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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 飛

2021-05-30 10:48:04瑪西亞·馬勒
譯林 2021年6期

〔美國〕瑪西亞·馬勒

“就是在那兒出事的。”

海伊駕駛西塔布里亞輕型飛機轉了個彎,盤旋著下降到凝灰?guī)r湖上空幾百英尺的高度。今天,這里的湖水呈藍綠色,將一個個小島和嶙峋的凝灰?guī)r塔襯托得格外醒目。一陣風從東面吹過,湖水泛起漣漪。除了普洛弗島南面一片被熏黑的區(qū)域,我看不到有輕型飛機在那里墜毀和燃燒的任何痕跡。

我從窗口轉過頭,望著駕駛艙的前部;我最好的朋友和多年的情人海伊·里平斯基仍盯著下面的事故現(xiàn)場,棱角分明的面龐透著一股冷峻之色。幾秒鐘后,他搖了搖頭,把注意力轉回到操縱裝置,開足馬力,向后拉操縱桿。這架輕型飛機向上升起,朝西北岸的機場飛去。

通過耳機,我聽到海伊說:“見鬼,麥科恩,我是個好教練,斯科特·奧克利是個好學生。他沒有理由第一次單飛就偏離航線,墜機身亡。”

我們進入同樣的航線,開始順風段飛行,準備降落。等海伊通過系統(tǒng)平臺通報了我們的位置后,我說道:“的確蹊蹺,除了你猜到的那個原因:故意偏離航線,向下俯沖,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我看來就是這樣,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的調查人員也這么認為。”

當我們進行到最后一段飛行時,我不再作聲,讓他集中精力在強側風中著陸。直到飛機滑離跑道,他才再次開口。

“飛行安全九成靠的是心理和情感,”他說,“教員的九成工作是摸清學生的內心狀態(tài),因材施教。我覺得我在這方面有很好的直覺,但我完全沒注意到斯科特·奧克利有自殺的跡象。”

“跟我說說他的情況。”

“他是個不錯的小伙子,20歲出頭,本地人,后來在里諾市的內華達大學讀書。學業(yè)不太順利,于是退了學,到一家賭場做發(fā)牌員。遇見一個女人,愛上了她,訂了婚。”

他關閉引擎,跳下駕駛艙,幫我從狹窄的后座爬出來。把飛機固定好后,我們并排向小航站樓走去,他的路虎車和我的名爵車都停在那邊。

“奧克利住在里諾,為什么要來這兒上飛行課?”我問。凝灰?guī)r湖位于加州邊界以南70英里處綿延起伏的群山中。

“六七個月前,因為父親被診斷出患了癌癥,斯科特回家?guī)湍赣H照顧他。在這期間,斯科特想到可以用省下來的房租學習飛行。賭場的工作沒什么前途,他想進入航空業(yè),積累足夠的飛行時間,以便能被航空公司雇用。”

“除了這些,他……?”

“他是個安靜、嚴肅、專心致志、目標明確的人,給自己制訂了快速的學習計劃,不過由于家庭責任,沒能飛那么多時間。一個月前,他父親去世了,他提出留下來陪母親一段時間,但他母親不想讓兒子和女朋友分開時間太長,催促他盡快回到女友身邊。不過,他每周都會回來上飛行課,在事發(fā)前的最后一天,他完成了三次出色的起降。我確信可以放手讓他單飛了。”

“你事先沒注意到他的情緒有什么變化嗎?”

“完全沒有。還是像往常一樣,安靜、嚴肅。”

到了停車的地方,我倚坐在名爵的車屁股上。海伊則斜靠在高大的路虎車一側,雙臂抱在胸前,面對著我。他的目光充滿了不安,嘴角兩旁的皺紋現(xiàn)出一絲沮喪。

我了解他的感受:他很少招收學員,因為他不缺錢。他是一家國際安保公司的合伙人,經常會因為工作離開這個牧場,一走就是好幾個星期。當他真的接受某個人時,是因為他認可這個人的潛力——無論是作為一名飛行員,還是一個像他自己一樣熱愛飛行的人。斯科特·奧克利的墜機事故——海伊當時站在停機坪上等待他歸來,親眼看見慘劇發(fā)生——對他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也讓他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我猜測你想讓我調查奧克利自殺的原因。”我說。

“如果你覺得可以接受的話。”

“當然可以。”

“我會好好酬謝你的。”

“拜托,不用!”

