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蓉,朱 杰
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首次作出關于精準扶貧的重要指示,推動著我國扶貧事業由粗放化向精細化的轉型。所謂精準扶貧,是指針對不同貧困區域環境、不同貧困農戶狀況,運用科學有效程序對扶貧對象實施精確識別、精確幫扶、精確管理的定向治貧方式。實踐經驗表明,精準扶貧政策能有效降低人口貧困率,使我國脫貧目標如期實現。
從資源配置視角看,企業作為市場經濟中各類經濟資源的載體,能夠運用其自身資源優勢為國家產業扶貧、社會公益扶貧、生態健康扶貧、教育扶貧、轉移就業扶貧貢獻重要力量。據國泰安資料顯示,2016—2019年,參與精準扶貧的中國A股上市公司由569家增至1133家,占比接近A股上市公司總數的1/3;A股上市公司精準扶貧資金或物資投入總額由138.54億元增至1104.72億元,年漲幅高達100%;幫助建檔立卡貧困人口脫貧數由397137人增至6719728人,年漲幅超150%,表明中國企業是國家脫貧攻堅事業的中堅力量,是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中國夢的不可或缺因素。
在理論研究方面,大量文獻從企業社會聲譽、管理者個人聲譽、企業社會責任以及政企關聯等視角探討了企業參與精準扶貧的內在驅動因素,認為精準扶貧所產生的社會資本溢出效應是導致企業偏離資本逐利屬性而開展公益性扶貧活動的客觀原因。盡管在中國獨特的政治背景下,參與精準扶貧是大中型企業履行政治責任與社會責任的重要方式,但這是否意味著中國企業的精準扶貧行為是非理性的,精準扶貧決策偏離了市場經濟成本效益原則呢?資本市場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底,仍有近2/3的A股上市公司并未參與過任何公益性扶貧活動,資產規模大、盈利能力強、經營時間長且經營地位于發達地區以及國有產權的企業更傾向于實施精準扶貧活動(施赟和舒偉,2020;杜世風等,2019)。這意味著在理性經濟人假設下,除了企業外部社會因素與制度因素外,企業自身經營能力與經營風險可能也是影響管理層精準扶貧意愿以及精準扶貧資源配置的重要因素,而將企業內部特征納入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研究框架中,有助于引導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
在企業各類利益相關者中,客戶是企業的價值創造源泉,是影響企業經營業績與經營風險最重要的因素,因此供應商—客戶關系問題成為公司財務領域的研究熱點。盡管大量文獻表明穩定的客戶關系有助于企業降低交易成本,提高資產周轉率、經營效率與財務業績(Patatoukas,2012),但也有文獻表明穩定的客戶關系會增加供應商企業的客戶流動性風險與外部融資成本,降低企業與客戶之間的議價能力,進而加劇企業經營環境的不確定性程度(程敏英等,2019;周冬華和王晶,2017),加劇企業財務風險。由此可見,穩定的客戶關系猶如一把“雙刃劍”,既可能存在收益效應,也可能存在風險效應。而穩定的客戶關系究竟如何影響企業資源配置決策,進而影響企業精準扶貧意愿與行為?現有文獻并未給出解答。鑒于此,本文以2016—2019年間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基于穩定客戶關系的“收益效應理論”與“風險效應理論”實證檢驗供應商—客戶關系對供應商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影響。
企業與利益相關者所形成的社會關系對于企業獲取稀缺資源、降低交易成本與營運成本、提高生產要素配置效率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而在企業廣泛存在的各種社會關系中,客戶關系備受理論界與實務界關注。通常,為防范客戶流失風險、應對在產品市場可能面臨的經營不確定性問題,企業更傾向于維持相對穩定的客戶關系,甚至不惜耗費大量資源同少量客戶建立關系型投資以及戰略合作關系。然而,穩定的客戶關系猶如一把“雙刃劍”,既有可能為企業創造相對穩定的經營收益,也有可能加劇企業面臨的經營風險與融資約束程度??紤]到精準扶貧本質上是一項非盈利性投資活動,會導致企業內部資源凈流出,對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產生“擠出效應”,而在理性經濟人假說下,企業的精準扶貧社會責任行為既受社會因素與制度因素影響,又受企業經營能力與經營風險等內部因素影響,管理層通常會在權衡自身經濟績效、資源冗余程度以及利弊得失的基礎上理性承擔社會責任(趙秀云等,2018;杜世風等,2019)。因此,本文認為客戶關系可能也是影響供應商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重要因素,但穩定客戶關系所引發的“收益效應”或“風險效應”如何影響企業精準扶貧資源配置決策,存在較大不確定性。
