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柱
【關鍵詞】拜登政府;《臨時國家安全戰略方針》;模塊化聯盟;全球治理;大國競爭
【DOI】10.19422/j.cnki.ddsj.2021.05.007
2021年3月3日,拜登政府發布了關于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指導性文件《臨時國家安全戰略方針》(Interim?National?Security?Strategic?Guidance,簡稱《臨時方針》)。盡管這只是一份過渡性文件,但拜登明確表示,“政府各部門和機構的行動將與《臨時方針》相一致,即使我們正在制定的國家安全戰略也同樣如此。”[1]同日,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在其任職后首場重要演講中也提到了《臨時方針》,稱這份文件為“國家安全機構提供了初步指導,以便他們立即開始工作,政府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繼續制定更深入的國家安全戰略”。[2]拜登和布林肯的表態凸顯了《臨時方針》的重要性。通過分析《臨時方針》的主要內容,結合拜登本人和美國外交與國家安全團隊在一些重要場合的政策宣示、在重要刊物上發表的文章以及最近幾屆美國政府制定的國家安全戰略,基本可以勾勒出拜登政府國家安全戰略的基本方針與發展方向。
國際政治是實力政治,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一直都是建立在強大的國家實力基礎之上的。這既是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傳統,也是拜登政府在新形勢下格外強調的一點。
拜登政府在《臨時方針》中明確指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目標的實現“取決于一個核心的戰略主張:美國必須恢復持久優勢以便能夠基于強大實力迎接當前的挑戰”。2021年1月,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杰克·沙利文(Jake?Sullivan)在分析拜登政府如何回應國家安全領域面對的挑戰時曾提到:“美國當前面臨的最深刻的國家安全挑戰是如何實現國內復興”,“美國的力量必須處于優勢才能應對在世界各地面臨的挑戰。確立這一優勢將是本屆政府的根本工作”。[3]在上述方針指引下,“捍衛和培育美國力量的根本來源——人民、經濟、國防和國內民主”將成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最優先事項。鑒此,拜登政府在如何把“國內建設得更好”這一問題上做了以下布局。
第一,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引發的公共衛生和經濟危機。拜登入主白宮的頭兩天就連續發布了12項應對疫情的行政命令,力圖恢復美國人民對聯邦政府的信任。為緩解新冠肺炎疫情對美國經濟的沖擊,行政部門與立法部門合作,“為工人、家庭、小企業和社區提供持續救濟,進行意義深遠的投資,在基礎設施、制造業、技術和護理領域創造數百萬個新的高薪就業機會”。2021年2月27日,美國眾議院通過了1.9萬億美元的應對疫情經濟刺激計劃;3月6日,美國國會參議院也通過了該計劃。拜登政府認為,只有迅速控制住疫情、重啟美國經濟,才能壯大美國國家安全的經濟基礎。
第二,保持美國的創新優勢以改善國民的生活。為提高創新能力,拜登政府強調要加大對“研發、基礎計算技術和先進制造業”的投資,通過投資科學、技術、工程、計算四大學科門類教育擴大美國科技隊伍;調整移民政策,“激勵世界上最優秀和最聰明的人在美國學習、工作和生活”;為新興技術制定標準,以“提升美國的安全、經濟競爭力和價值觀念的影響力和吸引力”。拜登政府在強調加強美國科學和技術基礎的同時,將網絡安全視為“重中之重”和“當務之急”。為此,拜登政府在國家安全委員會(NSC)中設置了負責國家網絡和新興技術的國家安全副顧問,這在美國歷史上尚屬首次。無獨有偶,布林肯在2021年3月3日發表的演說中也強調,美國將確保在新興技術領域的領導地位,“保持科學技術優勢對美國經濟在21世紀蓬勃發展至關重要”。[4]
第三,“振興國內民主”以建設更堅實的社會基礎。拜登政府將民主視為“自由、繁榮、和平和尊嚴的關鍵”。但最近在美國發生的事件尤其是以暴力沖擊美國國會大廈為代表的“國內暴力極端主義”正對美國民主的核心原則形成挑戰。這就要求美國政府在“采取保護公共安全政策的同時維護美國的價值觀和法律”。此外,拜登政府還需要解決社會中長期存在的種族不平等問題,“如果不能促進種族平等,是不可能將國家真正建設好的”。顯然,拜登政府希望擦亮美國民主這塊招牌,“恢復美國信譽”,從而以“美國榜樣的力量來領導世界”,并成為“其他民主國家的燈塔”。