“聽著,麥科恩,你不會讓你的牙醫(yī)朋友免費補牙,我也不會讓你免費調查。”

“哦,別擔心,里平斯基,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我會讓你以合適的方式補償我的。”

我首先要去找的是斯科特·奧克利的母親。我打電話詢問是否可以拜訪她,隨后動身前往她在弗農鎮(zhèn)的家,小鎮(zhèn)位于凝灰?guī)r湖北岸。

此時正值秋天,我第一次在這里遇見海伊也是這個季節(jié)。白楊樹在周圍的山谷里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湛藍的天空中不時飄過細絲狀卷云。在我來到凝灰?guī)r湖的這些年里,它的水位一直在慢慢上升,周圍逐漸重新變成土灰色的堿性平原——這是環(huán)保組織成功阻止其支流改道南加州的結果。反嘴鷸、海鷗和其他水鳥回到湖中的小島筑巢,以這里豐富的鹵蟲為食。

奇怪的是,斯科特·奧克利選擇了這樣一個充滿生機的地方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簡·奧克利40歲出頭,丈夫剛去世不久,現(xiàn)在又痛失愛子。從外表看她原先應該是個很有精氣神的女人,但失去親人的痛苦讓她現(xiàn)在萎靡不振,這也難怪:斯科特墜機才剛過去兩周。我們坐在她家整潔的客廳里,她遞給我一張斯科特高中畢業(yè)時的照片:一個金發(fā)碧眼、滿臉雀斑、表情嚴肅可愛的男孩。

“你想問斯科特的什么事,麥科恩女士?”

“我想了解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還有他在事故發(fā)生前的精神狀態(tài)。”

“你在電話里說你是私人調查員,是海伊·里平斯基的朋友。他想證明斯科特是自殺嗎?你要知道,我兒子不是自殺的。我才不管海伊或者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的人怎么想。”

“海伊不想證明什么,但他需要答案,我相信你也需要。”

“這樣他就不用為斯科特的死負責了?”

我沒有說話。她很傷心,有權利生氣。

過了一會兒,簡·奧克利嘆了口氣,“好吧,我不該這樣。斯科特很佩服海伊,他不會讓我責怪教練。問問題吧,麥科恩女士。”

我問的問題和問海伊的差不多,得到的答案也差不多,同時還獲得了斯科特在里諾的住址和他未婚妻的名字。“我從未見過她,”奧克利夫人遺憾地說,“所以我無法第一時間聯(lián)系她,告訴她斯科特出事了。當然,她現(xiàn)在已經知道了,但她連個電話都沒打。”

我本想就此結束這次會面,但決定再多了解一下斯科特最后一節(jié)飛行課前的精神狀態(tài)。在我問了這個問題后,奧克利夫人一直回避我的目光,顯得心神不寧。

“很抱歉讓你回想這些事情,”我說,“但斯科特當時的感受很重要。”

“是的,我知道。”一時間,她似乎快要哭了,但隨后重重地嘆了口氣,“他……他前一天晚上回來時很不開心。”

“為什么?”

“他不愿說。”

有時候,你會本能地知道某人沒說實話;這就是其中的一次。“第二天早上呢?他說了嗎?”我追問道。

她吃驚地看著我,“你怎么……?好吧,他告訴我了。現(xiàn)在我意識到我應該阻止他,但他很渴望單飛。我想就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想在放棄這一切之前,獨自駕駛小賽斯納飛一次。”

“放棄飛行?為什么?”

“斯科特前一天在里諾做了體檢,被診斷患有嗜睡癥。”

“嗜睡癥,”海伊說,“就是那種隨時隨地都會睡著的疾病嗎?”

“是的。我的一個朋友就患有這種病,她會聊著天就打起瞌睡。有一次,我們一起飛往南加州;飛機正在著陸,她忽然不說話了,閉上眼睛,一直睡到我們落地。”

“天哪,就不能治嗎?”

