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 陳龍雨 李姍
摘? 要:《北洋畫報》作為近代專注于藝術普及的主流媒體,其持續報道的影星、舞女等女性群體成為當時的女性文化符號,推動了女性解放運動的開展。《北洋畫報》相對客觀地展示了傳統男性話語下女性群體的境況以及女性主義思潮在中國的曲折進程,使更多人開始關注女性群體的生存狀況與未來發展,促進了女性主義在中國的深入傳播。
關鍵詞:近代報刊;女性主義;北洋畫報;舞女
一、女性主義與近代報刊
女性主義(Feminism)一詞最早出現在1870年的法國,其根本目的是實現男女平權。舊中國是傳統的父權制國家,女性長期處于被壓制的狀態,直到20世紀初,大量西方文化傳入中國,開始將女性解放納入革新措施中。這一時期,女性報刊大量出現,如《女子世界》《中國女報》和《女報》等,這些報刊基本上以宣傳女性解放、爭取女權為宗旨。近代中國大規模的女性解放運動發生在新文化運動時期,1915年,《青年雜志》創刊號中的《敬告青年》一文指出:“自人權平等之說興,奴隸之名,非血氣所能忍受……女子參政運動,求男權之解放也。解放云者,脫離夫奴隸之羈絆,以完其自主自由之人格之謂也。”[1]文章明確了新文化運動的目標之一是解放中國女性,實現男女平等。隨著進步報刊的持續推廣,女性解放的思想愈發深入人心。
報刊作為當時的主要傳播媒介,可以說是近代女性形象的主要塑造者,其圖像與文字折射了近代中國女性的境遇變化。報刊對女性群體的持續宣傳,開啟了廣大女性的覺醒,提高了全社會對女性解放的認識,對于女性主義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具有重要意義。與此同時,由于近代中國并未完全解放,社會思想中仍有封建殘余,因此,報刊言論不可避免地受到傳統男權思想影響,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女性主義思潮的發展。
《北洋畫報》于1926年在天津創辦,相比于傳統報紙,畫報的圖畫含量更大,所傳遞的信息更直觀,面向的階級層面更廣。《北洋畫報》以“時事、藝術、科學”為口號,強調承擔畫報的社會職能,由于創辦人馮武越熱衷于繪畫、攝影,《北洋畫報》也非常注重藝術領域的宣傳,因此,《北洋畫報》中出現的藝術形象很大程度上折射了近代中國社會的變遷。舞女是近代中國一個特殊的女性群體,她們以出賣舞藝為生,不可避免地要依靠色相吸引客人,并被一部分人視作高級妓女,但不可否認的是舞女也是具有現代意義的職業女性。舞女群體的階級來源十分復雜,有家道中落的名媛,亦有轉業的影星。她們的形象時常出現在報紙刊物中,成為公共話語空間中的討論對象,提升了社會對女性群體的關注。對報刊中呈現的舞女形象進行研究,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女性主義在近代中國的發展。
二、《北洋畫報》中的舞女形象
20世紀二三十年代,舞蹈文化在天津興盛,據《北洋畫報》記載:“津市之有舞場,遠在十三四年前,而始于平安飯店……舞客多為貴公子、名閨,及縉紳階級,純為交際舞。此后中原巴黎舞場開幕,首置舞女,遂為‘交誼舞之濫觴矣。”[2]《北洋畫報》中的舞女形象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北洋畫報》中的舞女形象呈現出健康的形體美。1926年,畫報刊登了《身體的教育與精神的教育》一文,作者衛中就其在鄧肯舞蹈會上的所見所聞發表了感想:“鄧肯女士所提倡的身體活動法——舞蹈……它的根本,是從古代希臘畫像來的……據古希臘的意思,身體并不算是罪惡的器官,身體應能發抒其已有的力量……要想中國發達,非重視中國的身體不可。”[3]來自西方的舞蹈文化強調健康的人體與高尚的精神相結合,增強體魄的同時又能夠陶冶情操,被先進知識分子視為提升國人素質的重要手段。
