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蕊
“我們聚焦(沙特)今后的舉動。這是我們為什么不尋求(兩國關系)破裂而是重新校準的原因之一?!泵绹鴩鴦赵喊l言人內德·普賴斯3月1日說,美方“重新建立”對美沙關系的期待,“想讓這一持續大約80年的關系更具可持續性”。
這一表態的主要背景,是拜登政府最近對沙特采取的強硬立場——凍結特朗普政府批準的對沙特和阿聯酋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軍售,并宣布結束對沙特主導的多國聯軍在也門作戰的支持;公布沙特記者賈邁勒·卡舒吉2018年在沙特駐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領事館遇害事件的調查報告,認定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批準“俘獲或殺害”卡舒吉的行動。美方同時對沙特施加制裁,對象包括沙特情報總局前副局長艾哈邁德·阿西里和沙特“快速干預部隊”,并禁止76名沙特公民入境。
沙特是美國在中東地區的長期盟友,拜登政府對沙特的態度轉變,引發對美沙關系未來走向的多方猜測。
拜登政府上臺后針對沙特的一系列舉動,均是其重新校準美沙關系政策的體現。拜登一改特朗普的拉攏政策,重拾強硬立場,此舉看似意欲與沙特劃清界限,實則是避實就虛、避重逐輕之舉。
在也門問題上,拜登政府雖然降低了對沙特進攻性行動的支持,但誓言幫助沙特抵御對其領土的攻擊。在公布卡舒吉案報告一事上,雖然劍指沙特王儲,但并未披露王儲批準謀殺行動的關鍵性證據,隨后的制裁行動也沒有波及王儲本人,反而借機強調兩國的盟友關系。
顯然,美國并無意動搖與沙特的“盟友根基”,美沙關系的再校準,并不意味著破裂,正如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所言,“拜登政府的政策并非為了結束與沙特的聯盟或伙伴關系?!逼浯髲埰旃墓_發布卡舒吉案報告,實際上是為重返伊核協議鋪路,并將美沙關系回調至理性軌道。
一是向沙特施壓,為攻堅伊朗問題排除干擾。拜登政府重提卡舒吉案的時間點耐人尋味,即正值美伊就重返伊核協議陷入僵局之際。拜登上臺后,在中東最緊迫的優先事項當屬重返伊核協議,卻在此時遭遇“雙面夾擊”。
一方面,伊朗“坐地起價”,不斷觸碰伊核協議紅線,加速發展核計劃和彈道導彈計劃,以此倒逼美國取消對伊經濟制裁并放棄在重返伊核協議上的加碼;另一方面,美伊關系的緩和勢必觸怒中東地區以以色列、沙特、阿聯酋等國為首的反伊陣營,不僅無益于糾偏特朗普“一邊倒”的中東政策,實現中東力量再平衡,反而會強化中東兩大陣營的對峙。一旦重返伊核協議事態失控,將有可能引發地區的核競賽,并對全球安全造成嚴重威脅。
二是踐行選舉承諾,凸顯“人權外交”理念。拜登曾在卡舒吉遇害周年紀念日發表聲明,宣稱將重新評估與沙特的關系。其當下的舉動,無疑是履行他重新審視兩國關系的承諾。此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在美國利益和美國價值觀之間尋求平衡,凸顯民主黨政府一貫的“人權外交”色彩。
美國歷屆政府在處理美沙關系上,均施行以利益為導向的“安全換石油”政策。拜登上臺后,渴望在國際舞臺上重塑美國聲望,外交政策帶有鮮明的人權色彩。因此,拜登不排除以也門危機和追責卡舒吉案為籌碼,要求地區盟友沙特進一步改善國內人權狀況,為雙方日后的合作排除國內和國際質疑。
美國和沙特的同盟關系根深蒂固,可以追溯到1945年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與沙特國王伊本·沙特在“昆西”號巡洋艦上的歷史性會晤。自此,美沙關系一直建立在“石油換安全”的契約基礎上,并在打擊恐怖主義和遏制伊朗等問題上建立了愈發緊密的同盟關系。
近年來,隨著美國不斷推進能源革命及在中東戰略收縮態勢日益明顯,沙特作為美國在中東地區最重要盟友的地位被動搖,但因為沙特的石油資源和地緣政治重要性,以及美國為維持其在中東的核心利益,兩國仍被緊密“捆綁”,不可能在短期內“脫鉤”。
首先,穩定石油市場符合美沙雙方利益??v使當下美國對中東石油的依賴度逐漸下降,國際能源市場仍然是一個全球性市場。2020年沙特和俄羅斯的“石油戰”不僅使沙特經濟陷入困境,還導致可再生能源的成本效益降低,給美國的油氣行業帶來毀滅性打擊。
美國能源結構從化石燃料向可再生能源的過渡,需要一個穩定和可預測的石油價格,從而使風能、太陽能和氫能在成本方面具有競爭力。沙美關系的破裂勢必影響沙特的石油供應,繼而導致全球能源價格大幅波動,最終使美沙兩敗俱傷。
其次,沙特是美國在中東遏制伊朗的重要戰略伙伴。沙特與伊朗的長期對峙源于雙方根深蒂固的教派沖突,以及在地緣政治上謀求地區話語權的博弈。在沙特看來,伊朗作為中東什葉派的主陣地,在1979年“伊斯蘭革命”后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國,長期向外輸出“伊斯蘭革命”思想,對沙特的君主制政權造成嚴重威脅。
伊拉克戰爭后,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勢力,與遜尼派大國沙特就地區的主導地位展開激烈爭奪。雙方利用所謂“阿拉伯之春”后的地區動蕩局勢,在敘利亞和也門等地發起代理人戰爭,進一步加劇了兩國矛盾。沙伊之間這種根深蒂固且不可調和的矛盾,正好為拜登的離岸平衡政策所用,以重塑中東各陣營間的平衡。
第三,沙特是美國促進阿以關系正常化的關鍵一環。在美國的“撮合”下,以色列2020年陸續與阿聯酋、巴林、蘇丹和摩洛哥等阿拉伯國家實現關系正?;?。若沒有沙特的默許,阿以關系的正?;凡粫绱隧槙?,而沙特與以色列多年的“暗道”外交早已是公開的秘密。2020年,沙特對以色列和阿聯酋之間往來的航班開放領空,并與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進行了秘密會晤。
沙以一系列潛在合作與對話強烈暗示了雙方建交的可能性,但事實卻遲遲沒有發生,為何?不難理解,沙特有以此為籌碼,在拜登時代的美沙關系中給自己留下轉圜余地的考量。沙特在阿拉伯和伊斯蘭世界的重要地位,使得其諸多舉動都具有阿以關系走向風向標的意義,拜登政府若想在阿以問題上“乘勝追擊”,必須慎重審視美沙關系。
鑒于沙特對美國中東戰略布局的重要性,人權問題不足以構成美沙“脫鉤”的轉折點。通過對美沙關系的微調,擺脫“石油換安全”的舊模式,從而建立一種基于共同利益和價值觀的,更為平衡和理性的合作伙伴關系,才是拜登政府的真實意圖。
(摘自《環球》2021年第6期。作者為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院阿拉伯研究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