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詩遠
摘 要:基于國家文化戰略的視角,從對內、對外文化傳播兩個維度,探討了外語院校作為文化傳播者在服務國家的新使命中涉及的文化安全風險與文化傳播使命。同時,提出外語院校如何充分發揮自身優勢,找到自己在國際傳播力建設方面不可替代的價值和服務國家戰略的突破口。
關鍵詞:外語院校;文化傳播;國家文化安全
縱觀外語院校的發展歷程,文化傳播者角色始終貫穿于其人才培養、學術研究、社會服務和國際交流的全部實踐之中。在中美貿易戰不斷升級、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的時期,中國在面對某些西方國家發動的對華輿論戰猛烈炮火時,從容面對且強勢發聲。中國外語院校作為外語人才的培養者和國與國之間的文化傳播者,在這場中國與世界的互動中,正在接受世紀大考的檢驗。2020年4月,教育部發布《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外國語言文學類專業教學指南》強調,中國外語教育正面臨新挑戰、承擔新使命,要培養時代需要、國家期待的外語專業人才;同年11月,教育部發布《新文科宣言》,指出文科教育要創新發展,培養知中國、愛中國、堪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新時代文科人才。正可謂,新使命定義了新角色。新時代需要能夠傳遞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文化的外語人才。為此,外語院校應從國家戰略的高度,從對內與對外文化傳播兩個方面,冷靜、理性地審視自身實踐是否以履行、完成新使命為旨歸。
對內文化傳播中的風險與警醒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外語院校培養了大批外語人才,為國家的經貿、政治、外交、軍事、文化、旅游等方面的快速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在此過程中,外語院校更多是在“西學東漸”,外語教育更多是把外國的文化傳播給國內的受眾,即對內傳播,讓中國了解世界、讓國人掌握外語,并在此基礎上更好地了解外國文化,進而開拓國際視野,培養國際思維,擁有一定的跨文化交際能力。然而,面對文化全球化的洶涌浪潮和中國和平崛起所面臨的復雜的外部環境,外語院校應該意識到—外語教育對于國家的文化安全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尤其是在當下,現代文化價值體系尚未真正確立,[1]強大的外來文化的沖擊所帶來的文化風險和造成的文化后果,在蘇聯解體中留下了慘痛的教訓,也給我們敲響了警鐘。
1.國家文化安全意識的“空位”
國家文化安全是國家安全系統中的“派生要素”, 也是當前備受關注的“非傳統安全要素”。國家文化安全的本質是一個國家文化傳統的保持與延續,實質是國家的社會特征的保持與延續。[2]它關系社會共識和行為規范的形成,關系社會的文化凝聚力,是社會穩定、統一的保障。文化安全之所以在當代國家安全中不可或缺,是因為“在威脅和危害國家安全的要素中,以往的‘文化侵略和如今的‘文化滲透‘文化霸權‘文化帝國主義都是不容忽視的內容”。[3]而外語院校引進、傳授外國文化,特別是在西方文化處于強勢時,缺少文化安全意識,缺少對本土文化的有效保護機制。在常規的外語教學中,外語院校從語言應用能力等工具層面考慮得多,而從國家文化軟實力建設和國家文化安全等方面則較少考慮。
外語院校首先要警惕西方的文化冷戰。桑德斯在《文化冷戰:中央情報局與文學藝術》一書中,揭示了美式宣傳機器特有的運作方式:“在世界范圍內宣揚美國價值觀和美國生活方式因此變成美國對外宣傳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目的是在外國培養出一批以美國是非為是非的知識精英,再通過他們去影響本國的公共輿論和政策制定。”[4]當今,由互聯網和新媒體建構的外語學習環境賦予了外語學習者前所未有的自主性和獨立性,他們可隨時隨地獲得海量的學習資源。西方強勢文化借助其發達的傳媒系統和語言優勢,早已將自己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以巧妙的方式“滲透”在各類外語學習媒介和學習資料中,我們引進的外國教學資源也決非僅僅是一些影像資料或教科書,外語學習者在競相使用這些媒介和資料的過程中,習得的絕非僅僅是作為工具的語言,其中無法剝離西方思維方式的“涵化效果”①。因此,在外語教學中,國家安全意識的缺位,會給外語教學帶來極大隱患:教師作為教育者,無法把握受教育者在外語學習中習得的文化價值內涵;作為傳播者,無法左右學生所接受和吸納的內容,也大多沒有考慮到如何去掌控和干預這種傳播效果。教師很難影響學生文化價值觀從認知到認同再到踐行的實際過程。
