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的輝煌若

金之波

河流里有一滴水，不愿隨大流過平庸的生活，立志有所作為，讓生命更精彩。

其實，不想平庸的小水滴很多，它們追求精彩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嘩啦”一聲借著水流往石頭上撞去，濺起高高的浪花，站在浪尖上跳躍，飛入空中，領略一下大自然的風光。可是，浪花太小了，往往還沒有躍出河床，就重重地摔了回來，或者被火熱的陽光捕獲，化成一股蒸氣散開了，跑得無影無蹤。

這種冒著生命危險的精彩，也讓許多小水滴望而卻步，它們覺得沒有任何意義。

但這顆小水滴并不甘心，它盼望著能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去做不一樣的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義無反顧。

為了追求夢想，它一直在尋找機會。它的伙伴們都不愿意往岸邊靠近，那樣容易被土壤捕去，成為遠離母親的孤兒，只有它偏偏努力地往河岸擠去。

一天，它在水流的沖擊下，終于到達了岸邊，果然一下子被泥土吸附，離開了河流，往土壤中滲透。正是夏季，天氣酷熱難忍，土壤里的水分被大量蒸發掉，小水滴便隨著新伙伴們一起，加快速度往土壤表面升騰。

它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里，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聽說小水滴進入土壤后，就會被吸上地面，被陽光蒸發掉。要真是這樣，下場就慘了，還不如在浪尖上跳一下舞精彩呢！

但它毫無悔意，因為它知道，要過精彩的生活，就要另辟蹊徑，就要面臨更大風險的考驗，否則，夢想就只能成為空想。

正在這時，它撞上了一叢根須。這是一棵大樹的根須，根須的細胞里有一顆液泡，就像一只被捏扁的小水袋，咕嚕一下就把它吸進液泡里。當然，液泡的吸口很小，比針尖還細，但吸引力卻很大，小水滴被吸進去的時候，身體扭曲了、破碎了，簡直不成樣子。它有些害怕，想后退是不可能的，必須勇往直前。在經過一番痛苦的擠壓之后，它終于溶進液泡里，成為樹的營養物質。跟它一起被吸進來的，還有鈣、鎂、鈉、鉀這些礦物質，又被稱為無機鹽。

“你們這是要去哪里呀？”小水滴問。

鈣回答：“我們會通過導管進入樹內的每一個角落，幫助大樹生長。我的作用是增加植物的抗寒性和抗旱性。”

鎂回答：“我們是大樹生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微量元素，哪兒需要就往哪里去。我的作用就是合成葉綠素，沒有我，葉子就會枯黃。”

鈉回答：“我們已經在其他植物身上工作了一年又一年，如今又要為這棵大樹做貢獻了。我的作用是增加細胞的活力，提高生長速度。”

鉀回答：“一旦這棵樹死了，腐爛了，我們又會被別的植物吸收。我的作用始終是促進植物健壯，加速淀粉的形成和運輸。”

“那我呢？”小水滴問。

“你的作用就更大了，你不僅可以運送我們這些礦物質和微量元素到達各個角落，還能促進樹枝長大長粗，離開了你，樹就會停止生長。”鈣說。

聽完鈣的介紹，小水滴明白自己還有這么大的作用。它興奮地說：“太好了，要是這樣，就是在這里待一輩子我也心甘情愿。”

“不，你最終會升騰到樹梢上，從樹葉上鉆出去，進入大氣中。”

這時，小水滴忽然感到了一股向上的引力。它哧溜一下進入到導管內，開始向上升騰。

一場艱難和黑暗的旅行開始了。

它的身體很沉，跟它一起的還有鈣、鎂、鈉、鉀，它們全是小得肉眼看不見的物質，它得拖著它們一起走。走著走著，就慢下來了。它們告訴它：憑經驗，現在應該是晚上。因為晚上沒有陽光，氣溫也降下來了，樹葉的呼吸孔關閉了，蒸發量減少，拉著它們升騰的吸力就減弱了，它們就只能在中途休息了。

導管上面的拉力繼續減弱，甚至停止了，小水滴懸在導管內，漸漸往下沉去。它不想走回頭路，掙扎著往上爬，但還是掉了下來，砸在下面的水滴身上，下面的水滴又砸在更下面的水滴身上，與此同時，小水滴上面的小水滴也不可抗拒地壓在它身上。最后，一條小水柱全部倒退了下來，等于白跑了半天。

