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偷著看書的日子

邵穎竹

隨園主人說“書非借不能讀也”，我覺得書是非偷讀不能香也。

近期一個喜歡的公眾號的贈書活動，參與的方式是曬一張自家的書櫥，于是我就將爸爸的書櫥給出賣了。沒有想到的是我剛發送過去，出版社的后臺就給我回復：這書架上的書好有年代感啊。將我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一段從這個書櫥起源的少年閱讀時期。

小學的時候，雖然是被爸爸特意引導的閱讀習慣，因為學業的加重，或者是父母總覺得小小年紀不適合接觸那些情啊愛的小說，反而將一些大塊頭的書籍藏在了書櫥的下半部分，說“藏”是因為書櫥的下面是一個帶鎖的柜子。雖然不允許過早地涉足成年人的小說，為了拓展我們的知識面，爸爸還是在那個年代訂閱了好幾套不同內容的彩頁的少年雜志，并且在1999年的六一，送給我和弟弟一套價值不菲的硬殼彩裝版《百科全書》，那是我們童年里最貴重的禮物。

書櫥的上半部分是來回拉動的玻璃門，里面擺放的多為爸爸的教學用書，有許多類似于商務出版社的關于英語語法等工具書。我，從來沒有動過（手動微笑），我們總是朝著父母心愿反向成長啊。

但喜歡閱讀的人都經歷過一段饑不擇食的時期。通常趁著我爸出去喝酒的時間里，我就偷偷地拿他藏在書桌的抽屜里的鑰匙，打開鎖，從書櫥里翻一本厚厚的小說書，然后藏在自己的枕頭下面。等到他下一次再出去喝酒吃飯，再換一本，如此反復。至于為什么趁著喝酒的時間，是因為我爸是個典型的處女座，所以動他的東西要格外小心。我曾一直覺得他不做諜戰片里的間諜真可惜了，抽屜抽動的位置的細微變化他都能覺察得出來。所以我的讀書從開始就是一場無形的斗智斗勇。

一般情況下，我都不會被發現的。但是日子久了，總有例外的時候。

我記得有一天不知道因為何事，我爸揍了我一頓。嗯，雖然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很乖的小朋友，但是小時候總是挨揍挨批。委屈到極致又無可奈何的我從我爸的書櫥里翻出來一本應該是名為《父母的失敗》的外國教育類書籍，藏在老根據地，打算細細地研讀一下。我當時的想法大概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最后的結果是因我媽曬被子，恰好翻出來這個尷尬的書名。后來我刻意地去翻找過這本書，再沒發現。從此我的枕頭就成了淪陷區，幸好此時，我爸的書櫥已經被我偷看得差不多了，基本沒有再能吸引我偷讀的了。

中學時候的同桌，三年未換，我倆的愛好也三年未換。幾乎所有的課間，除去結伴去廁所的時間，我倆都是頭擠著頭共享一本小說書，由此鍛煉出來我倆高度一致的囫圇吞棗的閱讀速度。這個時間里幾乎讀遍各類青少年必讀的名著系列和一些當時流行的小說，包括郭小四的《幻城》《夢里花落知多少》和印象里最早接觸的網絡小說《那小子真帥》。大概人生里一大半因讀書感動落淚的時光都在此時。課間是避開老師和家長最完美的時間段，難熬的是每一個精彩的片段中間穿插的數學課、語文課、品德課等等。

印象最深的就是《哈利·波特》系列，我們倆從初中看到了高三完結。之所以記得是高三，是因為第七版出來的時候，我們倆在經受了考大學和讀小說的艱難抉擇之后，毅然決然地要在高考前讀完它（我們是羅琳的真愛粉啊），并商議決定由我幫她保存這本第七版至高考結束。但千算萬算最后還是出了差錯，我這個大大咧咧的朋友，將買書的發票放在房間里，被她的媽媽發現了，于是兩人雙雙挨了批。這是我本人為數不多的因為偷看書被抓包的情形，所以至今都難以忘懷啊。

記得高一時期的寒假，因為成績跌落較大，不情不愿地被我爸強制安排到他的辦公室里學習。因為放假，整個教學樓里只有我一個人，名義上是讓我靜下心來，其實跟關“小黑屋”沒啥區別。但是很快我就找到快樂的源泉了：我在一堆舊報紙的雜物堆里發現了全年級被各科老師收繳上來的各種門類的小說書，那一刻，內心簡直是狂喜。于是我每天尤為積極地去辦公室里拼命做完當天的習題，然后用一個寒假啃完了那一堆小說。雖然我也要求過再去辦公室享受這樣的撿漏機會，但是因各種原因再沒有去過。我總能回想起來，那個下過暴雪的校園里，我一個人穿過小花園、操場邊，一步一步踏雪去讀小說的靜謐時光。

偷著看書最特別的地方就在于存在種種的“遺憾”，因為突然的打斷沒有看完一段文章的失落感。最深的一次是讀到愛爾蘭詩人葉芝的《當你老了》，少年時期流行的一本雜志《80后》，文章里只是引用部分片段，也不知道出自何處。又因為是班級里傳遞借閱的雜志，因上課不得不打斷閱讀又急于還給主人，所以腦海里只剩下縈繞著的幾句模糊的詩句：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和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這種遺憾持續了很久，很怕自己慌亂還書之際記錯了信息，再也讀不到這首詩，直到以后特意去新華書店買了詩集，當時的遺憾還依然清晰地留在記憶中。

相比于很久以后我跟父母坦誠交代我整個讀書期間都不曾中斷過偷偷地在習題冊下放著小說書的習慣時他們的驚詫，我的每一次“偷讀”都會被我弟發現。他說他的推斷方法很簡單，如果哪天晚上我寫作業中間，沒有找上洗手間或者喝水吃零食的理由從房間里出來晃蕩幾次，就說明我今晚又帶了本小說回來。

唯一慶幸的是，我弟在這點上從來沒有出賣過我。

隨著高考落下帷幕，我再也沒能感受過貪婪地偷著讀一本書的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