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紀事（組詩）

涇河

雪花下嫁，菩薩歸鄉

母親名諱雪花。遇到這個詞語，我不敢連讀

我拆分開一個詞語。雪和花，遠遠地

看著我。仿佛只有母親。能叫這個名字

是的。雪落下。像母親從天界下嫁

是那個泥濘的活菩薩。回到人世間了

她誕下黑哥哥。誕下黑妹妹。刨開泥土

點燃爐膛。她滿臉黑煤漬

是一朵健康豐碩的黑雪花。白天是花

晚上是雪。或者白天是雪，晚上是花

她分開自己，白天為奴，晚上成佛，安靜慈祥

左手牽花右手捧雪。以雪為花

大地芬芳。蓮花座上她笑了

現在雪花向上飛揚。她卻向下沉潛

雪花飛到月亮。她降為泥土

在世時她是雪，潔白了所有漆黑

去世后她叫花，芬芳天下

她沾染人間煙火。她在世一遭

白茫茫，赤條條，仿佛沒有來過

而雪花，來如鮮朵，去似清流

雪來人間一趟，似花非花，仿佛沒有來過

沒有一粒種子獨自發芽

每條魚，都是大海的孩子。如同每顆星辰背后

都有數星星的人。葉子在大樹上

自由成長。它沐浴山河塵土

和森林一起悲傷。沒有一棵大樹自成一體

沒有一片沙漠是空中孤島

海浪高舉勝利之花。遠方成就了奔波的旅客

在時間的刀刃上，螞蟻亦結成永久同盟

河流統一流向東方。月色廉價

候鳥并肩闖過天涯。一地墳塋，兩片安詳

沒有一滴雨獨自落下。沒有一瓣雪花

是多余的。大地亦惜玉憐香

人們在地球家園輕輕招手

有時是連理的枝。有時是比翼的鳥

桃花香時牡丹亦香。萬馬齊喑

千舸竟發。春天里，沒有一粒種子獨自發芽

七星曜山河

一把蒿草就能點燃一窟爐膛。半輪明月

亦能映亮一片天空。三只小雀便可

搭起一個戲臺。馬嚼夜草。霜銹門栓

泛黃的窗紙隔著秋月

我看天空深似海。我看白云如波濤

天邊飛來的花喜鵲。山上跑來的金錢豹

別村跑來的小野狗，相望與江湖。相守于歲月

一條涇水，誰在上游誰先喝

我用電池碳芯滿墻涂鴉。我借北斗七星

打撈星輝。舉月為燈。七星曜我

亦曜山河。伸開五指時

多少風月如滑過指間的綢緞，驚艷天下

清水里藏滿黃金時刻。一秒的水和一毫克的光

構成水底的閃電。水做的時間多么清涼

柔軟的溪流掛成了銀河

我在小小的一秒里看見時間開花。多么決絕

靈 語

落日，在追趕著明天。紅云，在燃燒著今晨

西風，在歌頌著英雄

黑馬，在守護著河山

圣者翻過一頁經文，你在段首

我在句末

你說。我為你守候，最后一夜

我 們

我們看見了溫情的星辰。看見水波里微笑的母親

她像襤褸的鳳凰站在云端。坐擁北斗

坐擁星海。我們在滄桑的夜空下

攜帶妻兒。左邊虎豹，右邊芳草

我們騎著叫賀蘭的神駒。我們以月為水

沉寂的草海長滿猙獰的馬蓮。馬蓮的牙齒尖銳

像堅硬的刀鋒，在夜色中拉鋸如彈瑟

我們抱團越過嚴寒的冬天

冬天火焰多么張揚。是紅色發叢

我們緊握綿長的繩索。我們將免于火的燒烤

我們如盛滿清波的瓦罐

瓦罐釉色淺淡。我們有一天摔破月盤

我們有一天傾倒月光

我們回到故鄉。我們猶抱花籃

我們的童年涂滿破舊的墻垣。我們的孩童

長大成人。我們相擁而泣，已頭發花白

我們看見隱遁的老狗蹲守故鄉門楣

犁鏵生銹。木杈歸庫。子種歸倉

我們的碾盤已磨碎星輝

我們相執而笑，淚水如注刷過臉龐

西海紀事

多么澄澈，那片水域鑲嵌于天地之間

像西海的眼睛。浣衣的小姑娘

小憩之際，三只旱獺偷走她的干糧

時光些許萎靡。勞作的夫婦停下手中伙計

在陽光下打盹。他們相互依偎

像兩攤渾濁的黃泥，眨巴著葡萄干般的眼睛

牛甩動蒼勁的尾巴，飽蘸稠密干燥的空氣

不停練習書寫一個人字。它站著反芻

仿佛自言自語。又如對神傾訴

遠方，青藍的炊煙里，激蕩著縹緲

升騰著無序的繚繞。天空之旗

開化僵硬的蔚藍。神的衣袂輕似煙塵

纏繞過賀蘭山底的林帶。黃羊站在崖岸

它黑貝殼的四蹄，閃現柔靜的光彩

像一道母性的閃電。空寂的山谷

回響起悠遠的鈴鐸聲。筆架山鮮明的豁口里

西伯利亞的寒流開始徐徐侵入

一季多么清淡，夾裹沉悶的驚雷

轟隆隆而過，歲月留白的部分，柔軟恬靜

像人內心深處的自留地，等待愛去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