以實力為基礎應對國家安全面對的挑戰,體現了美國政府的一貫原則。不僅奧巴馬政府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將經濟繁榮視為美國領導地位的基礎,特朗普政府更是第一次提出經濟安全就是國家安全。拜登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無疑將繼承這些理念和原則,在其頒布的《臨時方針》中直接沿用了“經濟安全就是國家安全”這一概念。合理的推測是,在拜登政府時期,特朗普政府所提出的“國家安全創新基地”(National?Security?Innovation?Base)概念的內涵,即動員全政府、全社會力量致力于科技創新,確保美國科技創新大國地位和優勢的做法將會被繼承下來。美國行政部門與國會協調,為科學技術的研究與開發提供更多的政策和財政支持。拜登認為,對“研究和開發的投資”是其“擔任總統的基石”,他的目標是讓“美國引領創新”。[5]此外,特朗普政府時期所強調的“網絡經濟安全”(Cyber?Enabled?Economic?Security)也將是拜登政府國家安全戰略關注的重點。
在全球治理方面,《臨時方針》給予了遠超以往的重視,強調美國“將再次擁抱國際合作,以建立一個更美好、更安全、更有復原力和更繁榮的世界;迅速采取行動,恢復在國際機構中的領導地位,與國際社會一道應對氣候危機和其他共同挑戰”。拜登政府表示,在競爭日益加劇的世界中,美國“不會放棄這一領域”,因此其《臨時方針》透露出強烈的以美國價值觀念和規則主導或領導全球治理體系的愿望,具體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全球新興技術治理領域。拜登政府認為新興技術治理至關重要,其《臨時方針》強調:世界領先的大國正在競相開發和部署諸如人工智能和量子計算等新興技術,這將打破大國間的地緣經濟和軍事平衡,甚至全面重塑國際社會的未來。然而,“技術革命的方向和后果仍不確定,新興技術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不受法律或規范的約束,這些法律和規范旨在強調權利和民主價值觀、促進合作、建立防止濫用或惡意行動、減少不確定性和管理誘發沖突風險的競爭。”鑒此,美國將“制定新興技術標準,以提升安全利益、經濟競爭力并擴大價值觀的影響力”,力求避免陷入“由中國和俄羅斯主導的無底線的數字技術競爭”。[6]
二是全球經濟治理領域。關于貿易和國際經濟政策,《臨時方針》提出了一些新原則:“貿易和國際經濟政策必須為所有美國人服務,而不僅僅是少數特權階層”,并且必須增加中產階級的數量、創造新的更好的就業機會、提高工資以及加強社區的凝聚力。拜登甚至將其外交稱作“中產階級的外交”,因為中產階級是“這個國家的中堅力量和長期優勢”。為了讓主要貿易伙伴安心,拜登政府承諾將“確保國際經濟的規則不會向美國傾斜”,而且美國“將執行現有的貿易規則,并創造出促進公平的新貿易規則”。尤其是在新貿易規則制定方面,拜登希望“由美國而不是中國領導這一進程”。[7]拜登政府的全球經濟治理理念既繼承了民主黨政府重視價值觀的傳統,又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原則。例如,拜登政府呼吁“改革世界貿易組織,使其能夠既支持美國的就業機會,又支持美國與全球數百萬人共享的價值觀——勞工權利、平等機會和環境管理”;承諾“確保對外經濟政策能夠強化國內政策,以支持工人、小企業和基礎設施建設”;高度重視、及早發現、及時預防進而管控可能對美國家庭造成嚴重打擊的全球經濟沖擊。
三是全球氣候治理領域。2021年1月20日,拜登入主白宮后就立即頒布行政命令,宣布重返《巴黎協定》。1月27日,拜登簽署了《關于應對國內外氣候危機的行政命令》,?“將氣候危機作為美國外交政策和國家安全的中心點”?,宣布美國“將與其他國家以及雙邊和多邊合作伙伴合作,使世界進入可持續的氣候道路”。[8]?并表示,美國將在實施《巴黎協定》的三個總體目標時發揮領導作用。3月26日,拜登向40個國家的領導人發出邀請,宣布于4月22—23日主辦“氣候問題領導人峰會”。此外,拜登政府還在峰會召開時公布了其根據《巴黎協定》要求制定的2030年減排目標。
四是全球衛生治理領域。拜登政府承諾將與國際社會一道共同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和其他具有大流行潛質的傳染病帶來的持續威脅。2021年1月20日,拜登致信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宣布撤銷特朗普政府退出世界衛生組織的決定,承認世界衛生組織在全世界抗擊新冠疫情過程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并表示美國愿意為世界衛生組織提供支持,在增進全球衛生安全中繼續做一個全面參與者和全球引領者。1月21日,美國傳染病專家安東尼·福奇以拜登政府首席醫學顧問的身份宣布,美國計劃參加世界衛生組織的“新冠疫苗保障機制”(COVAX),支持“獲取新冠病毒工具加速計劃”(ACT?Accelerator),推動世界各地新冠疫苗分配和研發的多邊努力。2月17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聯合國安理會新冠問題視頻會議上宣布,將在月內向世界衛生組織支付超過2億美元的款項,其中包括特朗普執政期間拖欠的款項。但拜登政府并不滿足于當前美國在世界衛生組織的現狀,希望由美國“領導世界衛生組織,努力改革并強化該組織”。
