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艷
內(nèi)容摘要:美國華裔作家黃哲倫的《蝴蝶君》以現(xiàn)實中真實發(fā)生的案件為創(chuàng)作背景,結合作曲家普契尼的著名歌劇《蝴蝶夫人》,用細膩的筆觸和繁雜的敘述將現(xiàn)實與虛構、事實與想象雜糅,講述了法國外交官伽里瑪和中國京劇演員宋麗玲愛恨交織的故事,他們的故事以茶開始,背后卻反映了西方男性對東方文化的幻想和自身所慣有的后殖民傲慢而導致的文化移情及文化誤讀。
關鍵詞:《蝴蝶君》 茶文化 文化誤讀 后殖民傲慢
美國華裔劇作家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的《蝴蝶君》(M.Butterfly)講述了20世紀60年代,法國外交官伽里瑪和中國京劇演員宋麗玲的愛恨糾葛故事,其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1986年5月11日“紐約時報”對一個真實案件的報道:一名法國大使館工作人員和一位京劇名伶親密交往20多年,卻始終不知其男性身份,并幫助他竊取了500多分外交函件,事發(fā)后雙雙被判入獄。《蝴蝶君》在1986年10月完成,并于1988年2月在華盛頓國立劇院首演,但受到了來自輿論的批評,3月在百老匯公演時,卻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并獲得了當年的美國戲劇托尼獎(Tony Award)最佳戲劇。《蝴蝶君》使黃哲倫一舉成為美國戲劇界舉足輕重的人物,1993年的同名電影為他進一步贏得了更廣泛的聲譽和影響。這部戲劇探索了東方與西方、性別與政治、身份與認同,乃至殖民與后殖民等等重大文化命題。
一.伽里瑪?shù)臇|方幻想
《蝴蝶君》里的伽里瑪身材瘦弱,相貌平平,性格古怪,不大合群,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就一直是他人嘲笑的存在。在兩性關系中也屬于不受女孩青睞的男性,婚后夫妻關系不和,處處受到咄咄逼人的妻子的欺辱。他的男性氣質(zhì)受到質(zhì)疑,男性尊嚴受到挑戰(zhàn),在他的祖國,他無力反抗,只有在普契尼的著名歌劇《蝴蝶夫人》里找到幻想的安慰。歌劇中美國海軍軍官平克頓因為要在長崎停留數(shù)年之久,于是便想找一位日本妻子。日本婚姻掮客五郎給他介紹了美麗的巧巧桑,平克頓在眾人面前簽了婚約,還拿出100元日幣作為禮金。因平克頓一有調(diào)遣命令,即須歸國,因此這場婚姻在平克頓和婚姻掮客看來只不過是逢場作戲聊以消遣,而溫柔可人的巧巧桑卻把它視為一生中的重要時刻,甚至為了平克頓改變信仰。后來,平克頓隨艦隊返美三年,杳無消息。離別后,巧巧桑生下他們的孩子,身邊有一個貼心忠誠可靠的侍女照顧她和孩子,她等著美國丈夫接她和孩子回美國。但她的癡心等待換來的卻是背棄,等到的是他的美國妻子來奪走她的孩子,為了孩子的將來,她只能屈服,將自己的親生孩子拱手讓出,而始終渴望愛情、相信愛情的剛烈女子巧巧桑為了自己的尊嚴只有自殺。在伽里瑪看來,平克頓只用5美元的低價便買來巧巧桑的滿腔愛意,忠貞不二,甚至不惜拋棄生命。他需要這種“愛情”,他需要巧巧桑式的“愛人”,他迫切需要來自外界的肯定以安撫自己受到極大傷害的自尊心。他深信,在遙遠的東方,他會遇到自己的“巧巧桑”,她柔弱卑微,被動馴服,富有犧牲精神,僅僅由于自己的西方身份就會讓她無怨無悔地臣服在自己腳下,甘愿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和尊嚴。
二.奉茶開始的文化移情
由于工作的原因,伽里瑪隨大使館駐北京,遇到了京劇演員宋麗玲,他們首次相見時,宋麗玲正在京劇舞臺上反串《蝴蝶夫人》中的女主角---巧巧桑。由于對中國京劇男旦的歷史規(guī)范并不了解,伽里瑪并未意識到宋麗玲的男性身份,在第一幕第10場他首次被邀請到宋麗玲的公寓,
伽里瑪:你同意我參觀你的家,我感到非常榮幸。(宋屈膝行禮)
宋:謝謝你。喔!還沒給你倒茶嗎?(對后臺她的用人)淑芳!茶!快啦!(對伽里瑪)我很抱歉。你希望每件事都是完美的……
伽里瑪:請別這樣。
宋:……甚至在晚上開始之前……
伽里瑪:我真的不渴。
宋:……一切都被破壞了。
……
(用人淑芳,一個年輕的女孩,拿著一個茶盤出來,開始倒茶。)
宋:不!我要親自為這位先生斟茶!
