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黃思卓 南方周末實習生 魏翠翠

當地時間2021年5月15日,印度西孟加拉邦加爾各答,移民勞工乘坐大巴離開當地。16日,西孟加拉邦實施15天全面防疫封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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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發生之前,一件包裹從印度到中國患者的手里,大約需要10-15天,快的話一周左右,“現在會耽誤很久,最長可能需要三四個月才能收到。”
以盒裝易瑞沙(肺癌用藥)為例,疫情前是800元/盒,“現在最低950元/盒,有時能賣到1200元/盒”。如果走快遞,原先進一批次印仿藥(約30盒)快遞費180元左右,現在350元左右,漲幅接近100%。
陸勇比較擔心的是,現在是停發一周,未來隨著疫情惡化,會不會繼續延期?如果陸續停運好幾次,更換快遞渠道會使物流時間拉長到多久?
情況正在發生變化。2021年5月20日,印度通信部郵電司發文稱,由于航班限制,停止接發往中國的國際郵政快遞一周。
激增的確診人數讓人心驚。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疫情統計,印度在5月20日前后每日均有20萬左右的新增確診病例。
消息在數千公里外的中國患者中炸了鍋:快遞一旦停運,部分患者賴以為生的印度仿制藥就沒辦法進來。一位印度仿制藥代購直接在朋友圈曬出上述文件,宣稱“印度停運,需要印度藥品早點備貨啦”。
印度被譽為“世界藥房”,生產全球20%的仿制藥出口到世界各地,其一舉一動都可能引發蝴蝶效應,印度膠著的疫情亦牽動著不少中國患者的心。
這個群體隨著2018年夏天一部《我不是藥神》,走入公眾視線:一些經濟承受能力較弱或者適應不了國產藥組合的艾滋病患者、癌癥患者和肝炎等慢病患者,不得不通過代購印度仿制藥來緩解病情。
不容樂觀的是,印度疫情未見拐點,持續時間難以預計。據《人民日報》2021年5月2日報道,世衛組織首席科學家蘇·米婭斯瓦·米納坦指出,由于印度國內核酸檢測能力有限,印度疫情局勢或被嚴重低估,實際感染人數有可能是現公布人數的20到30倍。
不斷升級的疫情風險,時斷時續的跨國物流,大大提高了印度仿制藥的運輸成本和時間,民間代購的印度仿制藥售價也水漲船高。更有代購坦言,有藥也要先保障老客戶的需求再考慮新客戶,“不強求”。
有病友“囤了一年”的仿制藥
“(印度)疫情剛開始嚴重的時候,有病友聯系我,我和他們說EMS正常,大家不必囤很多(藥)。”回想起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陸勇頗為感慨。
陸勇是一位慢粒白血病患者,也是電影《我不是藥神》的原型人物,印度仿制藥在國內廣為人知,和他本人的經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他一直關注著印度疫情以及仿制藥流通到國內的情況。
根據多位代購的過往經驗來看,只要印度仿制藥在合理自用的數量范圍之內,購買者又能提供病歷、處方、發票等材料,海關基本都能順利放行。
新修訂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也顯示,未經批準進口少量境外已合法上市的藥品,情節較輕的,可以依法減輕或者免予處罰。
海關總署公告2010年第54號文件還進一步明確,對于進境居民旅客攜帶在境外購買的物品,總值需控制在5000元以內。
陸勇介紹,在實際操作中,有些患者一次性購買太多,且超過了海關規定金額的藥物,繳納少許的稅金即可,并不會太耽誤平時的購藥、儲藥。
直到2021年4月下旬,代購開始變得困難起來。當時,印度新冠疫情急劇惡化,連續每日新增二三十萬的確診患者,當地醫療系統瀕臨崩潰。
慈善機構北京無國界愛心公益基金會理事長孔令坤回憶,他是在4月下旬印度第二波疫情“全面失控”的時候開始把注意力投向印度和印仿藥的,彼時一些社區的HIV感染者已經開始談論和補充藥物的儲備。
2021年4月23日,一位擔心印度疫情的網友在微博發出囤藥提示,以應對不時之需。和他一樣擔憂缺藥的人不在少數,有的病友囤了半年還覺得焦慮,也有病友直接“囤了一年”的仿制藥。
“你現在手上的(藥)還有多久? 怎么也要保證買了半年(的量),后手上還有10-12個月(的量)吧?”面對患者的囤藥提問,一位印度仿制藥代購這樣解答。
物流遇危機,癌癥藥較棘手
對于代購們紛紛轉發快遞停運的信息,有患者懷疑這是代購們的一種營銷手段。
事實上,吃印度仿制藥的國內患者大多都有囤藥習慣,不至于措手不及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且2020年3-4月印度的郵政快遞業務也遭遇過延誤和暫停,后來疫情緩和逐步恢復正常,各個流通環節的協調運轉也積累了經驗。
特別是,經過2020年2、3月份疫情期間中國城市交通封鎖、物流中斷、藥品短缺,4、5月份印度物流時斷時續,很多國內病友已經提高了警惕,不想重蹈覆轍的患者都提前囤藥,“家中有糧,心中不慌”。
但陸勇比較擔心的是,現在是停發一周,未來隨著疫情惡化,會不會繼續延期? 如果陸續停運好幾次,更換快遞渠道會使物流時間拉長到多久?
