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瞳美
薇拉·凱瑟的長篇小說《我的安東尼亞》描述了19世紀末第一代拓荒者們從北歐和東歐移民到美國的故事。這部小說高度贊揚了拓荒者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同時也反映了移民者的生存困境。出于種種原因,為擺脫過去艱難的生活,他們離開家鄉來到陌生的美國中西部大平原。本文將從惡劣的自然環境、語言障礙和物質匱乏幾個層面出發,探討這些條件對初代移民者所造成的文化、物質甚至道德困境。
首先,語言上的障礙是移民者們面對的第一個挑戰。在內布拉斯加州定居后,脫離了原本的文化體系,希默達一家所擁有的波希米亞語在新的社會環境下無法繼續發揮其交際功能。“希默達一家是第一個來到這個國家的波西米亞家庭……他們無法使用足夠的英語來征求意見,甚至不能表達他們最迫切的愿望”,闡述了希默達一家剛定居時在語言上的困境。語言作為人與人之間進行交流最基本的工具,是相互理解和認識的橋梁,承載著人們的身份認同感和一個地區的特有文化。一方面,希默達一家無法讓周圍人了解自己,因此無法在短時間內得到本土文化的包容,也就無法與當地人建立有效的聯系。另一方面,他們也被剝奪了通過表達來使自己的要求和愿望得到滿足的權力,從而不可避免地在與人溝通和交流的過程中成為較為弱勢的一方。
另外,對移民者來說,處于新舊環境之間懸而未決的狀態,精神和情感的歸屬感成為一種奢侈。移民者涉及兩種文化,但他們卻無法真正屬于其中任何一種文化的一部分。由于很難再次回到自己的祖國,本土文化對于他們來說是很難重新融入的,這來自他們自身對故鄉文化的疏離感,然而這種疏離感雖然不是自愿的,卻是真實存在的。根據羅伯特·埃茲拉·帕克的《人類遷徙與邊緣人》一文,邊緣人是處于兩種文化和兩個社會邊緣的人,而這兩種文化和社會從未完全相互滲透或融合。希默達先生曾經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在家里是個具有浪漫情懷的業余小提琴手。可當他來到美國中西部,眼前無盡荒涼的景象使他無法適應陌生的環境。正如安東尼亞所說,“我的爸爸,他為他的老朋友哭泣”。沉浸在這兩種文化交織的痛苦中,希默達先生無法忍受離開家鄉和適應新文化的失落和無助,最終選擇自殺。從吉姆的角度來看,“我知道是鄉愁殺死了希默達先生”。和他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女兒安東尼亞積極融入美國的生活和文化。安東尼亞在哈林家工作期間,積極學習美國人的生活方式,這也成就了安東尼亞婚后的出色表現。她高度重視她的原始文化,她們一家人住在具有波西米亞風格的房子里,她精心為孩子們準備傳統食物,給孩子講她家鄉的故事。從這些事實中,我們可以看出安東尼亞對家鄉文化的懷念和肯定以及對自己人生的最終選擇,同時,這也揭示了移民者普遍的內心沖突:對家鄉的深切懷念,導致了他們在美國文化面前的困惑和困難;他們在美國生活方式上的努力,使他們在試圖回到故鄉文化時感到陌生甚至不安。因此,在適應新文化的過程中,無論是希默達先生的失敗,還是安東尼亞的相對成功,都無法抹去的無家可歸感成為移民必須面對的生存困境之一。
其次,物質的匱乏使得文化從屬關系擴大到社會地位層面,進一步拉大了移民者與當地人之間的差距。物質上的艱難處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語言障礙造成的。一開始,他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不可靠的。“克拉杰克是他們唯一的翻譯”,“他讓他們付了20美元買他的舊爐子,可那東西還不值10美元”。伴隨著不適感和不安全感,他們的同伴再次加劇了他們的生存困境。然而,在孤立無援的處境中,希默達一家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求助于唯一可能的援助。“他們痛恨克拉杰克,但緊緊抓住他,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和他們交談或從他那里獲得信息的人”。安東尼亞和母親生活在簡陋的環境中,熟悉了生活的重擔,對自己的生活越來越不滿意。安東尼亞問吉姆﹕“你爺爺很有錢,為什么他不幫幫我爸爸”?希默達太太抱怨說﹕“那頭牛不像你爺爺說的那樣能產那么多奶。”由于物質上的匱乏,移民者們對自己的處境深感憤怒,卻又無力改變現狀,這就導致了移民者在精神和物質上的雙重困境。