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有可能促進企業精準扶貧行為。有文獻指出,穩定的客戶關系能夠產生顯著的“收益效應”,主要表現為:第一,穩定客戶關系有助于提高企業存貨管理效率、生產效率與資產周轉效率,降低存貨積壓風險與資金占用風險,進而降低企業生產成本與運營成本(Patatoukas,2012);第二,穩定客戶關系有助于企業針對客戶需求開展研發創新等資產專用性投資(文旭倩和葉勇,2020)以及供應鏈實物資本投資(Raman&Shahrur,2008),提高企業在產品市場的自然壟斷程度,增加企業獲取超額收益的能力;第三,穩定客戶關系具有良好的信號傳遞效應,能夠向債權人、投資者等外部利益相關者傳遞公司經營業績穩健的積極信號(王雄元和彭旋,2016)。尤其是資產規模大、盈利能力強的大客戶,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為供應商企業的盈利穩健性提供隱性擔保,緩解供應商企業融資約束程度,降低供應商企業資金短缺風險。由此可見,穩定客戶關系能有效提高企業經營業績,降低企業面臨的財務風險,為企業提供相對穩定的現金流量。而既有文獻也指出,經營業績與財務能力是影響企業慈善捐贈、社會救助等社會公益行為的重要因素,盈利能力強、資金實力雄厚的企業會將社會公益支出作為積累社會聲譽、提高社會知名度、積攢社會資本的重要途徑(唐果等,2017;馮建和程文莉,2010)。這就意味著,客戶關系穩定型企業有能力、有剩余資源且有動機履行更多社會責任回饋社會。而且,精準扶貧是一項具有國家戰略屬性的社會公益事業,在制度壓力下,收益能力強、財務風險小的企業如若參與精準扶貧的意愿較低,將會面臨較大的媒體負面關注與社會輿論壓力,給企業帶來聲譽風險,也不利于與政府部門建立良好的政企關系。因此,客戶關系穩定型企業積極參與精準扶貧是管理層在履行社會責任時的最優決策。
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也有可能會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既有文獻指出,穩定客戶關系能夠產生顯著的“風險效應”,主要表現為:第一,穩定客戶關系會增加供應商企業對主要客戶的依賴程度(程敏英等,2019),增加了供應商企業在產品市場面臨的風險敞口,加劇了其經營業績與現金流量的不確定性程度;第二,穩定客戶關系加劇了供應商企業供應鏈投資的“套牢風險”,降低供應商企業的議價能力(Raman&Shahrur,2008);第三,穩定客戶關系還有可能加劇客戶流動性風險,增加供應商企業的外部融資難度,引發供應商企業短期資金短缺風險與財務風險(周冬華和王晶,2017;況學文和王靖茹,2018)。對客戶關系穩定型企業而言,任一主要客戶的流失不僅會使企業銷售收入出現嚴重下滑,還會導致企業存貨積壓以及供應鏈生態斷裂,造成企業短期經營業績與現金流量的劇烈波動,加劇債權人、投資者等外部利益相關的風險感知程度,增加企業獲取外部資金的難度,引發企業財務危機產生。因此,既有文獻也指出,社會責任投資是企業主營業務投資被滿足后的次優投資行為。當企業存在經營困境以及融資約束問題時,其社會責任投資意愿會顯著降低(莫言和劉笑彤,2020)。因此,相比非理性履行社會責任、將企業稀缺資源投入到短期內收益未知的精準扶貧社會公益活動中,理性的管理者出于風險規避等動機,會傾向于儲備更多現金等營運資本(李姝等,2017)、暫緩精準扶貧資源配置決策,進而導致企業參與精準扶貧的意愿顯著降低。
鑒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對立假設:
假設1a:穩定客戶關系能夠有效促進企業精準扶貧行為;
假設1b:穩定客戶關系能夠有效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
自2016年底滬深兩市證券交易所分別發布《關于進一步完善上市公司扶貧工作信息披露的通知》和《關于做好上市公司扶貧工作信息披露的通知》后,精準扶貧工作情況成為上市公司強制性會計信息披露事項。鑒于此,本文選擇2016—2019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共包含3730家公司的13906個觀測值。剔除了352個金融保險類公司樣本、415個ST、*ST公司樣本、146個上市以前年度樣本以及403個關鍵變量缺失的樣本,最終得到3535家公司的12590個“公司—年度”觀測值。實證研究中所需精準扶貧數據以及公司財務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CSMAR數據庫,對連續變量進行了1%和99%分位上的縮尾處理以避免極端值的可能影響。