身體總算穩住了。可是，導管那么狹窄，還是一節一節連接的，小水滴的身體被擠得長長的、扁扁的，遇上導管節還要被刮一下，它就在這狹長的管道里，忍受著上面的壓力和下面的頂力。那四個礦物質哥們兒卻不管這些，已然沉沉睡著了。

過了很長時間，小水滴才被一股力量喚醒，腦袋被拉了一下，身體又隨著上面的水滴往上拱。它知道太陽又升起來了，又該出發了。正走著，它忽然發現身體輕松了不少，原來只剩下鈣、鎂還在與自己一路同行，鈉、鉀已經不見了。

“它們呢？”小水滴問。

“被吸收了，參與了大樹體內的新陳代謝，遲早我們也會被細胞吸收的。”

正說著，小水滴上升的速度加快了，一頭撞到上面的小水滴身上。

它問上面的小水滴：“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呀？”

上面的小水滴回答：“不是我跑得那么快，是我上面的水滴跑得快。”

“那它為什么不減速呢？”

“它也是身不由己。因為葉子上的氣孔張開了，被陽光蒸騰失水了，就從相鄰的地方取水，失水的地方又從旁邊的另一個地方取水，我們從根須進入的水滴就得追上去，補充那些失去的水分。”

升騰的速度再次加快了。小水滴上撞下推，被擠得不成形狀，它一會兒被擠到一邊，一會兒和其他水滴融在一起，一會兒腦袋朝下轉圈兒，一會兒又和其他水滴一起翻跟斗。它顧不上呻吟，也顧不上說話，只能被動地接受任何形式的折磨，忍受被撕碎和被擠撞的痛苦，任憑推力的擺布。

不久，導管越來越細了，它被另一股細小的力量拉到岔道上，傾斜著向上升騰。根據同伴的介紹，它知道自己離開了樹干的管道，進入了樹枝的導管，正在向一片樹葉進軍。

小水滴的速度再一次減弱了，它明顯地感到了溫度的上升。靜下來一看，跟它在一起的鈣，也不知道何時不見了，只剩下鎂了。它聽見了來自樹葉的熱鬧聲音，因為那里正在進行光合作用。葉片上的葉綠素，在陽光的照射下，把空氣里的二氧化碳轉化成氧氣和營養物質，氧氣就釋放在大氣里，而營養物質則沿著樹皮向下運送到每一個需要的角落，這跟小水滴運送營養的方向相反。

忽然，身邊傳來了鎂的聲音：“小水滴，我就要去葉的表面工作了，謝謝你不辭辛苦地把我運到這里來，再見！”說完，鎂被葉的細胞吸收了，連它的影子也見不著了。

一股異樣的感受涌上小水滴的心頭，看到自己的同伴鈣、鎂、鈉、鉀相繼離開了自己，它隱隱地感到了失落，不過，想起它們已經進入了各自的工作崗位，正在為樹的生長做貢獻，它又十分欣慰。

這時，又有一股力量把它擠到了葉面上。它瞬間看到了明亮的世界，就像它生活在河流里時所看到的世界一樣，這說明，它已經完成了這次有意義的旅行，離開了樹體。它看到廣闊無邊的天空上，朵朵白云飄蕩，鳥兒展翅飛翔，看到了遠處的山巒和樹林，看到了河邊的原野和村莊，看到了城鎮的高樓和汽車。呀，五彩繽紛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呀，天空是多么的高遠呀，生命是多么的豐富和多彩呀，能站在大樹之巔，欣賞到這人間勝景，該是多么的幸運和滿足。

它的興奮和激動無以言表。

但時間不允許它再繼續待下去，明亮的陽光照得它閃閃發光，像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但熾熱的光焰卻又在融化它的身體，把它變軟了，變稀薄了，化成一團小小的氣體，就像開在葉片上的一朵透明的小花，小花不斷地膨脹，不斷地稀釋，成為一團霧氣，徐徐散開，融在大氣里。

樹葉上，留下了小水滴最后的微笑。那是它生命中的唯一一次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