拜登政府認為現有的全球治理體系雖然并不完善,但是對于促進美國國家利益“依然至關重要”。為解決包括氣候變化、全球健康與安全、人道主義危機、民主和人權振興、數字連接和技術治理、可持續和包容性發展、難民和移民等一系列關鍵問題,“美國必須恢復在多邊組織中的領導地位并有效推進全球合作和治理體系改革”。與此同時,確保這些多邊組織反映“普遍價值觀、愿望和規范”也是十分關鍵的。
二戰結束以來,聯盟體系一直是美國實現國家安全戰略目標的重要手段,是美國“強大的力量源泉”“獨特優勢”和“最大的財富”。拜登政府的《臨時方針》仍然強調這一點,承諾將“加強和支持盟友,與志同道合的伙伴一道集中力量以促進共同利益并阻止共同威脅”。但拜登政府也非常清楚,世界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美國“不能假裝世界可以簡單地恢復到75年、30年甚至4年前的樣子”。在聯盟戰略方面,美國“必須制定一條新的道路”,“以新方式將志同道合的國家和有影響力的非國家行為體聚集在一起”來應對21世紀的重大挑戰。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表示,拜登政府“試圖重振聯盟體系,但不是讓它們回到以前的樣子,而是考慮如何使聯盟體系現代化以應對未來的威脅”。[9]盡管《臨時方針》并未提出關于美國聯盟體系的新概念,但從拜登政府的外交、國家安全團隊骨干成員的論述中可以窺探美國聯盟體系的大致發展方向。
拜登政府時期的聯盟體系將根據新的大國競爭形勢以及對大國競爭的主要領域判斷來決定,這明顯不同于冷戰時期的兩大集團模式。美國國防部審查對華戰略工作組負責人、國防部長特別助理伊利·拉特納(Ely?Ratner)認為,美國與中國的競爭涵蓋“安全、經濟、技術和意識形態等國際政治的核心領域,雙方在這些領域有著結構性的深刻矛盾”。[10]2021年1月,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印太事務協調員庫特·坎貝爾(Kurt?Campbell)在《外交事務》網站撰文,較為清晰地分析了美國聯盟政策走向,認為面對比冷戰時期復雜得多的大國競爭形勢,“美國需要更加靈活地建立伙伴關系并不斷創新,不應組建覆蓋所有問題的臃腫聯盟,而應尋求創立針對個別問題的定制或特設機構,例如英國提出的“民主10國”(D-10)(G7國家以及澳大利亞、印度和韓國)。其中,建立針對貿易、技術、供應鏈和標準等問題的聯盟將是最緊迫的”。[11]《臨時方針》談到美國與盟友和伙伴的合作,重點也是在上述領域。可見,拜登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將根據美國的具體戰略與安全需求,在不同領域組成不同類型的模塊化聯盟。根據最新的發展趨勢,以下四種聯盟已隱隱成型。
一是戰略與安全聯盟。美國傳統的戰略與安全聯盟包括兩大體系。第一個體系是跨大西洋聯盟伙伴關系,包括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北約)和歐盟;第二個體系是美國在亞太地區建立起來的“軸輻式”雙邊同盟體系(如美日、美韓同盟)。這兩個聯盟體系在《臨時方針》中被稱作“核心聯盟”,是美國“最大的戰略資產”。此外,美國還在努力升級美日澳印“四方安全對話”機制,力圖將其打造成“亞洲版北約”;鼓勵印太地區國家之間建立新的軍事和情報伙伴關系,同時還要使美國在其中扮演主要角色。不過,沙利文、坎貝爾和拉特納等人都很清楚,印太地區局勢遠沒有冷戰時期的歐洲那樣緊張,美中之間也不存在美蘇之間那樣的核對峙,更沒有出現“代理人戰爭”。所以,拜登政府戰略與安全聯盟的主要功能是“邁向可持續威懾”。[12]
二是科學與技術聯盟。《臨時方針》明確指出,美國“將與志同道合的民主國家一道,發展和捍衛可信的關鍵供應鏈和技術基礎設施”。組建技術聯盟大概是美國兩大政黨最有共識的領域。不僅多家美國智庫提出了組建西方10國(T-10)或12國(T-12)技術聯盟的設想,拉特納領銜的“新美國安全中心”更是對此進行過系統研究,其研究報告建議創建一個由主要民主國家組成的國家集團,協調彼此的技術政策,共同制定新興技術的國際規則、規范和標準。[13]2021年1月27日,23名共和黨議員致信拜登,敦促其在新興技術特別是5G、半導體和人工智能等領域與盟友合作以確保供應鏈安全。由此可以判斷,拜登政府將會努力籌建以美國為首的科技聯盟。