1.被解釋變量。參照胡浩志和張秀萍(2020)、黃珺等(2020)等的做法,使用精準扶貧參與意愿(TPA_Trend)以及精準扶貧參與程度(TPA)兩個變量衡量企業的精準扶貧行為。其中,TPA_Trend為衡量上市公司精準扶貧參與意愿的啞變量,若上市公司當年存在任一形式的精準扶貧資金或物資投入,TPA_Trend取1,否則TPA_Trend取0;TPA為衡量上市公司精準扶貧參與程度的連續變量,為消除企業規模對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潛在影響,本文令TPA=上市公司當年精準扶貧總投入金額/年末總資產×100,顯然TPA越大代表企業在精準扶貧幫扶活動中投入的資金或物資越多,即精準扶貧參與程度越深。
2.解釋變量。參照王雄元和彭旋(2016)等文獻的做法,使用“企業來源于前五大客戶的營業收入占總營業收入的比值(CC)”衡量供應商企業與客戶之間關系的穩定程度,顯然CC越大,意味著企業大客戶集中程度越高,企業對前五大客戶的依賴程度越大,即供應商企業與大客戶之間的關系越穩定。
3.控制變量。參照既有文獻的做法,控制了若干可能影響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因素,包括:公司規模(Size),用年末總資產取自然對數;流動比率(Leverage),用年末流動負債與流動資產的比值;總資產收益率(Roa),用當年凈利潤與年末總資產的比值;現金持有量(Cfo),用年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余額與總資產的比值;股權集中度(Shold),用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與第二至第十大股東持股比例的比值;高管持股比率(Mhold),用年末高管持股數量與總股數的比值;兩職兼任啞變量(Dual),當董事長和總經理由同一人兼任時取1,否則取0;兩權分離度(Sep),用實際控制人擁有公司控制權與所有權之間的差額;公司上市年限(Age),用公司上市年限加1取自然對數;人均國內生產總值(Ln_GDP),用公司注冊地所在省份當年人均GDP取自然對數;公司注冊地貧困情況啞變量(Poor),公司注冊地屬于國家級貧困縣時取1,否則取0。表1列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本文構建模型(1)對前文提出的假說進行檢驗,具體如下:

其中,當被解釋變量為TPA_Trend時使用Logit回歸模型,當被解釋變量為TPA時使用OLS回歸模型。此外,為排除潛在影響,模型(1)中還控制了行業固定效應與年度固定效應。

表1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為驗證供應商—客戶關系與企業精準扶貧行為之間的統計相關性,進行了Pearson相關系數檢驗,支持假說1b,意味著穩定客戶關系會顯著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此外,TPA_Trend、TPA均與其他控制變量之間均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控制變量之間不存在明顯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2報告了單變量差異性檢驗結果,更加直觀地觀察企業的精準扶貧行為在客戶關系穩定程度不同的企業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具體的,本文按照同一行業、同一年度內樣本公司CC的中位數將樣本總體劃分為客戶關系穩定程度較高組與客戶關系穩定程度較低組。通過組間差異t檢驗結果可以看出,供應商—客戶關系穩定程度較高的企業,其精準扶貧參與意愿(TPA_Trend)以及精準扶貧參與程度(TPA)均在1%水平上顯著低于供應商—客戶關系穩定程度較低的企業,初步說明穩定客戶關系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供應商企業的精準扶貧行為。

表2 單變量差異性檢驗結果
