經租住的平房在巨大的空穴上搖晃,禁不住為住在里面的人擔心起來。

張秉奮問我,老云,你還記得廖挺能嗎?我說記得,那小子屬×的,和咱犯沖。張秉奮愣住了,說,犯沖,你咋知道的?我說你說的啊,你說以后不和他來往,還沒來得及,那小子就出事了。張秉奮皺了皺眉,說他真的沒說過。我說你喝多了。張秉奮說我沒喝多,屬×的,不光不和咱犯沖,還是挺好的合作伙伴,現在我有好幾個客戶都是屬×的,鎮上寫材料的小胖子邢建武就是屬×的,現在當上副鎮長了,有活就往我這里安排。大星商廈那個瘦高個王志輝也是屬×的,現在當上副總經理了,這些年一直照顧我。還有誰,那個人你認識,就是常去我店里找報紙看的那個,也是屬×的,現在開了個大藥店,店里的宣傳資料都是老姜排版設計的。我說你真的說過屬×的和咱犯沖。張秉奮笑嘻嘻地看著我,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說老云,你喝多了。

責任編輯:王玉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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