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報答你

吳水群

胡德山憨厚老實，生活特別節儉，后來就有了個綽號——胡老摳。

這天，胡老摳開電動三輪進城，去表弟家拉一個人家打算扔掉的破柜子。可倒霉的是，剛走到人民路，就被交警攔了下來，因違反交通規則，要被罰款。

胡老摳一聽嚇傻了，把車停到路邊，趕緊向警察求情。

交警正對胡老摳進行交通安全教育，一老頭走了過來。交警一看這老頭，也顧不得給胡老摳講交通安全知識了，趕緊上前和老頭打招呼：“楊局長，您好……”

這位被稱為局長的老頭，和警察打過招呼正要離開，突然認出了胡老摳，上前一把抓住胡老摳的手激動地問：“大根……不，胡哥，胡老哥，你這是干啥去呀？好多年沒見了，今天真是巧了……”

這位楊局長，名叫楊明智，五年前就退休了。他老家和胡老摳一個村，兩人還是拍屁股長大的伙伴呢！高考恢復的那一年，楊明智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后進機關當了干部，這些年很少回村。

胡老摳知道楊明智是城里的大官，趕緊把自己去表弟家拉破柜子，被警察截住罰款的事說了一遍。

楊明智聽后對警察說：“你們做得對，就應該嚴格執法。不過我這位老哥從農村來，條件不太好。罰款多少？我替他交吧……”

警察離開后，胡老摳突然有點拘謹起來，感到渾身不自在，畢竟人家是當官的，身份相差懸殊，于是就支支吾吾說：“楊局長，謝謝你幫了我這個大忙。我……我走吧……”

楊明智一聽急了：“你跟我還客氣個啥呀！這么多年沒見面，今天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走，說啥也得跟我回家坐坐，吃頓飯，好好聊聊……”

胡老摳見拗不過楊明智，就乖乖跟著楊明智走了。

孩子們都結婚有了小家，楊明智和老伴兩人生活。家，就在附近一個小區，很快就到了。胡老摳把電動三輪車停放好，就跟著楊明智進了單元。正要上電梯，胡老摳突然對楊明智說：“你看看，剛才光顧著說話了，也沒買點啥……你等一下！我去……”

楊明智立刻明白了胡老摳的意思，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衣袖：“你看你，見外了不是？咱倆誰跟誰啊！你還來這一套？告訴你吧，我家啥都不缺，別去瞎忙乎啦！咱倆能多坐會兒說說話比啥都好……”

說著話，電梯門已經打開，楊明智拉著胡老摳就進了電梯。

進了家，楊明智的老伴看著胡老摳，一臉的驚訝。楊明智趕緊上前解釋：“這就是我從小的朋友大根。快！快做幾個菜，今天我倆好好喝一杯……”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這讓胡老摳更是受寵若驚，渾身不自在。看著胡老摳拘謹的樣子，楊明智樂了：“胡哥，來到這就和自己家一樣，隨便，別拘謹啊……”

幾杯酒下肚，幾番說笑，胡老摳不再拘謹，仿佛又回到了偷瓜摸棗，下河摸魚的當年。

幾十年沒這么痛快在一塊兒了，二人越說越興奮。說著說著，楊明智就說到了當年的高考——

當年高考恢復，考場在城里，離村子有三十多里地呢！那天，楊明智騎著父親從親戚家借來的破自行車去趕考，可剛走出村子不遠，只聽“啪”的一聲，后胎爆了。楊明智急忙找修車的牛瘸子，可牛瘸子一看，車胎太舊了，外胎裂開了一條二寸多長的口子，根本無法修補。

眼看著考試要被耽誤了，胡老摳和生產隊長打了個招呼，牽出大青驢，套進架子車，趕著就來到了楊明智跟前：“這大青驢跑起來不比自行車慢。快上車，我送你……”就這樣，胡老摳趕著大青驢一路狂奔，直奔考場……

說完這些，楊明智有些激動：“胡哥呀，其實，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貴人。當年要不是你幫忙，我根本趕不上考試，趕不上那場考試，就上不了大學，上不了大學，哪會有現在？”

說到這，楊明智為胡老摳斟了一杯酒，端起來遞到胡老摳面前說：“這些年來，我替那么多人辦過那么多的事，可沒有替胡哥你辦過一件事，現在想起來，心里真有點不好受！以后，胡哥你有啥事盡管來找我……”

楊明智的話，讓胡老摳感動，拿杯子的手都顫抖起來了：“兄弟，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喝過酒吃過飯后，胡老摳要走。看看時間不早，楊明智也沒再挽留，不過，他趕緊吩咐老伴，把自己穿不著的羽絨服、皮夾克收拾一下送給了胡老摳。

回到家，胡老摳這心頭就壓了一塊石頭，時刻想著報答楊明智。可該怎樣報答呢？花錢買飲料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稀罕;送點自家種的蔬菜吧，現在是春天，還不到季節。