表3列示了模型(1)的回歸結果。其中,表3列(1)和列(3)中因為修理和其他服務業樣本公司完全預測失敗導致2個觀測值失效,因此最終回歸結果中缺失2個觀測值,導致樣本量減少為12588個。后續以TPA_Trend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均存在該問題,不再逐一說明。列(1)和列(2)未加入控制變量??梢钥闯觯校?)至列(4)中無論哪一列,變量CC的回歸系數均在1%或5%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企業與客戶之間的關系越穩定,企業的精準扶貧參與意愿以及精準扶貧參與程度越低。這一回歸結果有效支持了假說1b,即:穩定客戶關系會有效抑制企業的精準扶貧行為。

表3 主回歸結果
①限于篇幅,結果留存備索。
為進一步驗證模型(1)回歸結果的有效性,還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檢驗:
一是借鑒杜世風等(2019)和黃珺等(2020)的做法,重新定義企業精準扶貧參與程度的計算方法,構造了新變量Ln_TPA,令Ln_TPA=ln(1+企業當年精準扶貧資金或物資投入金額);二是參照Patatoukas(2012)等文獻的做法,本文使用企業前五大客戶營業收入占比的赫芬達爾指數(CC_HHI)重新度量企業客戶關系穩定程度,令CC_HHI等于企業前五大客戶中每個客戶營業收入占企業總營業收入比值的平方和;三是按照同一行業、同一年度內樣本公司CC的中位數將樣本總體劃分為客戶關系穩定程度較高組(處理組)與客戶關系穩定程度較低組(對照組),并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排除潛在內生性問題,并進行回歸檢驗;四是使用面板Tobit模型檢驗穩定客戶關系對企業精準扶貧參與程度的影響;五是通過模型(1)中加入產權性質啞變量Soe(企業實際控制人為國有單位時Soe取1,否則取0)以及交乘項Soe×CC來排除競爭性假說。以上檢驗結果均再次驗證了穩定客戶關系與精準扶貧間的負相關關系。
綜合前文分析可知,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增加了供應商企業收益與現金流量的不確定性程度,加劇了供應商企業的外部融資難度,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供應商企業的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而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則是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客觀原因。為驗證這一推斷,本文參照溫忠麟等(2014)的做法,使用中介效應模型,從公司經營風險以及財務風險兩個方面檢驗供應商—客戶關系影響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路徑和作用機理。
第一,基于經營風險的路徑檢驗。本文將經營風險作為第一個中介因子進行機制檢驗。參照Choi et al.(2015)的做法,使用公司過去三年(包含本年)凈利潤的標準差與過去三年(包含本年)平均總資產的比值衡量公司經營風險(Ope_Risk)。表4報告了中介效應檢驗回歸結果??梢钥闯觯校?)中CC與Ope_Risk在5%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客戶關系越穩定的企業經營風險越大,盈利不確定性程度越高。列(2)和列(3)中加入中介因子Ope_Risk后,中介因子與TPA_Trend、TPA在1%或5%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隨著經營風險的增加,企業出于風險規避動機,精準扶貧參與意愿以及精準扶貧資金或物資投入金額會顯著降低,這也意味著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通過增加企業經營風險進而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路徑成立。CC與TPA_Trend、TPA在1%或10%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中介因子Ope_Risk在上述路徑中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列(2)和列(3)中Sobel Z統計量在10%水平上顯著,檢驗通過,證明了上述中介效應的合理性。

表4 基于經營風險的路徑檢驗回歸結果
