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號檢察指導性案例的生成及對檢察辦案的指導作用

孫晴 謝莉

摘 要：“張凱閔等 52 人電信網絡詐騙案”系我國首例將臺灣籍犯罪嫌疑人押解回大陸進行司法審判的案件，案件入選最高檢“2017 年度十大法律監督案例”。案件辦理過程中檢察機關充分發揮審前主導作用，積極履行檢察職能，取得了良好的政治效果、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立足于檢察指導性案例“對檢察辦案工作的示范引領作用”定位，2019 年下半年，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張凱閔等 52 人電信網絡詐騙案”辦案團隊在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的指導下，按照最高人民檢察院指導性案例體例要求撰寫案例文本并積極報送，后通過嚴格的程序篩選，入選第十八批指導性案例（第 67號）并公開發布。案例對于檢察機關辦理電信網絡詐騙案件境外證據審查轉換、電子數據審查、犯罪事實審查認定以及犯罪集團的認定具有指導作用。

關鍵詞：檢察指導性案例 生成 指導性 跨境電信網絡詐騙

近年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數量逐年大幅上升，已經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經濟安全、金融安全和社會安全[1]。為進一步依法懲治網絡犯罪，不斷增強檢察機關對網絡犯罪的打擊力度和對網絡安全的保障能力，有效解決網絡犯罪專業性強、爭議焦點多、查處認定難等問題，2019 年下半年，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最高檢”）面向地方各級檢察院征集網絡犯罪案例。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張凱閔等 52 人電信網絡詐騙案”辦案團隊在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的指導下，針對辦案中遇到的新情況新問題，認真梳理總結案件辦理經驗，積極探索具有檢察特色的網絡空間治理模式，按照最高檢指導性案例體例要求撰寫案例文本并積極報送。后通過嚴格的程序篩選，“張凱閔等 52 人電信網絡詐騙案”入選第十八批指導性案例（第 67 號）并公開發布。

一、第67號檢察指導性案例的生成

2010年7月，最高檢發布了《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開始在全國檢察機關推進施行案例指導制度，旨在作為統一法律適用標準的有效路徑和方式，以促進司法公正的實現。之后檢察機關歷經系統性、整體性、重塑性變革，“四大檢察、十大業務”法律監督格局形成后，最高檢黨組高度重視案例指導工作，不斷健全完善制發指導性案例相關制度。2019年3月，最高檢對《規定》進行了第2次修訂，進一步細化明確了案例指導工作職責、指導性案例的效力、入選標準、撰寫體例結構以及遴選程序等，檢察案例指導工作進入全新發展階段，為統一法律適用標準、提高辦案質效、宣傳檢察工作、促進社會治理等發揮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一）認真學習《規定》，明確指導性案例的定位

在最高檢發布征集網絡犯罪案例的通知后，“張凱閔等52人電信網絡詐騙案”（以下簡稱“檢例第67號”）辦案團隊認真學習了《規定》2010年發布稿以及2015年、2019年的兩次修訂稿，對不同階段檢察指導性案例的定位本質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規定》2019年修訂稿第1條明確提出制定目的為“對檢察辦案工作的示范引領作用，促進檢察機關嚴格公正司法，保障法律統一正確實施”，該條也是檢察指導性案例的定位，體現了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內在發展趨勢，與檢察工作的特性相契合。辦案團隊認為，檢察指導性案例本質是對辦案經驗的總結推廣，不但是檢察機關辦理類似案件的示范，還要引領之后的司法辦案。

（二）分析案例標準，精準提煉辦案要旨和指導意義

《規定》對指導性案例選擇的核心要求為“在事實認定、證據運用、法律適用、政策把握、辦案方法等方面對辦理類似案件具有指導意義”的案件。近年來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快速發展，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運作模式給案發后的案件偵破，特別是具體詐騙數額的查證和認定帶來了巨大困難，在打擊處理過程中存在查處難、取證難、定罪量刑標準難以把握等實際困難[2]。檢例第67號在介入偵查引導取證、綜合運用證據認定案件事實、相關法律適用等多個方面對辦理類似案件具有示范作用。檢例第67號系我國首例將臺灣籍犯罪嫌疑人押解回大陸進行司法審判的案件，案件入選最高檢“2017年度十大法律監督案例”，案件辦理過程中檢察機關充分發揮審前主導作用，積極履行檢察職能，取得了良好政治效果、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因此，辦案團隊認為案件具有入選指導性案例的基礎。為進一步優化案例內容、提升案例質量，辦案團隊以“反芻”的態度對辦案工作進行了認真反思總結，從以下四個方面精準提煉出案例要旨與指導意義：

