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耳的詩 [組詩]

樸耳

大風藍色預警

可以斜著走

可以不按計劃路線

大風來之前，我已經走上相反方向

練習后退

風聲起了，一陣陣

像巨鯨在干嘔

我控制身體，努力保持平衡

風更大了，又把我吹向原來那條路

我抱腿蹲下，想抵抗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變成那頭鯨

悶悶地墜入海底

木星信仰

夢里去了木星

帶回藍色旋渦

置于屋頂

電子沿神秘路徑飛

亂流無軌跡

哪怕近在眼前

拿捏它們的力道

至今無法掌握

總是這樣吧

越小的東西越抓不住

能抓住什么呢

石質內核是太陽醞釀了

幾個世紀的風暴

不屬于耀眼恒星

它是最清澈的瞳仁

投向木星的映像

在塵埃與氣體構成的

巨型星球上

未來表現為一種

看得見的實體

再見了扁球體

再見清晨四點的屋頂

惰性氣體是我留在木星

灰藍色的信仰

雨天穿過隧道

先是看見一只受驚嚇的鳥

然后看見閃電

之后聽見雷聲

事情的先后位置被神秘的拱形更改

可能它并不是一條隧道吧

也可能它是只有我

才看得見的隧道

雨不停

自上而下墜落的秩序不會更改

我打算離開隧道

沿另一個平面的秩序

垂直向前

穿過了洞口的大雨

雨來自隧道內部

泥濘的天賦

塵暴流離至此的泥濘

是中途的泥濘與此地的泥濘

是不得而知的泥濘，不能說出的泥濘

是只可追溯源頭的泥濘

像銹了的金子，均勻地撒滿

世間所有無疾而終的凸起和凹陷

平面是不存在的

萬物于是在頓挫的泥濘里

暫時消除了差別

白日夢永恒

眺望大雨將至的云朵

每一朵都不同

云端的原野和廢墟

每一塊也不一樣

它們來自地表，來自海面

來自今天之前

現在，它們將被傾灑下來

作為一種昨日的真實而存在

如果把白日夢倒進大海

是不是總有一天

它會飛上云朵

凝結成大雨

扎扎實實地砸到我身上

一棵樹經過我的窗口

秋天它閃亮的葉片曾涌入陽臺

點亮整個屋子

冬天時，它又坐在椅子上與我交談

它經過我，比我更熟知我

那些被涂抹的、極力掩飾的部分

以及其余端正持重的部分

若它會再來

我會向它索要一個小小的錨

像拋出一朵堅硬的海星那樣

請它固定我的窗口

并深深地扎進

自我的深海

遁 形

我坐在沙灘上看海

沙子順著我的身體流動

我看不見自己

我坐在沙子對我的想象中

良 田

我種下沙蔥

長出雨水

種下左手

長出縝密邏輯

種下駱駝

長出綠洲

種下顛簸機翼

長出坦途

種下沙塵暴

長出鋼鐵紀律

種下螢火蟲

長出明月夜

種下鷹的羽毛

長出目光如炬的哨兵

種下補給車

長出媽媽的信

種下一根分三次抽完的煙

長出一段還在做的夢

種下帶刺的花

長出青松墓園

種下稻草人

長出教堂

種下女記者的淚

長出姐姐和愛人

種下秘密

長出不會飛的鳥和不會游的魚

種下一盞燈、一個房子

一只東張西望的旱獺

長出三個人的哨所

我種下我

長出我們

清 單

在明天的喑啞來臨之前，我將說出：

一段即將開始的旅程。

消失在密林深處的蹄印。

一架與星空同行的航班，隨之

產生的永恒螺旋體。

來自樹梢的坍塌，篝火中奔跑的夜行動物。

七月墓園的清涼給死者

帶來安慰，守陵人把碑描紅。

群鳥飛離樹顛，有人遠走。

螞蟻留給浮世的嗚咽，不悲涼。

蟬蛻的戰栗和暈眩——

傳自太陽的隱疾。

一根草葉的陰影和朽了的根。

空的原野，站滿愁容的馬匹。

三萬只蜻蜓振翅，風里

灌滿帶甜味的乙醚。

在湖邊釣魚的人，吊鉤和身體依次

變藍，魚餌是沉底的動詞。

以上種種，我將一件一件詳細說出，

之后再不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