最后,文化和物質的困境帶來了更不可解的道德問題,這直接導致了當地人與移民者社會地位的不平等。在這部小說中,吉姆一家人的善良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吉姆祖母的仁慈形象,清晰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吉姆的祖母對希默達一家的悲慘處境深表同情,她經常慷慨地為移民者們提供基本的生活品,向他們講授耕作技巧。然而,字里行間中,我們能讀出吉姆一家人在面對移民者時的優越感是無法被這些善良行為抹殺的。吉姆的祖母知道了移民者們的惡劣居住條件后曾說:“如果他們是好人,我就不想讓他們在克拉杰克的山洞里過冬。”她認為,“好人”是可以在良好的生活環境下居住的重要前提。他們一家人因為更加“優越”而理應住在好房子里,而希默達一家則是因為自身的無能而得不到公平和尊重。在吉姆祖母的認知中,由于地位低下,移民者接受他們饋贈的東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然而,他們卻無法接受希默達一家試圖給他們一些回報,因為那樣就無法繼續維持與移民者之間不平等的關系來滿足他們的道德優越感。當安東尼亞和母親把從家鄉帶來的蘑菇干送給吉姆的祖母時,她對吉姆說:“我害怕它們。不管怎樣,我不想吃那些在舊衣服和鵝毛枕頭里藏了好幾個月的東西。”最后,“她把包裹扔進了爐子里。”吉姆甚至把希默達一家描述為“從來沒有像希默達一家這樣愿意把他們所有的東西都給別人的人。”由于當地人根深蒂固的誤解和排斥,移民者很難改變他們在與當地人關系中的形象和地位。在這種不平等的互動中,吉姆一家認為自己是處于劣勢的移民者永遠無法達到的道德典范。
此外,外來移民總是受到當地人的道德評判。由于文化障礙和物資匱乏,移民者的生活往往很艱難,他們要比當地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為了養家糊口,許多移民女孩外出打工當雇工。“決心幫助償還家庭的債務,她們別無選擇。”她們身上有著許多美德:美麗,力量和堅韌。然而,這些未能改變大多數人對她們的態度。許多當地農民也經歷過困難時期,但他們固守偏見,還具有優越感。“無論賓夕法尼亞人或弗吉尼亞人身處何種困境,都不會讓他們的女兒們出去做雇工”。在當地人看來,這些“雇工女孩”地位低劣,缺乏尊嚴。她們年輕而精力充沛,跳舞是她們工作之外最好的娛樂。這些白天努力工作的年輕女孩,終于找到了放松自己、結識新朋友的好方法;然而,她們卻無法阻止別人對她們惡意的評判。安東尼亞的雇主哈林先生在知道她被哈里·潘恩騷擾后曾說,“你和素來以灑脫著稱的女孩交往,現在你也有了同樣的名聲”。在哈林先生看來,與男性在外面跳舞是“輕浮”和“隨便”的象征,而安東妮亞作為受害者卻得到壞名聲,這件事讓她決心離開哈林家。不管這些女孩做什么,偏見總是圍繞著她們,沒人真正在意事情的真相。她們勇敢堅強,這與她們所服務的城鎮婦女有很大的不同;然而,正是這些差異使她們在道德等方面受到更為嚴厲的評判和更加嚴苛的要求。當地人總是自認為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評判,甚至對移民者進行說教。
移民者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包括文化、物質和道德等方面,是薇拉·凱瑟在《我的安東尼亞》中討論的重要社會主題之一。文化困境主要是語言障礙造成的,導致精神歸屬感的缺失;物質困境使情況惡化,造成了與當地人關系的不平等;道德困境是由于本地人的優越感深深傷害了移民者,尤其是年輕女孩們。這部小說深刻地揭示了移民者的這些生存困境。幸運的是,他們的勇氣和堅韌使得他們無法被輕易打敗,并通過各種方式過著他們想要的生活。他們被稱為“先驅者”,那些無法打到他們的東西終將使他們更強大!