……
宋:也許我有點擔心流言蜚語。
伽里瑪:我們在干什么?
宋:我在招待你。在我的客廳。
伽里瑪:在法國,這幾乎不會……
宋:法國。法國是一個生活在現(xiàn)代的國家。也許甚至更超前。中國是一個……它的靈魂堅定地扎根于兩千年的過去,我所做的,甚至現(xiàn)在為你倒茶……就有暗示在里面……(宋向伽里瑪奉茶。伽里瑪把他的手放在茶杯和宋的手上。)——— (黃哲倫,2010:48)
他們的故事從斟茶開始,在那一刻,伽里瑪腦海中長期以來所幻想的“蝴蝶夫人”有了具體的形象,與眼前的宋麗玲重疊在一起,融為了一體,他的“蝴蝶夫人”情結找到了投射的對象,他“第一次感覺到那種權力的沖動——這是一個男人的絕對的權力。”長期以來,伽里瑪在自己國家,和自己同胞,和自己妻子情感匱乏。匱乏意味著渴望獲得,他需要一次噴發(fā)的奇跡,以擺脫孤獨。在這東方國度,他僅僅憑借著自己西方人的身份,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他向往的愛情——他的愛人對他屈膝行禮,親手為他斟茶,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被他人仰視,被女子崇拜所帶來的饜足感。他的“巧巧桑”宋麗玲通過奉茶千回百轉地向他告白自己的愛意,她是那樣的溫柔可人,羞怯無助,等待著他去拯救,去保護,去征服。這種饜足感不僅僅是出于愛情的萌發(fā)與回應所帶來的滿足,它更多的是權利欲望得以發(fā)泄所導致的戰(zhàn)栗快感。
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飲茶禮儀最初出現(xiàn)在上流社會的婦女中間,她們聚會聊天,品嘗美味的茶和茶點,以打發(fā)午后的悠閑時光,同時也起到了交際作用。隨著這種飲茶風潮的逐漸普及,男士們也加入進來,一時間,紳士淑女交相輝映,將英式茶文化傳播開來。西式下午茶通常用散裝茶葉,用濾茶器過濾,加奶加糖攪拌,攪拌動作也有講究,是用小勺以6-12點鐘方向前后攪動,而非一圈一圈按順逆時針方向來回打轉攪動,尤其要避免小勺和茶杯碰撞發(fā)出響聲,這樣,加入的糖塊會沉入杯底,而不是融化在茶水中。與茶配套的還有三明治、司康餅,直接用手拿著或者掰開食用,無需使用刀叉,而其他的甜點則要用右手翻轉小號叉或者甜點專用叉切開來一點點食用,享用完后用餐巾輕拍嘴唇,不能直接擦拭。東西方飲茶都具有休閑、交際作用,大多并非含有男女調(diào)情的暗示,但是在來自法國的外交官伽里瑪看來,飲茶的休閑、交際作用已經(jīng)完全被他忽略不計了,在他眼里,宋麗玲的斟茶奉茶代表著他的東方“蝴蝶夫人”在向他暗示,她已被他深深吸引,不顧在自家客廳用茶招待客人會招致流言蜚語而勇敢袒露心聲。這完全是伽里瑪?shù)摹昂蛉恕睎|方情結的文化移情,是他對東方文化的誤讀,而身為間諜別有所圖的宋麗玲正好完完全全地利用了這一點,以致于后來伽里瑪為了他心愛的“蝴蝶夫人”宋麗玲和他們的“孩子”鋌而走險,出賣了國家機密。
三.真正的東方茶文化