三是全球民主治理聯盟。《臨時方針》宣稱美國“必須與志同道合的盟友和伙伴一道,振興全世界的民主”。拜登政府呼吁召開一次“全球民主峰會”,以確保盟國和伙伴國圍繞共同利益和價值觀進行廣泛合作。在上任第一年召開“全球民主峰會”,是拜登在競選總統時作出的承諾,并在多個重要的國際場合不斷提及。拜登希望通過“全球民主峰會”,表達美國“將與盟友和伙伴站在一起,打擊跨境侵略、網絡攻擊、虛假信息、數字威權主義、基礎設施和能源脅迫等針對民主國家的新威脅;以打擊腐敗為特別目標,防止腐敗被威權國家武器化并從內部破壞民主體制;捍衛和保護人權,解決一切形式的歧視、不平等和邊緣化問題”。在大西洋對岸,英國首相約翰遜已經倡議2021年的“七國集團(G7)峰會”增加澳大利亞、韓國和印度,變成“民主10國”(D-10)。對拜登召開“全球民主峰會”的倡議,歐盟也給予了積極回應,全球民主治理聯盟日漸成型。
四是經濟聯盟。由于中國是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美國籌組經濟聯盟無疑是難度最大的。一方面,以坎貝爾和拉特納為代表的拜登政府外交和國家安全團隊希望重新審查美國重啟TPP或加入CPTTP的成本,認為美國的印太戰略“如果沒有與TPP規模和范圍相同的經濟成分”將走向失敗[14];中國與其他14個國家簽署了“區域全面經濟合作伙伴關系”(RCEP),現在又對加入CPTTP公開表達了興趣,這對美國而言“是一個真正的警鐘”,美國將“不得不考慮作出回應”。[15]另一方面,如果美國國內對加入區域多邊貿易協議難以形成共識,美國還可能會通過前面三個不同的聯盟來實現自己在經濟領域的目標。
美國的新聯盟體系將呈現多維、分層和復合的特征:多維主要表現為新聯盟體系可能不僅包括傳統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在一些領域如技術聯盟和全球民主治理聯盟,可能會出現一些非國家行為體甚至是民間社會組織;分層則表現為不同模塊的聯盟將由核心成員、一般成員還有伙伴關系成員等多個層次組成;復合則表現為這種聯盟體系不同于傳統的“軸輻式”聯盟,部分美國盟友會基于共同的利益和價值觀,出現在多個不同的聯盟模塊之中。
拜登政府制定的《臨時方針》是基于其對美國所面臨的國際大變局的認識,盡管該文件并未使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這樣的提法,但兩次提到了“拐點”(Inflection?Point),拜登在慕尼黑安全會議的視頻演說中又三次提到了“拐點”。拜登政府是站在美國國家利益的立場上,主要從大國競爭的角度提出美國對國際變局的判斷。
《臨時方針》將中國置于國際大變局的中心位置,這份正文只有18頁內容的文件提到中國達15次之多,并且認為越來越自信的中國是“唯一有能力將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力量結合起來并對穩定和開放的國際體系提出持續挑戰的競爭對手”。2021年2月4日,拜登在美國國務院發表的演說中全面闡述了美國的外交政策,將中國視為對美國的“繁榮、安全和民主價值觀構成挑戰”的“最有力的競爭對手”。?[16]布林肯將中國視為美國在21世紀所面臨的“最大地緣政治考驗”,稱美國將“站在強勢的地位”同中國打交道,與中國的關系將是“該競爭時競爭,該合作時合作,該對抗時對抗”。[17]沙利文除了將中國視為美國面臨的“頭號地緣政治挑戰”外,還認為來自中國的挑戰將是全球性的和長期性的,并且“將持續一代人”的時間。[18]毫無疑問,盡管不排斥合作,但競爭與對抗將構成美國對華戰略的主要價值取向。
第一,在對大國競爭的認識上,拜登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了冷戰時期美國對蘇聯的大國競爭思維,將美中競爭視為決定人類文明發展方向之爭,亦即發展道路、發展模式之爭,并認為這場競爭已經進入了一個決定性的“拐點”。拜登在《臨時方針》的前言中寫道:美國正處于“一場關于世界未來方向的歷史性和根本性的辯論中。有些人認為,考慮到當前所面臨的挑戰,威權統治是最好的前進道路。有些人認為,民主對于應對不斷變化的世界的所有挑戰至關重要。現在必須清楚地表明,民主仍然能夠為美國人民和世界各地的人民服務;必須證明,美國模式不是歷史遺跡,它是實現人類未來發展前景的唯一最佳途徑”。沙利文則認為,中國本質上是在宣揚其發展模式優于美國發展模式。而冷戰時期的杜魯門總統同樣將美國與蘇聯之間的競爭稱作是兩種社會制度和生活方式之間的競爭。雖然時代和競爭對手不同,但美國政府對大國競爭的認識并無本質區別。
第二,在地緣政治和安全領域,拜登的國家安全團隊認為中國對美國的挑戰主要集中在印太地區。盡管美國在印太地區仍然保持著對中國的總體軍事優勢,但這種優勢已經大幅縮小。到21世紀20年代末或30年代初,印太地區的力量平衡可能會變得對中國有利,并且在某些情況下,美國可能已處于軍事平衡中的不利地位。為應對中國的挑戰,美國需要與盟友協調一致,開發新的競爭模式以重塑印太地區的力量平衡,包括與地區盟友和伙伴建立更緊密的軍事聯系以在危機或沖突中發揮作用;幫助印度、日本、越南、菲律賓等地區國家增強挑戰中國的能力。