“能治,用麻黃素或安非他命,但成功率不是很高。”

“他這種情況無法通過聯(lián)邦航空局的體檢。”

“是的。除此之外,這種疾病還有更危險的一面:嗜睡癥患者中有很多人還伴有猝倒癥,在緊張或情緒激動時,他們的身體肌肉會短暫癱瘓。”

“就像第一次單飛時的體驗。”海伊做了個鬼臉,示意再來一杯酒。此時,我們坐在澤爾達酒館的吧臺前,這是一家湖畔酒館,位于弗農鎮(zhèn)所在的半島頂端。店主鮑勃·澤爾達向他豎了豎大拇指,然后迅速遞給他一杯啤酒,又遞給我一杯白葡萄酒。

“你知道,麥科恩,這說不通。斯科特當初是怎么通過飛行學員體檢的?”

“這個病是在他單飛前一天確診的。別忘了,航空局的體檢不是全面檢查。他們檢查你的病史和一些常規(guī)項目——血壓、視力、聽力,不會發(fā)現(xiàn)這類罕見疾病。”

“還是說不通。斯科特是個善良、負責任的年輕人,很懂得守規(guī)矩。我真不敢相信,他知道自己隨時都會睡著,還會冒險獨自飛行。”

“是啊,但他可能太渴望單飛了。”

“天哪,他為什么不跟我說實話?我可以不下飛機讓他單飛,他完全不需要我的指導飛那段航線,但我可以待在機上,以防萬一。當然,別指望拿到駕照,不過他母親告訴你,他已經決定放棄了。”

我們默默地喝了一會兒。我看著吧臺鏡子里海伊的臉。他是對的:這說不通。他需要知道答案,現(xiàn)在,我也需要。

“我明天開車去里諾。”我說。

斯科特的公寓位于里諾東北部山丘一處較新的住宅區(qū),俯瞰著金光閃閃的賭場和華麗喧囂的長街。我把車停在后面涼風習習的碎石場地,然后敲了敲隔壁鄰居的門。只有一個人在家,她在幫房客看門,從來沒有聽說過斯科特·奧克利。

當我正要回到車里時,一個20多歲的黑發(fā)男子從一輛破舊的馬自達車里出來。他朝另一排公寓走去,我當即改變主意,跟了上去。

“有什么事嗎?”他一邊問,一邊把購物袋放在單元樓門前,在兜里摸索著鑰匙。

“我一個朋友的兒子住在這里——斯科特·奧克利。你認識他嗎?”

“哦,天哪!你沒聽說嗎?”

“聽說什么?”我問,接著聽他說我已經知道的事。“太可怕了,”他講完后我說,“克麗絲蒂還好嗎?”

“克麗絲蒂?”

“他的未婚妻。”

“哦,一定是那個紅頭發(fā)女人。”

“她和斯科特訂婚了,我以為他們住在一起。”

“不,這里是單間公寓,只適合一個人住。事實上,我和斯科特不熟,只是點頭之交。不過,他樓下的鄰居說過,斯科特告訴他,他不會在這兒住很久,因為他要和一個在長街‘鴻運賭場工作的女人結婚了。”

“鴻運”賭場以淘金熱為主題,但其實與內華達州的其他小賭場沒有太大區(qū)別:電子游戲機和老虎機嗶嗶作響;無精打采的發(fā)牌員在綠色毛氈上給欣喜若狂的游客們發(fā)牌;女服務員穿著沒有哪個有自尊心的女孩會穿的暴露服裝走來走去,提供免費的寡淡酒水。酒吧的名字千奇百怪,諸如“豎井”“鎬與鏟”“試金化驗所”之類,基諾游戲號碼在屏幕上不斷閃現(xiàn)。

我找到人事部,得知克麗絲蒂·赫茲已經不在賭場工作;她是雞尾酒女招待,斯科特·奧克利出事那天,她沒有來上夜班,此后連個電話也沒打過。那位經理并沒有感到不安,他說,在長街,女人不打招呼就跳槽是家常便飯。但當我說明斯科特的死亡以及我對克麗絲蒂的擔心后,他的態(tài)度軟化了一些。他記得斯科特·奧克利是21點的發(fā)牌員,覺得他是個很有前途的小伙子。我激起了經理的同情心,不僅獲得了克麗絲蒂的住址,還知道她的一個朋友那天晚上在“豎井”值班,以及斯科特的一個朋友是“試金化驗所”的夜間服務生。

當我離開時,經理在我身后喊道:“如果你見到克麗絲蒂,告訴她她的職位還在。”