同時期,《北洋畫報》刊登了大量中外舞女相關的攝影與繪畫作品,其中首先展現了舞女的曼妙舞姿。不同于傳統中國藝術作品中出現的含蓄收斂的女性舞蹈形象,《北洋畫報》選用攝影作品中的舞女大多姿態舒展,肢體語言中透露出自信,如攝影作品《梵天閣女士之薩林舞》,照片中的異族舞女手握飄帶伸展雙臂,以右腿為支點下腰后仰,使整個肌體形成優美弧度的同時迸發著力量感,呈現出極強的動態,充分展示了女性身體的運動美與健康美。舞蹈中的女性身體不僅充滿著形體美,同時也傳遞著女性對自身價值的追求和挑戰自我的勇氣,畫報對此類舞蹈不吝贊美,稱其為“翩若驚鴻”。
(二)《北洋畫報》塑造了舞女摩登的形象,傳遞了柔美與剛強并存的女性氣質。雖然舞女工作于風月場所,但她們常常以積極向上、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形象出現在畫報中。1928年,畫報刊登了一幅名為《女子三百六十行:跳舞女》的漫畫。畫家沒有從貶義視角進行刻畫,而是再現了舞女工作時的場景,從女子在舞臺上翩翩起舞的身姿入手,呈現給讀者更多的是兢兢業業的舞者形象。
古代中國為了穩定社會秩序,通常將女性服飾的功能設置為遮掩身體。新文化運動后,傳統的中國馬褂、旗袍被大批西方服飾代替,此時作風西化的舞女、名媛、女學生成為女性服裝潮流趨勢的引領者。現代的服裝是“身體的文化隱喻”,它是我們用來將身體的表現“書寫”和“描畫”進入文化語境的材料[4]。舞女的服飾成為展現其女性美與先進觀念的工具。《北洋畫報》中的舞女多穿新式時裝與改良旗袍,如攝影作品《巴黎舞場三舞女》中的三位紅舞星[5]。照片從左至右分別是郝愛娜、胡曼麗和王玉君,郝愛娜與王玉君身穿立領襯衫與背帶闊腿褲,大方地露出手臂;胡曼麗立于兩人中間,身著剪裁得當的改良旗袍與個性張揚的黑紗帽。三者均姿態挺拔、妝容精致,其裝束極富女性特色的同時又傳遞出不亞于男性的英氣,儼然是三位摩登自信的新女性。
(三)《北洋畫報》宣傳了舞女的進步女性觀念。1929年,畫報刊登了一幅名為《跳舞場中一對情侶的背景》的漫畫[6]。畫中是一對穿著摩登的男女分別向另一對身著傳統服飾的男女拋下離婚帖,隨后在舞池中起舞的場景。另一則于1936年登報的漫畫則描繪了一幅對于傳統中國相當新鮮的景象:一對男女正相擁舞蹈,此時男士發現懷中舞女的丈夫就在附近,告知這位女士后,她卻說:“不要緊。”
這些藝術作品折射出當時進步男女婚姻自由、戀愛自由的社會潮流,同時也反映了舞女不懼怕男權的鎮壓,在家庭中的話語權得到提高的現象。這實際上也是女性經濟獨立的結果。傳統中國社會中,相比女性,男性占據了絕對份額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資源。中國長期處于小農經濟,大量的體力勞動需求使女性長期淡出生產發展,導致女性群體在經濟上處于男性的附庸,喪失了自身的話語權。近代商品經濟發展,政府倡導婦女解放,女性成為家庭生產力之后,便開始挑戰男性的權威地位。正如女性主義理論家伍爾芙(Adeline Virginia Woolf)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指出的:“女人要寫作,就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其強調了經濟、空間與女性意識表達之間的內在關系。女性要獲得真正的解放,除了具備經濟能力之外,還要具備擁有空間的可能性。在女性主義理論的概念里,無論是人的物理空間還是心理空間,都受到社會和文化的影響。”[7]舞場之于舞女,便是一個與傳統家庭生活分離的“房間”,如紅舞星胡曼麗曾公開將友人分為純粹金錢交易的舞客、用于解悶的“拉夫”及道義相交的知己。顯示出舞場中的女性更易獲得主導地位,在兩性交往中取得了更多主動權。
三、近代報刊中女性形象的窘境
舞女形象是近代先進女性符號之一,根據報刊對舞女的報道與呈現,可窺見當時女性意識的發展與大眾對女性的態度變遷。就《北洋畫報》來說,其對舞女健康的運動美、摩登形象作風以及進步的生活態度的持續報道,對女性解放思想的宣傳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然而,雖然《北洋畫報》中塑造的女性形象通常是積極正面的,但其話語表達中仍未能擺脫傳統男權主義的影響。