1.關于境外證據的審查轉換。由于電信網絡詐騙的非接觸性特點，加之近年來我國對該類犯罪的打擊日益增強，詐騙團伙開始逐漸向對電信網絡犯罪法律制裁尚存漏洞的境外國家轉移，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呈上升態勢。在辦理此類犯罪案件過程中，檢察機關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境外證據的審查認定問題，從國內法關于境外證據審查認定的直接依據來看，對來自境外的證據材料的審查認定主要依據2013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05條的規定進行，但該條規定的內容相對簡單，辦案團隊根據案件辦理過程中對肯尼亞警方移交的證據的審查情況，并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刑事司法協助法》以及有關條約、司法互助協定等規定中對向外國請求調查取證的具體要求，進一步細化了審查步驟，作為指導意義的其中一條，為辦理此類案件時認定境外證據是否有證據能力、能否在審判中使用提供參考。

2.關于電子數據的審查。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電子數據在認定基本詐騙事實、具體幫助行為、實際犯罪結果等方面均發揮重要作用，因此，電子數據的審查尤為重要。由于電子數據不具有物理形態而是以虛擬形態保存，因此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移送展示、審查判斷等環節均與其他傳統形式的證據不同，對檢察機關辦案人員也提出了更高的專業素養要求。關于電子數據的審查與判斷問題，2016年“兩高一部”《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中規定了具體的審查方法，以對電子數據真實性的審查與判斷為例，其中第22條明確了分別從“是否移送原始存儲介質”等五個方面審查，但規定的五個方面的內容較為概括。辦案團隊認為真實性審查是審查電子數據證據的重點，可以通過分步驟、分層次審查存儲介質、電子數據以及電子數據內容，逐步確認電子數據的真實性，根據辦案中的對涉案設備中提取、恢復的電子數據的實際審查情況，進一步細化了“兩高一部”規定中電子數據真實性的審查判斷方法，提出從境外獲取設備中提取的電子數據應當進行無污損鑒定的意見，以確保電子數據的客觀性。

3.關于通過綜合運用證據認定案件事實。由于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非接觸性特點，被害人對犯罪嫌疑人的了解僅限于對方使用的電話號碼、錢款轉入的銀行賬號以及提出的轉款的理由，并不掌握犯罪嫌疑人的體貌特征，同時犯罪嫌疑人用于實施詐騙的電話號碼均非本人注冊，使用的網絡電話具有改號功能，加之該類犯罪的產業化發展，專門的取款組織同時為多個詐騙犯罪窩點提供取款服務，涉案資金轉移迅速、流向復雜，偵查機關很難完整調取完整錢款流向賬戶信息，難以建立起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之間的關聯性，很大程度上給案件事實的認定帶來一定的困難。檢例第67號在開庭審理過程中，多名辯護人提出檢察機關出示的證據沒有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被害人與詐騙犯罪組織之間沒有形成一一對應關系，指控的犯罪數額有誤的辯護意見。為準確認定案件事實，辦案人員提高綜合運用證據的能力，進一步梳理綜合運用證據認定案件事實的方法，為辦理電信網絡詐騙案件事實認定提供參考。在檢例第67號辦理過程中，辦案團隊從通訊聯絡和資金流向兩條路徑建立被害人與詐騙犯罪組織關聯性，并在此基礎上確定了嚴格的印證關系，認定犯罪事實的方法得到法院判決的認可。

4.關于犯罪集團的認定。在信息技術和互聯網技術快速發展的背景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發案持續上升，詐騙犯罪組織涉案人員眾多，層級分明、分工明確。實踐中，一些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分子長期結伙實施犯罪，設置固定窩點，甚至實行公司化管理，具有明顯的犯罪集團特征。2016年“兩高一部”《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規定“三人以上為實施電信網絡詐騙犯罪而組成的較為固定的犯罪組織，應依法認定為詐騙犯罪集團”。但司法實踐中，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往往不會被抓獲，犯罪組織的人員通常具有一定的流動性，對于首要分子未到案、人員不固定的犯罪組織能否認定為犯罪集團，《意見》中沒有規定。辦案團隊認為需要結合案件辦理情況對此問題進行明確，以促進檢察機關辦理跨境電信網絡詐騙案件在法律適用上的基本統一。

通過以上環節的梳理總結，辦案團隊提煉出案例要旨：“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往往涉及大量的境外證據和龐雜的電子數據。對境外獲取的證據應著重審查合法性，對電子數據應著重審查客觀性。主要成員固定，其他人員有一定流動性的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組織，可認定為犯罪集團。”并圍繞要旨進一步在境外證據的審查轉換等四個方面細化明確案例的指導意義，以回應、解決、說明辦案中的疑難問題。