第二,基于財務風險的路徑檢驗。本文預期,融資約束所引發的資金短缺風險與財務風險是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又一重要原因,因此使用融資約束指標衡量企業財務風險。參照Kaplan和Zingales(1997)等文獻的做法,使用KZ指數衡量企業融資約束程度①KZ指數=-1.001909×(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上年年末總資產)+3.139193×資產負債率-39.3678×(分配股利利潤或償付利息支付的現金/上年年末總資產)-1.314759×(期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余額/上年年末總資產)+0.2826389×托賓Q值。,KZ指數越大說明企業融資約束程度越高。表5報告了中介效應檢驗回歸結果??梢钥闯觯校?)中CC與KZ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客戶關系越穩定的企業融資約束程度越高,企業從外部市場獲取資金的難度越大,成本越高。列(2)和列(3)中加入中介因子KZ后,中介因子與TPA_Trend、TPA在5%或10%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隨著融資約束程度的增加,企業面臨的財務風險以及資金短缺風險不斷加大,企業出于風險規避動機,精準扶貧參與意愿以及精準扶貧資金或物資投入金額會顯著降低,這也意味著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通過增加企業融資約束進而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路徑成立。CC與TPA_Trend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中介因子KZ在影響CC與TPA_Trend的路徑中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CC與TPA負相關,但在10%水平上不顯著,表明中介因子KZ在影響CC與TPA的路徑中發揮了完全中介效應。列(2)和列(3)中Sobel Z統計量在10%水平上顯著,檢驗通過,證明了上述中介效應的合理性。

表5 基于融資約束的路徑檢驗回歸結果
本文參照國泰安披露的數據,將企業參與精準扶貧的方式劃分為產業發展扶貧(TPA_Ind)、社會公益扶貧(TPA_Social)、生態健康扶貧(TPA_Health)、教育扶貧(TPA_Edu)、就業及其他扶貧(TPA_Emp)五大類,以區分供應商—客戶關系對不同類別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影響。表6報告了回歸結果,可以看出,CC與TPA_Social在5%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與TPA_Edu在10%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與TPA_Ind、TPA_Health、TPA_Emp負相關 但 在10%水平上不顯著,這也意味著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更有可能抑制企業的社會公益扶貧以及教育扶貧行為。原因可能在于:相較于社會關注度高、社會聲譽好、幫扶成效顯著的產業扶貧、生態健康扶貧以及就業扶貧,社會公益扶貧以及教育扶貧的資金投入量更大,幫扶周期更長,成本更高,脫貧成效卻相對較低。因此,對于面臨經營風險以及融資約束的企業而言,更傾向于降低社會扶貧與就業扶貧的幫扶意愿與幫扶程度。

表6 區分穩定客戶關系對不同類別精準扶貧行為的影響
當企業面臨的產品市場競爭強度不同時,穩定客戶關系所引發的風險效應對于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負面影響也會存在顯著差異。為驗證這一推斷,參照謝珺和陳航行等(2016)等文獻的做法,使用“勒納指數(PCM)”衡量企業在產品市場的競爭強度與市場勢力,并定義PCM=(營業收入―營業成本―銷售費用―管理費用)/營業收入,PCM越大意味著企業在產品市場獲得的單位產品壟斷租金越高,企業面臨的產品市場競爭強度自然越低。按照同一行業、同一年度內樣本公司PCM的中位數對模型(1)進行分組回歸,表7報告了回歸結果。可以看出,CC與TPA_Trend、TPA之間的顯著負相關關系僅出現在高產品市場競爭組,表明激烈的產品市場競爭環境會加劇客戶穩定型企業的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規避動機,進而抑制企業的精準扶貧參與意愿以及參與程度。