第三,在經濟與科技領域,美國國家安全團隊同樣將中國視為主要競爭對手,認為中國的經濟總量有很大可能在短期內超過美國;中國在人工智能、量子計算、新一代移動通信和基因組學等關鍵領域也在同美國爭奪技術優勢。美國戰略界存在這樣的共識:決定大國競爭的是地緣經濟,而決定地緣經濟的則是新興技術。在新興技術領域,能夠更有效創新的一方將占據大國競爭的優勢地位。拉特納等人建議:美國一方面要加強本國新興技術創新的動力,促進在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領域的研發;另一方面還要采取措施確保本國的關鍵技術優勢,建立半導體制造設備的多邊出口管制,保護半導體和稀土礦物質供應鏈等。[19]
第四,在全球治理領域,美國同樣將中國視為主要競爭對手。拜登政府指責中國“尋求不公平的競爭優勢,采取激進和強制性的行為,破壞開放和穩定的國際體系核心規則和價值觀”,“推進威權治理的替代模式”;認為中國通過“不公平和不合法”貿易、“網絡盜竊和脅迫性經濟”嚴重削弱了美國的技術優勢、戰略優勢甚至國家競爭力。拜登宣稱美國“必須抵制中國政府濫用經濟支配地位和脅迫手段”,并捍衛“中國的鄰國和商業伙伴自主選擇政治模式的權利”;“必須制定指導技術進步的規則以及網絡空間、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領域的行為規范,讓這些規則被用來提升人們的地位,而不是用來束縛他們”;“必須支持有可能實現這一切的民主價值觀,抵制那些壟斷和使壓制正常化的人”。[20]
可見,在拜登政府時期,美國對華戰略競爭的基本態勢不會出現明顯變化。但與特朗普亂棒齊下的打法相比,拜登政府的大國競爭戰略將會更有章法和節奏,也會更加依賴盟友的力量。
上任僅42天的拜登政府匆匆推出《臨時方針》,是自《1986年戈德華特—尼古拉斯國防部重組法案》通過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這反映出拜登政府對美國內外嚴峻形勢的認知:因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毀滅性的經濟衰退、國內種族主義危機、國內外民族主義崛起、新一輪科技革命對原有國際格局的沖擊、大國競爭的加劇等因素影響,美國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與特朗普時期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相比,拜登政府更加強調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和地區秩序,也更加希望通過重返國際體系,以美國的價值觀為基礎重建由美國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然而,“時不利兮騅不逝”,當今世界已發生重大變化,美國也已今非昔比。。擺在拜登政府面前的是美國綜合國力的相對衰落以及全球聯系日益緊密的現實。美國的歐洲盟友在追求“戰略自主權”,提出了“數字主權戰略”,并向拜登政府表達了歐美利益并不會總是一致的態度。如何在全球治理中凝聚盟友間的共識?如何在同中、俄的大國競爭中尊重盟友的利益?如何在同中國的對抗、競爭、合作三種狀態中保持平衡?這都是拜登政府未來在制定國家安全戰略時必須考慮的問題。
(作者系浙江大學世界史所/美國研究中心教授)
(責任編輯:甘沖)
[1]?本文引文非特別注明,均出自:Joseph?R.?Biden,?Jr.,?“Interim?National?Security?Strategic?Guidance,”?March?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
[2]?Antony?J.?Blinken,?“A?Foreign?Policy?for?the?American?People,”?March?3,?2021,?https://www.state.gov/a-foreign-policy-for-the-american-people/.
[3]?United?States?Institute?of?Peace,?“Passing?the?Baton?2021:?Securing?Americas?Future,”?January?29,?2021,?https://www.usip.org/sites/default/files/Passing-the-Baton-2021-Transcript-FINAL.pdf.
[4]?同[2]。
[5]?Joseph?R.?Biden,?Jr.,?“Why?America?Must?Lead?Again,”?Foreign?Affairs,?March/April,?2020,?Vol.99,?No.2,?p.68.