克麗絲蒂·赫茲的住址在斯帕克斯附近的一個活動板房園區(qū)。我一直認為那是令人沮喪的地方,住的都是些遠離社會的老年人,但這里卻是另一番景象。到處是高大的樹木和種著金盞花的花盆;在經理辦公室附近,一座小橋穿過人造小溪,通向池塘,幾只鴨子浮在水面上。我沿著迷宮般的小路來到克麗絲蒂的板房前,但沒人應門。鄰居們都不在,經理辦公室也關門了。

我陷入了死胡同,那兩個朋友幾小時后才會去賭場上班。那么我在這里還能做什么呢?有一件事可做。

找一位醫(yī)生。

多年前,我發(fā)現(xiàn)從別人那里獲取信息的關鍵是把自己當作處于權威地位的人,而且不用說謊也能做到,對此我頗為憎恨。大多數人,除非他們是偏執(zhí)狂或者刻意要隱瞞什么,都會與官員全力配合,可能出于尊重,也可能出于恐懼,但結果都一樣。我根據情況,首先開車去公共圖書館,復印了黃頁上的醫(yī)生名單,然后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拿著手機開始工作了。

“我叫莎倫·麥科恩。我是一名調查員,兩周前,在加州莫諾縣凝灰?guī)r塔機場附近發(fā)生了一起航空事故,我正在調查它的原因。罹難者是一名飛行學員,據說被診斷患有嗜睡癥;聯(lián)邦航空局的8420-2表格中沒有注明這一診斷,所以我們認為這是由個人而不是特約體檢醫(yī)生做出的。你能查一下病歷,看看斯科特·奧克利是不是你的病人嗎?”

只有五個人問我是否在聯(lián)邦航空局或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工作。當我承認自己是為死者母親工作的私人調查員時,有兩個人以病歷保密權為由掛斷了電話,但其余的人都進行了查找,所有結果都是否定的。

也許克拉克·莫里斯——斯科特在“試金化驗所”酒吧的朋友,能幫我找到那位醫(yī)生。

長街的夜晚:太陽正從塞拉斯山脈緩緩落下,金色的光芒與耀眼的霓虹燈交相輝映。人行道上擠滿了周六晚上外出尋歡作樂或尋釁滋事的人。一個穿著牛仔服的醉漢撞到一對中年夫婦,嘴里還罵罵咧咧。他們瞪著他,他一邊咕噥著,一邊灰溜溜地走開了。我發(fā)現(xiàn)了三起毒品交易,其中兩起涉及未成年人。三個印第安小伙子,可能剛從附近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出來,付錢給一個乖戾的老頭,買了半打啤酒。妓女們在街邊攬客,一些百無聊賴的男人死死地盯著她們,就像雷達發(fā)射器對準飛機。在路邊,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女孩,約莫13歲,弓著身子蜷縮在雙膝間干嘔。

我想到了海伊的牧場小屋,石頭壁爐,兩邊書架上的西方小說和美國典籍;想到我們此刻應該坐在安樂椅上,手里端著酒杯;想到喁喁私語、豐盛的晚餐,還有床……

“斯科特的醫(yī)生?”克拉克·莫里斯說,“我想他沒有。”

“他一定找人做過飛行學員體檢。”

“失陪一下。”這個小胡子服務生走到一對剛拉出凳子的夫婦跟前,給他們上了百威啤酒,然后又回到我身邊,“關于體檢的事,我想他是在斯帕克斯做的,他只會去那兒做。斯科特討厭醫(yī)生;我記得有一次他和克麗絲蒂大吵了一架,因為他不愿每年做一次體檢。”

雞尾酒女招待示意她需要續(xù)酒。莫里斯走了過去,回來時又給我倒了一杯酒。

“謝謝。我之所以打聽這個醫(yī)生,是因為斯科特在死的前一天見過一個醫(yī)生——”

“不可能。那天他帶克麗絲蒂去金字塔湖野餐了,那是他們最喜歡的一個地方,一大早就走了。”

“也許他母親弄錯了。也可能是更早一天。”

“我不這么認為。斯科特那一周都在斯帕克斯做建筑工人。”

“哦?他不做發(fā)牌員了?”

“也做——在‘哈拉賭場。他需要錢,因為他想結婚。他打算在野餐時和克麗絲蒂商定日子。他真的很愛那個女人,說他必須趕快娶她,否則就晚了。”

“怎么晚了?”

