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利香
南昌工程學院人文與藝術學院
《天工開物》由明末宋應星撰寫,全面而系統地記載了中國古代農業與手工業技術,全書分上、中、下三卷,共十八章。本文以《天工開物》記載的耕墾農具為研究起點,通過考察犁、耙、耖等農具的質料、工藝、尺度、形制等方面演變至今的總體輪廓,從而把握耕墾農具發展的內在邏輯,挖掘傳統造物設計的主動適應性特性及內蘊的文化基因,為現代設計融合科技與人文特性提供思想指導。
耕墾農具用于犁地翻土,細碎土垡,平整土地等作業,經歷了從耒耜到傳統犁再到機械農具的發展過程。唐代曲轅犁是歷史上重要的翻土農具,促使犁耕模式普及;晉代發明了耙,能在犁地基礎上將泥土碎得更細;宋代出現了耖、礪礋等水田打混泥漿農具,形成了南方稻田犁、耙、耖的耕作體系,奠定了今后農業耕種的模式。
犁:“犂,耕也。”[1](P29)犂的主要功能是用來破土與翻土。犁最初由耒耜發展而來,“手耕曲木”曰耒,[1](P93)“入土曰耜”[2](P33)。原始社會時期,農業耕種模式以耜耕為主。至春秋戰國,農業耕種演變至犁耕,牛拉犁耕地的情景開始出現。東漢時期,牛耕成為主要的耕種模式,早期的牛拉犁與傳統的駕車方式基本一致。唐代在直轅犁的基礎上進行改進,出現了曲轅犁,奠定了中國后來長期使用的步犁的基本形制。宋元時期,水稻地位逐漸上升,南方稻田的耕—耙—耖精耕體系進一步向精耕細作發展,從耕整土地,到培育壯秧,到田間管理,稻作流程更加系統化。明代徐光啟《農政全書》中記載的犁由犁鏵、犁壁、犁轅、犁梢、犁底、曲軛、策額等基本構件組成。該犁的犁轅較短,減輕了犁的整體重量;犁轅呈向下彎曲的弧形,兼顧實用性與視覺美感。《天工開物》中也記載了晚明南方牛拉犁的耕種情景農人右手緊握犁梢,左手執鞭,沿著牛拉的方向犁地。這種曲轅犁適合江南小塊稻田的耕種。
當今科學技術的發展日新月異,盡管在小面積稻田或階梯式稻田地區,傳統犁具有其優越性,最終還是難逃被土壤耕作機械替代的命運。在農忙季節,農田里傳來的是轟轟的機器聲,牛拉犁耕作的情況幾乎沒有。或許傳統犁將成為博物館的展示品,但其蘊含勞動人民積極樂觀、勤勞樸實的品質將延續到耕作機械中,傳承耕作智慧,延續農耕文化,展現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深層結構。
耖,疏通田泥器也[5](P160),是一種在犁、耙地之后能把土碎得更細的農具。耖有類似耙齒的結構,但其耖齒更長,能把泥土耖得更細,所以能達到深耕的功效。耖由耖齒、橫梁、扶手架、牛軛拉桿等部件組成,其牽引方式是“一牛一耖”式。耕作者握住扶手架進行勞作,扶柄的直徑影響耖田的效率,如果直徑過小,容易引起肌肉過度緊張;直徑過大,則手難于抓握,導致安全隱患。耖在不同歷史時期和地區,其制作和尺寸上稍有差異,其設計要充分考慮到男子耖田時雙臂與雙腳的操作范圍,最大程度地保障耖在耕種時的性能,盡可能減輕操作者在耕作時的疲勞度,兼顧耖的實用性及宜人性。
厚重豐富的農業文化記錄了農耕文明的延續,是當時生產狀況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它也向現代人傳遞著遠古勞動人民對于人文精神、科技文明和物質生活全面發展的追求。[6](P160)隨著社會需求的改變,材料及工藝技術的進步,民眾思想觀念的變化,耕墾農具的表現形式也然隨之變化。任何事物或事件的產生發展都是偶然性中的必然,背后都有一定動因的推動,大多時候這種動因又是由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7](P138)
“民以食為天”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晚明時期,據《天工開物》記載:“今天下育民人者,稻居什七,而來、牟、黍、稷居什三。”[8](P8) 農業耕種以水稻為主,稻作器具的種類繁多。《天工開物》記載了南方稻田耕、耙、耔、耘等田間作業的農具,水利灌溉器械以及稻谷的脫粒、去殼等工具,呈現農業經濟繁榮的景象。在小農經濟社會生產模式下,民眾全身心投入農業耕種,以期獲得更多糧食,希望能年年有余。隨著工商業的發展,部分以種地為生的群體轉向以手工業或商業貿易等行業謀生,商品經濟開始萌芽。民間家庭作坊數量增加,農民會在農忙淡季制作一些地域產品以供銷售,使得社會上流通的商品急劇增多。