表7 按照產品市場競爭強度高低分組回歸結果
政府補助具有較強的政府資源配置引導效應與信號傳遞效應,有助于一定程度上降低企業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因此,當企業獲得的政府補助水平不同時,穩定客戶關系所引發的風險效應對于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負面影響也會存在顯著差異。參照嚴若森和唐上興(2020)等文獻的做法,使用“企業當年獲得的政府補助收入占總營業收入的比值(Gov_subsidy)”衡量企業獲得的政府補助程度,并按照同一行業、同一年度內樣本公司Gov_subsidy的中位數對模型(1)進行分組回歸,表8報告了回歸結果??梢钥闯觯珻C與TPA_Trend、TPA之間的顯著負相關關系僅出現在低政府補助組,表明較高的政府補助水平有助于緩解企業的風險規避動機,進而削弱穩定的客戶關系對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不利影響。相反,較低的政府補助水平則會強化客戶穩定型企業的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規避動機,進而抑制企業的精準扶貧參與意愿以及參與程度。
既有文獻指出,管理者個人特征、管理者自信程度會通過影響企業對待風險的態度進而影響企業社會責任履行情況(祁懷錦和劉艷霞,2018;李思飛等,2015),那么當管理層風險承擔水平不同時,穩定的客戶關系對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抑制效應也會存在顯著差異。本文參照Billingset al.(2020)等文獻的做法,使用“企業當年費用化研發投入金額占當年總營業收入的比值(Risktaking)”衡量管理層的風險決策以及風險承擔水平,并按照同一行業、同一年度內樣本公司Risktaking的中位數對模型(1)進行分組回歸,表9報告了回歸結果。可以看出,CC與TPA_Trend、TPA之間的顯著負相關關系僅出現在低風險承擔組,而在高風險程度組,CC與TPA_Trend甚至出現了微弱的正相關關系,表明管理層較高的風險承擔意愿有助于緩解企業的風險規避動機,進而削弱穩定客戶關系對企業精準扶貧行為不利影響。相反,管理層較低的風險承擔意愿則會強化客戶穩定型企業的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規避動機,進而抑制企業的精準扶貧參與意愿以及參與程度。

表9 按照管理層風險承擔水平高低分組回歸結果
本文以中國特有的精準扶貧制度作為切入點,探討供應商—客戶關系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穩定客戶關系會顯著加劇企業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進而顯著抑制企業精準扶貧行為。這一結論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與機制檢驗后依然成立。進一步區分不同類別精準扶貧行為發現,穩定的供應商—客戶關系更有可能抑制企業的社會公益扶貧以及教育扶貧行為;且橫截面分組檢驗發現,當產品市場競爭強度較高、政府補助水平較低以及管理層風險承擔水平較低時,穩定客戶關系對企業精準扶貧行為的抑制效應更加顯著。上述研究結論對于引導中國企業防范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積極參與精準扶貧實踐具有借鑒意義。
本文的對策建議包括:第一,政府監管部門應當提示企業關注穩定客戶關系可能引發的經營風險以及財務風險,提醒企業防范過分依賴大客戶潛在的供應鏈風險傳染效應。一方面,應督促企業建立健全客戶關系管理體系,在維持良好客戶關系的同時降低主要客戶的集中程度;另一方面,證券監管部門應當強化上市公司客戶風險信息披露機制,將客戶關系作為強制性披露事項在年報附注中予以詳細說明,以有助于資本市場參與者更加合理評估企業價值。第二,精準扶貧作為助力國家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抓手,應當得到更多企業的廣泛支持與積極響應。企業應當結合自身經營情況,通過提高產品市場競爭能力、獲取政府資源支持以及提升管理層風險承擔意愿等方式在合理控制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的同時,探索適宜的精準扶貧模式,實現企業價值與社會聲譽的共同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