就在胡老摳正為找不到啥好東西送給楊明智的時候，鄰居老王來找他，說山里有個地方叫天門溝，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槐樹，現在捋槐花，不老不嫩，正合適。

胡老摳一聽高興了：記得楊明智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槐花。好！就上山捋槐花去！

第二天，胡老摳和老王開著一輛汽油三輪車就進了山。天門溝地處大山深處，很偏僻，連個賣飯的都沒有。胡老摳啃饅頭吃咸菜，喝白開水，一天下來，硬是捋了二十多斤槐花。

回到家里，老伴一看高興了：“我哥最愛吃槐花，給他送點去！”

胡老摳一聽立刻反對說：“不行！我打算給楊明智送去。人家幫了咱那么大的忙，我得報答人家！”

晚上，胡老摳和老伴撿呀挑呀選呀，把槐花撿得干干凈凈，一直到深夜才睡。

第二天，胡老摳騎上人力三輪車，一大早就帶著經過精挑細選拾掇好的槐花去了城里。

楊明智看到胡老摳送來的槐花很是感動。胡老摳要走，可楊明智哪肯？硬是留下他吃了午飯。

好酒好菜吃過，臨走，楊明智又把自己家的食用油、東北大米、火腿腸和飲料給了胡老摳不少。胡老摳更不好意思了，堅持不要，可楊明智態度堅決，胡老摳見拗不過對方，最后，只得尷尬笑納。

出了楊明智家里，胡老摳看著三輪車上的戰利品，心中更是不安。走了不遠，路邊就是個菜市場。胡老摳的老伴特別喜歡吃土豆，于是，胡老摳就走進菜市場，打算買些土豆帶回去。可讓他意外的是，走進菜市場抬頭四下一看，只見好幾個攤位上都擺放著槐花。胡老摳走過去仔細一看，人家這槐花可比他捋的槐花好多了，都是半開的花蕾。再一問價錢，胡老摳就更吃驚了，這么好的槐花，每斤才賣四元錢。

回到家里，胡老摳這心里就更感到愧疚了：自己送去的槐花，滿打滿算不值八十塊錢，可人家的回贈，少說也值二三百。我這哪是報答人家？分明是占人家便宜啊！

自打送槐花回來，胡老摳的心結更重了，一直想著該怎樣報答楊明智。

機會說來就來。這天下午，胡老摳在村頭碰見老王開著汽油三輪車過來，上前攔下一問，原來，老王剛從山上挖蒲公英回來。

看著車上的蒲公英，胡老摳突然靈機一動：上次在楊明智家里，楊明智為他泡茶，自己的水杯里，卻泡著蒲公英。當時楊明智還對胡老摳解釋，說他陰虛，胃火旺，常年用蒲公英泡水喝。

胡老摳一直想要報答楊明智，可就是沒有機會。這下好了，就上山挖蒲公英，挖最好的蒲公英。

于是，第二天，胡老摳就和老王上山挖蒲公英去了。

山上的蒲公英很多，也很好，可就是路比較危險。為了挖到好蒲公英，胡老摳一手拿鏟，一手提著編織袋子，一直往山坡上爬去。

到了后半下午，胡老摳手里的編織袋子，已經裝滿了蒲公英。可不幸的是，胡老摳畢竟年紀大了，這一整天沒吃喝好，再加上過度勞累，下山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一個沒站穩，就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身后的老王嚇壞了，趕緊跑過去，抱起滿臉是血的胡老摳呼喊起來：“老摳，老摳你醒醒，你醒醒啊老摳……”

老王見胡老摳傷得不輕，趕緊把他抱起來拖到了路邊。老王打算趕緊把胡老摳送往附近的醫院救治，可正要去推自己的汽油三輪車，突然，一輛越野車從山上開了過來。

見有人受傷，越野車停了下來。開車的小伙子是個熱心腸，下車走上前問：“大叔，他咋了？用不用幫忙？”

老王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一個老頭從車里鉆了出來。老王看了看這老頭，突然驚奇地喊叫起來：“楊……哎呀！這……這不是楊明智嗎？”

楊明智沒有認出老王，但認出了躺在地上的胡老摳，立刻焦急地問道：“這不是胡德山嘛？咋傷成這樣？”

老王急忙把胡老摳受傷的經過告訴了楊明智。

楊明智聽完，趕緊沖年輕男子喊：“哎呀快動手，把他抬到車上送往醫院……他就是我經常和你說起的胡德山叔叔……”

越野車飛速向山下駛去。在車子的顛簸中，胡老摳終于醒了。

見胡老摳蘇醒過來，楊明智埋怨起來：“哎呀你真是的，需要蒲公英咋不說一聲呢？我家里有的是，蒲公英茶，蒲公英根都有。這么大年紀了還自己上山，多危險啊！”

聽著楊明智的埋怨，胡老摳閉上了眼睛，他不想把挖蒲公英的真相說出來……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