農民接觸了形色各異的物品,自然會將某些好的設計理念移植到耕墾農具上。在勞動過程中,農民不斷提升耕墾農具的認知及使用體驗,在有限的條件下逐漸完善現有的耕墾農具。但限于認知能力及技術水平,清朝耕墾農具基本延續明代,處于發展停滯時期。新中國成立之后,國家逐步推行社會主義工業化戰略,傳統的小農商品經濟模式難以適應社會發展的需求,新興的機械工業生產成為主要的生產模式,無論在數量上、質量上都有很大進步,耕墾農具的制造也大力推廣工業化生產模式,逐漸出現鐵制犁、耙、耖,在局部結構上也不斷完善。民間木匠、鐵匠受機械工業化生產的沖擊,大部分加入工業化生產大軍,導致手工制作犁、耙、耖的技藝逐漸流失。機械工業化加工制作的農具,由于其生產成本降低,維護便利,逐漸被民眾接受。隨著社會從小農生產轉向工業化生產方式,農村的年輕勞動力大部分轉向工業制造行業謀生,農業耕種追求高效便捷,傳統的牛拉犁耕種方式難以滿足需求,機械農具逐漸取代傳統農具。
從原始時期的石器農具到商周青銅農具,再到春秋戰國鐵質農具,反映材料及工藝技術的變革不斷促進農具的發展。物質材料的不斷更新為造物設計注入新鮮血液,工藝技術的突破會促進造物設計的發展,導致造物設計形式和生活方式的變革。明清時期,在灌鋼冶煉法的基礎上出現了“蘇鋼”冶煉法,能獲得質地較純的鋼材。“蘇鋼”冶煉法進一步發展,在此基礎上產生了“生鐵淋口”技術。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記載:“治地生物用鋤、鎛之屬, 熟鐵鍛成,熔化生鐵淋口,入水淬健即成剛勁。每锨、鋤重一斤者, 淋生鐵三錢為率。少則不堅, 多則過剛而折。”[9](P133)“生鐵淋口”技術使鐵器的表面更堅硬、內部柔韌,符合耐磨耐用的要求。“生鐵淋口”法被用于耕墾農具的制作,改善犁壁、犁鏟、耙齒的硬度及剛性。隨著材料及加工技術的提升,鐵犁、鐵耙的性能有較大改善,犁、耙、耖農具逐漸從木制到鐵制再到機械自動化,局部結構不斷改良,提升使用性能及耕種效率。機械工業化生產降低農具的制作成本,縮短成型周期,易于新式耕墾農具的制作及推廣。盡管機械農耕用具與傳統耕墾農具在形制及制作技術方面有本質區別,卻是農耕文化在新時代的延續,傳承農人勤勞樸實、樂觀積極的品質。農耕是對人的訓練,稻作物的種植需要愛心、精心與耐心,從而培育了中華民族的民族性。
明清時期,農業耕種效率不高,加上沉重的賦稅,農民雖整天忙于勞作,糧食卻所剩無幾。長期處于封建思想統治下,農民更注重耕墾農具的功能特性,往往忽略農具的美觀及使用舒適性,在設計與制作面前缺乏話語權,只能被動適應現有的農具。這一時期,犁、耙、耖的制作以手工業為主,制作群體是民間木匠、鐵匠,他們延續師傅傳授的技藝,設計創新意識不強,較少有新的突破,所以犁、耙、耖的設計基本保持統一的基調。隨著西學東漸的深入,民眾思想觀念發生較大變化,傳統造物設計也受西方工業設計的影響,呈現多方面的變化。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為了快速恢復農業生產,政府推行農具改革運動,提升民眾進行農具設計的主動性意識,促進農具設計的發展。20世紀80年代,農村分田到戶政策的落實,農民真正當家作主,樂于勞作,從生活壓力下解脫出來,與農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會關注農具在使用過程中的舒適性,會注重農具的視覺美觀,從而積極主動地改良舊式農具,設計新式農具。
耕墾農具是農耕文化的物化載體,是一種文化符號及文化象征物,與農民的生活方式、性格、心理、藝術創作和信仰關系密切,已深深融入農民生存發展的諸多環節,是生產技術成就與地域文化相融合的典型體現。傳統耕墾農具是鄉土文化的載體,更符合農民與泥土打交道的習慣,更能體現農民對泥土的眷戀之情。盡管傳統耕墾農具有其時代的局限性,但其蘊含的鄉土文化卻永不褪色。中國的土地上的中國人,具有其獨特的文化背景、審美傳統、生命意識、倫理情感與宗教觀念,孕育了優秀的傳統文化。在極力推進民族文化發展的當下,要通過各種有效途徑建立民族文化的自信,并要將優秀文化弘揚出去。在新時代,我們不能拋棄傳統,丟掉根本,要汲取民族文化精髓,堅持古為今用、推成出新的方法,將傳統耕墾農具內蘊的文化基因傳承至機械農具設計之中,為打造具有文化特色的現代設計提供有益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