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鋼琴師

敬丹櫻

草莓

圍裙，菜刀，報表，計算器

各種卡片，單據(jù)……

再羅列長一些

日常清單也不包括草莓。太過美好的畫面

無法構(gòu)成我的生活

路過小區(qū)兒童游樂場

一個碩大的草莓

跟著小女孩從紫薇樹下跑向滑梯

她握得很輕，草莓隨時可能脫離她的手心

她咯咯笑著

露出亮晶晶的乳牙。我也曾被草莓填滿

新鮮，豐饒，柔軟

但不示人

在西山

埋頭看課外書的是女兒

仰頭看枝繁葉茂的樹梢攀上云端的

是我

天空是個巨大的放映室，一些看似重要的事

浮云般散去

鳥雀去留匆匆

翅膀撲簌的聲音此起彼伏

風不來，鳶尾花叢青綠的吊床

像片安靜的葉子

蠟梅

化療過后，她大把大把掉發(fā)

探視的人越來越少

她很久沒有走出病房，她已聞不到自己的香

殘雪化了

六歲的病友舉起一枝小小的鵝黃

從院落走進病房。陽光從窗戶跟進來

人間暖意

糯米紙般通透

春分，火車開進油菜花田

捧出十字，那些笑容

來自天使。更多天使將從花蕾

取出新的十字

接下來是燃燒，不管不顧的燃燒

近乎瘋狂。我篤信柔軟的力量，千萬朵

小女子

千萬句挽留

春分的早晨

我愿意看到這樣的意外——

火車卸下行囊，又拋開遠方，它鐵鑄的心

就要融化

南方有雪

冬天也會變得溫柔

你看，阿媽跛出屋檐，雪紛紛上前

圍著她噓寒問暖

年輕的雪帶來喜悅。從它們舒緩的呼吸中

萬物領(lǐng)受到均等的安慰。阿媽伸出皸裂

的手，雪中的她

輕盈得像只蝴蝶

南方有雪

這世間再無美意可期

養(yǎng)貓記

它拖拽著，撕咬著

像個潑婦。這次出差，我一走就是五天

貓砂盆滿了，貓糧碗空了

獨居女人養(yǎng)顏，養(yǎng)性子，養(yǎng)小命

原本不該養(yǎng)任何寵物

它蜷在我懷里

委屈巴巴，像個怨婦

一個美好的夢境，是為數(shù)不多我能給出的

我的安撫滿含歉意。它睡去許久，我還在

輕輕地撓

仿佛那夢是替我做的

為留住這西窗，這花陰，這風平浪靜的湖面

K285

車廂突然安靜

沙啞的聲音被微信外放

“寶貝寶貝——”一粒石子投入湖水

誰都能看出過道上那姑娘突如其來的羞赧

誰都能猜到她即將對著電話

發(fā)出的嗔怪

毫無疑問，電話那端的人將繼續(xù)

往他的餅干女王心里

澆注果醬

車廂靠窗的老夫妻微笑著

繼續(xù)商量行程，間或樹葉般拍拍對方的手背

最好的一天從清晨開始

你把我的手揣進衣兜

毛茸茸的太陽已被孵出，蘆葦在霧靄中明滅

傳說中的愛情仿佛現(xiàn)出端倪

際遇

一些花蔫了，一些還努力開著

城管和推車

幾乎同步抵達校門口。明天就不來了，

賣花姑娘解釋道

她整理著花束回答我的詢問

玫瑰十元三朵，水仙百合三元一枝

我買走幾朵玫瑰和一把尤加利果

尤加利果可以放成干枝

一直都在

明天就不來了

她又說。我知道姑娘也一直都在。而我們

半生的際遇

只夠完成幾束花枝的傳遞

我也沒有特別的理由

保留尤加利果一樣，在記憶里留存

這短短幾分鐘

海上鋼琴師

摘下禮帽，拋向大海

他拎起皮箱

緊走幾步，踏上了生命中最短的舷梯之旅

顛簸又溫柔的一生

刪繁就簡——

眼中只有大海，手上只有琴鍵，心里只有

一個永不相見的人

白浪翻卷，那些閃亮的音符

是他獻給自己

最高亢的樂章。望著大海——

他的交響樂團，他的搖籃。一個幽藍的

嬰孩深陷其間……

他返回甲板，放下皮箱

彎腰如此艱難，仿佛耗光了他的氣力

他輸給了那頂禮帽

成為大海的一小塊陰影前，它在天空沿著

拋物線

驕傲地盤桓

火的味道

“火是有味道的

不信你聞聞。”女兒說著

湊到炭火跟前

煞有其事地聳聳鼻頭。如果賣火柴的小女孩

可以走進店鋪

踮起腳尖去聞壁爐里的火

應(yīng)該是她現(xiàn)在的模樣

我曾在場院看雜耍藝人拿煤油點燃火把

湊近嘴巴大口吞食

輕松得就像咽下一朵棉花云

火很快化在嘴里

我喉頭發(fā)緊

不自覺跟著做出吞咽動作

阿遇烤肉攤前，火耐心教竹簽上的肉串

在燒烤架跳舞

等待間隙，女兒剝開一粒泡泡糖

吹啊吹。甜蜜的火苗

從嘴里躥出

越燃越旺

很快就蓋住了她的半張臉

紅苕鍋巴

柴火灶前墊上兩塊磚

視野就更開闊了。小舅站在灶臺另一端

虎視眈眈

鍋鏟刮擦著鍋底，節(jié)奏明快

外婆剛把飯粒和紅苕丁團起來，眼明手疾

的小舅

一把搶過去，焦黃的鍋巴還沒送到嘴邊

小舅先吃了一記爆栗子

視線越來越模糊

先是灶臺前的磚頭，噴香的紅苕鍋巴

吃痛告饒，呲牙咧嘴的小舅

再是柴火灶，是圍著灶臺陀螺般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