外語院校更要警惕的是外國文化對青年人的影響。一旦青年一代價值取向錯位、文化主體性缺失,那么在21世紀興起的文化交流熱潮中有可能使我們喪失振興民族文化的大好機會。青年高端人才流失嚴重的警鐘一直在我們耳畔長鳴。國內外研究顯示:在中國讀本科的人工智能研究者中,只有34%的人目前在中國工作,而接近56%則前往美國繼續深造。最后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的中國AI研究員,有90%的人在畢業后會繼續留在美國至少五年,僅硅谷就有2萬清華學子。[5]經濟迅速發展的社會轉型時期,急功近利的心態影響青年人的價值觀,本土文化自身軟實力的建設腳步尚未來得及凝聚并形成強大的當代民族文化認同,當代個人文化價值觀的選擇很少受到國家文化安全的考慮。外語院校的學生對所學語言國家文化的了解甚至超過了本國文化,他們最喜歡的節日、影片、明星、音樂、發型、服裝以至于飲食都“洋味”十足。西方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的浸入式影響之深、之廣可謂觸目驚心,而且這一切都悄然而至,在國人并未察覺中進行著。這樣導致的結果便是我們有可能在渾然不覺中建設著他國的文化軟實力,其危害之大不言而喻。雖然人才培養是全社會的責任,但外語院校作為最接近學生的文化傳播者,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文化傳播的戰場上似乎已難辭其咎。因此,外語院校有責任更有義務培養大學生的文化自覺和文化主體意識,把外語教學提高到保護國家文化安全的高度。
目前,外語院校從國家文化安全的角度雖然已經開始規劃外國文化教學中的引導與干預機制,尤其是課程思政的建設,將思想文化建設提到了外語教學的重要位置。除了按照常規進行語言技能的培養之外,外語教學應當把外國文化做成“鏡子”,以外為鑒,提升國人的文化自覺,使其能夠借助跨文化傳播的思維方式來反觀自己的文化,進而培育出理性的文化自信,并學會用國際語言傳達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國家層面,需要建立類似美國國家外語中心(FLC)這樣一些從國家安全的角度制定外語政策的機構,來指導外語院校如何履行國家的文化戰略。[6]簡言之,應當避免作為“西學東漸”傳播主體的外語院校在目的及手段上與國家戰略發生現實層面的脫節。
2.本土文化培育的“缺失”
國家文化安全的具體內容包括語言文字安全、風俗習慣安全、價值觀念安全、 生活方式安全等。在當前我國的文化安全領域,既存在過度引入異域文化,也存在沒有練好內功,沒有很好傳承、光大和創新本土文化的問題,尤其是外語教學中的“中國文化失語”的問題。有研究表明:“縱觀我國多層次英語教學,在增大文化含量上卻有著一種共通的片面性,即僅僅加強了對英語世界的物質文化、制度習俗文化和各層面精神文化內容的介紹,而對于作為交際主體一方的文化背景—中國文化之英語表達,基本上仍處于忽視狀態。” [7]在外語高校的課程設置里,除了翻譯課較多涉及中國文化的內容之外,其他課程中,本土文化的學習很少作為必修課,而必修課中涉及本土文化的外語表達訓練也處于極其稀薄的狀態。一個不能表達自己的民族,必然被別人表達。如果我們的外語院校連我們自己的語言文字、風俗習慣、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都不會用外語表達,那就無法扭轉在國際話語場上被別人按照他們的意圖進行抹黑、歪曲的現實。
正是由于這種本土文化培育的缺少,導致了“中國文化走出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中國龐大的外語學習群體中,能夠進行文化層面上的國際學術交流者鳳毛麟角;我國也急需能夠帶著文化自信,用恰當的表述方式在國際輿論場上表達中國文化的獨特立場和獨特貢獻的學者。
目前,中國文化正處在一個重建和再構的重要歷史時刻。外語院校在對內傳播外國文化同時,要加強講授內容的“民族性”,通過傳承自己民族的文化和中外文化比較兩條路,來建構學習者的中國文化主體性,培育理性的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和文化認同。白春仁(2005年)認為,“我們的工作是教授和研究俄國的語言、文學、文化、社會、國情等,而我們的目標說到底是振興與發展中國文化。這是學科的出發點和歸宿。” [8]外語工作者作為文化傳播者,理應遵循傳播活動的雙向性與互動性,在掌握外語工具傳授外國文化的同時,不能忘記傳承自己民族文化的歷史使命。外語教學的最終目標,就是要使學習者群體能夠深刻理解自己的文化,掌握本土文化的外語表達,積淀“走出去”的資本,改變“中國文化失語”的狀態,以期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實現我們期待的傳播效果。
對外文化傳播中的使命與擔當
既然外語院校肩負傳播中國文化、講好中國故事的戰略使命,就不得不站在我國對外傳播的戰略高度來審視自身對外傳播的腳步。當前,我國的對外傳播正面臨一個亟待突破的瓶頸或核心問題,即國際傳播力的提升問題。所謂國際傳播力,從最通俗的意義上講,是指國際傳播能力或傳播效果實現的程度。而文化方面的國際傳播力,后者直接決定了我國的文化軟實力建設和文化“走出去”戰略是否能夠落到實處。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力不僅僅需要新聞媒體在國際傳播場上突破重圍,更需要外語院校積極擔當其文化傳播者的角色與使命。外語院校云集了外國語言與跨國跨文化傳播的精英,本身就是現代對外傳播體系中文化傳播方面最有影響力的組成部分。為扮演好高端文化傳播使者的角色,外語院校除了應在教學中注重培養學生的文化主體意識、跨文化對話能力之外,還應在研究方面有所突破,提升外語人的國際傳播能力。
