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華
真正的保護是什么?如果你給的不是對方想要的,那么,保護很可能就成了障礙,甚至是傷害。
“我生學校的氣,但更生振宇的氣”
角色總是透著特殊的氣質,第一眼看到林靜,我就猜出了她的教師身份,一位業務能力很強的初中語文老師。她的先生振宇很有學者的氣質,在一家知名研究所做副研究員。
他們前來的原因是最近實在不知道怎么相處了,林靜說:“我根本聽不得他說話,他一說我就煩!”
原來,林靜教學管理能力強,責任心強,擔任學校初二年級語文組組長、年級主任已經有4年時間,屬于學校的中層干部。一年多前,學校新來了一位管教學的副校長,不知道什么原因,林靜覺得他對她很挑剔。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上個學期末,他以校內民主測評的名義,實際上只是找了幾個平時和她相處不太好的人,說大家對她有意見,把她的年級主任、語文教研組組長給撤銷了。
這太不公平了,太讓人氣憤了!林靜覺得,這樣處理好像她犯了什么錯誤一樣,她確信自己沒有做錯什么。咽不下這口氣,她需要一個說法,需要被公平地對待。這么大的一件事兒,她回家當然要在振宇面前抱怨,甚至大罵副校長小肚雞腸、打擊報復。她不相信就沒個說理的地方,說要找校長,讓校長知道,她工作沒有失誤更沒有錯誤,被這樣“下課”不公平。
可是,疫情防控期間,教學改在網上,不管誰去學校一次,都是好幾件事集中辦理,匆匆忙忙的,她找不到和領導說話的機會。加上她心里也有點犯怵,不確信自己一激動會不會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話來,不確信校長會怎么想,結果會怎么樣?于是,她打算退而求其次,給校長寫一封信,畢竟寫信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表達清楚,也能更理性地表達自己的訴求,希望領導給予重視,合理安排。
正是因為這件事,讓林靜不僅對單位怨氣十足,而且把更大的矛頭指向振宇:“我生學校的氣,但更生振宇的氣。”
“我就是想讓她快點好起來”
我充滿善意地把目光轉向振宇,有意識地放慢語速:“振宇呀,你還好嗎?”振宇苦笑了一下:“我……就是想讓她快點好起來……我特別想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應該怎么說怎么做,她才能感覺到我是關心她的?”
我緩緩地點點頭,安靜地看看振宇,也看看林靜,停頓了幾秒鐘,問振宇:“振宇,你很確定自己很關心她,對嗎?”振宇快速、狠狠地點點頭:“是的,別的什么都不重要。”
我把目光轉向林靜,想以緩慢的語速帶動她也慢下來、靜下來:“林靜,你相信這一點嗎,他真的是想關心你?”林靜“唉”了一聲,點頭承認:“這個我知道,盡管我最近很難get到他的關心。”她說當初就是沖著他人好才選擇他的。
我邀請她也邀請振宇在他良好用心這個地方待一會兒,去體驗、確信……靜靜地,10秒鐘過去了。林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好像沒那么生他的氣了。但是好無奈呀,他說話吧,就是說不到你心坎兒上。”
聽了林靜這句話,振宇也放松一些了,笑了笑說:“是,她天天說我理工男情商低”。我也笑了:“可是,智商高啊。在這個過程中,你做了很多,但是有一些無效,是不是?”他沮喪地點點頭,說不僅無效,而且似乎起反作用,給她火上澆油。
我讓他列舉他所做的,他說:在家里多干活兒;兒子的事兒不再讓她操心;告訴她不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兒;給她舉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兒多了,又不是咱一個人,別太在意;告訴她這樣就教兩個班的語文課挺好的,省得天天那么辛苦;阻止她去爭取,告訴她什么也別說,那樣只會自取其辱;還有就是,整天小心翼翼……
林靜也承認,振宇夠不容易的了,但這些做法讓林靜覺得:“學校有人故意刁難我也就罷了,他作為我最親近的人,不僅不理解我,還好像我本來就不應該似的,這讓我特別傷心。”她甚至覺得振宇是幸災樂禍。
我跟振宇核對:“你這樣做的目的,如果用一個詞來表達,會用哪一個詞?”振宇想了想,說是保護。振宇說,其實盡管他不愿意,但還是托人問了一下學校的另一個副校長,看看有沒有可能給她恢復原職,人家說可能性不大,他也是沒辦法才這樣安慰她的。我問他,托人幫忙的事情林靜知道嗎?振宇搖搖頭:“沒幫成,也就沒告訴她。”
這里,我們進行了一個區分并基本達成一致,即振宇的做法≠振宇這個人,他可能沒說出讓她滿意的話,沒能辦件讓她滿意的事兒,但他是個特別好的人,也愿意幫她。
“我只需要你的理解”
林靜在現場,我把振宇的問題交給她來回答:“這個過程中,振宇怎么做,你會感覺好一些?”林靜搖搖頭,有些無奈,但還是答應了:“你就是陪著我,聽我說,我委屈、我生氣、我不容易,我需要有人知道,你不要總打斷我;我罵他們的時候,你不要覺得我不應該,哪怕你和我一起罵罵他們,我心里也會好受一些;你別總說沒可能,不嘗試怎么會知道呢?我不想和你說話的時候,你讓我安靜地待一會兒;我想寫信問你具體意見的時候,你幫我出出主意;別總說別去想、想開些之類的話,更別說這樣挺好,你沒看到我很不好嗎……”
說得差不多了,林靜“呼”地長吐一口氣,瞥了振宇一眼:“這回聽明白了嗎?我只需要你的理解。”然后又補充道,“還有,別說什么要不然我就辭職,你來養我之類的話,我現在還用不著你來養我。”
再看振宇,他的表情似乎在說,他知道怎么做了,但又不明白:“這些……能解決什么問題呢?”
我問他,他理解的“解決問題”指什么?他說學校的事兒啊。我看著振宇,有意放慢語速,肯定地說:“不解決問題,而是關心林靜,感同身受地理解這件事給林靜帶來的沖擊和影響。”
然后,我問林靜:“是這樣嗎?如果振宇做到你說的這些,你會感覺好些嗎?”林靜點點頭:“我會覺得他能理解我、懂我、陪伴我、支持我,這就夠了。”然后說:“他老想著學校這個事兒,更大的問題難道不是我心情不好、很抑郁嗎?他這樣做,我感覺好,不也是解決問題嗎?”
振宇若有所思:“哦,這……樣……啊!”我同意他說的,但可能需要在一些觀點上做一些理清,比如去爭取只會自取其辱等,她愿意更多地付出、奉獻,希望得到社會的認可,無關對與錯,這是她想要的樣子,需要得到尊重,除非她自己選擇改變。我說得直白一點兒:“林靜想從你這里得到理解和陪伴,你的‘保護沒對上人家的口味,就像她想吃蘋果,你非要把香蕉塞給她。”
接下來,我們就怎樣和林靜共情進行演示和現場練習。振宇是個會學習的人,他很快找到了“我堅定地站在你身后”的感覺。我知道隨著事情的進展,他們夫婦還要面臨一些具體的挑戰,但他們有了這種感覺,應對起來就會容易得多。
他們走后,我想起薩提亞模式的理念:問題不是問題,如何應對才是問題,如何滿足渴望才是問題。我也思考夫妻之間真正的“保護”是什么,如果對方需要,你把他攔在身后、遮風擋雨的確是一種保護;如果對方更愿意沖出去,承擔責任、揚帆遠航,你的“保護”很可能就成了“障礙”,甚至是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