（三）全面回顧反思，完整呈現檢察履職過程

2018年以來，最高檢新一屆黨組對加強案例指導工作提出一系列新的部署和要求。從第十批指導性案例開始，最高檢通過指導性案例體例調整和內容充實，以更好地生動再現檢察履職情況，凸顯檢察工作特色，完整反映檢察職能作用發揮[3]。在辦理檢例第67號過程中，辦案團隊通過介入偵查引導取證，在提取恢復的電子數據中發現關鍵證據，引導偵查機關查實了犯罪集團兩度在印度尼西亞對中國大陸居民進行詐騙的事實，并抓獲11名漏犯;審查起訴階段，辦案團隊繼續發揮主導作用，與偵查人員共赴國家信息中心電子數據司法鑒定中心，向行業專家咨詢電子數據的恢復、提取和無污損鑒定等相關問題，解決了對境外起獲設備中提取的電子數據無污損鑒定起始基準時間計算以及提取、固定電子數據的具體要求等問題;案件補充偵查階段，為準確認定犯罪事實，辦案團隊提出了詳細的補充偵查意見，并就補偵事項及時與公安機關加強當面溝通，落實補證要求。通過檢察機關在以上各個階段的工作，進一步完善了全案證據，最終保證了庭審的順利開展。辦案團隊認為案件辦理實現了三效合一，得益于檢察機關主導作用的發揮，在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持續高發的態勢下，在案例中回應檢察工作的實踐需要，并立足法律監督主責主業，梳理匯總辦案團隊在各階段的重點工作，突出檢察機關介入偵查引導取證、運用證據指控證明犯罪等過程。通過完整展現檢察履職情況，一是可以為檢察機關辦理跨境電信網絡詐騙案件提供參考和借鑒，實現對該類犯罪的有力打擊和精準打擊。二是表明檢察機關依法嚴厲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立場，并通過還原案發真相，引導人民群眾規范網絡行為，提高防范意識。

二、檢例第67號指導性案例對檢察辦案的指導作用

（一）明確了對境外實施犯罪證據的審查重點并提出了具體的審查方法

刑事訴訟對證據的審查主要是對證據的合法性、關聯性、客觀性“三性”進行審查。境外證據與國內證據在關聯性和客觀性審查方面基本一致，但在合法性審查方面有較大差異。辦案團隊根據相關法律規定，結合對案件中從境外起獲的涉案設備的審查情況，提出對境外實施犯罪的證據應著重審查合法性，并闡述了具體的審查方法;確立了審查的首要原則為是否符合我國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并就不同來源的境外證據的審查方法進行了詳細的梳理明確，有較強的可操作性。

（二）明確了對電子數據的審查重點并提出了具體的審查方法

辦案團隊結合對涉案電子數據的審查情況，提出對電子數據應重點審查客觀性，并分別從審查電子數據存儲介質、數據本身以及內容的真實性三個層次詳細介紹了如何審查電子數據的真實性以及審查的重點。如在審查電子數據存儲介質時需要重點審查相關法律手續，在審查電子數據本身時需要重點審查電子數據的來源和收集過程，在審查電子數據內容真實性時需要通過與在案證據能否相互印證來認定，通過分步驟、分層次的審查以認定電子數據是否客觀真實。案例還提出了應當進行無污損鑒定的情形，并明確了鑒定的起始基準時間如何確定的問題。

（三）為電信網絡詐騙案件事實認定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辦理電信網絡詐騙案件，通過梳理犯罪行為和犯罪結果相關的證據，會形成通訊類和資金類兩類證據（以下簡稱“兩卡”），辦案團隊根據在辦理案件過程中審查認定被害人的具體情況，提出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應當緊緊圍繞“兩卡”證據的關聯性來認定犯罪事實，并詳細介紹了具體的認定方法：通過“兩卡”建立被害人與詐騙犯罪組織間關聯的基礎上，再將“兩卡”結合起來認定被害人以及詐騙數額;圍繞“兩卡”審查哪些證據可以建立相應的關聯，證據間如何相互印證才可以認定為被害人以及被騙的具體金額，解決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事實認定難的問題。

（四）為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的認定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案例明確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的認定標準，以及相關人員的責任認定問題，并針對當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的組織架構、運轉模式等情況，詳細列明了首要分子、主從犯的認定標準以及處罰原則，解決了首要分子未到案、部分成員有一定流動性的詐騙犯罪組織能否認定為犯罪集團，以及相關人員責任如何認定的問題。

張軍檢察長多次強調指出：指導性案例是檢察工作中落實“講政治、顧大局、謀發展、重自強”主題的抓手，是檢察工作“穩進、落實、提升”總基調的具體體現。[4]檢察指導性案例是重要的“法治產品”和“檢察產品”，發布檢察指導性案例，除了為檢察機關辦理案件提供參考和依據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功能就是通過案例傳導“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通過群眾看得見的方式，更好地發揮司法的指導引領作用。針對當前電信網絡詐騙多發現狀，第67號檢察指導性案例通過精準的案情描述，還原案發真相，揭示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運行模式、詐騙手段以及獲利模式等，引導群眾增強法治觀念，提高防范電信網絡詐騙的意識;通過生動再現檢察機關履職情況和辦案過程，也向社會公眾表明檢察機關依法嚴厲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立場。

注釋：

[1]參見張曉津、余嵐：《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十八批指導性案例解讀》，《人民檢察》2020年第8期。

[2]參見喻海松：《網絡犯罪二十講》，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266頁。

[3]參見曲新久、張杰、黃祖帥：《如何強化指導性案例的生成與應用》，《人民檢察》2019年第11期。

[4]參見萬春：《最高檢指導性案例的發展歷程和創新完善》，《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