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晶琦
漢賦作為漢代文學的典型代表,從西漢鋪張揚厲的漢大賦到東漢深邃典雅、針砭時弊的抒情賦,并非只是漢賦作家的天才創造,它在內容和形式方面深受變風變雅的影響。變風變雅作為《詩經》研究的一個分支,因其在時代劃分方面的合理性,筆者從東漢辭賦與它所處的類似的社會背景出發,從詞語引用和美刺手法兩個方面,簡要分析變風變雅對東漢辭賦的影響。
作為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在反映古代勞動人民社會生活面貌的同時也是一本記錄周王朝從盛至衰的歷史畫冊。周朝以禮樂治國,文化和經濟繁盛一時,之后王權廢弛,禮崩樂壞,《詩經》在這樣的現實環境下,曾經的歌功頌德詩悄然隱去,針砭時弊的“變風變雅”層出不窮。同樣的社會現象發生在東漢中后期,反映在文學上以鋪張揚厲著稱的漢大賦逐漸減少,揭露黑暗現實、譏諷時事的抒情賦猝然興起。由此可見,時代與文學之間天然存在著一種關系,社會時局的變化必然引起文學的變革。本文從歷史角度出發,以《詩經》中“變風變雅”為基礎,簡要分析其在東漢辭賦發展過程中所產生的影響。
首先,關于“變風變雅”的概念。最初提到“變風變雅”是在《詩大序》:“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贝颂庪m然并未對“變風變雅”作具體闡述,但這個概念已經初具形態。后來鄭玄《詩譜序》曰:“文武之德,光熙前緒,以集大命于厥身,遂為天下父母,使民有政有居。其時詩,風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鳴》、《文王》之屬。及成王、周公致太平,制禮作樂,而有頌聲興焉,盛之至也。本之由此風雅而來,故皆錄之,謂之詩之正經。后王稍更凌遲。彭王受潛烹齊哀公,夷身失禮。之后鄴不尊賢。自是而下,歷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壞……故孔子錄夷王時詩,迄于陳靈公淫亂之事,謂之變風變雅?!编嵭姓J社會變革對詩歌的影響,延續了《詩大序》的說法并做出了明確劃分。筆者認為鄭玄的依據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故把這種論詩方法移入進對漢代文學的研究,從時代變遷的角度分析東漢賦與“變風變雅”的繼承性關系。
其次,賦體的來歷。前人關于賦起源大體有源于《詩》、“不歌而誦謂之賦”、《楚辭》、縱橫家說辭四種觀點。源于《詩》是因為“詩六義”中的“賦”,后來班固也在《兩都賦序》中提出“賦者,古詩之流也”;除此之外劉向又提出“不歌而誦謂之賦”;源于《楚辭》是因為漢賦寫作受其影響很大,而且班固也在《離騷序》中提到“然其文弘博麗雅,為辭賦宗”,可見他是承認這個說法的。源于縱橫家說辭的觀點主要來源于清人章學成。以上說法雖然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賦體本身分類的復雜性提醒我們在討論時也不應該一以貫之,對于賦起源這個問題,我們應該采取兼容并包的態度,用發展的眼光去分析,囿于單一的觀點反而會限制我們的思想。
一、語詞語句的直接引用與簡單化用
《詩經》題材豐富,幾乎涵蓋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遣詞造句與表情達意更是成為后世文人效仿的一面旗幟。所以漢賦對于《詩經》的繼承,最明顯的就是對其詩句的直接引用與簡單化用。
張衡《歸田賦》中“于焉逍遙,聊以娛情”兩句出自自《小雅·白駒》“所謂伊人,于焉逍遙”;班彪《北征賦》中“彼何生之優渥,我獨罹此百殃”兩句出自《小雅·信南山》“既優既渥,既沾既足”;班昭《東征賦》中“明發曙而不寐兮,心遲遲而有違”兩句分別出自《小雅·小宛》中“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和《邶風·谷風》中“行道遲遲,中心有違”;蔡邕《述行賦》中“玄云黯以凝結兮,集零雨之溱溱”兩句出自《豳風·東山》的“我來自東,零雨其濛”;禰衡《鸚鵡賦》中“采采麗容,咬咬好音”兩句出自《邶風·凱風》“睍睆黃鳥,載好其音”。除了直接引用外,還有不少賦篇的作者因個人遭遇與情感的共通性而將《詩經》語句融匯化用,如:蔡邕《述行賦》中“陰噎噎而不陽”是對《邶風·終風》中“噎噎其陰”的化用;《青衣賦》中“非彼牛女,隔于河維”是對《小雅·大東》中“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的化用;張衡《定情賦》中“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秋為期兮時已征,思美人兮愁屏營”分別是對《豳風·七月》中“七月流火”和《衛風·氓》中“秋以為期”的化用。