1.加強對象國國情和受眾研究
從國際傳播的規律看,目前我國國際傳播力的桎梏是受眾研究的薄弱,即我們在文化傳播中“不知彼”而做不到精準傳播,傳播的針對性和有效性遠遠不夠。由于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普遍而言,我們對對象國(尤其是除美國以外的國家)的文化傳統、文化傳播歷史與嬗變、文化現實、文化傳播中的接受習慣、各種文化話語的表述方式等缺乏科學而系統的研究。雖說近幾年已經開展了不少針對外國人眼中中國文化的研究,但我們至今仍不十分清楚每個國家的外國人中究竟有哪些群體在關注中國文化,他們對中國文化的媒介接受渠道,不同社會群體對中國文化的了解程度、接受程度與認同程度等問題。而且,除了美食等表層符號外,我們對不同語言文化區域、不同國家的人民對中國文化深層價值的訴求,信息需求以及影響這些文化訴求的當地政治態勢、經濟發展與社會變革等要素都不夠了解。而這些正是外語院校可以大顯身手的領域。
外語院校的研究者可以利用接觸外國和外國人的有利條件,通過關注對象國的國情、社情、民情以及主流媒體的涉華輿情,結合人際傳播,開展受眾研究。這既能服務于本校的語言文化教學,又能為國家戰略積累扎實的基礎性數據和研究成果。在受眾與輿情研究中,對于影響力廣泛的書籍、海外漢學家、著名學者、各種智庫等意見領袖的研究尤其可以成為外語院校研究的重要領域。研究者們可從文化層面切入受眾研究,同時關注境外媒體動向,及時掌握境外輿論動態,和國內大眾媒介的國際傳播研究在專業與語言、社會文化背景方面形成優勢互補,準確把握對象國主流社群的接受特征,實現話語對接,真正把文化的對外傳播推向深處。近年來,很多外語高校的國別區域研究已經啟動,還實現了和政府工作部門聯動,實現研究方向與國家需求的即時對接。盡管這些努力尚處于起步階段,但我們相信,這些建立在大量一手資料基礎上的研究工作將把對外文化傳播研究帶向一個新的起點,也一定會給國際傳播力的建設注入新的活力。
2.加強對外文化傳播內容和傳播規律研究
除受眾研究外,如何針對不同受眾群體選取本土恰當的文化傳播內容并利用正確的傳播方式,也是國際傳播力建設中的重大課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博大精深,也給我們在對外文化傳播中選取合適內容,幫助外國人正確、全面理解中國文化帶來了“新困惑”。澳洲學者曾談到,澳洲開設的“中國文化”課在編寫大綱時,因為不同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判斷,澳洲本土人堅決反對將“鐵杵磨成針”這樣經典的中國文化故事編入課本。[9]還有,西方寥寥數語就能概括自身文化價值體系的核心理念,我們也需要尋找高度一致的外文表達方式,將中國文化的核心價值觀簡約地傳達給世界。張西平先生(2011年)認為“中國尚缺乏在全球如此大規模傳播自己文化和語言的經驗和歷史”。[10] 因此,外語院校才要開啟擔當“大規模傳播自己語言和文化”的大任,外語院校作為文化傳播者的角色才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后疫情時代如何推進新時代對外話語體系的建設與創新,加強對外文化傳播規律的研究,在國際輿論場上為中國贏得更多的主動權,不是傳播學界和傳媒行業的專屬任務,而是外語院校服務國家文化戰略,做好基礎性、應用性、戰略儲備性工作的落腳點,是在新時代對外文化傳播中發力的突破口。
在“十四五”教育新征程開始之際,外語高校作為國家高端文化傳播者,要有高度的責任感和風險意識,履行新使命,挑起大規模傳播自己語言和文化的重任,做好外語教育,講好中國故事,為增強民族的文化影響力、為國家的長治久安和民族復興貢獻新力量。
本文系北京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改革開放以來外國人眼中的北京”(項目編號:19JDXCA008)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涵化效果,來自美國學者格伯納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涵化理論(Cultivation Theory), 指長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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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英語學院)
[責任編輯:翟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