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潤盈


如果你具備開始的勇氣,就有了成功的豪情
“老鼠!說你呢,還走神!再這樣下去,你直接卷鋪蓋走人得了!”他的思緒被班長的呵斥打斷,班長把幾張檢測報告塞到他懷里。他手忙腳亂地接著,耳邊傳來戰友們的笑聲。
“你看看這次的檢測成績,咱們班最低分又是你!”班長恨鐵不成鋼,“我看你分明就是沒好好練!反正還有一周就可以退伍了是吧?就可以和你家人團聚了是吧?”班長的聲音陡然提高,把檢測報告從他手里抽出擲在地上,“堂堂男子漢,你的責任心呢?你的使命感呢?國家白白養你二十多年,養出來個不思進取的廢物!”空氣像要凝固,他的耳朵燒得通紅,拼命忍著眼眶里的淚水。
班長說得沒錯,他就是個不思進取的廢物。他出生在山村,母親的溺愛與兄長的庇護讓他不思進取直到如今。兩年前他服役,在軍營里,他第一次體驗了嚴酷,讓從小嬌生慣養的他無所適從,于是他選擇逃避,選擇渾渾噩噩地混過2年。從班長的一次次訓斥到戰友們日漸冷漠的態度,甚至到“老鼠”的外號,他逐漸感受到了人們的排斥,但他除了悲哀之外無從改變。沒事,再熬7天就回家了,他把眼淚咽到肚子里時想著。
夜深了。“老術,又給你媽打電話?”上鋪的小夏探出頭來。2年了,只有小夏仍然叫他本名。每每想起這個,他心中一暖?!岸家恢軟]聊了。”他一笑,并未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鞍ィ毙∠膰@了口氣,“如果我媽還在,我肯定也會這么干?!彼脫翩I盤的雙手頓了頓,抬起頭,有些莫名地愧疚?!安惶崃?,都過了五六年啦,”小夏笑了笑說。他按下綠色的通話鍵,在四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兩顆怦怦跳動的心,期盼著同一個聲音。然而另一端只有忙音,他皺了皺眉,“今天她大概有事吧,”他笑笑,小夏探了探腦袋:“再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吧?!彼戳丝葱∠模骸斑@又不是頭一次,明天再打得了?!薄安?,”小夏的聲音急促起來,“再打一次?!彼澏吨聪掳粹o,仍是忙音。
這時,墻壁被閃爍的警燈映得通紅,尖利的警報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響起,刺耳如萬鬼哭嚎。他的手嚇得一抖,手機掉在地上。“誰???大晚上瞎拉警報?還讓不讓人睡了?”他破口大罵。這當兒,戰友早已下了床,利索地換上制服。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演習。 你媽肯定是出去了,你別那么急躁。”他不情愿地從床上爬起。
廣播聲響起:“各位戰士請注意,各位戰士請注意,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這是一次情況緊急的地震救援,地震強度為7.3級,目前余震尚未平息……該地震的中心地帶就在……”聽到城市的名字,他身子微微一晃。“老術,你咋了?”小夏在黑暗中偏了偏臉,“別擔心你媽了,等任務完成,再報平安吧?!薄安唬 彼杏X這聲音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我知道她為什么不接電話了?!蹦浅鞘惺撬募亦l。
車里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努力把自己的啜泣聲壓到最低,不敢去想象母親的情況,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地震后的斷壁殘垣。他有點后悔當兵,兄長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只剩下孤苦無依的母親。他的眼淚不爭氣地滑落。
“老術!”小夏低語,遞給他紙巾。“你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理解你?!彼嘈Γ骸拔覟槭裁匆敱??”透過被淚水浸得模糊的目光,他看到小夏沉郁的面容?!皠e想這么多,”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想你的責任與使命,至少想想你的母親。”
到達災區后,他飛也似的向家的方向奔去。此刻一切都被他拋在腦后,他恨自己為什么當初沒有好好訓練,這樣就能跑得再快一點。他終于看到自己的家。所幸,房子沒有被完全摧毀,只是斷了幾根房梁。他來不及欣喜,只想沖進屋里?!袄闲g!”小夏氣喘吁吁地跑來,一把拉住他,“不要魯莽!”“你干什么!”他急得吼起來,“我媽在里邊!”小夏也吼道:“地震結束之后還會有余震,你不要命了,直接往里沖,你知道怎么搬運傷員嗎?笨手笨腳給你媽媽弄傷了怎么辦?”他這才冷靜下來。
“我進去。”小夏說。他說:“那是我媽!”“你這兩年理論知識和實踐知識夠格嗎?”小夏反問,“我的經驗比你要足,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也比你強一些?!彼聊?,自己沒有反駁的理由。“其二,”小夏的語調忽然柔和起來,“你還有媽,你還要和她團圓呢?!彼蹲×?。小夏按了按他的肩:“就這樣,我去了!”
望著小夏的背影,他很努力地把這身影復刻在心中。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眼中忽然蓄滿淚水。“小夏!”他哽咽著喊。他不知道小夏有沒有回頭。大地忽然搖晃著一陣怒吼,天空傾斜了,世界翻卷過來……他失去了意識。
冷雨霏霏,距離災難發生已經過去2個月了。他在最近的一片石碑上來回地找著,想要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后來的事情,他是從班長那里得知的。小夏進入屋里不久就發生了余震。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在雙腿受傷的情況下,把老太太毫發無傷地救出來的,反正他最后沒能出來,也沒留下什么遺言。每一個平凡而偉大的人大抵如此,這冷冷的碑便是他們一生的功績。
“其實小夏和你一樣。”班長當時這么對他說。而他,茫然地坐著,咀嚼著失去戰友的痛苦?!靶∠牡哪赣H走得很突然。那年他在外地服兵役,母親沒接他的電話,他也沒在意,以為她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他才知道他母親得了急病,當夜就去世了。那時候的他,大概也懷疑過為什么要當兵吧,可他還是堅持下來了。他告訴我,當兵是為了實現自己的一個心愿。我一直不明白那個心愿是什么,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班長說得很慢,一字一頓仿佛都在咀嚼著巨大的悲愴。
“老術,”他突然正式地稱呼他,“你可以退役了。但你要想清楚,責任不是用來逃避的?!彼竦难劬鋈挥辛艘唤z焦點,他終于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笑容。他俯下身,把一束白花輕輕放在碑前,站起來時,一縷陽光正穿破云層。
他撥通電話,聽到另一邊熟悉而溫馨的聲音?!皨?!”他看著那黑白的笑容,“我入伍了。”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