中國是茶的故鄉(xiāng),也是茶文化的發(fā)源地,源遠流長的種茶歷史與嚴格的敬茶禮節(jié)和多姿多彩的飲茶風俗相隨相伴。中國茶的發(fā)現(xiàn)與利用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它發(fā)于神農(nóng),興于唐朝,盛于宋代,普及于明清,且長盛不衰,遍傳世界。早在周朝茶葉就已經(jīng)作為貢品和禮品而存在了,而以茶待客也隨之成為了人際交往中的重要社會禮儀。俗語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由此可見,茶在日常家庭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地位。作為禮儀之邦的中國,茶文化的精神內(nèi)涵通過沏茶、賞茶、聞茶、飲茶、品茶等習慣與中國的文化內(nèi)涵和禮儀相結合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它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國的茶文化絕不僅僅是泡好一杯茶,還伴隨著許多茶禮儀,這絕對不是窮講究,而是在漫長的茶文化發(fā)展過程中約定俗成的行為。比如,長輩給晚輩倒茶,晚輩應該表現(xiàn)出足夠的尊重,所以晚輩應將右手握拳,拳背朝上,用五指輕敲桌面,寓意著五體投地,這是對長輩行叩拜之禮。如果是平輩給平輩倒茶,這個時候因為大家都是平輩,所以表達出自己應給的尊重就可以了,只需要食指和中指并攏,輕敲桌面三下即可。如果是晚輩給長輩奉茶,那長輩只需伸出一根手指頭,輕點兩下桌面就可以了;或者長輩用一只手指在茶杯邊緣輕敲一下表示回禮,畢竟晚輩給長輩倒茶是應該的。
四.結語
西方利用大眾傳媒和所掌握的話語權,建立起了對第三世界文化身份建構的文化霸權,正是這種權力話語的建構使得第三世界成為失語和沉默的“他者”。從《蝴蝶君》中伽里瑪?shù)难孕信e止不難看出西方殖民者習以為常的傲慢心態(tài),這種后殖民者傲慢從工業(yè)革命以后隨著西方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轉化為一種種族優(yōu)越感,固執(zhí)地將白人等同于先進,非白人世界等同于落后,愚蠢盲目地自以為掌握了世界的命運而有恃無恐,掩藏在西方開放和包容表面之下是排他的精神內(nèi)核。《蝴蝶君》中東方人宋麗玲的斟茶在伽里瑪眼里不是單純待客之道,甚至宋麗玲本人也不再是活生生現(xiàn)實中存在的真實人物,而成為了伽里瑪東方主義刻板印象的載體,既是他充滿向往的烏托邦式理想國,同時又是遠遠落后于西方的存在。西方人習慣于將自己處于上位居高臨下俯視東方,置他人意愿于不顧,任意幻想、定義、詮釋東方形象,這種視角不僅傲慢,而且?guī)в袧庵氐闹趁裰髁x色彩。《蝴蝶君》中如果伽里瑪擯棄西方人的高傲與偏見,認真了解東方文化,以平等的心態(tài)看待東西方交流,打破自己“蝴蝶夫人”的幻想,把宋麗玲的斟茶行為僅僅看作是中國人的待客之道,不做非分之想,就不會有悲劇結局。但是作為典型的西方人,他即使在最后真相大白的時刻,也拒絕接受,他固執(zhí)地維持著他的“蝴蝶夫人”幻象,西方殖民者對東方他者的俯視感蒙蔽了他的理智,導致了他的最終瘋癲。
參考文獻
[1]愛德華·W·薩義德著.李琨譯.文化與帝國主義[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
[2]黃哲倫著.張生譯.蝴蝶君[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作者單位:三峽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