[6]?同[5],p.75。
[7]?同[5],p.70。
[8]?White?House,?“Executive?Order?on?Tackling?the?Climate?Crisis?at?Home?and?Abroad,”?January?27,?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presidential-actions/2021/01/27/executive-order-on-tackling-the-climate-crisis-at-home-and-abroad/.
[9]?United?States?Institute?of?Peace,?“Passing?the?Baton?2021:?Securing?Americas?Future,”?January?29,?2021,?https://www.usip.org/sites/default/files/Passing-the-Baton-2021-Transcript-FINAL.pdf.
[10]?“Blunting?Chinas?Illiberal?Order:?The?Vital?Role?of?Congress?in?U.S.?Strategic?Competition?with?China?Prepared?statement?by?Ely?Ratner,”?January?29,?2019,?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Ratner_01-29-19.pdf.
[11]?Kurt?M.?Cambell?and?Rush?Doshi,?“How?America?Can?Shore?up?Asian?Order:?A?Strategy?for?Restoring?Balance?and?Legitimacy,”?January?12,?2021,?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1-01-12/how-america-can-shore-asian-order.
[12]?Kurt?M.?Cambell?and?Jack?Sullivan,?“Competition?Without?Catastrophe:?How?American?Can?Both?Challenge?and?Coexist?With?China,”?Foreign?Affairs,?September/October,?2019,?Vol.98,?No.5,?p.101.
[13]?Ely?Ratner,?etc.,?“Rising?to?the?China?Challenge:?Renewing?American?Competitiveness?in?the?Indo-Pacific,”?January?28,?2020,?https://s3.us-east-1.amazonaws.com/files.cnas.org/documents/CNAS-Report-NDAA-final-6.pdf?mtime=20200116130752&focal=none.
[14]?同[9]。
[15]?Dived?Brunnstrom,?“Biden?Adviser?Campbell?Sees?Chinas?Asia?Trade?Focus?as?‘Wake-up?Call,”?December?3,?2020,?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china-trade-campbell/biden-adviser-campbell-sees-chinas-asia-trade-focus-as-wake-up-call-idUKKBN28C2T9?edition-redirect=uk.
[16]?White?House?Press?Office,?“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February?04,?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
[17]?同[2]。
[18]?同[3]。
[19]?同[12]。
[20]?White?House?Press?Office,?“Remarks?by?President?Biden?at?the?2021?Virtual?Munich?Security?Conference,”?February?19,?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19/remarks-by-president-biden-at-the-2021-virtual-munich-security-con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