莫里斯皺了皺眉頭,攤開雙手,“我要知道就好了。”

克麗絲蒂·赫茲的朋友琳達·柯林斯在“豎井”酒吧上晚班,她穿著營地追隨者的服裝,看上去精疲力竭。到了休息的時候,她一屁股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踢掉高跟鞋,在厚厚的地毯上活動了一下腳趾。

“那么,誰雇的你?”她問道,“不可能是克麗絲蒂的混蛋繼父,他才不在乎她現(xiàn)在住在哪里。我知道,一定是那個可憐、懦弱的斯科特。”

“你沒聽說斯科特的事?”

“聽說什么?”

“他死了。”我一邊說明情況,一邊看著柯林斯眼中流露出的震驚表情。

“太可怕了!”她說,“為什么克麗絲蒂不告訴我?她難道不知道?”

“我想你不喜歡斯科特。”

“哦,他還好,就是太放不開了,讓克麗絲蒂很壓抑。飛行是他做過的唯一有趣的事——結果變成了這樣。”

“我聽說他和克麗絲蒂在他死的前一天去金字塔湖野餐了。”

“是嗎?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奇怪的是,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不知道斯科特能不能受得了?”

“受得了什么?”

“克麗絲蒂打算在那兒和他提出分手。斯科特回老家照顧父親時,她遇到了一個人——一個來自薩克拉門托有錢有勢的家伙。斯科特回來后,她沒有勇氣告訴他,但她必須盡快告訴他,因為她和那家伙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天哪,我希望她能給斯科特留點尊嚴。”

克麗絲蒂·赫茲的活動板房還是無人應門,但隔壁亮著燈。我走過去,敲了敲門,問那位女士最近是否見過赫茲。

“哦,沒有,親愛的,至少兩個星期了。她可能在度假,籌備婚禮。她是這么說的。”

“你最后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

“那是……嗯,兩周前的星期四。她和那個金發(fā)帥哥一起離開。我猜他就是那個幸運的家伙。”

“她帶行李了嗎?”

“肯定帶了,但我只看到一個野餐籃。”

園區(qū)辦公室關門了。我站在臺階上,思忖著這可能是個魯莽的舉動,然后折回赫茲的板房。隔壁的燈還亮著,但另一邊的板房一片漆黑。我走過去,查看赫茲的窗戶,發(fā)現(xiàn)有一扇開了條縫,于是移開紗窗,把玻璃窗推到一邊,進入房間。

我站在里面聽著。房屋給人的感覺已經有一段時間無人居住了。我從包里拿出手電筒,四處照了照。一堆堆整齊的雜志和平裝書,水槽旁收納架里的盤子,擦得干干凈凈的爐灶和柜臺,所有這些留給我的印象是赫茲很會持家。然而,餐桌上一盤腐爛的水果,冰箱里變質的牛奶和蔬菜,似乎與這一切又形成了強烈反差。

一條狹小的走廊通向單人臥室和盥洗室。床鋪好了,衣服整齊地掛在衣櫥里。在盥洗室,我發(fā)現(xiàn)了化妝品和一把牙刷,還有一個裝避孕藥的圓形小盒。最后一個空白日期是金字塔湖野餐的前一天。

離開房子時,我注意到電話答錄機上閃爍的留言燈。

“克麗絲蒂,我是戴爾,只是想問問情況。我愛你。”

“克麗絲蒂,你在嗎?如果在,請接電話。好吧,收到留言給我打電話。”

“克麗絲蒂,你到底在哪兒?看在上帝的分上,給我打電話!”

“好吧,讓我猜猜:你和斯科特和好了。你至少該告訴我一聲。你對他開不了口,對我就能嗎?”

“我再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如果你24小時內不回電話,我們就玩完了!”

克麗絲蒂·赫茲選擇這兩個男人都不太明智。

我以前從未來過金字塔湖,但當我站在船上,朝西岸行去時,感覺好像回到了家。像凝灰?guī)r湖一樣,它古老而又虛幻,湖的名字來源于那塊黑暗中隱約可見的巨石;湖岸上聚集著許多凝灰?guī)r塔似的圓頂和尖頂。一片高高的乳白色云朵把平靜的湖水染成了銀色;遠處有幾只小船在靜靜地漂流;候鳥在空中盤旋著,時而俯沖而下尋覓食物。

