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把這看作命運
如果愿意
我會時常足不出戶看見日出
我只需早起一點
只需費一點力氣拉開窗簾
我甚至可以為看日出而看日出
看完日出之后繼續昨夜的長夢
當然我也可以一直守在窗前
直到我房間里的光線變得暗淡
我有一扇朝東的窗戶
林立的高樓仿佛約定好了
為日出讓出一條通道
那一片東邊的天空
一直空在那里
等著我去用目光填滿
如果把這看作命運也可以
這隱秘的歡喜不可告人
再次說到語言和存在
蝦線就是蝦的消化系統
我佩服命名者的智慧和悲憫
那獨屬于蝦的身體的線頭一樣的一點點污物
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是誰說過食不厭精
在這里其實更接近于潔癖
一剪、一折、一抽
那一塊富含蛋白質的盤中餐便更加干凈、透明
或者也可以這樣說
蝦的如水的身體便更加干凈、透明
自來水徒勞地流著
這里,干凈、透明的身體甚至就是水的一部分
這里,內心忽然生出的一點羞愧和不安
甚至可以成為精細的代名詞
這里,語言可以成為我全部的存在
我也應該為此而榮光
夢里有人跳崖
主角不是我
我連近前看一看的勇氣都沒有
一個夢境都會被恐懼侵蝕的人
他有一具徹頭徹尾的肉身
我為此而羞愧
但我也應該為此而榮光
疼痛的胡蘿卜
在城市的街頭遇見那些胡蘿卜
它們成群結隊還帶著綠瑩瑩的纓子
它們完整,容易辨識
仿佛隨時可以確認身份
再次回到安逸的泥土里
但我單單想念那個遠去的小小身影
在被尖銳犁鏵翻亂的世界里顛簸
像在尋找一截自己不小心弄丟了的
喊著痛的斷指
模擬一場大風
他腰彎了但還在挑擔子
腰彎了,眼見為實
耳聽為虛,現在擔子不在肩上
為了配合子女們為他過八十歲生日
他需要擔子和肩膀分開一會兒
你不要誤會,這是真實的擔子
是鄉間最普通的花椒木削成的擔子
是那種兩頭固定著金屬鏈鉤的擔子
是可以掛籮筐、水桶、糞桶的擔子
是沒有了籮筐、水桶、糞桶
就失去了存在意義的擔子
但現在,他被安排在飯店的圓桌后
戴紙冠,吹蠟燭,吃蛋糕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過這樣的生日
紙冠戴在頭上有些滑稽
他一口氣就吹滅了所有的蠟燭
像在徒手模擬一場命運的大風
月光曲
父親很少向我講述往事
好像他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包括我祖母的早逝
他也只講過一個小小的細節
他說他從二十里外就讀的中學被堂哥接回來
他說一路上月光好亮
但他形容月光的時候用的是方言
那兩個字我至今無法從漢字中找出來
包括它們的字形和發音
銅鏡
振振有詞,我給學生講它們的造型和裝飾
講圓形的、方形的、菱花形的、六邊形的
還有盾形的、鐘形的、鼎形的,還有帶柄形的
講對鳥紋、瑞花紋、瑞獸紋、盤龍紋、雙魚紋、牡丹紋
還有嫦娥奔月:嫦娥、玉兔、桂樹構成凄美的意境
我唯獨無法講述它的正面,那蒼綠銅銹覆蓋下的如水的波光里
曾經蕩漾過什么樣的容顏和他各自的命運?
【作者簡介】張紅兵,山西黎城人,現居山西晉城。美術教師,業余寫詩。在《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詩探索》《中國詩歌》《山西文學》《黃河》《都市》等刊物發表詩歌。詩作入選多種詩歌選本,曾參加《詩刊》社24屆“青春詩會”。曾獲得《詩刊》社“紅松杯——全國詩歌大獎賽”等各種比賽獎。第二屆上官軍樂詩歌獎提名獎。2016《都市》文學“桂冠詩人”,有詩集《十年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