據悉,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之前,一件包裹從印度到中國患者的手里,大約需要10-15天,快的話一周左右,“現在會耽誤很久,最長可能需要三四個月才能收到”。
孔令坤亦表示,抗病毒藥物是HIV感染者的健康屏障,用以抑制血液中的病毒載量,保持一個相對健康的身體狀況,抗病毒藥物終身服用不能停藥。大家現在手上還有藥可吃,但是未知的危險是這種物流困境還要持續多久。
一位印度仿制藥代購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他手上有肝病藥物和艾滋病藥物的庫存,還能支持現有客戶需求一年以上,“但癌癥藥物就比較棘手”。
棘手的原因是,相比患者需要長期服用的肝病藥物和艾滋病藥物,癌癥藥物的售價更高,如果不是客戶明確需要某種藥,代購們也不敢囤,同時“客戶病情得到控制后也無需服用了”。
以前,除了售賣庫存外,靠人搭乘飛機把藥捎回國也是一種常見的物流方式,但是在疫情嚴峻情況下,這個渠道也不復通暢。“機票那么貴,回來的人都像逃亡一樣,人家顧自己都來不及。”上述代購坦言。
快遞上漲100%,藥品“以盒計價”
物流危機的一個直接表現,即導致運輸成本上漲,體現在終端就是藥價上漲,壓在患者肩上的擔子更沉了。
一位印度仿制藥代購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托人攜帶回來的藥品現在要一盒盒論價。以盒裝易瑞沙(肺癌用藥)為例,疫情之前是800元/盒,“現在最低950元/盒,有時能賣到1200元/盒”。
一位長期做印仿藥代購的社區志愿者透露,如果走快遞,原先進一批次的印仿藥(約30盒)所需快遞費用為180元左右,現在已經達到350元左右,漲幅接近100%。
這直接導致到消費鏈的最后一環,給老客戶的藥價上漲約在30-50元/盒,不熟悉的新客戶到手藥價會上漲200元/盒。
這位志愿者認為,對老客戶的漲價可以說是忽略不計,對新客戶的確“報得比較高,不強求”,他也曾建議一些人直接去買國內上市的正版藥,“他們也很吃力”。
陸勇久病成醫,他可以為旁人快速地計算出,達沙替尼(一種慢粒白血病二代用藥)在印度專利期到期、被仿制后的價格可以低到一千余元/月,而國內的正版藥甚至國產仿制藥都要比這個貴得多。
對一部分要吃“高價救命藥”的人來說,印度仿制藥依然是最經濟適用的替代方案。
從陸勇收集的信息來看,印度仿制藥的價格并沒有飆升,很多藥廠和代購也有庫存,身邊患者群體最擔憂的還是物流問題。
醫藥往來并未中斷
“藥店只有在晚上6點到10點開門,很多人(感染了)都是在家吃藥隔離,常用藥買得到,不夠還能打醫生電話再配。”一位生活在印度班加羅爾的華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家附近每條街都有人感染甚至去世,鄰居們不敢出門,大白天街區也靜悄悄的。
在印度疫情不斷升級的情況下,民間私下流通的少量仿制藥,目前大多依靠航班和郵政物流,雖然這些方式受到了一些阻礙,但印度醫藥產業進出口往來并未受到太大影響。
2021年5月24日,南方周末記者從上藥集團處獲悉,印度疫情確實對當地醫藥企業生產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部分企業的產能無法全部展開,交貨期不同程度有一定的延遲。
“主要還是物流的問題,國際航班、貨船都比較緊張,因此需要與生產企業提前溝通,提早確定航班或船期,提前辦理相應貨運手續,以應對可能的物流風險。”上藥集團相關人員說。
上藥集團還表示,印度合資公司的行政銷售采購等都在家辦公,工廠還在正常生產中。醫藥企業由于自身嚴格的生產管理規范要求,在疫情中又不同于其他行業,工作人員受交叉感染的風險相較于其他行業略低,“因此,就醫藥行業而言,目前看來所受的影響可控。”
4月29日,商務部新聞發言人高峰在新聞發布會上介紹,2021年1至3月,中印進出口額為277億美元,同比增長42.8%。下一步,中國將根據印度需求,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共同抵御疫情影響。
劉小雪是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長期關注中印醫藥與經濟發展。她指出,印度制藥業開放最早,嵌入全球分工鏈已很深,中印醫藥的交互和影響已經密不可分。之前受新冠疫情影響,中國原料藥生產企業曾經停工停產,物流運輸中斷,這影響到了全球原料藥供應,曾短期內增加了印度藥企的風險。
多途徑降藥價
過去,吃印度仿制藥的患者是一個隱秘而龐大的群體,他們的身份和生活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個個求藥的ID和帖子里,只有在《我不是藥神》上映后才引起廣泛的關注和憐憫。
近幾年,對于如何降低藥價,以及讓患者得到實惠,中國一直在探索各種途徑。每次國家醫保目錄調整都是重磅話題,2020年12月28日,最新一輪醫保目錄調整共119種藥品談判成功,談判成功的藥品平均降價50.64%。通過談判降價和醫保報銷,預計2021年可累計為患者減負約280億元。
以肺動脈高壓用藥為例,一位患者家屬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近些年有更多國內藥企投入到肺動脈高壓藥物的研發和仿制工作,患者可以吃的藥更多了,與此同時,醫保和集采政策的落地也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優惠,因此,吃印度仿制藥的家庭比例在逐步降低。
“如果能夠選擇國內一線的免費抗病毒藥物的病友,還是建議回歸公共衛生體系,同時國內副作用小的抗艾新藥也有部分已進入醫保,價格也更親民,有醫保的病友也可以選擇醫保藥。”孔令坤建議。
一旦遇到臨時藥物緊張,孔令坤認為,可以向身邊的病友支持網絡尋求幫助,病友間相互借藥是很普遍的事情,也可以尋求社區組織的幫助,解決臨時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