這個湖位于里諾以北大約30英里處,周圍是派尤特印第安人保留地。一到那里,我就驅車沿著湖岸來到薩特克利夫村,那里的活動板房園區(qū)和小型商業(yè)設施似乎是被一只巨手隨意地散布在湖邊。我把斯科特·奧克利母親給我的照片拿到雜貨店、租船公司、漁具店以及外出野餐的情侶可能停留的任何地方,逐一打聽,但一無所獲。在金字塔湖部落企業(yè)辦公室——其職能似乎是出售捕魚許可證——有人建議我去索特比漁具店試試,往北走大約10分鐘。但是,索特比漁具店關門了。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遠處突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只見一輛銹跡斑斑的白色皮卡朝這邊開過來。車到漁具店前停下,一個老人跳下車,打開門,走進店里,掛上“正在營業(yè)”的牌子。我急忙走上前去。

老人有一頭灰白長發(fā),皮膚因長年的風吹日曬成了栗色,他像對待親人一樣接待了我。我的曾祖母是純正肖肖尼族人,我的長相繼承了她的家族基因;有時候這是個障礙,但現(xiàn)在幫上了忙。

我給他看了斯科特的照片,“兩周前的星期四,你見過這個人嗎?他應該是和一個紅頭發(fā)女人在一起——”

“是的,他們來過很多次,總是租我的摩托艇到東岸去野餐。”

“你確定日期嗎?”

他點了點頭。

“他們什么時候到的?”

他把手伸到柜臺下面,拿出一本租賃日志,粗糙的手指順著清單往下滑,“上午10點。下午4點把艇開回來了——對他們來說時間夠長的。”

“他們把摩托艇開回來時,誰還的鑰匙,付的錢?”

“那個小伙子。”

“你看見那個女人了嗎?”

他想了一下,“不,不,我沒看見。”

我唯一還要問的是怎么找到部落警察局。

那天下午3點多,部落警察局的人找到了克麗絲蒂·赫茲的尸體。它被藏在東岸一個風蝕而成的小洞穴里,旁邊有一塊血跡斑斑的石頭。她的頭骨被砸碎了。

我可以想象這樣的場景:斯科特催她定下結婚日期;克麗絲蒂告訴他,她已經定了,不過是和別人。斯科特,一個認真對待生活、努力工作的年輕人,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最終做出了瘋狂之舉。

他把尸體藏起來后,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把摩托艇還回去,按計劃開車去了弗農。但他無法向母親隱瞞自己的痛苦,于是就謊稱身體出了問題,以便讓他的自殺看起來像是一場意外。然后,他開著賽斯納教練機,繞著凝灰?guī)r塔飛行——飛了三次,非常完美,海伊可以不跟機讓他單飛了,他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了。

第二天下午,我駕駛著西塔布里亞輕型飛機,海伊坐在后座上。我做了個急轉彎,將左翼尖對著普洛弗島,斯科特就是在那里墜機的。

通過耳麥,海伊說:“一個多好的小伙子,沖動之下殺了深愛的人,然后又費盡心機自殺。他真是一心想死,不露破綻,我一點沒看出來。”

“現(xiàn)在他母親不得不承受一切痛苦。”

“至少她知道兒子不想讓她擔憂,這會讓她心里好受些。”

“只是小小的安慰。”

“可惡,麥科恩,為什么自殺的人就不考慮他們身后的親人呢?”

一時間,我沒有說話,集中精力迎風飛行,努力使翼尖對準小島。這是在飛行訓練中學習的方向控制練習,通常我很喜歡。不過,不是今天,不是在這樣的風里。

我放棄了,向南飛去,去看看火山區(qū)的黑曜石穹頂。“里平斯基,”我說,“我們都知道,自殺的人都很自我。他們中的很多人,就像斯科特,根本不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他們也毀了別人的生活。”

我開足馬力,向后拉操縱桿;不是飛向穹頂,而是直沖云霄,練習特技飛行動作。當我做出高難度螺旋式飛行時,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讓海伊開心的了。他現(xiàn)在急需振作起來。

“你知道嗎,”我說,“我突然想到,美好的生活就像單飛。你要承擔責任,竭盡全力,勇往直前。”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點了點頭。

“我們別再高談闊論了。”我說。

我保持機身平穩(wěn),向后拉操縱桿,一路加大油門,飛機垂直向上升起。看著我一系列嫻熟的操作,海伊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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