一方面,近代報刊對女性解放的宣傳是置于傳統男性話語系統之下的。例如,報刊宣揚女性健美并非是完全從女性本身權益出發,而是更多地從增強母體、保種救國的角度考慮。雖然強國保種在當時的中國是必須推進的措施,但從一定意義上來看,健康女性身體被視作良好的生育工具,這種思維模式不符合女性主義要求擺脫男性思維控制、發現自身價值的目標。如1935年《女子世界》中所倡導的:“健爾芳軀,偉為國母,誕育佳兒,再振吾宇。”[8]作為一本女性雜志,談到女子健身時絲毫未提及強身健體對女性自身發展和健康女性本身能為國家做的貢獻,而是只單一地強調生育強壯后代的功能,可見當時男性話語系統之根深蒂固,以及女性自身應有的精神性的缺失。
另一方面,近代報刊在呈現女性形象時未摒棄男性審美經驗。即使藝術作品中的舞女自身是為追求美而自覺起舞,畫面外的男性解讀仍然含有消費女性身體的意味。如1926年《北洋畫報》刊登的《觀范德維爾歌舞團記》對舞女的描述:“玉臂雪腿,上至腋而下至……衣層層如剝筍,薄若蟬翼,則舞態更醉人。”[9]觀者使用了大量篇幅描述舞女的軀體,而忽略了其舞姿,透露出隱秘的情欲想象,此處的舞女即是男性的“凝視對象”。英國學者卡瓦拉羅(Dani Cavallaro)認為,“但當我們凝視某人某事時,我們并不是簡單地‘在看,它同時也是探查與控制”[10]。父權制社會下,傳統觀看方式中所謂“理想”的觀賞者通常是男人,女性形象則作為觀賞物品被品評。在報刊引入進步女性形象時,有一部分群體事實上是借此機會滿足自身的窺私欲。《北洋畫報》于1934年刊登的漫畫《買畫人的眼光》便諷刺了這一現象。漫畫描繪了一名正在買畫的男子,待售畫作名為“女神與女魔”,畫中女神身著長裙飛向空中,女魔則全身赤裸地站在大地上,此刻男子對賣畫人說:“我買魔女這半張!”以上情形導致近代中國女性主義在發展中陷入了兩難的窘境,即女性群體既亟需吸收先進思想、展現新女性的風貌以追求自由解放,同時也面臨著來自傳統男權社會的壓力。
《北洋畫報》作為專注于藝術社會普及的刊物,其持續報道的影星、舞女等女性群體成為當時的先進女性符號,推動了女性解放運動的開展。1948年上海舞潮案中,大批舞女勇于同統治階級斗爭,顯示了女性意識的進一步覺醒。報刊作為近代主流媒體,相對客觀地展示了傳統男性話語下女性群體的境況與女性主義思潮在中國的曲折進程,使更多人開始關注女性群體的生存狀況與未來發展,促進了女性主義在中國的深入傳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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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華.巴黎舞場三舞女[N].北洋畫報,1933-10-14(2).
[6]曹語美.跳舞場中一對情侶的背影[N].北洋畫報,1929-1-10(3).
[7]荒林.中國女性主義[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89.
[8]李從娜.近代中國報刊與女性身體研究——以《北洋畫報》為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138.
[9]玉郎.觀范德維爾歌舞團記[N].北洋畫報,1926-10-13(2).
[10]卡瓦拉羅.文化理論關鍵詞[M].張衛東,張生,趙順宏,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39.
作者簡介:藍月,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
陳龍雨,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
李姍,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