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東漢辭賦對變風變雅的發展,除了機械地擇取某些詞組之外還融入了作者獨特的藝術和情感技巧。借用《詩》句言志抒情,不僅使用地恰到好處,而且經作者改造化用之后的語句更加生動,豐富漢賦語言的同時也從實踐上證明,漢賦成為漢代代表性文學,并非只是作家的天才創作,這與作家吸收前代文學經驗也有很大關系,文學也是在不斷積累中穩步前進的。
二、美刺
在《詩經》少數詩篇中,有些作者明確表達了自己寫詩的目的和態度,比如:《魏風·葛屨》中的“維是褊心,是以為刺”,《陳風·墓門》中的“夫也不良,歌以訊之”,等等。由此看出,詩可以用來抒發感情,表達作者對于某些事情的看法和態度,對于美好的人和事物加以歌頌,對于不好的事物則予以諷刺和揭露。像這樣通過詩歌發表對現實政治的看法以及對事件進行贊美和諷刺的方式,就被人們稱為“美刺”說。西周末年時局動蕩不堪,詩人觸景生情,為了諷喻社會現實,創作出大量的“變風變雅”詩,之后這種手法被漢賦家們所繼承,進而成為賦體文學的一種典型表現方式。
首先,漢賦的歌功頌德是與當時漢王朝大一統的社會背景相契合的,在于表現國家的繁榮富強和作者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以及對統治者勵精圖治的頌揚?!稏|都賦》從光武帝承天命,建立東漢開始講起,通過描述王莽之亂時國家破敗不堪的現狀,贊美光武帝的偉大功績,肯定他遷都洛陽的政策。后文繼續歌頌帝王的文治武功,盛贊東漢的典章制度、文教以及外交,將新國家的威望與繁榮充分展現出來。賦末“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撫諸夏,外綏百蠻”對東漢的贊美之意更是毫不掩飾。此外賦中還描寫了天子游獵時的場面,生動表現出東漢強盛壯大的國力的同時作者內心洋溢的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也顯露出來,這顯然是當時人們心理的真實寫照。
其次,漢賦的諷喻也是出自于作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們體察民情、關注國家命運,這與“變風變雅”是一脈相承的。所不同的是,詩人直言不諱,而在漢賦中卻是極盡婉轉。最有特點的是張衡的《二京賦》:《西京賦》中作者用大量筆墨寫宮殿建筑的講究、池苑的宏偉、天子狩獵場面的盛大、皇宮生活極盡奢靡;《東京賦》中反而致力于表現天子有禮有度,倡行節儉的做法,寫洛陽建筑合乎典制,統治者重視教化。一來一去之間諷諫之意立顯。賦末“夫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堅冰作於履霜,尋木起於櫱栽。昧旦丕顯,後世猶怠”。作者濃厚的憂慮躍然紙上,他奉勸統治者要防微杜漸,期望天子能夠以史為鑒,及時進行自我反省,勤政愛民,將漢賦諷喻的曲折婉轉表現得淋漓盡致。
三、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東漢辭賦在語言運用、美刺手法兩個方面對“變風變雅”進行了不同程度的繼承和發展,筆者雖然并未深入研究,但至少可以說明:第一,時代與文學之間是一種密不可分的關系,我們不能把它們完全割裂開。漢賦作為漢代文學的典型代表,不論是前期鋪張揚厲、汪洋恣肆的漢大賦,還是后期反映現實、諷喻社會的抒情賦,都是對當時時代的反映,不應該帶著偏見的眼光去審視;第二,《詩經》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不論在內容還是形式上都是為后代文學樹立的一種典型,后代文學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它的影響,從而證明,文學創作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一個慢慢積累的過程。
本文系2020年江蘇省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項目(編號:KYCX20_2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